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財政分權作為調控地方資源配置的重要制度安排和國家治理的重要手段,對治理成效的影響日益凸顯,對地方糧食生產的作用不可忽視。在理論分析基礎上,基于2004—2020年中國31個省份(不含港澳臺地區)的面板數據,實證檢驗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并分析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上述兩者關系的調節作用。結果發現,財政分權顯著削弱了糧食生產;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財政分權與糧食生產之間的調節關系存在區域異質性,有效抑制了財政分權對糧食主產區、中部和西部地區糧食生產的削弱,但加劇了財政分權對非主產區和東部地區糧食生產的削弱。為穩定各地糧食生產、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提出三方面政策建議:一是優化財政分權制度,加強地方支糧財政支出;二是優化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內容,提高地方糧食生產;三是加大地方考核中糧食安全權重,提高地方抓糧積極性。
關鍵詞:財政分權;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糧食生產;糧食安全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24(04)-0112-12
糧食安全是特殊的公共物品,政府是穩定地方糧食生產的重要主體,在落實糧食支持政策、建設糧食生產基礎設施、優化糧食生產社會環境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財政支出是政府參與各領域治理的基本手段,為彌補市場制度的不足、優化地方治理體系,政府運用財政手段調控政策實施過程[1]。而財政分權作為調整中央與地方(以下簡稱“央地”)間財政關系的一種專門制度安排,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地方財政資源配置權力和能力的大小,影響地方治理成效[2]。中國央地財政關系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調整,旨在探索財政分權的最優規模。1994年“分稅制”改革是財政分權制度完善的重要標志,本文以此次改革為依據進行討論。隨著中央不斷壓實地方糧食安全主體責任,糧食生產的財政支持也在持續增加[3]。在此背景下,研究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以及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調節作用,對探索中國式財政分權體制機制改革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關于糧食生產的研究一直是學界關注的重點。學者們認為生產要素增加、技術進步是中國糧食持續增產增收的直接原因;同時,糧食生產也離不開政策支持,結合中國在資源配置上的政府和市場雙軌制模式,政府參與會對地區社會發展產生深刻影響。大量研究結論都支持上述觀點,政府通過高標準農田建設、糧食直補和產糧大縣獎勵等政策,積極作用糧食增產[4]。但是,任何糧食生產支持都需要“真金白銀”的投入,因此,財政支出權力對地方糧食生產的影響值得重視。財政分權調整了各級政府的財權和事權格局,直接影響各級政府對轄區內糧食生產的發展偏好和資源配置[5]。而關于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直接影響,學者們有不同的意見。羅必良[6]認為財政分權在提高了地方財政支配權力之后,地方政府青睞將財政資源投入到有利于提高財政收入和經濟增長的領域,而糧食生產投資收益率較低,會被地方忽視而遭到削弱。范東君[7]發現,財政分權雖然加快了土地財政擴張,但與糧食生產之間的關系存在區域異質性,其削弱了主銷區糧食生產,但提高了主產區糧食生產①。
總體上看,學界已有不少關于財政分權、財政支持與糧食生產的討論,為從財政角度理解地方治理成效提供了獨特的視角。但是,關于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結論并未達成一致,對于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研究成果也比較少,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能否順利嵌入當前財政分權和中央宏觀調控并存的體制內以達到保障糧食安全目標,亟待系統研究。為此,本文實證檢驗財政分權與糧食生產之間的關系,以及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在兩者之間的調節作用。相比以往研究,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豐富了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研究。財政分權是學界關注的重點,圍繞其對產業發展、公共物品供給、經濟增長等方面的影響取得了較大進展,但對其作用地方糧食生產的分析較少,且結論不一致。本文從省級層面實證檢驗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既拓展了財政分權的研究領域,又豐富了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研究。另一方面,補充了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實施的效果研究。已有關于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研究大多屬于定性分析,本文將其納入實證模型,檢驗該制度是不是中國糧食增產的解釋原因之一,為優化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提供參考。
一、制度背景和研究假說
(一)制度背景
新中國成立以來,以重大事件及結果作為央地間財政關系的劃分標準,中國央地間財政關系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統收統支”到分權探索(1949—1978年)。新中國成立之初,為實現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穩定,國家統一了財政收支管理體系。為集中資源快速推動工業發展,按計劃配置資源,財政制度高度集中,實行統收統支。但是中國與蘇聯在資源、人口、經濟基礎等存在較大差異,無法完全照搬蘇聯模式,需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開始向分權探索。1957年,中央開始下放財政權力,央地財政格局發生巨變。1958—1961年,地方財政收入在全國財政收入總額的占比從19.6%大幅上漲至78.5%[1]。但是,分權管理下地方財政支出權力擴大,地方在發展上出現一些急于求成、急躁冒進的傾向,導致國民經濟比例嚴重失調,財政經濟進入困難時期[8]。中央被迫重新調整財政體制②,不斷探索央地財政權力關系,這個階段的地方財政權力變化較大,規章制度不斷調整,經濟和財政管理系統不穩定,削弱了財政調控能力[8]。
第二階段:“財政包干”體制時期(1979—1993年)。在經歷多次收放財政權力之后,中國開始打破高度集中的“統收統支”財政體制。1980年,國務院發布《關于實行“劃分收支、分級包干”財政管理體制的通知》,將統收統支的“吃大鍋飯”改為實行“分灶吃飯”的“財政包干”管理體制。這一時期的財政體制保證了中央財政收入占比不下滑,1979—1984年中央財政收入占比從20.1%回升到40.5% [1]。同時,提高地方激勵,鼓勵地方為獲得更高本級財政收入,積極主動謀求發展以實現國家的治理目標。但是這種體制也存在一定的弊端,一方面可能衍生地方隱瞞稅源的行為,中央政府由于信息劣勢難以掌握全部的地方經濟運行情況,導致中央無法獲得應有且足額的財政資源;另一方面,“財政包干”在不同省份實施不同形式的包干制③,存在央地間“一對一”的談判機制,財政體制的規范性、透明性和可持續性不足,國家財政收入比重下滑,從1979年的28%下降到1993年的12%,中央調控能力減弱[9-10]。
第三階段:分稅制時期(1994年至今)。分稅制改革是中國財政體制改革的重要標志性事件,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提出將財政包干制改為分稅制,以更好地處理政府間的財政關系[10]。隨后,國務院發布《關于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的決定》,以財權與事權相結合為依據,確定央地間財政收入和支出的劃分①,還建立中央對地方的稅收返還和轉移支付制度。分稅制從根本上消除了財政體制不穩定的弊端,在央地間建立起穩定規范的分配關系,有效調動了地方積極性。分稅制改革實施以來,根據財政體制運行實際情況,中央又多次調整央地的事權與支出責任,地方獲得了獨立的財政預算制定權,在央地事權上主要承擔本級經濟社會發展的財政支出[11]。地方實際財政支出權力發生變化,對地方治理的財政影響力開始加大,也將深刻影響地方糧食生產支持的體系建設和糧食生產結果,這為本文討論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提供了現實背景。
(二)研究假說
財政分權和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影響糧食生產的機理如圖1所示。具體來看,財政分權可能通過三個方面積極作用糧食生產。
第一,財政分權通過提高生產效率,促進糧食生產。糧食作為居民生存果腹的基本物質條件以及加工業的重要原材料,具有特殊的公共物品屬性。對比中央,地方對轄區內經濟社會發展有信息比較優勢,能更好地獲取和整合資源,提供與當地資源稟賦和居民生活偏好匹配的公共物品[12]。財政分權提高了地方財政資源配置的自主性、靈活性和高效性,使其更好發揮信息優勢,有效提高地方在公共物品供給和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財政支出效率[13],提升轄區內糧食生產水平。第二,財政分權通過增加資源投入,促進糧食生產。讓百姓宜居宜業是政府治理的重要目標,當前行政分權使地方政府在處理本地區事務中擁有相對自主的經濟決策權,財政分權意味著財政收入越高、地方留存越多,可支配權越大[14]。口糧是居民生存必備物資,端牢“飯碗”是百姓生活的最基本需求,穩定糧食生產則是源頭工作。財政分權有利于地方以滿足居民美好生活為目標,增加糧食生產各環節的資源投入,積極作用糧食生產。第三,財政分權通過強化過程監督,促進糧食生產。糧食安全是“國之大者”,中央不斷強調糧食安全的政治地位,構建了以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考核為核心的地方糧食安全考核體系[15]。在壓力型行政體制下[16],地方有穩定地方糧食生產的政治激勵。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將對糧食生產配套更嚴格的過程監督,對糧食生產的實際情況進行跟蹤和效果評估,及時調整相應的治理方案,不斷優化財政對糧食生產的提升作用[17]。據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假說1:財政分權有利于地方對糧食生產的引導和保障作用,促進糧食生產。
但是,財政分權也可能通過三個方面的短視行為削弱糧食生產。第一,財政分權導致地方抓糧激勵下降,削弱糧食生產。糧食的省際間調運和市場流動等特征,使糧食在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存在較強的外部性,某省份高投入所產出的糧食有可能快速流動到另一省份,這種“為他人做嫁衣”的行為不符合地方自利性激勵[2],將直接導致地方對糧食生產要素投入的激勵不足,轉而加大對其他領域的重視,削弱地方糧食生產。第二,財政分權導致地方政策偏向性,削弱糧食生產。中國式財政分權制度在完整性和規范性上還存在不足,財政分權提高了中央約束地方行為的難度,地方行為可能與中央治理目標不一致[18]。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青睞對高財政收入領域的支持,增強對財政收入穩定、周期短、成績顯性領域的投資[19],而選擇性執行或者象征性執行對財政收入貢獻較低,還伴有自然和經濟雙重風險性的糧食生產等領域,削弱糧食生產。第三,財政分權導致地方要素資源傾斜,削弱糧食生產。在中央垂直管理和經濟分權的“晉升錦標賽”機制下,地方領導干部具有“政治人”屬性。改革開放以來,長期以經濟發展為考核重心的“晉升錦標賽”會刺激地方領導干部在任期內追求高經濟增長[20]。然而,糧食生產不僅所需成本較高,還對經濟增長的直接貢獻周期較長[6],在地方面臨經濟、環境、教育、農業等多元治理目標和考核體系時,偏好將有限的資源和注意力用以支持本地工業等高經濟增長領域,從而“擠出”了對糧食生產的支持[21],造成糧食生產受損。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2:財政分權會抑制地方和領導干部抓糧積極性,削弱糧食生產。
中國區域間經濟社會發展差異大,發揮地方積極性是穩定地方糧食生產的重要手段。2014年,國務院出臺《關于建立健全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若干意見》①,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正式出臺,以壓實地方糧食安全主體責任、提高地方抓糧積極性為手段,實現穩定地方糧食生產、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目標。次年,國務院印發《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考核辦法的通知》②,對建立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考核機制作出全面部署,規定各省份考核結果分為優秀、良好、合格、不合格4個等級,對考核結果優秀的省份給予表揚;考核結果為不合格的省份需進行整改,整改不到位會約談主要負責人,全方位構建起地方和主要領導干部的糧食安全激勵[15]。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財政分權與糧食生產之間的調節關系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地方糧食安全進行了系統全面的要求,將有效引導地方糧食安全工作方向。地區間資源稟賦、發展階段等存在異質性,導致各地區面臨的發展任務和要求也各有不同。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針對不同區域制定了不同維度的考核權重和分類考核機制,將成為各地糧食生產的“指揮棒”,引導各地糧食生產工作方向、思路、方法等[15],強化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積極作用地方糧食生產。另一方面,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專項考核可以修正地方和主要領導干部的行為偏好,從而緩解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根據規定,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考核結果會交由中央干部主管部門,作為對各省份人民政府主要負責人和領導班子綜合考核評價的重要參考。在“晉升錦標賽”機制下,地方領導干部會對與考核相關的治理內容付出更大的努力[22]。提高糧食生產在政績考核中的比重,將有效修正地方“唯GDP”的投資偏好。因此,地方發展的“短視行為”得到改善,進而削弱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負面影響。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3: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財政分權與糧食生產之間的關系會產生積極的調節作用。
二、模型、變量與數據
(一)模型設置
1.基準回歸模型
基于假說1和假說2,為了檢驗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參考李政等[2]的研究方法,構建以下基準模型:
Yit =α0+α1Xit +ΣαZit +μi +γt +εit (1)
其中,Yit 表示第i 個省份在t時期的糧食生產;Xit 表示第i 個省份在t 時期的財政分權;Zit 表示隨時間變化的控制變量;α0為常數項;α1和α 為待估計參數;μi 表示省份固定效應;γt 表示年份固定效應;εit 為隨機誤差項。模型使用省份和年份的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估計參數α1 即為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
2.調節變量模型設置
基于假說3,為了檢驗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財政分權與糧食生產之間關系的影響,參考程仲鳴等[23]的思路,構建以下調節模型:
Yit =β0+β1Xit +β2Xit ×Pt +β3Pt +ΣβZit +μi +γt +εit (2)
其中,Pt 為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實施的虛擬變量,β 為待估計參數。
(二)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
糧食生產是核心被解釋變量,其內容豐富,學界一般使用糧食產量和糧食面積作為糧食生產的代理指標[4],本文基礎模型中選擇糧食產量表征糧食生產,后文使用糧食面積進行穩健性檢驗。
2.解釋變量
財政分權是核心解釋變量,目前學界對其測算方式并未達成一致,本文主要研究目的是針對地方財政支出的自主權,所以選擇標準化后的人均財政支出指標,測算方式為:財政分權=省級人均財政支出/(省級人均財政支出+全國人均財政支出)。后文采用剔除經濟規模及人口影響的財政支出分權進行穩健性檢驗,測算方式為:財政分權=[省級人均財政支出/(省級人均財政支出+全國人均財政支出)]/(1-本省GDP/全國GDP)[24]。
3.調節變量
調節變量為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秶鴦赵宏P于建立健全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若干意見》于2014年12月發布,2015年開始正式實施,所以2015年以前賦值0,2015年及以后賦值1。
4.控制變量
糧食生產的影響因素錯綜復雜,結合已有研究[25-28],選擇三類控制變量。第一,地方經濟發展。地方經濟發展形勢對糧食生產在內的各項事務治理都有影響,用地方經濟發展壓力表征,同時考慮非線性關系①。第二,糧食生產的資源稟賦變量。農業生產基礎設施和自然資源稟賦是糧食生產的必須條件,選擇耕地資源、水利灌溉條件、機械化水平、受災情況、溫度、濕度和日照數7個變量。第三,地方領導干部特征。糧食生產有獨特的自然和經濟屬性,考驗著地方領導干部的治理能力,選擇主政領導干部的年齡、專業、是否有農業部門工作經歷3個變量,以及分管農業副職領導干部的年齡、專業、是否有農業部門工作經歷、是否本地人、是否擔任過基層組織負責人5個變量。
(三)數據來源與描述性分析
考慮到中國目前糧食主產區和非主產區于2004年正式確立[29],為保證研究中數據的連續性和可比性,樣本數據觀測區間確定為2004—2020年中國31個省份(不含港澳臺地區)的面板數據。其中,糧食產量、糧食面積、有效灌溉面積、農業機械總動力、農作物受災面積、農作物播種面積、各省份主要城市年平均氣溫、各省份主要城市全年降水量、各省份主要城市全年日照時數、GDP增速、財政盈余、失業率、省級人均財政支出、全國人均財政支出等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農村統計年鑒》《中國財政統計年鑒》和各省份統計年鑒。地方主政領導干部特征和分管農業副職領導干部特征相關變量來自手工搜集,通過中國政要資料庫、中國經濟網地方黨政領導人物庫、人民網等領導干部信息和簡歷獲取。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三、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基準模型回歸結果
為降低異方差,對所有實值數據作對數處理,基準模型回歸結果見表2。首先,進行全樣本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檢驗,結果顯示財政分權顯著削弱了地方糧食生產,即假說1不成立,而假說2成立。接著,進行區域異質性分析,按照不同糧食區域劃分糧食主產區和非主產區時,結果顯示在不同糧食區域,財政分權都削弱了糧食生產;按照地理位置劃分東中西部時,財政分權依然與3個地區的糧食生產都呈負向關系。顯然,在糧食生產上,地方財權與事權并不匹配,財政分權程度越高的地區,糧食生產越差,實證結果未隨區域變化而出現差異,這一核心結論與羅必良[6]的研究一致。中國式財政分權下,地方偏好投資和支持高財政收入領域,糧食生產由于對財政收入直接貢獻較小、投資收益率較低,獲得的地方注意力和資源不足,受到一定的負向影響[2]。同時,在以經濟為核心的“晉升錦標賽”下,糧食生產風險高、比較經濟收益低等特點,以及特殊公共物品屬性,使得其成為地方標尺競爭下的犧牲品,造成地方財政支出權力越大,越不利于糧食生產[19-20]。
在控制變量上,地方經濟發展壓力在全樣本和區域異質性分析中,都與糧食生產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即地方經濟發展壓力越大,地方越青睞轉換“錦標賽賽道”,發展糧食生產,以提高地方總體考核成績。在資源稟賦變量上,土地資源和水利灌溉條件對糧食生產有顯著積極作用,證實中國大力建設高標準農田,推動“藏糧于地”的正確性和必要性。機械化水平對大多數地區糧食生產無顯著影響,農業機械購置補貼大幅提高了農業機械購買量和相應的農業機械總動力,但使用效率未得到同等幅度的提升。在地方領導干部特征上,分管農業副職領導干部對糧食生產的影響比主政領導干部更顯著,這與領導干部工作分工不同有關,主政領導干部全面統籌地方工作,其個體特征對糧食生產的影響不顯著,但分管農業副職領導干部是糧食生產治理工作的具體執行人,其個人特征、專業背景等都對糧食生產有顯著影響。
(二)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調節作用
進一步檢驗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調節作用,實證結果見表3。在全樣本中,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實施加重了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假說3不成立。根據表2結果,未在模型中添加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時,財政分權的代理變量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負,系數為-0.848;在實施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后,這一系數變化為-0.914,糧食生產的削弱程度顯著加深。但劃分糧食主產區和非主產區后,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調節作用出現了差異。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實施有效抑制了財政分權對主產區糧食生產的負面影響,財政分權系數從-0.886變為-0.723。顯然,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重點強調了主產區的糧食生產功能,要求主產區承擔國家糧食生產重任,主產區資源開始向糧食生產轉移,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減輕。遺憾的是,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加重了財政分權對非主產區糧食生產的負面影響,這與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內容有關。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主產區糧食生產相關指標的考核分值高于非主產區,而非主產區在糧食儲備和流通方面的考核分值高于主產區。這使得部分主觀上不愿意提供更多糧食生產支持的非主產區省份,在客觀上也對糧食生產工作存在一定程度的忽視,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增強了對非主產區糧食生產的削弱。在東中西部地區的實證結果中,以主產區省份為主的中部和西部地區出現與主產區同樣的結果,即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抑制了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負面作用。而以非主產區省份為主的東部地區與非主產區出現同樣的結果,即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增強了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負面作用。
(三)進一步檢驗
為確保研究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進一步對樣本進行時期異質性檢驗、穩健性檢驗和內生性檢驗①。
1.時期異質性檢驗
前述基礎回歸已對樣本進行了區域異質性檢驗,本文進一步調整樣本時期進行時期異質性檢驗。考慮到2007年中國財政支出統計口徑發生了變化,2007年前后可能出現一定的不可比性,所以將樣本容量從2004—2020年縮小至2007—2020年進行檢驗,結果見表4。財政分權在全樣本和各地區都顯著負向作用于糧食生產,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顯著加重了非主產區和東部地區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但有效抑制了主產區、中西部地區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再縮減樣本期的后兩年,保留2004—2018年的樣本數據進行再檢驗,各項結論與前文保持一致,基礎回歸的估計結果較穩健。
2.穩健性檢驗
使用替換核心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將糧食面積納入模型表征糧食生產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5。無論是全樣本數據,還是區分糧食產區和東中西部地區,財政分權都顯著削弱了糧食生產。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調節作用顯著,在非主產區和東部地區,加重了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而抑制了主產區、中西部地區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紤]到部分學者認為人均水平下的財政分權測度方式可能受到地方經濟規模和人口的影響,實證結果存在差異,參考已有研究,將剔除經濟規模和人口影響的財政分權納入模型中進行穩健性檢驗[24],核心結論也未發生變化。各項結論皆與前文一致,核心結論穩健。
3.內生性檢驗
考慮到遺漏變量、互為因果等可能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出現財政分權估計值有偏,選擇工具變量法進行內生性檢驗。借鑒吳延兵[19]的處理方法,在滿足相關性與外生性要求的前提下,選取財政分權滯后一期作為財政分權的工具變量。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見表6,在考慮內生性問題后,財政分權在全樣本和各地區依舊負向作用于糧食生產,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實施抑制了主產區、中西部地區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削弱,加劇了對非主產區和東部地區的削弱。核心研究結論與前文一致,再次驗證了研究結果具有較好的穩健性。
四、主要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利用2004—2020年省級面板數據,探究中國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并分析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出臺對上述兩者關系的調節作用。結果表明:財政分權顯著削弱了地方糧食生產,這一結論在區分糧食主產區和非主產區、東中西部地區后皆成立;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實施后,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對財政分權與糧食生產之間的關系存在顯著調節作用,有效抑制了財政分權對糧食主產區、中西部地區糧食生產的削弱,但加劇了財政分權對非主產區和東部地區糧食生產的削弱。對此,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 一,優化財政分權制度,加強地方支糧財政支出。將財政分權體制改革內嵌于央地間管理體制改革,構建地方落實中央宏觀戰略決策的激勵機制,在推進財政分權制度改革的同時,引導地方均衡資源配置,有效約束地方“絕對性”的自利性投資偏好。在財政放權的同時,因地制宜進行地方財政分權制度改革,加強約束地方和領導干部“重經濟、輕糧食”的經濟發展偏好。加強監督地方財政支出在內的資源配置行為,構建激勵與約束并存的財政分權制度體系。針對當前的領導干部晉升激勵機制,在實績考核中,設置更多元的考核指標體系,提高地方領導干部落實國家糧食安全政策的激勵和效果。
第二,優化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內容,提高地方糧食生產。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要因地制宜優化工作和考核內容,科學設置評價指標體系,進一步壓實地方糧食安全主體責任。在主產區、中西部地區,要保障糧食生產指標的考核權重,引導地區持續維持糧食高產量、保障商品糧的有效供給,扮演好國家糧食生產“主力軍”的重要角色。在非主產區和東部地區,需結合轄區內常住人口、種養結合需求、加工業需求等具體情況,適度加大糧食生產考核權重,提高糧食生產。在當前部分省份糧食生產形勢不佳的情況下,充分發揮非主產區和東部經濟發達地區的優勢,推動糧食生產與經濟發展有機結合,穩定并提高地方糧食生產,確保一定的糧食自給水平,堅決遏止部分省份糧食產量下滑的局面。
第三,加大地方考核中糧食安全權重,提高地方抓糧積極性。以糧食安全黨政同責為契機細化地方考核工作辦法,將糧食安全工作納入黨委和政府工作的重要議事日程,界定黨委和政府在糧食工作上的責任,明確黨委負責宏觀把控,政府具體落實責任。針對不同區域的發展定位,從糧食生產、儲備、流通等環節分類設置考核權重。將糧食安全責任制納入省、市、縣三級政府目標管理績效考核體系,建立嚴格的獎懲機制。在部分不涉密事項上,可引入第三方機構評估,提高考核的獨立性和公正性,降低地方自查評分的權重,提高部門抽查的權重。同時,提高懲治力度,對在糧食安全考核過程中弄虛作假、虛報瞞報真實情況的通報批評,并對相關責任人進行追責問責,健全考核監督制度,形成長效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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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鄭雅妮,高原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下的地方政府糧食生產保障行為及機制研究”(21BJY131);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項目“重慶全方位夯實糧食安全根基的路徑研究”(2023BS032);重慶社會科學院自主項目“財政分權對糧食生產的影響研究———兼論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2023ZZ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