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看電影

常有人問，你們導演去看電影時，喜歡坐電影院里的哪個位子？記得十年前美國電影協會主席來訪，我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他憋著不回答，又反問我。我笑著說，肯定會坐在第一排右邊。他好奇地問為什么。我說：“電影導演需要回頭看觀眾的反應，觀眾在看一段戲時，是哭還是笑，是保持專注還是在玩手機，只有坐在那里才能一目了然。”有一次，影協放映一部電影，一排排觀眾齊刷刷地眼含淚光，淚光被銀幕上反射下來的光映出來，形成一條線，煞是壯觀。所以，檢驗戲有沒有達到預設的效果，前排側面是很好的位置。后來慢慢習慣了，我看別人的電影時，也常選那個座位。

又有人問，導演陪家人看電影時是什么樣的？我想起來，看各種版本的功夫大俠時，我都會念念有詞：“替身、本人、本人、替身……本人！”因為拍電影時會用到大量武打替身，觀眾看不清臉的大全景都由替身代勞。只有專業人士可以輕松分辨本人和替身。到后來，家人被我害得連看愛情片也不感動了，甚至會跟我討論演員眼角那滴淚是不是眼藥水。

看電影其實有很多技巧，比如總有觀眾遲到，還摸黑兒往里面闖，我常替他們感到不值。如果遲到了，最好的辦法是在場邊站一會兒，等下一場日景。電影有日景和夜景之分，夜景是攝制組的噩夢，要熬通宵才能拍完，當然也是遲到觀眾的噩夢——走路看不清。但是，電影一般不會永遠都是夜景，導演總要給觀眾換換氣氛。遲到者只要耐心地等到下一場日景，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而不必戰戰兢兢地摸索著進去。

在導演看來，電影不啻一場催眠。電影院是個空的大匣子，前面掛一塊白布，燈暗下來，觀眾對著布上的影子又是哭又是笑，伴著難受、開心、驚恐、溫暖，度過一兩個小時。等燈光亮起，還是那塊白布，其他什么也沒有。真所謂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似乎唯一不同的是觀眾的心靈，好像受過一次滌蕩。你們說，這不是催眠又是什么呢？

（星星摸魚摘自《新民晚報》2024年6月27日，插圖由視覺中國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