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1913年,民國北京政府頒行了《捐資興學褒獎條例》,這是近代中國第一部慈善捐贈方面的專門法規(guī)。它的出臺既與辛亥革命后社會環(huán)境息息相關,也反映出新式教育發(fā)展亟需完善相應的法律體系?!毒栀Y興學褒獎條例》的主要內容包括調整規(guī)范對象、捐資興學褒獎標準、給獎辦法等方面,初頒后又三度修訂相關條款,內容稍有變更,漸臻完善。為推進條例施行,中央和地方政府還采取了一系列舉措,諸如確立行政執(zhí)法主體資格、出臺具體的實施辦法、規(guī)范與完善執(zhí)法程序等,從而使其在民國前期得以順利實施十余年,后為南京國民政府所繼受。從成效上看,該條例激發(fā)了民眾的慈善捐贈熱情,使得捐資人數(shù)和款額總體呈增長趨勢,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國教育事業(yè)尤其是基礎教育的發(fā)展,改善了辦學條件。
關鍵詞:民國前期;捐資興學;慈善教育;慈善法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近代慈善法律文獻資料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21BZS100)
中圖分類號:K25;G5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4)05-0117-10
捐贈款物是慈善救助最重要的經濟來源,也是慈善事業(yè)賴以存在與發(fā)展的基石。中華民國肇建后,北京政府頒布了《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義賑獎勸章程》《褒揚條例》等多部褒獎慈善捐贈行為的法律法規(guī)。其中,1913年頒行的《捐資興學褒獎條例》,作為近代中國第一部有關慈善捐贈方面的專門法規(guī),經北京政府數(shù)次修訂完善,成為民國時期社會救濟、衛(wèi)生、水利等領域同類法規(guī)的藍本。事實上,該條例不僅在立法學上極具藍本意義,且在民國教育史、慈善史上也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近年來,學術界對民國時期捐資興學情形有所關注,但多從教育史方面立論,而著眼于立法史、社會史的探究仍然薄弱。(1)本文擬從法律社會史視角對《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的立法動因、主要內容及其實施效果進行深入考察。
一、立法動因
中國慈善事業(yè)有著悠久歷史,至明清時期已臻于興盛,樂善好施濡化為各地的善風良俗,成為中華慈善文化的重要內容。清代,對于捐設義學、濟貧贍族等急公好義者,經地方督撫奏準給予匾額或恩準建坊之例,不過這些旌善舉措寓含恩典賞賜的意味較濃。及至清末,隨著新學制的頒行與科舉制的廢除,各地紛紛改設或新建中小學堂,新式教育遂有方興未艾之勢。為推廣學務,1906年學部頒布《奏定勸學所章程》,責成各地勸學員于轄區(qū)內調查籌款興學事項,“遇紳商之家,勸其捐助興學,裨益地方”,并規(guī)定“紳富出資建學”,由勸學所總董“稟請地方官獎勵”,重申捐助褒獎之例。(2)然而,此時清王朝已日薄西山,大廈將傾,攸關國計民生、朝綱大政的刑法、民法、商法等法律的創(chuàng)制乃是新政要務,而對捐資褒獎議題似未遑顧及。鼎革易代之后,近代意義上的慈善捐贈法規(guī)才被提上國家的立法日程,遂有1913年《捐資興學褒獎條例》之頒布。這一專門法規(guī)的出臺,細究其動因,主要有以下兩端。
一是促進新式教育發(fā)展的需要。近代中國的新式教育萌發(fā)于洋務時期,又經維新變法的推動,在清末新政期間漸成勃興之勢。1904年1月,清廷頒行《奏定學堂章程》,開始推行“癸卯學制”。然而此時科舉尚未停廢,老樹難以接新枝,中國社會陷入科舉與學堂并存的兩難抉擇。科舉不廢,興學阻力猶存,新式學務也難以推進發(fā)展。(3) 1905年清廷宣布停罷科舉后,新式學堂始得到較快發(fā)展。不過,由于學制初創(chuàng),學堂初建,師資、校舍、教學設備等許多方面都很匱缺,成為新式教育進一步發(fā)展的制約因素。及至1911年辛亥革命巨變,給新式教育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機遇。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向來重視教育事業(yè),其在早年創(chuàng)設興中會時就提出:“本會擬辦之事,務須利國益民者方能行之,如設報館以開風氣,立學校以育人才,興大利以厚民生?!保?)不僅將發(fā)展新式教育視為資產階級革命的主要任務之一,而且把“立學校以育人才”作為實現(xiàn)振興中華宏圖偉業(yè)的重要路徑。誠如有學者所言,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主要任務除了創(chuàng)建民主政治、發(fā)展民族資本主義經濟,還包括發(fā)展新式教育”(5)。故而,中華民國甫建立,南京臨時政府、北京政府就先后進行了一系列適應資產階級需要的教育改革,頒行了“壬子癸丑學制”,建起一個更加完整的學制系統(tǒng),這就為民國初年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據(jù)北京政府教育部統(tǒng)計,1912—1913年,全國各類學校總數(shù)從87272所增至108448所,學生從2933387人增至3643206人。(6)在短短兩年內,全國學校數(shù)量和學生人數(shù)增長迅猛,一方面反映出新式教育蓬勃發(fā)展的態(tài)勢,另一方面則表明它亟需新政府投入更多的教育經費,以保持其良性發(fā)展。然而共和肇基之初,“政府草創(chuàng),軍書旁午”,“中央財政時有變遷,初恃外資以圖存,繼借內債以補苴”,(7)國家財政十分困窘,教育經費尤為困難。就中央財政而言,1913年度教育費預算為6908850元,而1914年度預算僅為3276904元,1916年度預算為12837307元。其中,還有相當比重是教育行政事業(yè)費,用于中學以上的經費較為有限,至于縣市鄉(xiāng)所立學校及私立學校的經費并不在內。(8)而興學育人又須臾不可延緩,民國北京政府有鑒于此,遂考慮利用社會資源、借助民間財力來發(fā)展教育事業(yè)。為激發(fā)民眾的捐贈熱情,民國建元后,教育部即開始醞釀制訂褒獎捐資興學法案,并明確立法旨趣為“獎勸人民捐私財襄公益,借補國家財力之不逮”(9)。
二是促進政權更替后法律銜接的需要。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之際,因各項法律未及制訂頒行,曾規(guī)定所有前清施行的法律,除與國體相抵觸者外,都得以暫行援用。與此同時,各省為興學捐贈者頻頻向中央呈請援例旌獎。如,1912年6月,署直隸都督張錫鑾就先后為門縉榮、楊蔭棠等紳民捐資興學褒獎事上呈大總統(tǒng),擬請援例準予建坊,或獎給匾額。呈文稱:“此慨捐巨資襄辦地方公益者,無不享社會榮名、受國家特典,誠世界之通例也……查捐助學費銀兩,向準援照樂善好施建坊例奏請建坊,亦準案照賑捐新章核獎銜封。”(10)然而,此時國體已改,寓含封建綱常倫理意味的建牌坊、封名銜等褒獎方式,與民國法律不無抵牾。地方政府一方面稱“前項獎章既不適用,民國新章未奉頒發(fā),而捐款興學關系學務進行,未便漫無獎勵”(11),亦未便中止;另一方面又言,“況當民國初步,學款支絀,全賴地方有力紳商踴躍捐助,借資振興,且此項興學建坊事宜系屬名譽獎勵,核與民國政體并無抵觸,似可暫行援用,以資遵守”(12)。地方政府由此心存觀望,尚有猶豫不決、依違兩可之意。隨后,教育部在核復各省咨請捐資興學案的過程中,通令明示:“民國更新,舊章不盡適用。近來各省以捐資興學咨部核辦者,或請開復原官,或請援例建坊,均經本部分別駁覆及暫準給予匾額。”此刻,北京政府已猛然意識到,“表彰雖不容緩,而辦法不宜兩歧”,遂令教育部盡快擬訂褒獎章程,“一俟訂妥,即當公布實行”;教育部給各省的咨文亦稱,“其在章程未經公布之前各省遇有人民捐資興學之案,應由本省教育司先予紀錄,俟章程公布后再行查案核辦,以歸劃一”(13)。一言以蔽之,在各省為地方紳民捐資興學請獎之案不斷呈報中央的情形下,民國北京政府及教育部迅即啟動了相關的立法活動,以彌補因政權更替帶來的法律空缺與不適問題,促進與前清法律的銜接。
三是完善教育法律體系的需要。民國初年,北京政府教育部在較短時間內制定頒布了《普通教育暫行辦法》《小學校令》《中學校令》《大學令》《專門學校令》《師范教育令》等一系列教育政策法規(guī),這“有力地促進了中國傳統(tǒng)教育體制向現(xiàn)代教育體制的轉型,保障了現(xiàn)代教育制度的確立,推進了教育改革與發(fā)展”(14)。但推進教育事業(yè)發(fā)展不能局限于教育領域內立法,還關涉到社會、經濟、文化多個領域,亦需要制定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以期共同營造良好的法治社會環(huán)境。如果缺乏有關法律法規(guī)相銜接、相配合,或是不同的法律條文相抵牾,也將影響教育事業(yè)健康蓬勃發(fā)展。具體而言,在推進教育事業(yè)發(fā)展過程中,充足的經費是最基本的保障。如前所述,民國初年,北京政府財政困窘,教育經費短缺。在此情形下,鼓勵民間捐資興學,是政府籌措教育經費、促進教育事業(yè)持續(xù)發(fā)展的有效途徑。由此,加強慈善捐贈褒獎立法,將捐贈者的捐資興學行為以法律的形式確立下來,并施以獎勵,不僅是激發(fā)民眾捐資興學積極性、推進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一項必要的保障性舉措,也是呼應各項教育政策法規(guī)、進一步完善教育法律體系的內在需要。
二、立法情形及內容
(一)《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的制定及其修訂
經過近一年時間的醞釀,1913年7月,北京政府教育部制定公布了第一部《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后來又于1914年、1918年和1925年根據(jù)當時的社會狀況與現(xiàn)實需要先后進行了三次修訂完善。
如所周知,民初鼎革之際,因政權更迭,戰(zhàn)事頻仍,以致經濟凋敝,財源支絀。而教育為百年大計,即便百廢待舉、百業(yè)待興,它也不宜遷延耽擱。不得已,北京政府教育部乃寄望于民間捐資襄助,著手起草褒獎捐資興學法案。經征求多方意見,教育部擬訂了草案,呈請國務會議議決后,1913年7月17日以32號部令正式公布《捐資興學褒獎條例》。該條例共9條,涉及捐資興學的范圍、褒獎等級、給獎方式等,另有附則對褒章及執(zhí)照圖式進行說明。(15)因系初創(chuàng),條例內容還較簡略,但它首次以國家法律形式明確規(guī)定對捐資興學者給予褒獎,這對激發(fā)社會各界的捐贈積極性及慈善公益參與度,卻是顯見的。
《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實施一年有余,其“窒礙漏略之處”逐漸暴露出來,教育部將之歸結為五點:一、現(xiàn)行勛章令無金質之規(guī)定,部定獎章不應特異;二、團體捐資興學,例應給獎,不能專限個人;三、華僑捐資興學,應一律由部給獎,以示優(yōu)異;四、遺命捐資興學,或捐資者未得褒獎而身故時,應予特定獎法;五、捐資請獎期限應改由民國元年起,以示限制。于是將前頒條例“酌按現(xiàn)辦情形逐條修訂,俾臻完善而便推行”。(16)1914年10月31日,《修正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在呈請國務卿及大總統(tǒng)核準后頒布實施。該修正條例共13條,補充了華僑、團體、遺囑捐資亦可呈請褒獎的條文,并將請獎調整為自民國元年起。(17)條例頒行后,“人民捐助私財襄辦公益之熱誠日有增益”(18),各省援例呈報至教育部的請獎之案,每年都有數(shù)百起,法律實施效果逐漸顯著。
無需諱言,在法律適用實踐中,該修正條例仍凸顯出若干條款不盡完善、內容不盡周全等缺憾。1918年夏,教育部根據(jù)歷年捐資興學褒獎案的情形,針對原條例之缺失,又提出三點修訂意見。一是內務部《修正褒揚條例》暨施行細則規(guī)定,凡辦理公益事業(yè)捐助財產滿2000元以上者,經內務部審核后可據(jù)其事實呈請題給匾額,并聲明創(chuàng)辦教育事業(yè)亦屬于公益范圍,而現(xiàn)行《捐資興學褒獎條例》與之不合,自宜再次修正,以歸一律;二是“私人團體及遺囑捐資按照原條例之規(guī)定,其數(shù)逾一千元者始分別獎給褒狀,其捐款在一千元以下者未免向隅,似應量予給獎”;三是“捐資在二千元以上者既呈請給予匾額,原條例第二條第七項之規(guī)定應即廢止”。(19)隨即,教育總長傅增湘將前述相抵牾之處應行修正事項,酌擬條文,經國務會議議決通過《重修捐資興學褒獎條例》。1918年7月3日,它由大總統(tǒng)鑒核批準,予以公布。(20)此次修訂,統(tǒng)一和規(guī)范了褒獎捐資興學者的范圍、等級及方式,是對慈善捐贈法律法規(guī)的進一步補充與完善。
教育部自頒行《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后,“各處捐資興學者逾形發(fā)達,嗣因時事變遷,條例又須酌量修改,故民三、民七該部修改兩次,以期適應時代”。隨著民國前期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及各項立法活動展開,“僅教育當局以該條例系為數(shù)年之情形而訂,現(xiàn)在亦有修改之必要”(21)。1925年夏,其修訂緣由在教育部呈文中有詳細陳述:“惟本條例第一條規(guī)定捐立學校與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宣講所并舉,蓋專以學校教育與社會教育同時發(fā)達為旨。其第二、三、四、五條分定等級,凡萬余元以內者,由部分別酌給褒章、褒狀、匾額;二萬元以上者,呈請?zhí)囟ǎ嫐v年呈請?zhí)鬲勚?,計廿余起。大約五萬元以內者,均經給予四等勛章;十萬元以內者,均經給予三等勛章?!保?2)然而,對于捐資10萬元以上者,條例卻無明文規(guī)定,由此導致法律不適用的問題。1925年,教育部鑒于“現(xiàn)時風氣漸開,捐輸固已日見發(fā)達,教育尤宜日謀擴展,亟請酌定特別優(yōu)獎辦法,以昭激勸”,提出擬定特獎巨資興學辦法案。該案建議:“凡個人捐資興學在十萬元以上者,酌給一、二等勛章;二十萬元以上者,酌給勛位。似此捐助巨資,有功教育,核與《勛章勛位令》第一條有勛勞于國家或社會之規(guī)定資格相符,當無冒濫之弊?!保?3)教育部據(jù)此對《捐資興學褒獎條例》進行再次修改,增訂為18條,經國務會議核準后于1925年7月18日公布。(24)這是北京政府第四次頒行該條例,至此各項內容已頗為完備,后來成為南京國民政府同類法令的藍本。
(二)《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的主要內容
《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的條文并不繁復,其言簡而意賅,主要內容涵括法規(guī)調整規(guī)范對象、捐資興學褒獎標準、給獎辦法、褒章執(zhí)照圖式等方面。后經三次修訂,大抵為相關條款的變更與完善。
一是調整規(guī)范對象。1913年《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第一條明確規(guī)定:“人民以私財創(chuàng)立學校或捐入學校,準由地方長官開列事實,呈請褒獎。其以私財創(chuàng)辦或捐助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宣講所諸有關教育事業(yè)者,準照前項辦理?!保?5)由此而知,捐贈主體為國民,受贈對象除學校之外,還可為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宣講所等相關教育機構。不過,該條例將捐贈者僅限于自然人,既未涵括社團法人,也沒慮及遺囑捐贈以及浙閩粵等地僑胞歸國捐資興學的情形,以至多有窒礙、漏缺之處。為使之更加“臻完善而便推行”,1914年,教育部提出三點修正建議:“團體捐資興學例應給獎,不能專限個人”;“華僑捐資興學應一律由部給獎,以示優(yōu)異”;“遺命捐資興學或捐資者未得褒獎而身故時,應予特定獎法”。(26)在吸納前述建議的基礎上,同年10月公布了修正條例。第一條增列一款:“華僑在國外以私財創(chuàng)立學校或捐入學校,培育本國子弟,準由各駐在領事開列事實表冊,詳請褒獎?!钡谌?、四條則規(guī)定私人結合之團體、遺囑捐資或捐資者未得褒獎而身故時,“其款逾千元者,分別獎給一、二、三等褒狀;至一萬元以上者,得獎給匾額”(27)。這樣,作為法規(guī)調整規(guī)范對象的捐贈者,其內涵更完備、外延更周全,不再局限于定居國內的公民,也包括旅居國外的華僑,且由自然人擴大到法人。值得注意的是,此條款修訂的背景之一,乃是1912年11月參議院頒行了《中華民國國籍法》,規(guī)定固有國籍以血統(tǒng)主義為原則。(28)相關條款的修訂,即從法律上保障了華僑的相關權益。此后,1918年、1925年兩次修訂《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均沿用上述界定,僅在褒獎等次上對捐資款額有所調整。
至于受贈客體,北京政府四次頒行的條例都相同,不論大、中、小學等學校教育機構,抑或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宣講所等社會教育場所,均可接受捐贈款物;由捐贈人以私財創(chuàng)辦上述文化教育機構或場所,亦準呈請褒獎。
二是捐資數(shù)額褒獎標準。1913年《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對捐資數(shù)額分為七等,分別給予不同的褒獎。具體言之:“一、捐資至一百元者,獎給銀質三等褒章;二、捐資至三百元者,獎給銀質二等褒章;三、捐資至五百元者,獎給銀質一等褒章;四、捐資至一千元者,獎給金質三等褒章;五、捐資至三千元者,獎給金質二等褒章;六、捐資至五千元者,獎給金質一等褒章;七、捐資至一萬元者,獎給匾額并金質一等褒章。”(29)該條在1914年修正條例中基本沿襲,僅將金質、銀質褒章改為金色、銀色(30),以便與此前頒布的《褒揚條例》規(guī)定相符,而1918年、1925年條例則刪去其中第七款。由于民國前期社會經濟形勢總體趨好,物價平穩(wěn),《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所定的褒獎等第及其相應的捐資數(shù)額標準相對穩(wěn)定,大致相同。
三是給獎辦法。最初,條例對捐贈者的褒獎按其捐資數(shù)額多寡分為褒章、褒狀和匾額三種,而私人結合之團體以及遺囑捐資或捐資者未得褒獎而身故者,則只授予褒狀、匾額。褒章材質原有金、銀兩種,1914年修正案將其改作外觀色澤為金、銀兩色,亦按捐資多寡分三等授予。大體而言,“應給銀色褒章者,由各道、縣行政長官詳請省行政長官授與;應給金色褒章或匾額者,由省行政長官咨陳教育總長授與。華僑應得之褒獎,由各駐在領事報部核定授與”(31)。而條例迭次修訂,主要涉及一般褒獎、特別褒獎、團體捐資與遺囑捐資等方面內容。由于捐贈主體不同、捐資數(shù)額多寡以及應授褒獎等第的差別,各條例所訂褒獎辦法在程序、內容上亦有所異,詳見表1。
四是褒章及執(zhí)照圖式說明?!毒栀Y興學褒獎條例》在1913年首次公布施行時,于附則中規(guī)定了褒章名稱及執(zhí)照圖式。褒章謂之“嘉祥章”,“中列篆文‘羊’字,周環(huán)嘉禾”。其釋義說,興學為“國之祥也,故取羊”,而羊是溫和慈愛的動物,“凡善、義、美、養(yǎng)等字,皆從羊,茲取之以喻興學之士”。周圍飾以嘉禾,則為國徽象征。(32)同時,附則標示了三種不同等次褒章的直徑分寸大小,并規(guī)定褒章綬帶顏色及佩用儀式,即綬帶由紅、白二色相間,共五列組成,褒章應佩帶于上衣左襟之上。另附有褒章、匾額執(zhí)照和褒狀格式,執(zhí)照或褒狀先填寫捐資者姓名,隨后在空白處詳記其捐資興學事實。(33)
三、實施效果
《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由北京政府教育部于1913年頒行后,又經三度修訂,盡管褒獎等次、給獎方式有所更改,但其“獎勸人民捐私財襄公益”的立法旨趣始終未變。為使該條例順利付諸實施,中央和地方政府都采取了一些相應的舉措。
確立行政執(zhí)法主體資格,由專門機構及職員負責辦理褒獎事宜。從法理上講,《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屬于行政立法,主要通過行政機關執(zhí)法來保障其實施,而它的執(zhí)法主體大致包括捐資興學褒獎案的受理部門、審核和授予部門。具體來說,地方行政機關和地方長官負責褒獎案的登記受理,教育部為核準、頒發(fā)機構。在中央層級上,行政執(zhí)法主體較為明確和穩(wěn)定,最初由教育部總務廳執(zhí)掌褒獎及統(tǒng)計等庶務,1918年因機構職能調整改歸總務廳秘書負責。(34)在地方層級上,依該條例第一條規(guī)定,“人民以私財創(chuàng)立學?;蚓枞雽W校,準由地方長官開列事實,呈請褒獎”(35),即各省、縣的捐資興學褒獎案,均先由地方長官受理,再行呈請或授予。詳細言之,民初的地方長官在省為民政長(后改為巡按使),道為觀察使(后改稱道尹),縣為知事。其呈文一般包括捐資人姓名、年歲、籍貫及其捐資事實、興學業(yè)績等內容。1914年條例修訂后,各駐外領事負責華僑的褒獎事宜,開列其在國內外捐資興學培養(yǎng)本國子弟等事實,向教育部呈請褒獎。后來,道制廢除,褒獎等次亦屢有修訂,然而省、縣行政長官負責受理及給獎的職權卻終未改變。
出臺實施具體辦法,進一步規(guī)范與完善執(zhí)法程序。1913年《捐資興學褒獎條例》頒行后,教育部作為中央行政執(zhí)法機關就下發(fā)咨文,要求各省呈請褒獎案時應遵照條例第一條規(guī)定,即由地方長官開列捐資事實清冊,“誠以捐資給獎,惟核實而后足以資觀感,故地方長官開列事實之手續(xù)必不可從略也”(36)。然而,一些省民政長在咨部請獎案中,起初并不依條例規(guī)定辦理,往往僅于案內聲敘捐資者姓名及其捐款數(shù)目,以致教育部咨覆曠日廢時,案牘滋繁。為此,同年10月教育部又援引條例,明定辦法,以期劃一而資遵守。該辦法規(guī)定:“嗣后各省人民捐資請獎之案,凡須由部給獎者,應由各該地方長官于呈文之外,造具表冊二份,一存該省行政公署,一由該省長官咨達本部。其表冊格式由部擬定,務須查照開列,不可遺漏。”同時重申法律溯及力,“惟捐資在前清宣統(tǒng)二年七月以后者,方得適用;其捐資在前清宣統(tǒng)二年七月以前者,即不得牽合請獎,致違反條例之規(guī)定”(37)。繼而,教育部公布了事實表冊的格式,包括捐資人姓名、年歲、籍貫及其捐資事實、興學業(yè)績等項,并進一步規(guī)范了捐資興學褒獎給予褒章、匾額及獎狀的執(zhí)照圖式。此后,教育部核準各省行政長官呈報的褒獎案,一律遵行該辦法。至1925年修正案頒行,北京政府在執(zhí)法程序上又有些變化,要求呈請核給褒章、褒狀及匾額、褒辭者,應隨文預繳一定費用。
北京政府《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的立法宗旨在于鼓勵民眾捐資興學,發(fā)展文化教育事業(yè),縱觀該條例的頒行、數(shù)次修訂及其十余年的實施情形,應該說已達到其立法初衷,為民國文化教育事業(yè)、慈善事業(yè)發(fā)展發(fā)揮了推進與保障作用。
其一,激發(fā)了民眾的慈善捐贈熱情,捐資人數(shù)和款額總體呈增長趨向。
《捐資興學褒獎條例》自1913年“公布以來,各省報部援例請獎之案歷有多起”(38)。據(jù)教育部統(tǒng)計,僅條例實施的當年,全國各省捐資興學在千元以上者有250人,捐資總額為784622元。(39)由于該條例附則有法律溯及力方面的規(guī)定,也即捐資在條例公布前三年內者亦適用之,各省呈請褒獎捐資興學之案甚為踴躍。其中,1910-1912年捐資逾千元者計605人,教育部分別授予金質一至三等褒章。(40)這表明,民國政府剛剛肇建即以立法形式褒獎捐資興學者,此舉深得人心,“資鼓勵而昭激勸”(41)之效很快彰顯出來,產生了良好的示范效應??犊饽摇⑾逯逃e在民初地方社會蔚成風習。
條例施行之初,教育部認為“捐資興學者之多寡,可以覘社會習俗之趨向,即于教育統(tǒng)計至有關系”,(42)遂向各省民政長發(fā)出咨文,凡捐資興學由各省授予銀質或銀色褒章之案,每屆年終依式匯造成冊咨報教育部,以便統(tǒng)計。基于這些褒獎案牘,教育部后來將歷年匯總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編成《捐資興學一覽》,載錄了捐贈千元以上者的姓名、籍貫、捐款數(shù)額、捐贈時期、捐助學校(或其他教育文化機構)、褒獎等次等項內容,并列有全國各省市歷年捐資興學人數(shù)及經費統(tǒng)計表。(43)依據(jù)這份文獻資料,我們可對民國前期《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實施情形作進一步分析。表2和表3即根據(jù)教育部編制的兩個統(tǒng)計表改制而成,從中不難看出民國前期《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實施的大致情形。
盡管表2、表3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不包括捐資千元以上者,原載的初始資料也不是所有捐資興學者的全記錄,然也足以察悉民國前期全國各省捐資興學人數(shù)、經費數(shù)額的大概情形。先從捐資人數(shù)上看,江
蘇、浙江、山東、直隸、廣東、福建、江西、奉天、湖南、安徽等省居全國前10位,其中蘇、浙兩省最多,分別為331人、247人;就捐資金額來論,江蘇、浙江、直隸、山東、安徽、湖南、奉天、廣東、福建、吉林等省居前10位,蘇、浙兩省亦遙遙領先,均超過200萬元。究其因,江南地區(qū)自明清以來就是中國慈善事業(yè)最興盛、最發(fā)達的地區(qū),它“不僅經濟發(fā)達,而且文化昌盛,在此基礎上,慈善氛圍濃厚,樂善好施之人眾多,慈善團體機構廣泛涌現(xiàn)”,并在數(shù)百年的慈善事業(yè)發(fā)展過程中,存在一個明顯的系譜,其“前后相繼,一脈相承”。(44)及至近代,隨著上海、寧波等商埠的開辟,江浙紳商逐漸成為中國社會經濟領域里一支重要的力量,他們不單在商海叱咤風云,亦在清末民初的教育、災荒救濟等慈善公益領域貢獻頗多。(45)經年累世的善風浸濡以及法令激勵的導向,蘇浙兩省以江南一帶為核心區(qū)域的捐贈者人數(shù)之眾、捐資款額之巨,亦在情理之中。
民國時期,不乏捐贈較慷慨的富商巨賈,他們捐資興學動輒成千上萬元,固然是慈善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重要力量;而普通民眾資財有限,捐獻款物也許并不算多,但其素受樂善好施風習浸染,常懷積德行善之心,所蘊藏的捐贈熱情與能量卻不應忽視,集腋成裘,積沙成塔,這些小額捐贈積聚起來,猶如一股股涓涓細流匯成的滔滔善源,它同樣有助于推動民國教育事業(yè)的興盛與發(fā)展。有研究表明,民國前期,全國每筆興學捐款額平均為5044元,超過此平均數(shù)的僅蘇、浙、皖、滬、湘、豫等6省市,一般捐款數(shù)額并不太高。(46)正緣于普通民眾涓涓細流般的捐贈,慈善教育事業(yè)才將更可持續(xù)地發(fā)展,更為綿長久遠。事實上,眾多捐資興學者家境并不殷富,卻富有仁心善念,樂善好施。如湖南永順孀婦王丁氏、王謝氏、王瞿氏等人,1912年捐贈亡夫遺產開辦勵志高等小學,后來又縮衣節(jié)食,陸續(xù)捐助兩千余元充作辦學經費。(47)此類事例在民國各地并不少見,其事可嘉,其情感人。據(jù)民國期刊報道,至1915年4月,湖南省已有6縣23人捐資興學獲得教育部褒獎。其中,捐贈萬元以上者2人,各獎給匾額1塊、金色一等褒章1座;捐贈三千元以上者3人,各獎金色二等褒章1座;捐贈千元以上者18人,金色三等褒章18座。從縣域上看,新化14人,湘鄉(xiāng)3人,鳳凰、慈利各2人,捐贈者相對集中。(48)1920—1921年,安徽省受褒獎者有22人,其中歙縣有汪國雄、洪學詩、張逢吉、洪忠恕、汪敬洪等5人,太平有蘇建芬、王德淦、王士杰、王曹氏等4人,績溪、合肥、潁上各2人,婺源、當涂、休寧、廬江、泗縣、宿縣、涇縣各1人。(49)由此而見,民國前期捐資興學在一些地方社會已成風尚,不僅有殷商富紳的慷慨解囊,也有普通百姓的踴躍捐輸。
再從時序上分析,1913年《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明確了法律適用的溯及力,因而民國元年前后受褒獎者人數(shù)眾多,捐資數(shù)額形成井噴之勢。據(jù)北京政府教育部統(tǒng)計,因清末宣統(tǒng)二、三年捐資興學而受褒獎者累計117人次,捐贈額為62萬余元;1912年驟增至488人次,高達225萬余元,為民國前期捐資興學褒獎情形的峰值。顯然,這是該條例規(guī)定的法律溯及力所致,后來條款修訂改自民國元年起,1914-1921年間,全國捐資興學便呈現(xiàn)出穩(wěn)步發(fā)展的常態(tài),每年捐資受褒獎者大約在百人左右,捐資額大抵在20—60萬元之間。而在1922年以后,捐資款額、受褒人數(shù)雙雙迅速下滑。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主要與國內外政局及經濟形勢緊密相關。眾所周知,1914—1922年適逢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發(fā)展的黃金時期,社會經濟相對繁榮,紳商以及公司、商號等團體是大額捐贈的主體。此后,經濟衰退、社會動蕩等因素也影響到該條例的實施成效,捐款隨之減少。
其二,改善了基礎教育的辦學條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國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
《捐資興學褒獎條例》頒布后,各省捐資興學的善舉頻頻,或以私財創(chuàng)辦學校,或捐贈款物充當辦學經費,“于振興教育頗多效力”。(50)如江蘇東臺人蔡映辰,在清光緒、宣統(tǒng)年間就曾捐資創(chuàng)辦或倡辦啟秀藏書社、栟茶市公立啟秀初高兩等小學、私立蔡氏女學、公立康莊初等小學等多所學校,以惠鄉(xiāng)民族人。民國以后,他又陸續(xù)創(chuàng)辦私立蔡氏幼志初等小學、栟茶市公立西區(qū)初等小學、公立滸陵初等小學,并接辦公立南區(qū)初等小學,還在啟秀小學內特設師范傳習所及蠶桑傳習所,“先后成就甚眾”,歷年畢業(yè)生及在校生近700人。蔡映辰身兼各校校長,極力經營,捐助籌墊經費,1913年病篤彌留之際,遺囑家人,將以前墊款及自置田產、股票等捐入各校,作為永遠基本產業(yè),并以廣生油廠股本銀500兩的歲息捐為津貼,用于當?shù)刎毧鄬W生出外求學的補助費。綜上各項,蔡氏在民國初年捐贈總額合銀多達3萬余元。(51)蔡氏屢捐資財,廣設小學,不僅改善了地方社會的辦學設施,且對啟蒙幼童及興學重教風尚也有倡率之功。1913年,上海紳商吳馨捐地基創(chuàng)建縣立第一女子高等小學校舍,并捐贈圖書、器具,合銀91301元;四川樂池周陳氏亦襄助本縣樂秀兩等女學12000元辦學經費;在遼寧,海龍縣鄭殿卿、法庫縣梁樹萱皆以地基、園田、房舍等資產捐辦私立小學。(52)除捐資直接辦學外,向圖書館、博物館、宣講所等捐贈也屬于捐資興學褒獎范圍之列。1915年3月,中華書局向湖南教育會附屬通俗圖書館捐贈《幼稚識字》《中華實業(yè)界》《中華童話》等書刊233種(部);同年3—4月間,商務印書館也捐贈圖書800余冊,涉及政治、經濟、法律、教育等學科的學術著作、普通讀物及初高等教科書。同年,還有群益圖書公司、中國圖書公司、楚益圖書社、翰墨山房書局、宏文書社、通俗教育報社等文化企業(yè)及團體紛紛捐助圖書。(53)民國前期,許多中小學校尚屬草創(chuàng),經費支絀,這些捐贈猶如雪中送炭,紓解了它們的燃眉之急,有助于改善教學條件,以維系教學運轉或擴大辦學規(guī)模。
民國初年《國籍法》頒布后,華僑的社會地位得到保障,較之以往有很大提高。1914年《修正捐資興學褒獎條例》規(guī)定,對華僑捐資興學一律由教育部給獎,以示優(yōu)異。(54)華僑捐資興學熱情逐漸高漲,在國內創(chuàng)辦起各級各類學校,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尤以閩粵兩省最多。如福建省,“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個時期華僑創(chuàng)辦小學約110所。從1925—1927年,晉江縣120所學校中,僑辦和僑助的學校有53所,占46%;廈門在抗戰(zhàn)前有39所學校,其中17所都由華僑捐資創(chuàng)辦或助辦,占45%”(55)。而據(jù)黃炎培《陳嘉庚毀家興學記》所述,南洋華僑陳嘉庚自民國初年就多次捐資,計達數(shù)十萬元,先后創(chuàng)辦集美小學、師范及中學及同安縣屬男女小學,并設立集美基金;自1920年起,他又與林文慶、陳敬賢等人捐資籌建廈門大學,十余年間慨捐400萬元作為開辦費和常年經費,校舍規(guī)模由此大備,斐然可觀。(56)這僅僅是民國前期華僑捐資興學之一斑,其時華僑捐資興學范圍已從中小學逐步擴展到師范、中專、職業(yè)學校,乃至大學及教育基金,成為僑鄉(xiāng)教育事業(yè)發(fā)展最重要的推動力量。華僑慨捐興學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地方教育經費的不足,促進了僑鄉(xiāng)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同時,華僑對民國教育事業(yè)的貢獻還不獨局限于僑鄉(xiāng),其捐辦高等教育及創(chuàng)設教育基金,影響廣及全國,惠澤眾多莘莘學子。
四、結語
《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是近代中國最早的慈善捐贈法規(guī),它率先以法律形式對慈善捐贈予以褒獎,其進步性毋庸置疑,囿于當時的歷史條件,誠然也存在一些局限,主要體現(xiàn)在法理、法的運用兩方面。
從法理上看,條文內容不夠嚴密周詳,在一定程度上制約與影響了法律實施。晚清以來,隨著社會經濟的轉型與發(fā)展,商會、公司、同業(yè)公會、同鄉(xiāng)會等新型社會團體紛紛涌現(xiàn),積聚起雄厚的社會資源,已成為民國社會慈善捐贈的重要力量。但1913年《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最初僅規(guī)定個人捐贈由地方長官呈請褒獎,卻沒有規(guī)定團體和海外華僑捐資以及遺贈等情形,這些“窒礙漏略之處”使得法規(guī)剛頒行沒多久又要修訂。另一缺陷是該條例僅限于對捐贈者予以精神層面的獎勵,授予褒章、褒狀和匾額,或予以明令嘉獎,而沒有從物質利益層面給予實惠,如沒對企業(yè)、個人予以稅收優(yōu)惠,于逐利為目的的商人而言,其激勵作用難免有限。
從法律施行的實況來看,民國前期向學校、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等各類文教機構慨捐巨資的近代公司企業(yè)尚不多見,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對近代公司企業(yè)的捐資行為還缺乏關注或足夠重視,未能有效地激發(fā)其捐贈積極性。這種情形直至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才有所改觀,在其頒行的《營業(yè)稅法》《所得稅法》《財產租賃出賣所得稅法》等才對公司企業(yè)捐贈予以相應的稅收減免優(yōu)惠。此外,該條例的立法意圖旨在褒揚捐贈者,相關條款沒有捐贈款物的使用與管理方面的規(guī)定,使得受贈款物的使用、管理實際情況不能依法進行監(jiān)督,同時對被侵吞挪用受贈款物的不法行為也缺乏相應的法律責任條款。
在法的運用方面,由于民國前期政局變幻,兵燹頻仍,社會動蕩不靖,慈善捐贈法規(guī)的施行難免受多方面因素限制或掣肘,實施效果未能獲得最大化。自1913年起,二次革命、護國戰(zhàn)爭、護法戰(zhàn)爭、直皖戰(zhàn)爭、直奉戰(zhàn)爭等國內戰(zhàn)事接踵而至,戰(zhàn)火由局部波及全國,不僅破壞了社會經濟發(fā)展,而且影響了捐資興學褒獎法規(guī)施行的社會氛圍。畢竟,慈善捐贈需要一定的經濟基礎,沒有裕如財力,興學也就無資可捐,相關法規(guī)自然無從落地。
綜而論之,民國前期社會各界的捐資興學較為活躍,教育行政部門的褒獎工作也一直在穩(wěn)定有序進行,基本保證了《捐資興學褒獎條例》的順利施行。盡管它還有些缺陷或不足,經修正頒行后,社會效應總體上還算可觀,民眾的慈善捐贈熱情被激發(fā),捐資人數(shù)和款額穩(wěn)步上升,地方社會的辦學條件得到改善,民國教育事業(yè)也因之有所發(fā)展。依個人之見,《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是民國慈善法律法規(guī)中實施最長久且成效最顯著的一部法規(guī),這應是客觀公允的。
注釋:
(1) 參見蘇云峰:《中國新教育的萌芽與成長(1860-1928)》,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70-82頁;閻廣芬:《近代商人捐資興學的方式及其辦學特色》,《當代教育論壇》2002年第1期;吳榕青、黃挺:《1949年以前海外潮人在本土捐資興學概述》,《汕頭大學學報》2003年第6期;李愛慧:《海外華僑捐資興學與近代中山僑鄉(xiāng)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歷史教學》(高校版)2008年第8期;鄧達宏:《近代閩南華僑捐資興學及其辦學理念》,《福建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3年第5期;熊賢君:《民國時期褒獎捐資興學舉措與收效》,《教育與經濟》2019年第5期等。筆者此前曾從慈善史角度對民國捐資興學法規(guī)的施行情形有所關注,然仍有進一步探究的余地,參見曾桂林:《民國時期慈善法制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26—430頁。
(2)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館編:《大清新法令》第3卷,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第519—520頁。
(3) 參見關曉紅:《科舉停廢與近代中國社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92—96、131—135頁。
(4) 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等合編:《孫中山全集》第1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2頁。
(5) 虞和平:《辛亥革命對教育變革的影響——以民國前中期商人捐辦大學為中心》,《史學月刊》2015年第6期。
(6) 陳景磐:《中國近代教育史》,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305頁。
(7) 賈士毅:《民國財政史》(上),商務印書館1928年版,第45頁。
(8) 賈士毅:《民國財政史》(下),商務印書館1928年版,第136頁。
(9) 《教育部呈修正〈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期臻完備而便推行文并批令》,《政府公報分類匯編:教育》(下),上海掃葉山房北號1915年版,第157頁。
(10)(11)(12)(41) 《署直隸都督張錫鑾呈請將平泉州紳士門縉榮捐資興學援例準予建坊文并批》,《政府公報分類匯編:教育》(上),上海掃葉山房北號1915年版,第20—21、22、21、21頁。
(13) 《教育部通咨各省都督凡人民捐資興學應由本省教育司先予紀錄文》,《政府公報分類匯編:教育》(上),上海掃葉山房北號1915年刊印,第20頁。
(14) 李露:《中國近代教育立法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79頁。
(15)(32)(33)(35) 《教育部公布捐資興學褒獎條例令》,《教育雜志》1913年第5卷第6號,第51—53、52、52—53、51頁。
(16)(26)(38) 《教育部呈修正〈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期臻完備而便推行請鑒核示準文并批令》,《政府公報》影印本第43冊,第897號(1914年10月31日),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103—104、104、103頁。
(17)(27)(30)(31)(54) 《補登教育部呈準〈修正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政府公報》影印本第44冊,第913號(1914年11月19日),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144—148、144、144、145、145頁。
(18)(19) 《教育部呈送〈重修捐資興學褒獎條例〉請鑒核呈》(1918年7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北洋政府教育部檔案,檔號:1057—96。
(20) 《教育總長傅增湘呈大總統(tǒng)重行修正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呈候核示文(附件)》,《政府公報》影印本第130冊,第881號(1918年7月7日),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169—171頁。
(21) 《教部修改〈捐資興學褒獎條例〉》,《新聞報》1925年7月25日。
(22)(23)(50) 《教育部制定〈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及擬定特獎巨資興學辦法》,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北洋政府教育部檔案,檔號:1057—96。
(24) 《教育部提倡捐資興學》,《申報》1925年7月25日。
(25)(29) 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中華民國教育新法令》(第五冊),商務印書館1913年版,第14—15、15頁。
(28) 謝振民編著:《中華民國立法史》(下),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504頁。
(34) 宋恩榮、章咸選編:《中華民國教育法規(guī)選編》(修訂版),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54、58頁。
(36)(37) 《教育部咨各省民政長捐資興學請獎應造具事實表冊報部,其捐資在前清宣統(tǒng)二年七月以前者不得牽合請獎文》,《政府公報分類匯編:教育》(下),上海掃葉山房北號1915年版,第31頁。
(39)(40)(43)(52) 教育部編:《第一次中國教育年鑒》,戊編“教育雜錄”,開明書店1934年版,第358—362、358—360、292—362、294頁。
(42) 《教育部咨各省民政長人民捐資興學由各省給獎者應年終匯報本部以資統(tǒng)計文》,《政府公報分類匯編:教育》(下),上海掃葉山房北號1915年版,第31頁。
(44) 王衛(wèi)平:《清代江南地區(qū)慈善事業(yè)系譜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15、318頁。
(45) 參見王春霞、劉慧新:《近代浙商與慈善公益事業(yè)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陶水木:《上海商界與民國災荒救濟研究》,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
(46) 蘇云峰:《中國新教育的萌芽與成長(1860—1928)》,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80頁。
(47) 《紀錄:教育界略聞——捐資興學》,《湖南教育雜志》1915年第4卷第10期。
(48) 《紀錄:教育界略聞——部獎湘人捐資興學名單》,《湖南教育雜志》1915年第4卷第4期。
(49) 此據(jù)《安徽教育行政周刊》1920年、1921年各期綜合,而按教育部編《第一次中國教育年鑒》戊編 “捐資興學一覽表”所列,安徽這兩年捐資興學褒獎人數(shù)尚有數(shù)人。
(51) 《教育部呈江蘇故紳蔡映辰慨捐巨資廣設小學遵例請給特獎以昭激勸文并批令》,《政府公報》影印本第56冊,第1077號(1915年5月8日),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315—317頁。
(53) 《湖南教育會附設通俗圖書館接收捐贈圖書》,《湖南教育雜志》1915年第4卷第3期,附錄第1—12頁;1915年第4卷第4期,附錄第1—10頁。
(55) 楊輝主編:《福建華僑華人捐資辦學史》,福建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4頁。
(56) 舒新城編:《近代中國教育史料》第3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82—484頁。
作者簡介:曾桂林,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暨慈善公益研究院教授、 博士生導師,湖南長沙,410081。
(責任編輯 劉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