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北魏 孝文帝 定民戶籍
〔中圖分類號〕K23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4)08-0097-13
太和十年,孝文帝實行定民戶籍的改革。史料的缺乏限制了對定民戶籍考證的展開,已有研究只是在研究三長制、均田制、新租調制時提及定民戶籍問題。① 因此,對這一問題還有必要深入考察,以期有益于認識孝文帝實行這一改革的意義。
一、定民戶籍的實行
孝文帝“定民戶籍”②是實行經濟改革的重要措施。然而,這一措施與三長制、均田制、新的租調制的推行相聯系。實際上,孝文帝實行的三長制、均田制和新租調制三者是互相配合的。③ 就實行三長制而言,《魏書·食貨志》載李沖上言:“宜準古,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里長,五里立一黨長,長取鄉人強謹者。”④可見,孝文帝所設三長,就是黨、里、鄰三長,他們是北魏基層社會的管理者。由于孝文帝在基層社會實行了三長制,也就取代了原來的宗主都護制。孝文帝推行的均田制是在土地分配和占有上的重大改革。《魏書·食貨志》載:“(太和)九年,下詔均給天下民田。”①“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畝,婦人二十畝,奴婢依良。”而且,受田者的土地“還受以生死為斷,勸課農桑,興富民之本。”②顯然實行均田制的目的是要建立新的土地分配和占有的制度,以此確保自耕農經濟的穩定,促進農業生產的發展。所謂新租調制,《魏書·食貨志》有言:“其民調,一夫一婦帛一匹,粟二石。民年十年五以上未聚者,四人出一夫一婦之調。……其麻布之鄉,一夫一婦,布一匹,下至牛,以此為降。”③這種新租調制,實際是在三長制、均田制實行后推行的,也就是重新規定了一戶受田農民應該承擔的租調數額。因為新租調制以三長制、均田制的實行作為保證,就實現了“課有常準,賦有恒分”。④ 由此可見,孝文帝推行的三長制、均田制和新租調制,需要以對統治區內居民有效控制為基礎。可以說,孝文帝推行“定民戶籍”的重要措施,正是為了保證這一統治意圖的實現。嚴耕望先生認為,孝文定三長之制最主要之目的為正戶籍,平賦稅。⑤ 張金龍考證,新稅制的確立正是以這種三長治下的均田農民為基礎的。⑥ 應該說,這些看法指出了孝文帝實行“定民戶籍”與三長制、均田制及新租調制的關系,也闡明了孝文帝“定民戶籍”,不是簡單地延續原來的戶籍規定,而是實行新的戶籍制度。
然而,孝文帝“定名戶籍”的實行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因此,文獻中出現了不同的記載。《魏書·孝文帝紀下》載:“(太和十年)二月甲戌,初立黨、里、鄰三長,定民戶籍。”⑦這一記載,顯然將孝文帝實行三長制與“定民戶籍”,都定在太和十年。然而《南齊書·魏虜傳》載:“(永明)三年,初令鄰里黨各置一長,五家為鄰,五鄰為里,五里為黨。四年,造戶籍。”⑧南齊永明三年,即北魏太和九年。也就是《南齊書·魏虜傳》記載三長制實行時間為太和九年,較《魏書·孝文帝紀下》的記載早一年。而“造戶籍”的時間,卻與《魏書·孝文帝紀下》所記相同,定在永明四年,即太和十年。這兩條記載的相同之處,是都將孝文帝“定民戶籍”置于三長制實行之后。這說明,三長制的實行與“定民戶籍”是密切相關的。可是,二者所記三長制實行的時間,出現了太和九年與太和十年的差異。應該說,《南齊書·魏虜傳》記載太和九年實行三長制,是南齊人的認識,但是南齊需要掌握敵國北魏的動態,并且使臣往來也不曾間斷,所記載的三長制推行的時間應有所本。而且,從《魏書》的記載中也能發現推行三長制與均田制時間上的聯系。《魏書·孝文帝紀上》:“(太和九年)詔曰:……今遣使者,循行州郡,與牧守均給天下之田,還受以生死為斷,勸課農桑,興富民之本。”⑨這就是說,太和九年,孝文帝開始下詔推行均田制。但是,《魏書·孝文帝紀下》將三長制實行時間定于太和十年,即在均田制實行之后。可是孝文帝在實行三長制詔書中稱:“又鄰里鄉黨之制,所由來久。欲使風教易周,家至日見,以大督小,從近及遠,如身之使手,干之總條,然后口算平均,義興訟息。是以三典所同,隨世污隆;貳監之行,從時損益。故鄭僑復丘賦之術,鄒人獻盍徹之規。雖輕重不同,而當時俱適。自昔以來,諸州戶口,籍貫不實,包藏隱漏,廢公罔私。富強者并兼有余,貧弱者糊口不足。賦稅齊等,無輕重之殊;力役同科,無眾寡之別。雖建九品之格,而豐綨之土未融;雖立均輸之楷,而蠶績之鄉無異。”⑩很顯然,孝文帝在這一詔書中,沒有提及均田制,也沒有說明三長制與均田制的聯系。因此,對這一詔書合理的解釋就是,實行三長制之時均田制還沒有全面展開。由此可以推斷,孝文帝實行均田制應該在設置三長之后。《魏書·李孝伯傳》載主客給事中李安世上疏:“三長既立,始返舊墟,廬井荒毀,桑榆改植。……愚謂今雖桑井難復,宜更均量,審其徑術,令分藝有準,力業相稱,細民獲資生之利,豪右靡余地之盈。則無私之澤,乃播均于兆庶,如阜如山,可有積于比戶矣。”①按李安世所說,可以看出孝文帝設置三長的重要意圖之一,就是要使均田制的推廣獲得保證。所以,《南齊書·魏虜傳》將三長制定于太和九年,是合理的。也就是說,孝文帝實行三長制與均田制都在太和九年,但三長制的實行要先于均田制。
推行均田制是重要的經濟改革,孝文帝積極為其創造推行條件,以選派大使方式推動這一目的的實現。孝文帝所派大使分為兩類。一類專門為實行三長制所派。《魏書·堯暄傳》載:“(堯暄)太和中,遷南部尚書。于時始立三長,暄為東道十三州使,更比戶籍。”②《北史·外戚·賀迷傳》載:“(賀莊)太和中,初立三長,以莊為定戶籍大使,甚有時譽。”③據此可見,孝文帝所派這類大使,主要為了“更比戶籍”,也就是對原來宗主都護制下的戶籍情況做必要的撿括。周一良考證,蔭附于大族的身份低下的戶口,才是三長制撿括的對象。④ 因此,孝文帝所派這類大使起到的作用有二:一是直接掌握三長的設置;二是分離一些依附大族的人口,使之成為國家的編戶民。孝文帝采取這種做法,正是有益于均田制的實行。孝文帝所派第二類大使是協助地方推行均田制。《魏書·孝文帝紀上》載太和九年孝文帝詔令:“今遣使者,循行州郡,與牧守均給天下之田,還受以生死為斷,勸課農桑,興富民之本。”⑤由此可以明確,孝文帝為實行均田制選派的大使,職責只是監督地方州、郡官員落實國家均田令,并不直接參與對土地的分配。孝文帝能夠使大使以協助的方式督促地方州、郡官員實行均田制,很重要的是北魏國家已經比較清楚地掌握地方戶籍的情況。孝文帝均田令:“均給天下民田: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畝,婦人二十畝,奴婢依良,丁牛一頭受田三十畝,限四牛。所授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以供耕作及還受之盈縮。諸民年及課則受田,老免及身沒則還田。奴婢、牛隨有無以還受。”⑥這應是孝文帝實行均田制的重要措施之一。由此可見,均田令將受露田對象確定為十五歲以上的男夫、婦人以及奴婢。在授露田數量上,因身份的不同而有差等的規定,并對有牛戶與無牛戶的受田數量也做了區分。很顯然,這些受田農民只是小農戶。這說明,孝文帝只有在國家直接控制了數量眾多的小農戶情況下,才能夠在全國推行均田制。但是,要增加小農戶的數量,并保證小農戶的穩定,只有健全了三長的設置,才能維護這種局面。這正是太和九年,孝文帝同時實行三長制、均田制的重要原因。
實際上,孝文帝正是以三長制、均田制的推行為基礎,在太和十年開始“定民戶籍”“造戶籍”。⑦ 孝文帝的“定民戶籍”實際是對戶籍制度的重要改革。其中重要的是對受田農民戶籍的重新編制,所以戶籍內容增加了對家庭受田數量的記錄。由于史料的缺乏,還未見孝文帝戶籍改革后的直接戶籍記載。但是從敦煌籍帳文書能夠發現一些蹤跡。在西魏大統十三年敦煌籍帳文書A類,其中有九戶居民戶籍,現將其中劉文成戶籍移錄如下:
……


一段十畝麻舍西二步東至舍西、北至渠南至白丑奴
一段廿畝正舍東二步東至侯老生西至舍南、北至渠
右件二段戶主文成分麻正足
一段五畝麻舍□東□西□南□北
右件一段妻舍女分麻足正未受
一段一畝居住園宅①
據王仲犖考證,西魏大統十三年敦煌籍帳文書,只是根據北魏以來授田令式,并參考敦煌地區土地和丁壯多少的實際情況來記錄的,并沒有受到蘇綽大統新制的太大影響。② 所以劉文成戶籍的記載方式,應是從北魏延續下來的。其中記載“計口受田二:丁男、丁女”和“應受田六十六畝”“卅畝未受”,說明受田農民的戶籍,要對受田人數和所受田畝有詳細記載。由此可以明確,太和十年,孝文帝“定民戶籍”“造戶籍”是對受田農戶戶籍的重新編定,并使這種新編定的戶籍成為北魏實行新租調制的依據。當然,孝文帝重新編定戶籍不可能一蹴而就。《魏書·孝文帝紀下》載:“(太和十一年)詔曰:‘去夏以歲旱民饑,須遣就食,舊籍雜亂,難可分簡,故依局割民,閱戶造籍,欲令去留得實,賑貸平均。’”③可見,在太和十一年還存在“舊籍雜亂”的情況,因此還要“閱戶造籍”。盡管如此,太和十年孝文帝開始將均田制下的農民納入戶籍編制之中,并確定了受田農民的戶籍登記定式,從而使國家對地方人口的控制和財政收入都獲得有效的保證。
綜上可見,孝文帝定民戶籍與三長制、均田制和新租調制的實行有密切的聯系。太和九年,實行三長制,撿括戶籍,保證了均田制的推行。太和十年,重定受田農戶戶籍,確定編戶民戶籍的登記定式,并逐步加以推廣。重定戶籍,使新租調制的實行得到了保證。可以說孝文帝定民戶籍也就成為影響國家經濟制度改革的重要因素。
二、定民戶籍保證小戶制占據戶制主流地位
考察孝文帝定民戶籍與推廣小農戶制的關系,需要提及北魏前期拓跋鮮卑統治者對統治區內漢人戶籍的編制情況。可以說,隨著拓跋鮮卑人對北方占領地區的擴大,這些地區的漢族居民也被編入國家的戶籍中。《魏書·明元帝紀》載:“(泰常3年)詔諸州調民租,戶五十石,積于定、相、冀三州。”④明元帝向各州征調的田租,大部分應該是漢族農民繳納的。從征調的方式看,是使農戶按戶上繳田租。這說明漢人的戶籍已經成為國家確定繳納田租的依據。然而,由于北魏國家對大部分漢族農民的控制,是與地方基層實行的宗主都護制結合在一起,所以這些漢人的戶口情況,也就受到宗主都護制的影響。唐長孺認為:“在宗主都護制下面,宗主是大姓之長,他管理的宗族非常之多。……這種宗主都護制下的大戶制來源是塢壁組織,和平時期塢壁解散,作為塢壁組織主體的宗族仍然存在。各族政權……仍然視聚集的大姓為一個部落,宗主督護制就是在這種樣一種認識下建立的。在鮮卑政權看來,宗主如同部落酋長,負責征集賦稅,調發徭役。”①由于在宗主督護制下,大族的宗族組織受到保護,因而也就決定大多數漢人戶籍的模式。《魏書·李?傳》載:“舊無三長,惟立宗主督護,所以民多隱冒,五十、三十家方為一戶。”②據李沖所言,漢人多以“五十、三十家”為一戶。實際上這是在宗主都護制下實行的大戶制。在這種大戶中,除了宗族組織族長之外,還有與族長有血緣關系聯系的宗族成員以及受宗族庇護的依附人口。當然,除了這種五十、三十為一戶的一般模式,還有特殊的家族組織。《北史·李靈傳》載:“李靈字武符,趙郡平棘人也。……悅祖弟顯甫,豪俠知名,集諸李數千家于殷州西山,開李魚川方五六十里居之,顯甫為其宗主。”③可見李顯甫的家族多達數千家。由此看出,北魏前期國家對漢人家族中的人數,是不加限制的,也就使統治區內漢人家族大戶的存在是很普遍的。這種大戶制的存在,嚴重影響了國家租調的征收和勞役的派發,所以,就需要改變其存在的狀況。
太和十年,孝文帝定民戶籍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對大戶制做出調整,從而使農民的小戶制得到推廣。所謂小戶制,就是自戰國以來普遍存在的“五口之家”的自耕農家庭模式。實際上,孝文帝以三長制取代宗主都護制,就消除了庇護大戶制存在的因素。均田制的推行,使受田農民的小戶制具有了堅實的基礎。由于史料的缺乏,對孝文帝定民戶籍后小戶制存在具體狀況,很難做出明晰的闡釋。在此只能依據《魏書·地形志》對各州戶口、人口的記載,來透視地方小戶制存在的情況。④

由表1的統計可以看出:孝文帝所設十七州的戶口包括的人口平均數字多少不一。這些州每戶包括人口平均數在2.1至4.9之間。也就是冀州每戶包括平均人口2.1人,為最低平均數;定州每戶包括平均人口4.9人,為最高平均數。這表明,孝文帝定民戶籍后使各州的戶籍所包含的平均人口,一般不超過5口。盡管對上述各州戶口所包括平均人口數字的統計,只是展示各地方家庭戶籍所含人口大概的情況,但是這表明孝文帝定民戶籍后,小戶制得到推廣,因而北魏各地方以“五口之家”為模式的小戶制已經是比較普遍的存在。
孝文帝定民戶籍實行小戶制,主要是為了減少宗主都護制下的大戶制。一如前述,這種家庭人口眾多的大戶主要是戶主所控制的人口,他們大多數為受其庇護的依附者。然而,實行三長制校閱戶籍,正如馮太后所言,“苞蔭之戶可出,僥幸之人可止”,①也就使漢人大族的大家族蔭庇的依附人口開始向國家的編戶民轉變。由于均田制的實行,這些小農戶都能因受田獲得土地而具有獨立的戶籍。小農戶的增加,使“自昔以來,諸州戶口,籍貫不實,包藏隱漏,廢公罔私。富強者并兼有余,貧弱者糊口不足。賦稅齊等,無輕重之殊;力役同科,無眾寡之別”②的狀況得到改變。
孝文帝為促進小戶制的推行,努力采取了析戶的做法。《魏書·張彝傳》載:“(張幸)所招引河東民為州裁千余家,后相依合,至于罷入冀州,積三十年,析別有數萬戶,故高祖比校天下民戶,最為大州。”③很顯然,孝文帝鼓勵地方官員落實析戶的措施,并且還對一些地方影響落實析戶措施的因素加以限制。《魏書·崔暹傳》:“崔暹,……本云清河東武城人也。世家于滎陽、穎川之間。…… 后行豫州事,尋即真。坐遣子析戶,分隸三縣,廣占田宅,藏匿官奴,障吝陂葦,侵盜公私,為御史中尉王顯所彈,免官。”④據此可見,北魏國家規定析戶的家庭只能在同一縣內,不能跨越縣界,如果違背這一規定,就要受到嚴厲的處罰。可以說北魏國家對析戶做出這種規定,正是要保證小戶制能夠有序地推行。
孝文帝以小戶制編制受田農民,保證了均田制的實行能夠具有連續性。孝文帝對小戶制的推廣,也使國家控制編戶民的數量不斷增長。《魏書·地形志上》載:“正光已前,時惟全盛,戶口之數,此夫晉之太康,倍而已矣。”前輩學者依此估算,孝文帝太和年間的戶口數約為二百九十萬,人口數三千二百余萬。⑤ 固然,北魏后期,國家控制戶籍的增加與人口自然增長有關,但國家實行小戶制卻是國家控制戶籍數增加的主要因素。由此來看,北魏國家使直接控制的小農戶籍的增加,就使新租調制的實行和租調的征收有了可靠的保障。
不過,三長制、均田制實行后,北方的大族還是社會中的重要階層。由于受大族共居同爨風氣的影響,社會中尚有一些大家族的存在。例如,崔挺“博陵平平人也。……三世同居,門有禮讓。”⑥楊播“一家之內,男女百口,緦服同爨,庭無間言,魏世以來,唯有盧淵兄弟及播昆季,當世莫逮焉。”⑦李幾“博陵安平人也。七世共居同財,家有二十二房,一百九十八口,長幼濟濟,風禮著聞,至于作役,卑幼競進。鄉里嗟美,標其門閭。”⑧王閭“北海密人也。數世同居,有百口。又太山劉業興四世同居,魯郡蓋俊六世同居,并共財產,家門雍睦。鄉里敬異。有司申奏,皆標門閭。”①可以說,這些大族的家族人口眾多,因而也就很難實行小戶制。這些人口眾多的家族存在,當然會影響北魏國家推行小戶制。然而,這種大家族的存在,只是出于北魏國家扶植漢族大族勢力的需要,并且在社會中存在的數量也是有限的,不能改變定民戶籍后小戶制占社會主流的局面。
總之,孝文帝定民戶籍,推廣小戶制,使國家控制的編戶民的戶口數量明顯增加。小戶制適應三長制、均田制、新租調制實行的需要,也就有效地保證了國家農業的發展和財政收入的增加。應該說,孝文帝推行小戶制的戶籍改革,是有利于經濟發展的重要措施。盡管孝文帝為了保護漢人大族的利益,使社會中還存在一些大家族,可是,均田制實行后受田農戶的大量增加,也限制了大戶制的發展。因此,孝文帝定民戶籍,確定小戶制占據主要地位,也就展示了他的經濟改革所具有的鮮明特色。
三、定民戶籍推動代人戶口編制的變更
道武帝稱帝后,鮮卑拓跋部逐漸占據北方社會的統治地位,為了2MxE34ZxIAL9kSG9pxi5a5lCo13KU0hz37OEMK21cCg=統治的需要,拓跋鮮卑統治者大力汲引周邊少數族人歸順北魏,逐漸形成了特殊的代人階層。據康樂考證:“這個集團形成四世紀末的平城及臨近地區,至五世紀初仍有所擴充。其成員大多數為北亞游牧民族,然而也包括少數的漢人及其它少數民族。……至少包含有鮮卑、匈奴、柔然、烏桓、高車等族。然而不管他們原先來自那個民族,屬于那個部落,自拓跋皀定都平城后,他們即以‘代人’之身份活躍于北方政治舞臺上,云代地區是他們唯一的‘家鄉’”。② 可以說,在道武帝經營平城京畿時,代人階層的人數不斷增加,占據社會階層的主導地位。孝文帝定民戶籍,對拓跋鮮卑人戶口的編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促使了歸順少數族戶籍的變化。
早在拓跋皀稱代王時,便開始了改變拓跋鮮卑人的社會組織舉措。《魏書·官氏志》載:“登國初,太祖散諸部落,始同為編民。”③《魏書·外戚上·賀訥傳》載:“其后離散諸部,分土定居,不聽遷徙,其君長大人皆同編戶。”④這說明,登國初年,拓跋皀采取“離散諸部”的措施,并使拓跋鮮卑人的生活轉變為定居。然而,《魏書·官氏志》記載拓跋皀使拓跋鮮卑人“離散諸部”后,他們脫離了部落組織而成為國家的編戶民。這種記載,似與實際情況存在差距。而《魏書·賀納傳》提到“散諸部落”后,“其君長大人皆同編戶”。這一記載比較接近拓跋鮮卑人社會組織變化的演變實情。因為拓跋皀盡管實行打破拓跋鮮卑人部落組織的措施,可是要使原來部落組織完全消失,不可能一蹴而就。實際上拓跋鮮卑人的部落組織,還以殘存的形態留存。《魏書·樓伏連傳》載:“(樓伏連)代人也。世為酋帥。伏連忠厚有器量,年十三,襲父位,領部落。太祖初,從破賀蘭部。又從平中山,為太守”。⑤ 這是對拓跋皀采取“離散諸部”措施后情況的記載。由此可見,部落酋長不僅存在,而且其地位還能世襲。在戰爭需要時,部落酋長依然是統領部落族人參戰的首領。在拓跋皀實行戶籍管理時,只要將部落酋長納入國家戶籍中,也就可以控制所有部落族人。由于拓跋鮮卑人的部落組織形態與歸順的少數族人的社會組織形態大體相同,因而在代人階層形成后,依然需要以這種特殊的戶籍進行人口控制。
北魏前期,國家對代人實行特殊的戶籍編制另一重要原因是,要適應當時兵役制度的需要。可以說,北魏前期國家軍隊的士兵主要是由拓跋鮮卑人及歸順的少數族人充當的,而漢人不能服兵役。《魏書·劉潔傳》載劉潔上疏:“自頃邊寇內侵,戎車屢駕,天資圣明,所在克殄。方難既平,皆蒙酬錫,勛高者受爵,功卑者獲賞,寵賜優崇,有過古義。而郡國之民,雖不征討,服勤農桑,以供軍國,實經世之大本,府庫之所資。”①這里提到的“郡國之民”,正是指漢族居民。因此,劉潔的上疏反映了漢人只承擔國家的租調,而與服兵役無緣。據何茲全考證北魏前期國家實行的是部落兵制。② 由于北魏實行部落兵制,所以軍隊的士兵必須從殘存部落組織的代人中選拔。雖然代人的生產活動已經從游牧轉變為農耕,并且在平城京畿地區可以按國家“各給耕牛,計口授田”③的規定獲得耕牛和土地,可是他們要以殘存的部落組織為依靠,既要生產,也要充兵作戰,其生活是亦兵亦農的。《魏書·陸俟傳》載:“陸俟,代人也。曾祖干,祖引,世領部落。父突,太祖時率部民隨從征伐。數有戰功,拜厲威將軍、離石鎮將。”④這說明北魏早期的軍隊,正是以代人的殘存部落組織為組成基礎的。因此,北魏國家為了保證國家軍隊士兵的來源,就要對代人的戶籍采取特別的編制,而不能與漢人一并實行相同的戶籍編制。
隨著代人長期居于中原地區,不斷受到漢人習俗的影響,促使一些代人殘存形態很難留存。盡管如此,由于受代人必須服兵役傳統的制約,北魏國家對他們的戶籍管理很難與漢人取得一致。《魏書·高聰傳》載:“(高聰)生而喪母,祖母王撫育之。大軍攻克東陽,聰徙入平城,與蔣少游為云中兵戶,窘困無所不至。族祖允視之若孫,大加給。”⑤高聰為勃海?人,當為歸順北魏的高句麗人,已融入代人階層。但是,他被定為云中兵戶。這說明,北魏前期已經有相當數量的代人被劃為兵戶。《魏書·孝文帝紀上》載:“(延興元年)冬十月丁亥,沃野、統萬二鎮敕勒叛。詔太尉、隴西王源賀追擊,至桴罕,滅之,斬首三萬余級;徙其遺迸于冀、定、相三州為營戶。……連川敕勒謀叛,徙配青、徐、齊、兗四州為營戶。”⑥據此可見,北魏前期,國家還將一些歸降的敕勒人遷徙至內地州做營戶。這些營戶實際也是兵戶。北魏國家能夠采取這樣的做法,正是由將一些代人定為兵戶的傳統決定的。
太和十年,孝文帝定民戶籍是將受田農戶的戶籍實行重新編制。因為“均給天下民田”⑦ 沒有族屬的區分,自然要涉及代人的戶籍規定,其實,北魏國家對代人授田是有歷史傳統的。在道武帝經營平城京畿時,就開始“計口授田”。正如《魏書·食貨志》所說:“(道武帝)既定中山,分徙吏民及徒何種人、工伎巧十萬余家以充京都,各給耕牛,計口授田。”⑧ 顯然,受田者包括不同的族屬。《魏書·道武帝紀》載:“(天興元年)徙山東六州民吏及徙何、高麗雜夷三十六萬,百工伎巧十萬余口,以充京師。”⑨六州民大部分為漢族人;徒何為鮮卑慕容部人;高麗為高句麗人;雜役包括包括扶余、庫莫奚、烏丸等族。⑩這說明,道武帝將京畿附近的漢人及歸順的少數族人都作為受田對象。當然,與這些人共處的代人,更是重要的受田者。實際上,太和九年孝文帝下詔實行均田制,就是要使均田制推廣至全國各地方。據陳連慶考證,孝文帝用于均田的土地,一是北邊拓跋氏累世經營屯墾之地,二是拓跋氏不斷封禁之良田、苑囿、牧場、獵場,三是因中原戰亂而荒蕪的土地。⑾可以說,北邊拓跋氏累世經營屯墾之地及拓跋氏不斷封禁之良田、苑囿、牧場、獵場等地方,主要分布在平城京畿及北方諸州。這應該是代人主要受田的地區。《魏書·孝文帝紀下》載:“(太和十八年)優復代遷之戶租賦三歲。”①所謂“代遷之戶”,就是從平城遷往新都洛陽的人口,其中大部分為代人。孝文帝對這些代人的租賦實行減免的做法,說明這些遷至洛陽的代人,因為喪失平城京畿所受土地,所以要重新受田,才獲得了減免租賦的優待。《北史·宣武帝紀》載:“(正始元年)十二月丙子,以苑牧公田分賜代遷之戶。”②可見,一些遷往洛陽京畿的代人,還能獲得賞賜公田的優待。很顯然,這些遷洛代人除了按規定受有田地,還能因賞賜而增加土地數量。這些情況說明,孝文帝使代人與漢人一樣,都能成為受田戶,所以就需要將代人與漢人的戶籍采取同樣的編制。換言之,由于實行均田制不區分族屬,代人與漢人的戶籍實現一致化就具有了可能性。
代人與漢人戶籍的統一,均田制的推行是主要影響因素。可是,孝文帝為代人定籍貫的做法,則使其戶籍更為完善。太和十九年,孝文帝詔令“代人南遷者,悉為河南洛陽人。”③ 并且規定“遷洛之人,自茲厥后,悉可歸骸邙嶺,皆不得就塋恒代。”④這是仿效漢人以出身籍貫為歸葬地的習俗。然而,孝文帝為代人定籍貫,不僅僅限于遷至洛陽的代人。孝文帝對居住洛陽之外的代人,也規定“其戶屬恒燕,身官京洛,去留之宜,亦從所擇。其屬諸州者,各得任意。”⑤由此可以明確,既然所屬各州的代人的歸葬可以隨意選擇葬地,說明他們不能以洛陽為籍貫,而要以居住地為籍貫。孝文帝為代人確定了籍貫,并且一些代人家族開始設置家廟,⑥因此,代人與漢人的家族觀念逐漸趨同,進而也就使代人與漢人實行相同戶籍具有了觀念基礎。所以,孝文帝定民戶籍,開始使代人與漢人戶籍編制逐漸實現一致化,因而也就成為代人與漢人同化的促進因素。
孝文帝定民戶籍,固然推動了代人與漢人戶籍向一致化方向發展。可是,北魏對一些地區的代人戶籍還要實行特別的管理,尤其是北邊諸鎮。《北齊書·魏蘭根傳》載:“緣邊諸鎮,控攝長遠。昔時初置,地廣人稀,或激發中原強宗子弟,或國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來,有司乖實,號曰府戶,役同廝養,官婚班齒,致失清流。”⑦這里提到的“府戶”就是兵戶,其中多數為防衛北邊諸鎮的代人。這些兵戶的境遇,與遷至洛陽的代人生活截然不同,還保留濃厚的拓跋鮮卑人的習俗,并受到歧視,所以,他們的戶籍也就被劃至受賤視之列。而且,孝文帝定民戶籍,也不能完全將拓跋鮮卑人和歸順少數族納入國家戶籍編制中。《魏書·爾朱天光傳》載:“永安中,加侍中、金紫光祿大夫、北秀容第一酋長。”⑧《北齊書·斛律金傳》載:“(斛律金)除大司馬,改封石城郡公,邑一千戶,轉第一領民酉長。”⑨這說明,北魏后期,國家還設置第一領民酋長。這些第一領民酋長,實際是為統領他們的部落組織而設置的。也就是說,在一些特殊地區還有鮮卑人及其他少數族部落的組織分布,而北魏國家是不能通過戶籍來控制這些部落組織的。
四、定戶籍民與實封爵食邑戶的出現
太和十年,孝文帝定民戶籍后,又于太和十六年實行爵位改革。孝文帝除了延續北魏前期的虛封爵,又開始封授實封爵。所謂實封爵,主要是能夠獲得封地和食邑的爵位。應該說,孝文帝能夠封授實封爵,與他重新定民戶籍有密切關系。因為孝文帝定民戶籍,實際是對均田制實行后的農民戶籍的重新登記,因此,也就使國家可以比較準確地直接控制大量的小農戶,而這些受田的小農戶都可以作為封授食邑的對象。這些被封授的小農戶一般以“戶”為標準,所以也被稱為食邑戶。這些食邑戶的重要特點,都是新編制戶籍的農戶,所以也就使北魏國家有了可以準確掌握封授數量的依據。由于這些小農戶的家庭人口數基本相同,因而,按戶籍的規定確定應繳納的租賦,也就沒有多少差異,從而保證了受封實封爵者能夠按規定獲得大體均等的經濟利益。孝文帝采取以小戶制為主流的措施,就使小農戶在全國各地分布普遍,數量眾多,因而國家將直接控制的小農戶轉變為食邑戶,也就在戶籍的地域分布和數量上有了可靠的保障。可以說,孝文帝定民戶籍促成的這些變化,都為實行實封爵封授創造了條件。
孝文帝實行的實封爵,可以分為兩類,即王爵和開國爵。從王爵的封授看,《魏書·景穆十二王下·安定王休傳》載:“安定王休,皇興二年封。……入為內都大官,遷太傅。及開建五等,食邑二千戶。”①《魏書·獻文六王下·彭城王勰傳》載:“彭城王勰……太和九年,封始平王。……及車駕南伐,以勰行撫軍將軍,領宗子軍,宿衛左右。開建五等,食邑二千戶。轉中書令,侍中如故,改封彭城王。”②由此可見,安定王元休的封地為安定郡,受封食邑為二千戶;彭城王元勰的封地則為彭城郡,受封食邑也為二千戶。這說明孝文帝使受封的諸王既能擁有封地,也可以獲得封戶。孝文帝使受封開國爵者,也要擁有封地和食邑。《魏書·尉元傳》載:“(太和)十六年,例降庶姓王爵,封山陽郡開國公。食邑六百戶。”③《魏書·陸俟傳》載:“(太和)十六年,降五等之爵。以麗勛著前朝,封睿巨鹿郡開國公,食邑三百戶。”④可見,尉元受封開國爵的封地為山陽郡,尉元則為巨鹿郡。他們也都獲得食邑的封授。但二人受封食邑的數量,卻有六百戶和三百戶的差別。受封縣公至縣男等級的開國爵者的封地和食邑,也是如此。例如,于烈“封聊城縣開國子,食邑二百戶。”⑤鄧羨“以義陽軍司之勛,封安陽縣開國子,邑三百戶。”⑥畢祖暉“以全城之勛,封新昌縣開國子,食邑四百戶。”⑦這說明,國家封授王爵與開國爵是以受封者獲得封地與食邑為主要特征,其中食邑的封授尤為重要。然而,這些食邑戶來自國家的受田農戶,因而與國家直接控制的編戶民,既有聯系也有差異。從差異來看,食邑戶與受封者的封地聯系在一起,所以在形式上他們是“封國”的居民。因為北魏國家將受封實封爵者的封地視為“國”。正因如此,北魏國家使受封者可以在封地中立社。正所謂“王公錫社”。⑧ 《隋書·禮儀志四》載:“諸王、五等開國及鄉男恭拜,以其封國所在,方取社壇方面土,包以白茅,內青箱中。函方五寸,以青涂飾,封授之,以為社。”北齊規定在諸王和受封開國爵者的封國內立社的做法,實際是從北魏延續而來的。北魏國家還將治理封國的官員稱為“內史”“相”,但內史、相卻有區分。《魏書·李順傳》載:“(黃門郎李肅)出為章武內史。歲余,遷右將軍、夏州刺史。”⑨可見,李肅所任的章武內史,就是治理章武王封國的官員。《魏書·辛紹先傳》載:“(辛穆)正光四年,以老啟求致仕。詔引見,謂穆志力尚可,除平原相。”⑩平原郡為元亮封國,他受封“平原郡開國公,食邑一千戶。”⑾這說明,北魏國家對治理受封開國爵者的封國的官員,無論是郡地,還是縣地,都稱為相。
應該說,北魏國家使受封王爵和開國爵者可以在“封國”內立社,并設置內史、相治理,正是要在形式上表現出封授實封爵是實行一種分封制。然而,太和二十三年,孝文帝制定后《職員令》將爵位品級與職官品級合一,并規定王爵、開國郡公為一品,開國縣公為從一品,開國縣侯為二品,開國縣伯為三品,開國縣子為四品,開國縣男為五品。北魏國家還將王爵、開國爵與國家官本位體系合二為一。因此,這種分封也就更多地展示出與皇帝統治的緊密聯系。可以說,這種實封爵的封授實際是為國家官本位體系服務的,所以也就是一種特殊的分封。由實封爵封授的這種特點所決定,食邑戶與國家直接控制的受田農戶表現出形式上的差別。
實際上,北魏國家封授實封爵,除了洛陽京畿地區之外,都可以封授,所以也就使食邑戶的分布面很廣。統計《魏書》、墓志銘記載,受封王爵和開國爵者的食邑分布的州有:冀州、洛州、鄭州、襄州、雍州、相州、華州、齊州、定州、幽州、定州、并州、淮州、北豫州、兗州、青州、泰州、齊州、梁州、南青州、涇州、汾州、荊州、殷州、淮州、霍州、原州、徐州、北徐州、南營州、瀛州、安州、揚州、合州、秦州、歧州、光州、肆州,共三十八州都有封國。而且,在一州中,實封爵的封國不限于一處。以冀州為例,《魏書·獻文六王上·咸陽王禧傳》:“有司奏冀州人蘇僧馞等三千人,稱禧清明有惠政,請世胙冀州。……詔以禧元弟之重,食邑三千戶,自余五王皆食邑二千戶。”①《魏書·李平傳》載:“靈太后乃封(李平)武邑郡開國公,食邑一千五百戶。”②《魏書·閹官·封津傳》載:“(封津)封東光縣開國子,食邑二百戶。”③可見元禧、李平、封津的封國和食邑都在冀州。再看雍州,《魏書》卷四一《源賀傳》:“(源懷)可依比授馮翊郡開國公,邑百戶。”④《魏書·穆崇傳》載:“(穆泰)改封馮翊縣開國侯,食邑五百戶。”⑤《魏書·朱瑞傳》:“(朱騰)建義初,為龍驤將軍、大都督司馬。又封涇陽縣開國男,食邑二百戶。”⑥《魏書·閹官·成軌傳》載:“(成軌)孝昌二年,以勤舊封始平縣開國伯,食邑三百戶。”⑦馮翊郡、涇陽縣、始平縣都屬雍州,則源懷、朱騰、成軌所領食邑戶,自然都在雍州境內。孝文帝實行實封爵封授后,也就出現分布在各州的食邑戶與國家直接控制的受田農戶相互交織存在的局面。
可以說,食邑戶對受封實封爵者要盡國家規定的責任。《魏書·獻文六王下·彭城王勰傳》載彭城王元勰上表“以一歲國秩、職俸、親恤,以裨軍國”。⑧ 元勰提到的“國秩”,也就是租稅,正是從封國食邑戶征收的。這就是說食邑戶向受封實封爵者繳納租稅,是他們主要負擔,因而獲得食邑戶繳納租稅,正是北魏國家授予受封爵者的重要經濟特權。不過,這些食邑戶并沒有與國家直接控制的編戶完全脫離聯系。這主要表現為北魏國家對食邑戶有很大的控制力,從受封實封爵者獲得食邑戶的數量看,是完全被國家控制的。對諸王而言,孝文帝規定了他們受封食邑戶的數量。《魏書·獻文六王上·咸陽王禧傳》:“詔以禧元弟之重,食邑三千戶,自余五王皆食邑二千戶。”并以“親疏世減之法”限定不同輩分諸王的食邑戶的數量,“以初封之詔,有親王二千戶、始蕃一千戶、二蕃五百戶、三蕃三百戶”。⑨ 受封開國爵者所領食邑戶數量也為北魏國家所控制。國家可以使受封同一等級開國爵者獲得不同數量的食邑戶。《魏書·尉元傳》:“(太和)十六年,例降庶姓王爵,封山陽郡開國公。食邑六百戶。”《魏書·陸俟傳》:“(太和)十六年,降五等之爵。以麗勛著前朝,封睿巨鹿郡開國公,食邑三百戶。”①可見,雖然尉元、陸麗同為開國郡公,但他們所領食邑卻有六百戶與三百戶的差別。其他等級的開國爵也是如此。例如,于烈“封聊城縣開國子,食邑二百戶。”②鄧羨“以義陽軍司之勛,封安陽縣開國子,邑三百戶。”③畢祖暉“以全城之勛,封新昌縣開國子,食邑四百戶。”④而且,北魏國家晉升受封開國爵者的等級,可以使他們所領食邑戶的數量增加。例如,于烈“為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領軍,進爵為侯,增邑三百戶,并前五百戶。”⑤源延伯“隨子雍至都,進爵浮陽伯,增封百戶”。⑥ 并且,北魏國家還將封授食邑戶的數量作為一些開國爵者具有地位特殊的體現。《魏書·爾朱榮傳》:“(爾朱榮)奉帝為主,詔以榮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兼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太原王,食邑二萬戶。”⑦很顯然,由于爾朱榮能夠控制北魏朝政,所以,他獲得食邑戶的數量才得以最大化。
北魏國家還采取使受封開國爵者“徙封”的做法,完全改變他們占有的食邑戶。例如,穆亮“尋除使持節、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刺史。徙封頓丘郡開國公,食邑五百戶。”⑧元顯魏“改封京兆郡開國公,食邑三千戶。”⑨由此可見,北魏國家不僅可以控制受封開國爵者的食邑戶數量,而且在他們爵位等級晉升、封國改封之時,都能改變他們食邑戶的數量。這說明,受封開國爵者的食邑戶數量完全為國家掌控。正因如此,受封爵者對所領食邑戶的支配,也就受到很大的限制。
北魏國家對授予受封實封爵者征收賦稅的權力,也采取嚴格限制的措施。太和十八年,孝文帝“詔王、公、侯、伯、子、男開國食邑者:王食半,公三分食一,侯伯四分食一,子男五分食一。”⑩由此詔令可以看出,北魏國家按實封爵的等級規定了他們能夠征收食邑戶租稅的比例,使最高等級的王爵只能收取食邑戶的一半租稅,而子、男爵收取的租稅比例更低,只有五分之一。這說明,北魏國家嚴格控制受封實封爵者租稅征收的比例,也就是國家要與受封爵者按比例分別收取食邑戶繳納的租稅,因此也就使受封爵者不能獲得全部的租稅征收權。這種情況表明,受封爵者的食邑戶實際還要承受國家的租賦負擔。
因為北魏國家對受封實封爵者的食邑戶采取諸多嚴格的控制措施,因而受封者與所領的食邑戶也就不可能建立緊密的關系,更談不到與食邑戶有依附關系的出現。所以,受封實封者獲得食邑戶,只是他們在國家官本位體系中還能獲得一些經濟特權的體現。由此來看,受封實封爵者所領的食邑戶,在表面上,是從國家直接控制的均田制下的編戶民中分割出去的,但實際還是國家的編戶民,只是需要將部分的租稅繳納給受封實封爵者。還需要注意的是,“魏自明、莊,寇難紛糾,攻伐既廣,啟土逾眾,王公錫社,一地累封,不可備舉,故總以為郡。”⑾這說明,封授的食邑戶已經與國家編戶民幾乎沒有差別,所以在戶籍上的區分也就完全取消了。因此,可以說孝文帝定民戶籍后,因為實行實封爵封授,才出現了食邑戶。這些食邑戶并沒有成為受封爵者的依附者,他們的地位與均田制下的編戶民,不存在差別而是相同的。
五、結語
從拓跋皀建立北魏開始,實行以皇帝為最高統治者的制度。北魏仿照中原王朝編戶制,采取以戶籍編制居民的做法保證皇權的有效實施。然而,由于拓跋鮮卑人部落組織的殘存以及為適應拓跋鮮卑人及歸順少數族服兵役的需要,北魏國家對他們采取了特殊的戶籍編制。北魏國家對控制區內的漢人,則在大多數地方實行宗主都護制,采取擁有三十至五十戶的大戶制,將他們的家族納入國家的戶籍中。可以說,北魏前期,國家的戶籍編制表現出多樣性。這種多樣性適應了拓跋鮮卑皇帝的統治需要。不過,隨著北魏集權統治的強化以及漢人與少數族交往的加深,北魏前期實行的戶籍制度也需要做相應的改進。太和九年至太和十年,孝文帝為促進社會的穩定和經濟的發展,實行了三長制、均田制和新租調制,并對統治區內國家編戶民的戶籍進行了變革。孝文帝定民戶籍是以三長制、均田制的推行為基礎的,為適應新租調制的需要,重定戶籍的對象主要是均田制下的農民。因此,重定的戶籍不僅要記錄受田農民的家庭人口、財產占有,還要登錄他們占有的土地,從而使國家能夠清楚地掌握各地方農戶的生產、生活狀況。可以說孝文帝定民戶籍使國家可以更有效地控制統治區內的編戶民。孝文帝定民戶籍,使原來宗主督護制下的大戶,大部分轉變為三長制下的小戶。這種小戶制的實行,使北魏國家直接控制的人口數量明顯增加,有利于均田制和新租調制的實行,進而使國家財政收入的穩定獲得保障。而且,定民戶籍還使漢人與代人的戶籍日益趨同,在生產、生活中促進了民族的交融。孝文帝定民戶籍后,國家可以清楚地把握地方的人口分布及地方租調的征收,所以,實行了實封王爵和開國爵封授。實際上,這種實封爵是以食邑戶的封授為重要特征的。而這些食邑戶,正是從國家直接控制的編戶民中分離出去的,所以也就與一般編戶民存在區別。然而,北魏國家卻能控制和改變受封實封爵者食邑戶的數量,以及受封實封爵者征收食邑戶繳納租稅的比例,所以,受封爵者只能獲得部分收取食邑戶的租稅的經濟特權。這表明,受封實封爵者不可能在人身上控制食邑戶,很難使食邑戶與他們建立起依附關系。
孝文帝定民戶籍后,國家戶籍并沒有完全整齊劃一。由于北魏社會依附關系占居重要的地位,所以在國家控制的戶籍中,還有雜營戶、樂戶、金戶等特殊戶籍的存在。并且,北魏國家并不限制漢族大族勢力的發展。在漢族大族的大家族中,仍然存在依附者,他們并沒有獨立的戶籍。而且,在一些地方仍然有第一領民酋長的設置,他們治下的少數族仍然保留部落組織,沒有納入國家戶籍。不僅如此,北魏國家為了保證士兵的來源,依然實行兵戶制。在一些地方尚有“府戶”“軍戶”“營戶”的存在。當然,還要指出的是,由于佛教在北魏廣泛地傳播以及寺院經濟迅速地發展,僧癨戶大量出現。由于這些人口的存在,北魏國家還要針對不同的群體而確定不同的戶籍,因而,孝文帝定民戶籍后,依然是多種戶籍并存、相互影響。盡管如此,由于北魏國家將受田農民納入統一的戶籍編制,并使之在國家戶籍編制中占有主流地位,所以對受田農民戶籍的控制,也就成為國家實行統治的重要基礎。這正是孝文帝定民戶籍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作者單位:長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責任編輯:黃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