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洗錢”指行為人實施上游犯罪后,為掩飾、隱瞞其犯罪所得及產生的收益來源,通過各種形式的“清洗”,使之表面合法化的行為及過程;“他洗錢”是指通過提供資金賬戶等方式為他人的上游犯罪進行洗錢的行為。在走私犯罪中,不法分子的洗錢手段層出不窮。《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十一)》〕通過立法,將“自洗錢”行為歸為入罪。為了懲治這類犯罪行為,相關法規應界定走私型的洗錢罪的對象范圍,包括合理解釋“犯罪所得”;把握主觀要素認定,何為“明知”“掩飾、隱瞞”;辨析洗錢罪與走私罪的共犯關系及罪數等問題,正確合理的進行定罪量刑。
一、犯罪所得及產生收益的
概念界定
關于犯罪所得,學術界有不同的看法。第一,“廣義說”。贊成此觀點的人認為,洗錢罪的對象為上游犯罪所產生的犯罪所得及收益,即犯罪所得包括犯罪行為產生的直接所得和間接所得,同時犯罪取得的報酬也應歸入犯罪所得。第二,“狹義說”,又稱“獲利說”。此觀點認為,犯罪所得僅包括走私犯罪獲得的非法利益或偷逃的應繳稅額。第三,“折中說”。此觀點認為,在進行走私活動時必須明確不同的貨物種類,如果只涉及普通貨物和物品,就可以獲取逃避納稅;如果涉及禁止類貨物和物品,就必須獲取相關的財產收益。
筆者認為,自洗錢入罪后,界定犯罪所得時應該注意區分刑事沒收和自洗錢中的“違法所得”與“犯罪所得”的概念。如果將此處做等同解釋,立法者沒必要用兩個不同的表述方式,沒收犯罪所得的目的是具體的和一般的威懾,沒收范圍包括犯罪所得和工具,甚至包括追回的資產、收益和混合資產,并區分人員和財產,如具體沒收的模式。而沒收違法所得主要適用于行政領域,指實施了國家法律、法規禁止的行為,或未履行法定義務而獲得的利益,主體是違法的人,不局限于犯罪分子。因此二者不能做同等解釋。
二、走私案件中“自洗錢”行為的
表現及認定
(一)走私行為的表現方式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修改后,“為掩飾、隱瞞上游犯罪的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的來源和性質,有下列行為之一的”這種表述,列舉了洗錢罪的幾種行為表現方式,但在司法實踐中有許多復雜的行為方式需要進行深入研究。第一,利用個人或他人的銀行賬戶收款。走私犯罪分子在犯罪所得入境后,通過使用個人或他人的銀行賬戶收取貨款,將非法資金混入正常經濟交易中,以達到掩蓋犯罪所得來源的目的。第二,銷售走私貨物。走私犯罪分子在走私貨物通關后,直接銷售或經過加工處理后銷售。這一行為雖然看似符合洗錢罪的行為特征,但在司法實踐中,由于銷售走私貨物屬于上游犯罪行為的自然延伸,一般不認定為洗錢罪。
(二)認定內容
1.售私行為能否認定為“自洗錢”
《刑法修正案(十一)》將“自洗錢”入罪后,有人認為其突破了傳統理論,違背了“事后不可罰”和“禁止重復評價”原則。對于走私人的售私行為,應從三個方面進行評價。第一,走私行為有無改變走私貨物品、錢款的性質。例如,行為人為掩飾走私物品的非法來源,將其與其他原料進行混合,改變其原有的性質,或通過報低價格、虛假典當的形式掩蓋其非法來源。第二,走私所得的財產是否可被繳獲、追繳。例如,走私禁止或限制進口的物品,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已經用單獨的罪名對其予以規制,在此情況下,洗錢罪與這些罪名形成了一般規定與特別規定的關系,其最終適用的是特別規定。第三,走私禁止或限制出口的物品所得獲得的對價款是否通過轉賬、支付結算而再次轉移,且使用自己的還是他人的賬戶進行支付。
此外,應如何定性代為售賣走私貨物的行為,也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例如,2021年10月,云南省富寧縣人民法院審理了一起活體牛走私案。王某明、王某仕、張某共同出資,多次從越南走私活體牛(禁止進口貨物)。王某濤明知王某明等人走私的是活體牛,仍用小型貨車拉運走私的四頭活體牛前往富寧縣城轉賣。王某明、王某仕、張某從越南走私國家禁止進出口貨物,而王某濤明知所得來自他人走私,仍為他人提供便利,其行為觸犯了《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有關洗錢罪的規定。由此可見,在司法實踐中,行為人在幫助別人代為銷售時,如果符合洗錢罪的構成要件,也會被定為洗錢罪。
2.非法跨境支付貨款行為是否是“自洗錢”
《刑法修正案(十一)》在明確“自洗錢”入罪后,也增加了洗錢的行為方式,如“地下錢莊”。行為人實施符合《刑法》規定的洗錢的客觀行為,如向其他賬戶提供資金、通過銀行轉賬或其他方式轉移資金等有關行為是否構成洗錢或屬于上游犯罪中不可起訴的罪行,司法審查應立足洗錢犯罪的整體構成要件,謹慎辨別洗錢行為。除現金交易外,對于與提供賬戶和匯款有關的洗錢活動,法官在識別案件時,需要結合主客觀情況進行準確把握。對于非法跨境支付走私貨物款的行為,從主觀要素看,提供資金賬戶和轉賬行為具有掩飾、掩瞞上游犯罪所得的主觀目的;從客觀上達到了掩飾、隱瞞上游犯罪所得的效果。
(三)刪除“明知”后的主觀要件要素分析
1.刪除“明知”后主觀要件仍為故意
《刑法修正案(十一)》第一百九十一條的修改要點之一是刪除了“明知”二字,致使洗錢罪在主觀方面的要求產生了爭議,故有效解決這一爭議確有必要。雖然刪除了“明知”二字,但并不意味著在實踐認定中不要求具備“明知”,仍應要求行為人具有故意的主觀要件。
有學者認為,通過分析一般規范和類似規范中“明知”的地位和使用可以看出,在故意犯罪中,“明知”隱含在故意的構造中,是對規范效果和內容的明知,而不是具體犯罪事實。《刑法》的“明知”超越了主觀要件,強調行為人對具體情節的明知。因此,根據體系解釋,洗錢罪的犯罪事實也應包含“明知”這一主觀要件。據此可知,刪除“明知”要素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可能旨在降低該罪行的證據要求,而不是取代洗錢罪的主觀要件。
2.刪除“明知”后降低了入罪標準
刪除“明知”拓寬了洗錢罪的認定范圍,但這一改變引發了關于上游犯罪的本罪是否可以被視為洗錢罪主體的激烈討論。根據犯罪行為理論,判斷一種行為是否構成一個或多個罪名,必須經過嚴格的評估,確定其是否已經結束。關于是否需要證明上游犯罪犯的“明知”,或者說“明知”的證明標準是什么,有部分學者采取了文義解釋的方法,具體如下。
有學者認為,如果罪犯被認定犯有洗錢罪,無論是“自洗錢”還是“他洗錢”,都不必證明對上游犯罪的犯罪所得和利益“知情”。換言之,由于《刑法修正案(十一)》已刪除“明知”二字,所以不用通過實踐證明罪犯的“明知”。如果仍需對洗錢罪的“明知”要件進行證明,就超越法律條文本身的解釋。該觀點存在“一刀切”的缺陷,如果所有行為都不需要證明,則勢必會擴大洗錢罪的入罪范圍,不利于保護《刑法》的法益。
因此,應結合具體情況進行判斷。如果在構成“自洗錢”的情況下,行為人明知其犯罪所得的來源和性質,就不需要證明。如果在構成“他洗錢”的情況下,構成洗錢罪客觀表現的行為人有可能主觀上并不知曉“錢款”的來源,對此,需要一定的證明來認定其主觀要件是否存在故意。關于“明知”的證明標準,由于“明知”屬于故意的認識因素范圍,對危害結果的認識沒有具體的要求,只要求認識構成要件的結果。
3.“自洗錢”的期待可能性
期待可能性理論是規范責任論的當然結論。最早的期待可能性理論源自德國。根據《德國刑法典》分則規定,“防止親屬犯罪做了努力,而不告發不構成犯罪”體現了期待可能性的理論。我國《刑法》也體現了該理論,如正當防衛,但其在理論界還存在較大的爭議。有學者認為狹義的期待可能性是超法規的責任阻卻事由。例如,根據《刑法》第三百零七條和第三百一十二條的規定,妨害作證罪、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以及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通常會將被告人排除在犯罪主體外,原因在于對其可能性缺乏期望。
對于“自洗錢”而言,期待可能性的轉變依賴于社會文化背景的轉變。當前,國際形式大多將“自洗錢”統一入刑,我國的刑事政策也發生了變化,加強了對金融安全的管理,響應國內外對“自洗錢”入罪的呼聲。因此,立法者將上游犯罪本犯所犯的洗錢罪扭轉為期待也有一定的正當理由。
三、走私犯罪與“自洗錢”犯罪的
罪數問題
有學者提出,在“自洗錢”的情況下,雖然洗錢和上游犯罪之間存在聯系,但不應采取數罪并罰的方式。因此,在考慮后續行為所侵害的法律利益、足夠的預期以及上游犯罪的定罪和量刑能夠全面反映洗錢行為的情況下,應將洗錢行為視作事后行為,僅以上游犯罪的形式進行懲戒。這種情況極少,但仍無法忽視它的存在。據此,立法者對于走私犯罪中“自洗錢”的罪數問題,同樣需要展開討論。對于直接向走私人非法收購或走私進口的其他貨物、物品,數額較大的,以走私罪論處。對于間接走私行為,《刑法》第一百五十五條規定了以走私罪論處。
因此,在判斷洗錢活動是否與走私相關時,我們應從兩個角度進行考量。第一,走私商品是否屬于走私犯罪獲取的財產性收入。在逃稅的情況下,直接購買走私品不構成洗錢,其原因在于走私品不屬于犯罪所得的范疇。第二,直接購買走私品是否涉及隱瞞或掩蓋犯罪所得。如上所述,在直接購買中,購私者從走私者手中購買,直接將錢款轉進走私者的現金賬戶,因此不會發生錢的“洗白變化”,也不會對司法機關的偵查工作造成重大干擾,原則上只有直接購買者不構成洗錢罪。
結語
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洗錢罪與其他犯罪出現交叉情況,犯罪手段層出不窮。在加大力度打擊金融犯罪的同時,立法者也應做好立法解釋工作,避免造成司法濫用的情況。在審理走私案件中的自洗錢行為時,司法工作者應結合案件事實,全面分析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和客觀行為,謹慎、嚴格遵循法律規定,靈活運用法規條文,確保司法裁判的公正與合理。同時,相關部門應加大對走私等破壞社會秩序的犯罪的打擊力度。走私犯罪的類型千變萬化,行為人的走私、洗錢手段日益豐富,相關部門在定罪量刑時需要準確把握犯罪之間的關系及犯罪構成,以便更有力地打擊違法犯罪,維護社會秩序。■
(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