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十六歲遠赴法國的“油印博士”

1920年，16歲的鄧小平遠渡重洋，赴法國勤工儉學，但“實際上是做苦工、拉紅鐵”。最終，嚴酷的現實粉碎了鄧小平的夢想，“工業救國”“學點本事”等變成了泡影，失學、失業、饑餓甚至死亡的威脅，迫使他對人生作出新的抉擇。

“想出洋學點本事，回來搞工業，以工業救國”

1920年9月11日清晨，16歲的鄧小平和同學從上海黃浦碼頭出發，乘坐郵船“盎特萊蓬”號奔向法國。赴法勤工儉學學生乘坐的四等艙，實際上是最底層的貨艙，里面堆放著各種貨物。近百人擠在狹小的空間里，呼吸著污濁的空氣，忍受著蚊蟲的叮咬。

9月14日，郵船經香港停留一日。鄧小平雖然看到香港“樹林陰翳，商旅云集，街市寬闊，屋宇齊整”，但一想到香港仍處在英國殖民統治下，不免感到屈辱。

10月19日，鄧小平與同學歷經30多天的海上航行終于抵達法國馬賽港。這段日子雖然艱苦，但也讓鄧小平大開眼界。他看到了資本主義的繁榮，也看到了資本主義的黑暗與腐朽。

赴法國勤工儉學，改變了鄧小平的人生。鄧小平曾說：“其實我們當時去法國，也只是抱著一個工業救國的思想。當時我才16歲，受到五四運動的影響，就想出洋學點本事，回來搞工業，以工業救國。”

“生活的痛苦，工頭的辱罵，使我直接或間接地受到很大的影響”

到達法國后，鄧小平與20多名中國學生開始了在巴耶中學的學習生活。

巴耶中學主要的課程是法語，并要求學生初步領略法國的文化風情。學校作息管理嚴格，鄧小平后來回憶說，學校待他們像待小孩子一樣，每天很早就要上床睡覺，“課才上了幾個月，沒學什么東西，吃得卻很差”。

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兩年，法國對于勞動力的需求，已經不像戰爭期間那樣緊迫，在法國的1000多名中國勤工儉學學生中，能夠找到工作的不到總數的四分之一。

盡管省吃儉用，但鄧小平隨身所帶的費用仍然很快用完了。1921年3月，鄧小平告別學校，前往克魯梭，加入了打工族的行列。鄧小平在法國唯一一次正規的學校教育至此畫上了句號。

一段時間后，經過不斷努力，鄧小平終于獲得了在法國的第一份工作。法國當時最大的軍工廠——施耐德鋼鐵廠錄用了他。在施耐德鋼鐵廠，像鄧小平這樣沒有技術的工人，只能當散工。散工的地位低，勞動強度大，經常遭到工頭的責罵。

剛進工廠的鄧小平被分配到軋鋼車間，工作就是人工拖送熱軋的鋼材。軋鋼車間內的溫度在40℃以上，可鄧小平必須身著厚厚的工作服，還要穿一種特制的木鞋，木鞋堅硬，不利于行走，一不小心就會摔跤。如果摔倒在鋼材上，全身就會被燙傷。更可怕的是，有時軋鋼機發生故障，被軋的鋼條會向外彈射，很容易造成傷亡事故。

工作強度如此之大，勞動環境如此危險，每天卻只能換來6法郎的薪金，連飯都吃不飽，更不要說積攢上學的費用了。鄧小平肩負著家人的殷殷期望，懷著工業救國的美好理想，千里迢迢來到法國，體驗到的是勞動者被壓榨的悲慘境遇。惡劣的工作環境、微薄的薪水和超出年齡的高強度勞動，讓鄧小平不得不作出離開的決定。他后來回憶說：“生活的痛苦，工頭的辱罵，使我直接或間接地受到很大的影響，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痛惡略有感覺。”

1922年2月，鄧小平從巴黎前往夏萊特，夏萊特靠近農村，生活費用較低，中國留法勤工儉學學生喜歡聚集于此。鄧小平在這里找到了一份較為穩定的工作——在哈金森橡膠制品廠做工。

工作相對穩定后，鄧小平有了一點兒積蓄，想繼續求學。10月，鄧小平帶著做工掙得的錢和家里寄來的一小筆錢，離開夏萊特到達塞納，打算在夏狄戎中學學習，但因學費不足，最終沒能入學。

“我從來就未受過其他思想的浸入，一直就是相當共產主義的”

在法國，嚴酷的現實粉碎了鄧小平的夢想，迫使他重新對人生作出新的抉擇。

性格開朗、樂于交際的性格使鄧小平很快融入趙世炎、李立三、周恩來、李維漢、王若飛等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的革命圈子里。在人生觀形成階段，鄧小平的信念是很純潔的，如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填寫履歷表時所說：“我從來就未受過其他思想的浸入，一直就是相當共產主義的。”

鄧小平是在哈金森橡膠廠做工期間逐漸接受革命思想的。王若飛經常和他一起散步、交談，向他介紹革命思想。鄧小平開始閱讀《新青年》《向導》等有關社會主義的書報。有自己勞動生活的切身體會，有先進同學的影響和幫助，再加上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洗禮，鄧小平有了參加革命組織的愿望。他開始向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組織靠攏，參加一些活動，受到團組織的關注和重視。

1923年6月，鄧小平到達巴黎，加入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

這是一個確定人生航向的神圣時刻，需要舉行宣誓儀式。年輕的鄧小平心里既緊張又興奮。他描述當時“只覺得頭腦嗡嗡作響，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

加入共青團后，鄧小平一邊做雜工，一邊在周恩來的領導下，參加旅歐共青團機關刊物《少年》雜志的編輯工作。他負責刻蠟版和油印，因刻字工整、印刷清晰、裝訂簡雅，被大家譽為“油印博士”。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黨團工作中，成為堅定的積極分子。他在勤工儉學學生中積極發展一批學生加入組織，在《赤光》上撰文，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觀點同“國家主義派”展開針鋒相對的斗爭，在重大集會上發表鼓舞人心的演講。

1924年7月，鄧小平當選旅歐共青團執委會書記局成員。根據中共中央有關規定，凡擔任旅歐共青團執委會領導成員，即自動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就這樣，鄧小平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當時他還不滿20歲。

“把我的思想行動都成為一貫的共產主義化”

根據黨組織的安排，1926年1月，鄧小平離開巴黎到達莫斯科，先進入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隨后又轉入莫斯科中山大學。

如果說在法國勤工儉學主要是在做工參加革命活動，那么，在中山大學學習的一切，對于鄧小平來講都是全新的馬克思主義基礎性理論知識。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來莫斯科就是為了“弄清楚什么是共產主義”。他在填寫中山大學入學履歷時寫道：“我過去在西歐團體工作時，每每感覺到能力的不足，以至往往發生錯誤……我更感覺到而且大家都感覺到我對于共產主義的研究太粗淺……所以，我來俄國的志愿，尤其是要來受鐵的紀律的訓練，共產主義的洗禮，把我的思想行動都成為一貫的共產主義化。”

鄧小平非常珍惜這難得的學習機會，在中山大學的檔案中記錄著他對功課很感興趣，并擔任七班的黨組組長。他因性格爽朗、活潑，愛說愛笑，富有組織才能以及善于辯論的口才，尤以扎實的理論功底和講求實事求是的作風而顯得與眾不同，被同學稱為“小鋼炮”。

留蘇期間，鄧小平認真鉆研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積極參加黨組織的活動和學校組織的各項政治活動，在政治上、思想上、組織上都得到了很大的鍛煉和提高。

1926年底，由于國內斗爭需要，鄧小平沒有完成學業就踏上回國的道路，投入轟轟烈烈的大革命洪流中。

（摘編自《青年鄧小平在法國》《人民周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