各得其趣，各盡其美

［摘 要］ 想象是兒童詩的靈魂。在兒童創作的詩歌中，其想象是對大千世界的泛靈化，并且常常與現實互滲，所表現的自由聯想與精湛比喻也是渾然天成的；而在成人創作的兒童詩中，其想象難以抹去歲月的印記，能夠細膩而深刻地反映現實。但無論是純真無邪的想象還是細膩深刻的想象，都賦予了兒童詩以特別的詩意。以朵朵的詩與金子美鈴的詩為例，探究兒童與成人兒童詩中想象創作的不同之處，以深入了解想象對兒童詩所起的藝術作用。

［關 鍵 詞］ 兒童詩；比較；想象；朵朵；金子美鈴

兒童詩中由想象所構造的童趣而生動的意境空間，給人閱讀時所帶來的自由飛揚的體驗是非同凡響的。在當代兒童詩歌天地里，有三個美的世界，分別是：適合兒童閱讀的成人詩；成人為兒童創作的詩；兒童自己創作的詩。［1］前二者可以合并稱為“成人寫的兒童詩”。通過大量閱讀，筆者發現兒童寫的詩與成人寫的兒童詩在想象上具有很大區別，給予人的美的感受亦不同。

日本昭和童謠巨星金子美玲的詩歌里展現的想象視野極為遼闊，也使其成為穿越時空的對話者，給予世界各地的孩子甚至成人帶來深刻的思考與美的享受。金子美鈴兒童詩中的想象豐富奇特，她愛世間的一切，賦予萬物生命與靈魂。［2］她在20歲時作為投稿詩人開始創作兒童詩，她的詩可謂“成人寫的兒童詩”的代表，歷經一個多世紀，依舊光芒璀璨。而中國當代詩人王長征的女兒朵朵的詩中也同樣泛著美與靈動，她的詩雖單純質樸卻想象力出眾，雖思無邪卻能夠體察社會與生活的玄妙，滲透著哲思，不禁令人感嘆，孩子其實是天生的哲學家與詩人。

通過對這兩位詩人的想象創作進行比較研究，可以發現由于思維方式與知識經驗的不同，兒童創作的詩想象空間活潑、跳躍、無厘頭，想象的事物也常與現實互滲，所組成的意象具有天然的泛靈化特點，無意的聯想構成精湛的比喻。成人創作的兒童詩則受過去經驗的影響，其想象空間充斥著豐滿而滄桑的歲月氣息，構造的意象常常與現實對應，反映著深刻的哲理。二者想象創作的諸多差別，形成不一樣的童趣與詩意，給人們帶來的閱讀體驗與審美享受亦不同。

一、想象空間的構建——稚嫩而純真的泛靈化與豐滿而滄桑的印記

朵朵創作詩歌時是五歲，屬于幼兒期。幼兒期的兒童，其想象受到“泛靈論”思維特質的影響，主要表現為“萬物皆備于我”“任意組合邏輯”“自我中心思維”等。［3］因此，她的詩歌自然而然地將事物擬人化，以自我為中心直觀地感知著世界，形成屬于當下的、跳躍的想象空間，給讀者留下愉悅的審美空白。如《一路上》中對一路上不斷切換的景物的感知和聯想：

太陽快落山了/圓又圓紅彤彤/把它抱下來/天就不黑了/ 小羊吃草/吃草吃草/吃到最后把燈籠也吃了/ 天上一片黑云是一只老鷹/天上一朵白云是一朵草帽［4］2

小詩人與一路上的風景互動，可以明顯感受到她敏捷的聯想。全詩分三個小片段：太陽落山、小羊吃草和天上的云。這三個場景沒有直接聯系，卻由于小詩人對意象的任意組合所呈現的想象空間，而讓讀者并不覺得匪夷所思，相反，字里行間里所迸發出的跳躍感讓人親切地感受到小詩人的活潑可愛。“抱”字可謂是全詩的點睛之筆，一下子就把太陽“圓又圓紅彤彤”的形象可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這時，太陽仿佛與小詩人一樣，是個能夠一把就抱起來的寶寶。這其實是小詩人將太陽等同于有生命的“我”，體現了兒童“萬物有靈”的思維特征。此外，小詩人天真地幻想著“把它抱下來/天就不黑了”，語言雖平白簡短，卻真切自然地流露出她希望太陽不要下山，天不要黑。

經歷歲月的洗禮，成人寫的兒童詩雖然也是童真、活潑、明亮的，但叢生著成長的印記，與過去銜接，構造出穿越時空藩籬的更為寬廣的想象空間。金子美鈴的童年是在仙琦度過的，那里在古代就是出名的捕魚捕鯨的小鎮［5］。海邊富饒的風景資源潛移默化地豐富了她的心靈，大自然里的萬事萬物都被她裝進小小的瞳仁里，成為她日后創作的素材。

關于大海豐滿而滄桑的記憶經常成為金子美鈴詩歌里的意象和場景，如《遺忘的歌》中，詩人由眼前的草山回想起幸福的過往，“往日時光里的媽媽”唱著搖籃曲陪在“我”身旁：

今天我又來到這座/開著野薔薇花的荒山，/回想那支早已忘記的歌。/回想比夢還遠，讓人懷念的/那支搖籃曲。//啊，如果唱起那支歌，/荒山的門會打開嗎？/那一年那一天的媽媽/會出現在我眼前嗎？//今天我又寂寞地站在草叢，/今天我又遙望著大海回想。/“白銀的船，黃金的槳”/啊，這句之前，這句之后，/再也想不起的搖籃曲。［6］23

但是如今她的母親改嫁在姨父家，與弟弟艱之助也不能相認，內心隱藏的苦痛使她以詩為翅膀，穿越時間與空間，想象自己是否會與曾經的母親相見。就在這時想象又將她拉回到時光的這一頭，只留下她站在草叢中的孤獨的身影，連自己常常懷念的搖籃曲也想不起來了。

二、想象與現實的關系體現——想象互滲于現實與想象反映現實

想象的表象素材來源于現實，但是由于兒童思維發展尚未成熟，其常常將想象與現實互滲。兒童在無意識狀態下通過語言、動作、表情等表現出的內在情狀（如夢、假裝、無根據的信念、錯誤的記憶、想象等）與客觀存在的事物、真實發生的事件、具體的生活環境以及合乎客觀的情況等的現實的界限不明的情況即為兒童想象與現實的互滲。［7］這一特點是兒童發展過程中的自然現象，所表現出來的詩性顯得彌足珍貴。

兒童常把想象發生的事當作真實事件，如朵朵在《學藝》中對自己本領的解釋：

我擦玩具擦得真快吧/你想學嗎/我告訴你吧/有一天 我向西走/遇到一位老僧/我給他磕了頭/他就把這個手藝教給我啦［4］9

閱讀此詩時，一個古靈精怪的小朋友躍然紙上：她滔滔不絕地“吹牛皮”，向小伙伴展示自己擦玩具的本領。顯然，這個“老僧”是朵朵想象的，但是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這在成人創作詩歌時很少見，甚至還會被當作孩子在撒謊。其實從“磕了頭”就能感受到她學藝的誠心，天馬行空的想象里反映著她對社會生活物質交換規律的學習。這種與現實全然不符、與現實互滲的無厘頭想象是兒童寫的詩所特有的，充滿稚嫩的兒童趣味。

由于生活經驗的積累，成人的想象較兒童來說是豐富完整而又深刻的。他們的想象基于對客觀現實的體驗，反映著客觀現實以及詩人對此的主觀感受。

金子美鈴的兒童詩是她生活的真實寫照。閱讀她的詩作時，我們仿佛能看到她生活中的真實場景，仿佛能聽到她內心的聲音。金子美鈴命運坎坷，她的兒童詩里不乏對殘酷現實的揭示，但是她卻用明亮溫暖的想象來包裝痛苦的心靈。如《向著明亮那方》中用“飛蛾撲火”的典故，以清澈空靈的想象營造積極的世界，流露著對光明不屈不撓的向往。她用“哪怕只有分寸的寬敞/也要奔向陽光灑滿的地方”［6］165來激勵自己熱愛生活、尋找希望。然而，現實是殘酷的，被丈夫染上重疾的金子美鈴還要默默承受丈夫對她的冷漠與不理解，甚至禁止她創作詩歌。這切斷了她與外界的交流，孤獨與無助充斥于她的心靈。如《魚兒》中對海里無人照顧的魚做了想象性的描述：

海里的魚兒真可憐。/ 稻田里的大米有人種，/牧場里的牛兒有人養，/池塘里的鯉魚有人喂。/ 可海里的魚兒，/從來沒人照顧，/也從不淘氣，/卻要這樣被我吃掉。/ 魚兒真是太可憐了。［8］112-113

稻田里的大米、牧場里的牛兒和池塘里的鯉魚，它們雖然結局是被吃掉，但是好在它們在生前有人照料，得與失是相輔相成的。詩人想象海里的魚沒有人照顧還不淘氣，卻也要被吃掉，對比前者是很不公平的。詩人對魚兒不公平命運的同情與悲憫情懷首尾呼應，籠罩全詩。三歲喪父的金子美鈴其實就是一條沒有人照顧的“魚兒”，她自幼乖巧懂事，連婚姻也是聽從長輩的安排，可是在大正時代，男尊女卑的社會注定了她的命運是卑微的，她渴求不到同等的關愛。

三、表現想象的藝術能力——渾然天成的比喻與細膩深刻的視角

兒童的語言表達能力較成人來說是薄弱的，其語言的組織較為簡單，趨向于口語化，對于詩歌內容的架構缺乏邏輯。因此，兒童表現想象的方式比較單一，常常展現出無意的聯想。這也恰恰成為兒童寫的詩的特別之處，擁有別樣的靈氣。

朵朵的多首詩中所呈現的無意聯想堪稱精妙的比喻，如《愁緒》中的“我們的家鄉一天天過去/我的媽媽一天天老去/軟得像柿子”［4］31，把媽媽飽經風霜的容顏比作軟塌了的柿子，經不起歲月的風吹雨打，形象可感、充滿童趣的同時，又表達了小詩人對時光流逝的初步感知與內心單純的憂愁，可謂神來之筆。再如《枕頭不流傳》中的“搖船一撇一捺/帶我到夢鄉”［4］81，也是一樣的簡短明了，卻因為奇妙的想象，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不落俗套的比喻。也許小詩人剛剛接觸漢字筆畫的學習，將一雙船槳想象成一撇一捺，仿佛水墨畫上的筆觸一般，畫面感極強。

兒童對世界的初步認識而產生的無意聯想可謂是渾然天成的詩意世界，非常值得欣賞，加之朵朵剛五歲，還未經受應試教育的常規訓練，其詩句所表現的無拘無束與童真童趣是成人難以企及的境界。

兒童生來就如同大自然的使者，對于動植物的探索充滿興趣，因此兒童詩里常運用大自然中的生物作為意象來表現想象，進而方便與小讀者進行對話。然而，金子美鈴與大自然不僅親密無間，她的想象世界里還流淌著悲天憫人的細膩情懷，且經常觸及“生死”一類的深刻話題。

金子美鈴的細致想象以及悲憫情感，在《積雪》一詩中得以充分體現：

上面的雪/很冷吧。/冷冷的月光照著它。/ 下邊的雪/很沉吧。好幾百人壓著它。/ 中間的雪/寂寞吧。/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6］7-8

雪在人們看來，白茫茫地鋪在大地上，頂多算一層。可在金子美鈴看來雪有三層，給讀者以耳目一新的視覺沖擊。她細致入微地體味著每一層雪的心境，想象它們都覆蓋著難以言說的痛苦與悲寂，簡直就是她的人生寫照。最后一段石破天驚，將中間的雪放在最后寫，凸顯出中間的雪的混沌和不見天地。俄羅斯流亡詩人布羅茨基曾說過，一首詩的最后一句最重要。的確，最后一句折射出當時金子美鈴深陷困窘的精神狀態。

金子美鈴在兒童詩里毫不避諱“生死”話題。如《魚兒滿艙》中大海邊的人們為滿載而歸而像過節一般熱鬧慶祝，金子美鈴卻將想象的鏡頭切換到大海里：“雖然海邊/像過節一樣/可大海里/卻正為成千上萬的/沙丁魚/奔著喪。”［8］103-104她跳出自我中心視角，將不為人知的死亡放大，傳達了她對生命的同情和悲憫，視角廣闊而深刻。再如《玫瑰的根》中對生命輪回的思考：“第一次開的那一朵，/為什么不開了呢？”［8］21淺顯的文字暗含著深刻的哲思，耐人尋味。

金子美鈴多首詩中所透出的悲傷，只有成人才能理解它們背后所隱藏的無力感。她將閱盡滄桑后的孤獨與無助糅合在飽含希望的詩句里，這種對待艱辛生活的溫柔視角是難能可貴的。孤獨賦予了她敏銳的感知，身體的禁錮轉化為無邊無際的自由想象。這些細膩的情感與深刻的視角所表現的想象，在兒童寫的詩里是難以見到的，正如韓愈所說的“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

四、結束語

縱觀朵朵與金子美玲的詩歌創作，我們發現詩人之所以能夠寫出動人心弦的詩句，展現出生機勃勃的世界，源于詩人豐富絢爛的想象。我們在閱讀完一首兒童詩后，詩歌的具體語句內容往往容易遺忘，但是詩中的想象世界卻能讓我們記憶猶新。

兒童詩一直是文學作品中獨特的存在，常作為啟蒙讀物受到孩子們的廣泛好評。《孩子們的詩》收錄了3至13歲兒童寫的詩，其中就有朵朵的詩，這些詩精彩紛呈的想象讓已經成人的我們大開眼界，給我們的世俗之心一場褪去繁華的洗禮，也讓我們在不經意間發現被忽略的單純的美好。

筆者試圖通過比較分析兒童寫的詩與成人寫的兒童詩中的想象，來探討二者所表現出的不同的美，從而了解想象在兒童詩中所起的作用。這對于兒童創作詩歌以及成人創作兒童詩都能夠有所啟發。然而，由于筆者知識有限，研究能力也較初級，所以論述上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兒童詩是一片廣闊、開放、有生命力的天地，本文只是狹窄的淺談，對于筆者來說是一次嘗試，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參考文獻：

［1］蔣風. 漫談兒童詩［J］. 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1）：54-57.

［2］張偉. 濃濃的溫情 潺潺的淚：金子美鈴兒童詩特色及教學價值［J］. 語文教學通訊·D刊（學術刊），2020（3）：47-49.

［3］譚旭東. 當代兒童詩對純美想象空間的構建［J］. 江漢大學學報，2007（5）：5-10.

［4］朵朵. 朵朵五歲的詩集［M］. 桂林：漓江出版社，2015.

［5］［日］金子美鈴. 金子美鈴全集［M］. 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

［6］［日］金子美鈴.金子美鈴童謠集3：向著明亮那方［M］.魏雯，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

［7］馬波. 詩性的世界：兒童想象與現實互滲的現象研究［D］. 成都：四川師范大學，2014.

［8］［日］金子美鈴.金子美鈴童謠集2：星星和蒲公英［M］.魏雯，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