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權執行與中止的困境及出路

在婚姻家庭領域，探望權對切實保護非常態家庭關系尤其離婚家庭中未成年子女的權益具有重要的作用。與此同時，隨著公眾的觀念不斷更新，我國的離婚率總體呈上升趨勢，探望權糾紛數量也在增長。作為一種人身權，探望權的行使和保障有其特殊性和復雜性，在探望權的執行過程中，出現了各類障礙與困難?；诖?，本文通過剖析相關司法案例，解析探視權執行中的核心問題及其成因，并提出相應的改進建議，旨在保護未成年子女利益，促進社會和諧穩定。

一、探望權執行與中止的司法實踐現狀

（一）探望權的執行現狀

筆者在某法律數據庫中以“案由：探望權糾紛+全文包含執行”為關鍵詞，共檢索到案例6046個。考慮到案件數量過多，且部分執行案件存在特殊性，故將裁判日期限定為“最近一年”，共得到案例112個。再刪去重復和未全文公開的文書，最終筆者以99個案件為考察探望權執行情況的研究對象。

從結案情況看，99個案件中有46個案件已經履行結案，31個案件為當事人撤回申請或和解，12個案件被裁定為不能履行，6個案件被駁回申請，剩下4個案件以其他執行方式結案。此處“其他結案方式”，多指法院扣押、凍結被執行人的財產并責令被執行人配合探望等。

在被認定為不能履行案件的裁定理由中，有8個案件的裁定理由是子女拒絕探望，2個案件的裁定理由是被執行人下落不明，1個案件的裁定理由是被執行人身處看守所，1個案件未闡述理由。

（二）探望權的中止現狀

在探望權實施過程中會出現中止的情形，且必須由法院依法中止探望。為研究探望權的中止現狀，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以“案由：探望權糾紛+全文包含探望中止”為關鍵詞，共檢索到案例196個。由于法院在裁判不涉及探望權中止的案件時引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零八十六條的裁判文書中也會包含探望中止。因此，在篩除無關案件后，共得到涉及探望權中止的案件57個。

在這57個案件中，僅有6個探望權中止申請獲得法院的支持。法院不支持的理由一般是申請人未能提供充足的證據證明探望存在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形，也有一些法官在裁判時僅提及探望權是法定權利，非經法定理由和程序不能被剝奪，而未單獨對探望權中止事項進行說理。在法院裁定探望中止的6個案件中，有2個案件的裁定理由是子女明確拒絕探望，4個案件的裁定理由分別是探望權人曾教唆子女持刀傷人、子女不知曉探望權人的身份、探望權人患有精神分裂癥、探望權人曾多次申請親子鑒定。

二、探望權執行及中止困境及例證

（一）子女利益考量不充分

在探望權執行案件中，若子女已年滿8周歲且表明自己不愿接受探望，那么法院會裁定本案不具備執行條件或探望中止。在這種前提下，子女利益考量不充分主要體現為兩種情況。第一，在個別案件中，法院并未尊重子女意愿。例如，在季某某與徐某某探望權糾紛案中，被執行人多次提出兒童本人對探望權人存在抗拒心理，對此特意帶兒童去咨詢心理醫生。但是，法院未對此作出正面回應，僅要求被執行人按照生效調解書履行協助義務。

第二，子女雖表明拒絕探望，但法院未探究這種意愿表達是否真實以及是否發自內心。未成年人心智尚未發育成熟，其言行易受到他人影響，甚至不同的環境和氛圍都會影響其意愿表達。特別是協助義務人作為兒童的撫養人，兒童一般會聽從其指令。若義務人僅因自身與探望權人間存在矛盾，就要求兒童向法院表達拒絕探望的意愿，如法院輕易相信這種表達而作出判決，實際上是對兒童真實感受的忽略，未能充分保護兒童的根本利益。

（二）案件執行程序終結方式不夠明確

在99個案件中，已經履行的案件有46個，但各地法院對“已經履行”的認定標準不同。多數法院認為只有當探望權人實際探望過子女，且撫養權人表明以后也將協助探望時，才屬于案件執行完畢。但是，也有案件例外。如王某、鐘某某探望權糾紛案，法院認為若撫養權人承諾以后會配合探望，就可以裁定執行完畢，而不追究探望權人是否實際探望過子女，這種結案方式無法充分發揮探望權制度的作用。因為探望權人申請強制執行的前提是已有生效的法律文書或協議，在之前的文書中撫養權人本就知曉或允諾會協助行使探望權，但在實際中，正因為撫養權人未協助探望，探望權人才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由此可見，相關書面材料對撫養權人的束縛力度并不強，強制執行也僅要求撫養權人承諾以后會配合探望權執行。在這種情況下，探望權人申請強制執行就失去了意義。

（三）缺乏適當的執行措施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六十八條規定是我國法律關于探望權執行的直接依據。但是，筆者在研究案例時發現，人民法院在判決探望權案件時較少采用此類強制措施，而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交談、溝通、協商方式為主。其原因在于采取強制措施會激化離婚夫妻之間的矛盾，致使雙方相互仇視，可能間接導致未成年子女生活質量下降或出現無人照料的情況，更不利于探望權人對未成年子女的探望。

（四）協助義務主體范圍過窄

在陳某與董某探望權糾紛案件中，作為被告的董某身處看守所，因此法院裁定本案不具備執行條件，終結了本次執行。值得思考的是，在此種情形下，董某是否一定不具備探望的執行條件。探望的順利實現需要撫養人的協助，但若原撫養人出現特殊情況，就意味著未成年子女的實際撫養人發生變化，此時實際撫養人可以協助探望，并非一定需要原撫養人的參與。若法院僅因撫養權人下落不明或處于特殊情況就輕易終結執行，則會損害探望權人的利益，并忽略未成年子女的情感需求和身心健康。

（五）探望權中止事由不明確

《民法典》第一千零八十六條規定，當父母行使探望權時，若其行為不利于子女的身心健康，那么人民法院有權依法中止其探望權。該規定的核心目的在于防止探望權被濫用，確保被探望子女的身心健康發展。然而，該條文對于探望權中止事由的表述較為籠統，未能明確界定何種情形或何種程度的不利影響會導致探望權中止。這種模糊性不僅可能引發撫養權人的權利濫用（如洪某某、徐某某探望權糾紛案中，當事人以對方未支付撫養費為由要求中止探望權），還可能導致司法實踐中裁判標準混亂（如在支持探望中止申請的6個案件中，每個案件的裁定理由各不相同）。這使法官在行使自由裁量權時會面臨較大的挑戰，難以確保裁判標準的清晰與統一。

三、打破探望權執行困境的對策

（一）貫徹兒童利益最大化的原則

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是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確立的兒童權利保護的基本原則之一，各締約國普遍在本國家事法中將該原則確立為基本原則。未成年子女作為獨立的民事主體，擁有獨特的權益。父母對未成年子女負有的是義務和責任，而非單純的權利行使。因此，法院在處理家事案件時應著重強調未成年子女的主體地位，并全力保護其合法權益。

在探望權案件中，兒童既是被探望的對象，也可以是探望的主體。探望權制度應以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為切入點，充分尊重兒童自身意愿，若兒童拒絕探望，那么法院應仔細調查兒童拒絕探視的原因，必要時邀請第三方專家組參與強制執行工作，通過對比兒童情緒的前后變化來判斷其意愿，確保其意愿表達的真實性。此外，在制定與實施探望方案時，也應綜合考量兒童學習、生活等實際情況，充分發揮探望權制度的作用。

（二）明確探望權執行案件的執行內容和結案標準

在探望權執行過程中，法院應明確探望權人已經探望過子女以及協助執行義務人的主體范圍，實現協助內容具體化。關于協助義務人的界定，可以將范圍擴大至與子女共同居住的事實撫養人、未成年子女就讀的學校等主體。在協助義務內容方面，可以從作為義務和不作為義務兩個角度考慮。作為義務即依照協議內容，允許申請執行人入戶探望或準時將未成年子女送至指定地點，或協助雙方進行線上探望。不作為義務即禁止實施阻撓行為、禁止離間親子關系、禁止藏匿未成年子女等行為。此外，若出現無法執行的情況，法院應基于探望權案件執行的長期性、反復性特點，綜合考量結案方式。

（三）選擇合適的執行措施

在探望權制度的執行保障體系中，現行的措施直接針對人身或財產，這種方式容易激化各方矛盾，不利于保護未成年子女的權益。因此，立法機關制定、法官適用執行措施時，必須審慎考慮拘留、罰款等手段的適用性。在執行程序中，法院應優先使用柔性的調解和協商手段，努力促成各方達成共識。若柔性手段無法奏效，法院可考慮使用遲延履行金、拘留等方式。在特定情況下，若探望人的情感因探望受阻而受到傷害，法院可判決給予其精神損害賠償。從執行方式看，法院應避免直接限制人身自由，通過經濟賠償、社會征信等多元化手段，集合各方力量，共同保障探望權順利執行，從而更加有效地解決問題。

（四）明確探望權的中止事由

從探望權的中止事由看，未來法律應細化關于不利于未成年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形，明確探望中止的標準。具體而言，關于探望權的中止事由，當出現這四種情況時，一方當事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另一方中止行使探望權。第一，探望權人患有不宜與子女接觸的生理或精神疾病。第二，探望權人有暴力傾向，可能會損害子女的身心健康。第三，探望權人因自身原因與子女間無情感聯系。第四，探望權人在探望過程中可能使子女面臨危險。此外，在決定是否中止探望權時，還應充分考量未成年子女本人的意見，遵循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

結語

探望權案件的執行過程不僅關乎法律條文的表面執行，還涉及案件背后錯綜復雜的親情、血緣及人格等多重關系。若法官對此類案件處理不當，則可能產生不良的社會影響。因此，家事案件的執行，除了要確保個案的順利執結外，法院還要兼顧親情、血緣以及人格關系的修復和維持。所以，法官在審理或拆行探望權案件時不僅需要遵守明確、合理的法律規范，還需要充分運用自己的專業能力和理解，貫徹人文關懷、修復優先的理念。對此，相關部門應當鼓勵審理、執行家事案件的法官學習關于婚姻家庭的法律、心理學、談判等方面的專業知識，必要時可以邀請相應專業人員參加案件的執行，從而更好地解決探望權等家事糾紛，維護社會公平正義?！?/p>

（作者單位：武漢工程大學法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