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沃詩選

萊多·伊沃（Ledo Ivo， 1924—2014），巴西著名詩人、作家，生于巴西東北部的港口城市馬塞約，1943年移居里約熱內(nèi)盧，開始了其新聞生涯并參加文學(xué)活動。后來進(jìn)入巴西大學(xué)學(xué)習(xí)法律，但從未做過律師或法官。1944年他20歲時，便出版了第一部詩集《幻想》，從此嶄露頭角。此后筆耕不輟，又推出二十余部詩集，主要有《頌歌選》（1945年）、《十四行詩大事件》（1948年）、《贊美詩》（1949年）、《語言》（1951年）、《一個巴西人在巴黎和歐洲之王》（1955年）、《魔法》（1960年）、《中央車站》（1964年）、《海之天》（1972年）、《信號燈》（1976年）、《倒下的士兵》（1980年）、《神秘之夜》（1982年）、《國民的黃昏》（1990年）、《魚欄》（1995年）等；另著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自傳、論文集近二十卷。此外，還翻譯過法國詩人蘭波的作品。他是巴西文學(xué)院成員，其作品被翻譯成歐美主要語言，獲得過很多國際國內(nèi)文學(xué)獎，包括其長篇小說《蛇巢》所獲的瓦爾馬普文學(xué)獎。

萊多·伊沃是20世紀(jì)巴西詩壇上的奇才，以其第一部詩集《幻想》（1944年）一舉成名，現(xiàn)在很多評論家認(rèn)為這部詩集是他那一代詩人與巴西現(xiàn)代主義詩人的分水嶺，因其打破傳統(tǒng)及否定過去的精神而聞名，自此拉開了一代詩人——“45年的一代”走上巴西詩壇的序幕。他善于從日常瑣事中提煉出詩歌精髓，深刻而細(xì)膩地表現(xiàn)出人與人、人與社會和人與自然的各種微妙關(guān)系，其想象力常常能超乎讀者意外，語言簡樸，不事雕琢，藝術(shù)感染力和滲透力極強(qiáng)，在20世紀(jì)葡萄牙語詩壇上具有很大影響。

永恒的呼喊

如同受到那在夜晚的潟湖中

被詛咒的芳香尿液所吸引

爬上一個人的床的螞蟻，

因此你爬上我，呼喊。

死亡是一個愚蠢的監(jiān)護(hù)者，一只

喝醉了人類尿液而發(fā)狂的螞蟻。

驢

在太陽烤焦的斷崖頂上

一頭驢吃草。它的黃色大牙

磨碎那從春天剩下來的

過多的干草。

這片土地黑暗。蔚藍(lán)的天空上

太陽投下的光線

曬熱番茄、洋薊和茄子。

那頭驢凝視隨著光芒

而退縮的白晝，

嘟嘟粗聲叫著——它對

宇宙之美的頌歌。

游客

在那滿載著游客巡游

鹿特丹①三角洲的船上

我意外碰到上帝

他假裝沒看見我。

我不曾旅行到任何地方。

所有的旅程都毫無意義。

它們并沒有把我們帶到任何地方，

并沒有對我們顯示世界的另一邊。

上帝這位偉大的游客乘船而行

可是更喜歡觀看船塢或拖船。

也許人們連續(xù)不斷地請求

已讓他沮喪失望。

天空充滿褻瀆。

我羨慕那啄食

灰白之水的鷗鳥——

那不需要上帝的鷗鳥。

——————

①荷蘭西南部港口城市和第二大城市。

在一家廉價旅館

不敲門就進(jìn)入。當(dāng)我們爬上

那猶如我們的欲望一樣曲折

用魚骨壓迫我們?nèi)怏w的

樓梯之際

褪色的地毯就吸引我們的腳步。

白色床單上有一個小斑點。

仿佛曾經(jīng)有一支軍隊那樣經(jīng)過，

留下一個我們的眼睛接收的符號：

在一場領(lǐng)先于死亡的漫長戰(zhàn)爭中

短暫勝利的符號。

夜間的暴風(fēng)雨

夜晚的生命：

夜晚以什么為生？

一聲短暫的嘆息

和一個消逝的手勢。

夜晚始終

以悲傷為生：

被抱緊的軀體，

分開的靈魂。

一陣搶劫的風(fēng)

掠過

剝光樹木。

金合歡枝條的

白色黑暗

沉落在地面上。

我的家

葡萄牙語不是我的家。

語言不是家。

我的家是我誕生之處柔軟的黏性土地

和馬塞約的一陣陣飄蕩的風(fēng)。

它是匆匆跑過紅樹林沼澤爛泥的螃蟹

和我睡眠時其波浪依然打濕我的腳的海洋。

我的家是懸掛在腐朽的教堂天花板上的蝙蝠，

日落時在海邊瘋?cè)嗽禾璧寞傋樱?/p>

被星座彎曲得圓圓的天空。

我的家是船只的號角聲

和矗立在高丘上的燈塔。

我的家是在明亮的早晨的乞丐之手。

腐朽的船塢

和海邊墳?zāi)埂业淖嫦仍谀抢锘贾?/p>

肺結(jié)核和痢疾，在寒夜禁不住咳嗽和顫抖

沿著碼頭的貨倉中散發(fā)的砂糖氣味

掙扎在漁夫之網(wǎng)中的胭脂魚

懸晃在黑暗中的一串串洋蔥

飄落在魚欄上面的雨。

我使用的語言不是也從來就不曾是我的家。

欺騙的語言不是家。

它只不過有助于我去慶祝我那偉大、窮困、沉默的土地，

我那飽受痢疾折磨、沒有牙齒的家，全無語法書和詞典，

這片土地，我的家，沒有語言，沒有詞語。

斗篷

在我童年的地板上

我將找到我丟失的一切：

藍(lán)色斗篷，圖畫書，

故去的兄弟的照片

和你冷淡的嘴唇，你冷淡的嘴唇。

在我童年的地板上，藍(lán)色斗篷

遮住物品和幻想。

一件藍(lán)色斗篷，那最深的藍(lán)

再也找不到了，因為

這樣一種藍(lán)再也不復(fù)存在。

對于你們所有人，純潔者或墮落者

冬天的處女，在夏天多么格格不入，

我向你們尋求這種深藍(lán)：

在我死去的那天用這件斗篷遮蓋我。

當(dāng)我死去，你們都能清楚地知道

一件藍(lán)色斗篷，那最深的藍(lán)，

將從頭到腳完全遮蓋我。

海灣中的禿鷹

一群禿鷹在波塔福哥灣上空盤旋

驚嚇甲板上那些更茫然的游艇主人

他們前行，沿著水域犁開浪沫的田壟。

世界在舊日子更具詩意。

去年的積雪和那一群群

仿佛是從天而降的閃耀的硬幣

而愉悅百萬富翁的海鷗在哪里？

夏季的太陽下，銀行家感到一絲寒意。

這是痛苦，沒有鼓掌的時間

即使在星期天，我們也必須學(xué)會害怕。

真理與謬誤

大海混亂：

星座

是船。

詩歌是謊言。

群星不是船。

天空是幻覺。

真理在世上——

船只沿著碼頭

錨碇停泊。

雪與愛

在這個灼熱的日子，我等待著雪。

我始終等待著雪。

我在孩提時代就讀過《死屋手記》①

看見雪花飄落在西伯利亞大草原上

飄落在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襤褸外衣上。

我愛雪，因為它不會把晝與夜分開

或者把遙遠(yuǎn)的天空與大地的苦難分開。

它把分離之物結(jié)合起來：

那些被判決給暗冰的人的腳步

和消失在空氣中的愛情的嘆息。

一個人得擁有一只調(diào)整過的耳朵

去聽見飄雪的音樂，那幾乎沉寂的東西

猶如天使翅膀的觸摸——假定有天使，

或者鳥兒垂死的氣息。

一個人不該以等待愛情的方式來等待雪。

它們是不同的東西。我們睜眼看見雪花飄落在

荒地上就夠了。它飄落在我們身上，那并不像

愛情的火焰燃燒的寒冷的白雪。

當(dāng)雪花飄落在大草原上

飄落在暗淡的簡陋小屋頂上

飄落在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襤褸外衣上

我們的眼睛，我們的耳朵，我們的嘴巴

甚至還有我們那在黑暗中以同一個聲音

跳動的心靈都不滿足于看見愛情。

一切都不滿足于看見愛情。冬天的寒冷和灼人的暑熱

對我們，對我們張開的手臂

和我們受盡折磨的心靈隱瞞它。

忠實于我的童年，我更喜歡看見

那結(jié)合天地、結(jié)合晝夜的雪，

而不是無助的愛情獵物，

那既不潔白，也不純潔，更不寒冷如雪的愛情獵物。

——————

①19世紀(jì)俄羅斯著名小說家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的代表作之一。

夏天的開始

夏天這樣開始：蒼蠅嗡嗡作響

石頭閃爍

世界的喃喃聲猶如沙丘和蜃景

跟我們在一起。

然后在黃昏

白晝變成那只禁止觸摸的

赤裸乳房，對抗如今消失的太陽。

蟋蟀歌唱。火車駛過。

生命，無蜜的蜜蜂，在黎明嗡嗡叫。

蒼蠅在我們的軀體上面盤旋，

帶著夏天濕潤的芳香。

田野上，清晨的火焰噼啪作響。

敬啟者

所有的主題都相等

放在天平上重量都相同。

兒童的哭泣與熄滅的光，

我的愛情與委員會的喧囂，

儲蓄與廢物，

婚禮床單的潔白

亞麻織物上的紅酒斑漬

——這一切在戰(zhàn)場上

都變得相等。

財產(chǎn)擁有者

當(dāng)我在夜里到達(dá)那里，我偶然發(fā)現(xiàn)

那飛過我的車道的鷹。

車燈打擾它，片刻間

它緘默的憤怒在柵欄柱上面盤旋。

“這個入侵者是誰呢，敢在我

曲折的睡眠或永久的警戒中打攪我。”

它在黑暗中尋找新的位置。

誰擁有這片土地？誰是這關(guān)閉的

房子、這水和這樹林的主人？

是哪家事務(wù)所給這空氣注冊了所有權(quán)？

人與鷹爭奪這同一片領(lǐng)地。

兩者都是猛禽，在黑暗中飛翔，

或靜靜寄宿在那害怕一道不恰當(dāng)?shù)拈W光的

看不見的財產(chǎn)入口。

維持現(xiàn)實的事物

天使維持

世界的現(xiàn)實。

當(dāng)早晨的空氣中

傳來那守護(hù)我們食品的優(yōu)越的冷藏船的聲音

天使就像露水一般蒸發(fā)

機(jī)場是等待著嗡嗡叫的

蜜蜂來訪的花冠

在駛過的公共汽車上，世界的混亂公開露面

明亮的天空下，日子的門

寬寬地旋轉(zhuǎn)著敞開。

早晨的煙霧

一堆舊輪胎的篝火煙霧

越過那圍繞海灣水底的

紅樹叢和煉油廠，

朝著天穹繚繞上升。

男人和女人，隨著獻(xiàn)祭而開始這一天。

每天早晨，他們都焚化對夜晚的記錄

把大地的黑色嘔吐物奉獻(xiàn)給天空。

火焰

日子噼啪作響，火焰

穿過草叢鋪展。

秋天在這里，準(zhǔn)備好隱藏我的生活

就像樹葉隱藏慈母般的潮濕地面。

黃昏的閃爍中，我依然窺視光芒。

我聽見一匹跛馬在霧中嘶鳴

和滿載蔬菜的卡車

沿著公路隆隆行駛。

現(xiàn)在火焰包圍我，火焰是一片玫瑰色海洋。

在那洋溢著熱量的奉獻(xiàn)中，

在那讓復(fù)活之路腐朽的根里，萬物都被許諾。

我費了很久才學(xué)會去愛那遲到的下午

山岡上煙霧之島

風(fēng)與火焰

交織著篝火的灌木叢陰影

為慶祝夜幕降臨而堆積。

我更喜歡在樹林中

突然迸發(fā)的閃電。

我整天在樹林中漫游，忘記拾取

那需要拾來點燃

最后呼喊的柴火

在我穿過樹林的時刻

打開鎖上的柵門

在那種光芒四射的回歸中

與火焰一起消散。

桑塔萊奧波爾迪納瘋?cè)嗽?/h3>

我每一天都回到馬塞約①。

我乘著迷失的船、口渴的火車、只有在夜幕降臨時

才降落的盲目的飛機(jī)而到達(dá)。

白色廣場的演奏臺周圍，螃蟹四處溜達(dá)。

砂糖之河穿過鋪路石而流淌，

美妙地流逝于貯存在貨棧中的一只只麻袋上

凈化被謀殺者停滯的血。

我一到達(dá)那里，就走上通往瘋?cè)嗽旱穆贰?/p>

在這個我的祖先安息在海邊公墓的城市中，

只有我童年的瘋?cè)诉€活著，等待著我。

他們都認(rèn)出我，用咕噥聲

和猥褻或炫耀的手勢招呼我。

附近的兵營中，一把尖叫的號角

切開日落和綴滿群星的夜晚。

柵欄后面，倦怠的瘋?cè)藗兂杼琛?/p>

哈利路亞②！哈利路亞！憐憫之外

世界的秩序猶如利劍閃耀。

大海吹來的風(fēng)讓我的眼睛充滿淚水。

——————

①巴西東北部港口城市，詩人的故鄉(xiāng)。

②猶太教和基督教的歡呼語，意為“贊美上帝”。

地角

我走在人群中，我名叫虛無者。

被下午踐踏

我在散發(fā)出腐爛之魚、汽油

和蠱惑氣味的城市中前行

刮去那把我的痛苦縫合起來的墻壁的鱗片。

在渦輪吮吸的醋的天空下

我眩暈于招牌的嘔吐。

含鹽的空氣中，我懷有對人們的愛

除了那沿著大街追隨我的腳步的

狗，沒有人知道這種愛。

恐懼的禮堂中，我的激情

回應(yīng)崩潰的石頭的尖叫，

走廊中，我聽見我的水的愛情涓涓細(xì)流；

我的花的愛情開放在幽暗的涼亭里，越過

寶石和裝飾著黃色

和白色鑲邊的日子的小玩意兒。

哦，日子，男人和女人的祭壇，大理石柵欄！

愚蠢的牛群聚集在屠宰場附近

我欲望的陰影燒焦人行道。

日子是惡棍，隱藏在那沒人

把利息付給我的靈魂的柜臺后面。

這種愛情吮吸我，如同我吮吸那隱藏在

毫無意義的洞穴中的果汁，

在水溝和她骯臟的乳房上哺乳我的

大地的巖石之間，辟開一個碗形彈坑，

不確切的尖頂要塞升起，隔絕一座座塔

搜尋黑暗的哨兵在塔樓中

為無形軍隊的到達(dá)而換崗。

在公路和汽車旅館之間的路上

我在我到來之際離開……到來與離開

是地平線的幻象和刺激

海關(guān)官員的海鷗的鳴叫。

我圍繞里約①而行，度過了所有恐懼——

在絕對的黑暗中找到一群沙丁魚的網(wǎng)，

太陽后面的人和對抗痛苦的

灰白平臺的幸福。

時間讓光芒彎曲，因此我才能移動

在百萬富翁、牧師、收垃圾的人、小丑和那就是我的相同者的妓女中間。

在這里，銀行比大教堂更美，

并且，我們俯下頭顱，把自己的罪過吐露給經(jīng)理人：

我們覬覦鄰居的妻子，他的宅邸，他的奴隸，他的游艇，

他的股票，他的牛和驢，還有他游泳池的太陽。

我們在辦公室柜臺前吃圣餐。

當(dāng)市場衰落的時候

我們財政的靈魂就顫抖。

在恐懼、通信衛(wèi)星系統(tǒng)

和那攀爬財政部的臺階的螞蟻之間，

閃光的信號成形。一個新世界的詞匯表。

再見，在馬桶中漂浮片刻的

沒有意義的陳舊詞語。

博物館如同廢品站一樣貯存碎屑。

今天的藝術(shù)在城市柵欄上面，

在打著攪拌機(jī)的廣告牌上面。

哦，星星的對話，星際的句法！

用我在學(xué)校里學(xué)會的

破損得如同我的腳掌的混亂詞語，

我再也不知道怎樣去歌唱世界，也不知道怎樣說出我的愛。

我的沉默吃著謊言的火爐烘烤的面包。

哦，無唇的日子，哦，長滿鱗片的日子

如同在我的水箱中游動的魚

告訴我，是什么天空警戒埃爾佩諾②的叫聲？

尼布甲尼撒③的墳?zāi)乖谀睦铮?/p>

哦，繆斯，為我歌唱吧，無情的英雄，尼克·卡特……

我將在哪里找到所有那些墳?zāi)梗?/p>

有著碎石和用死者的

古代語言寫成墓志銘的墳?zāi)梗?/p>

小號回響在埃爾西諾爾④的海濱草地上。

花崗石獅子在早晨咆哮。

踏上秋天的黃色詞語——黃得就像基督的黃色軀體，

我在人群中緊閉嘴唇而行。

我是一個隔絕于別人的人

那些人行走，仿佛已經(jīng)死去。

停車場上，下午的光芒焚燒

在這個被恐懼咬嚙的世界中

把我和我的兄弟分開的馬唐草。

他們在我聽不見他們之處大聲哭泣。

黎明咬嚙我憤怒的手指。

老鼠咬嚙我靈魂的手腕。

我躺在地平線上，暢飲那照亮

瘋?cè)嗽赫⒚娴囊雇淼陌咨?/p>

哦，美麗如船的夜晚！

我是筒倉中孤獨的谷物。

我是風(fēng)

從寓所、煤油和尿液的

工業(yè)園區(qū)吹來

慢慢吹瞎塑像眼睛。

世界的巨人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我叫虛無者”。

飽食過度的巨人沉睡在他們停泊在海岸附近的游艇上。

生命的憤怒在人行道上顫抖。

日子破裂，欺騙

在虔誠的空氣中展開。而你，呻吟的肉體，

跟隨我消失在我的唾液之中。

我如同沉睡在機(jī)庫中的舊飛機(jī)

沉睡在你的體內(nèi)，沉默是沒有露水的早晨的凱旋。蚌蛤沒有合攏外殼

在那十足的私通的震驚中

魚擠滿超級市場中

用水沖洗過的惡臭的籃子

我的生命剝落，如紐約市的那些舊陽臺

對著輝煌和謊言而開放。

我是不適合從股票市場的

圓形大廳升向

無言的天空的喧囂。

在股票交易的時間里，每個人的汗水

都變成數(shù)字，然而我遠(yuǎn)離你

只聽見那讓你的喉嚨

完全準(zhǔn)備好戀愛的嘶啞話語。

哦，女人，男人的海綿，

你像鳥一樣接受所有風(fēng)景，

哦，赤裸的太陽，哦，我美好的重負(fù)之獸，

我像宮殿中的孩子愉快于你的體內(nèi)

我是那照耀在你背上的鏡子之光。

我嚇走彩虹，

在日落時穿過平原和山岡而漫游

警告在你的眼瞼中振翅翻飛的鳥兒。

靠近那阻擋建筑工人的

疲勞的下午的深紅色柵欄，

我拖拽著破碎的大地而行

在那里，憎恨馳過，散布死亡。

哦，旗語和稻草人，還有貨棧中

捕鳥蛛的夜晚，

哦，在我的童年保存

我夢幻的紋章的蝙蝠之夜——

你滿載星星之船的螺旋槳

越過大海的圓形露天劇場。

然而，在咸風(fēng)腐蝕的

白癡島嶼和神話那邊，

你對我許諾過的地角在哪里？

如同在燈盞持續(xù)之際的劇院枝形吊燈，

我的整整一生都在夜幕降臨時顫抖

黑暗中，我聽見啟程離去的萬物之歌。

——————

①即巴西城市里約熱內(nèi)盧。

②德國大詩人歌德曾把中國的《趙氏孤兒》改編成歌劇《埃爾佩諾》。

③《圣經(jīng)》中的巴比倫王。

④丹麥城市。

冒失

是誰在敲門

敢來打攪我？

那肯定是

夜風(fēng)

或者永恒。

坎德拉里亞銀行分行

下午的陽光進(jìn)入玻璃門

在窗后的一堆堆印章上閃耀。

這仿佛是秋天，廣場上

散落著金色的樹葉。

接待員像天堂大門前的天使一樣微笑。

經(jīng)理對一個顧客耳語，

他那彌達(dá)斯①的手臂

在奇妙的空氣中抬起。

一連串鏡子接收打字員那貨幣般的眼睛

和那熱情、性感的嘴唇的儲蓄。

機(jī)器加、減、乘、除。

被加、被減、被乘、被除

人們消失在殘廢的街上

那些街道在銀行家的下午

阻擋小餐館的油膩氣味。

哦，喧囂的世界！在被一輪黃色太陽

玷污的城市中，人們成為硬幣。

——————

①希臘神話中貪戀財富的國王，他曾乞求神賜給他點物成金的法術(shù)，他到處點金，甚至把自己的親人也點成了金子，于是他無法生活，再次乞求神，一切才恢復(fù)原狀。

打開的大門

關(guān)閉的大門

今天打開了。

那遙遠(yuǎn)的東西

如今就在附近。

就像這樣，開始

變成結(jié)束。

所有道路

都通向花園。

我們永不會知道

大門那邊

是白天還是夜晚。

做夢是必要的。

一只蜘蛛編織

我們的天堂。

治療方案

海鷗

飛翔在

燈塔上面。

水沒有低語。

海藻沒有顫動。

只有下水道

把生活的秘密排放到

流暢的大海中。

柜臺

大海美好的白色嘔吐物

包圍曼哈頓島

鴿子圍繞著政治家的雕像飛翔

松鼠在草叢中搜尋生活的答案。

即使開花的櫻桃樹圍繞著世界

它也是荒蕪的恐怖。

在積累著回收廢物的廢品站

壓碎的罐頭盒和一堆堆舊報紙

保持著干渴的軀體

和饑餓的靈魂的指紋

它們像老鼠一樣從地面鉆出來

在酒吧和餐館的柜臺上

宗教般虔誠地俯首

去崇拜比薩餅的太陽神。

這是星期天。夜風(fēng)撕裂了無恥的招牌。

在船帆一般洶涌澎湃的嘴里

生活的商業(yè)性牙齒咀嚼著早晨。

寫給一只番石榴

你是

健康女人的姐妹

那被觸及時

張開的嘴壁。

咸味的叢林中

你深厚的滋味

在所有嘴唇可及的范圍內(nèi)。

螞蟻

每當(dāng)夜幕降臨，飛翔的螞蟻

就包圍我，覆蓋整個地面。

來自因嚎叫而沉重的天空的禮物，

它們歇落在狗的背上

靠近鳥巢中的蛋而等待。

在清晰的下午，我握著終年不絕的

生命的旗標(biāo)，這根棍棒

有一只螞蟻嗡嗡作響、旋轉(zhuǎn)。

群星下面，狐貍肯定確切地聽見

這個囚禁在夜晚與死亡之間的姐妹。

螞蟻從雨水泡軟的地面

爬出來，如花

如散落在風(fēng)中的鳥。

大地對于每個人都有空間。沒有一根標(biāo)樁

去阻礙新蟻冢的繁榮。

風(fēng)景

鉆塔的影子

在頹敗的港口的

泥漿中顫抖。

日光舔著

那遠(yuǎn)離噴流的噪音

而潛入沼澤的

鄉(xiāng)村之狗的后背。

新來的鳥兒

我第一次看著這只

僅僅以螞蟻為生的黑白鳥兒。

它不會在我的林中筑巢。

它屬于候鳥的語言。

無論誰試圖生活在異域

結(jié)果都發(fā)現(xiàn)死亡。

家庭垃圾

天空是大地的荒地。毀壞的衛(wèi)星

在群星間漫游。

我們在輝煌燦爛的星際垃圾下面

等待信號。

我們就這樣度過生活，直到死，我們的

靈魂排泄物

被發(fā)射到永恒之中，污染星系。

魚類的夢

我不能接受夢幻

是人類獨有的特權(quán)這一觀點。

魚也做夢。

在沼澤水塘，在沼氣之中

渴望生命變得厚重的尊嚴(yán)，

它們總是睜著眼睛做夢。

在惡臭之水的無比幸福中

魚靜悄悄地做夢。它們不像人類

在不幸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實際上

魚跟我們不同——我們尚未學(xué)會做夢，

我們仿佛在可怕的形象和死去已久的魚骨中間

淹溺，掙扎在混濁的水中。

在我命令放空積水的池塘邊，

讓童年的一個令人煩惱的夢應(yīng)驗，

我詢問那幽暗的水。羅非魚躲避

我那懷疑的主人的凝視

還拒絕教我應(yīng)該怎樣做夢。

螃蟹

就像螃蟹

穿過紅樹叢漫游

我就這樣穿越

人們的時辰。

在夜晚和夢幻的泥淖中

我向前移動，

搬運我的

沼澤的黑色家園。

我所在之處

有熔巖和浮垢，

鱗莖和腐敗的空氣。

我也隱藏在

那上帝隱藏自己的

惡臭的水中。

白色貓頭鷹

在我房外的樹木中間，我聽見夜的聲音。

風(fēng)，驅(qū)使著噼啪作響的群星飛翔。

群山像羊群般移向大海

因為等待那黎明允許

必需的允許而嫌惡。

草叢生長。水波流淌。世界像一句中斷的話

重新開始。云層從天而降

沿著被一月的雨撕裂的道路爬行。

一聲鳴叫穿過喃喃低語的葉簇。

白色貓頭鷹，我久坐的姐妹，

在黑暗中監(jiān)視被那么多閉上的眼瞼

所放棄的世界。

不完整的沉寂

那么多聲音中間，多么不完整的沉寂！

現(xiàn)在，只有現(xiàn)在，他們才試圖告訴我們

他們戀愛，他們遺忘，總是一直遠(yuǎn)離

所有最后的真理。愛是一種在黑暗中約定的

無法贖回的債務(wù)

唯有死亡才能讓債務(wù)人擺脫債務(wù)。

萬物都將在影子的海洋中終結(jié)。

在那么多淚水、唱起的彌撒

和日報上的通知之后，死者也停息。

在成為那輕拍船塢下水坡道的

水波之后，我們生來就要蒸發(fā)。

我們生來就要對風(fēng)述說自己的名字。

我們的身體爬向洞口。

但在那個入迷而束縛的時刻

我們的靈魂在哪里？它們像蝙蝠一樣

隱藏著，沉睡著，平靜得如同胎盤。

在狗的河灘上

如果上帝不存在，那是因為他存在，

隱藏在他自身里面，像奔流的雨

威脅要欺騙性地降臨在叢林上面

在那里，人與獸遇見相同的命運

如同急流拖拽的樹干。

上帝存在又不存在。在馬瑙斯①的天空上

云層是夢幻般的游牧者。

水的部落，空氣的羊群！節(jié)日的小船

錨碇停泊在狗的河灘上的音樂中間。

上帝是過路人，是那跳躍又消失

在黑暗的河水中的狡猾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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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巴西城市，位于亞馬孫河中上游。

【責(zé)任編輯 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