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基本要求,既要發揮好產業創新對科技創新的需求引領作用,又要發揮好科技創新對產業創新的核心支撐作用。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創新驅動發展、制造強國、科技強國等戰略的引領下,我國科技創新賦能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的作用顯著提升、全面凸顯。但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仍面臨技術供給不足、融合生態不完善、關鍵主體地位不突出、要素支撐不足等問題,其原因是我國科技生產關系與科技上層建筑中仍有一些不適應科技生產力發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的“中梗阻”。為此,必須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建立健全與新質生產力發展要求相適應的科技體制機制。
關鍵詞:新質生產力;科技創新;產業創新;科技體制改革
中圖分類號:F12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543(2024)08-0035-10
科技創新是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戰略支撐。2023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以科技創新引領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將其作為2024年首要經濟工作任務,并強調要以顛覆性技術和前沿技術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促進新質生產力發展。2024年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及時將科技創新成果應用到具體產業和產業鏈上,改造提升傳統產業,培育壯大新興產業,布局建設未來產業,完善現代化產業體系。2024年3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江蘇代表團審議時強調,加強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2024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科技大會、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兩院院士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再次強調,要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助力發展新質生產力。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發展。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以科技創新引領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是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科技強國戰略、制造強國戰略等的重要舉措[1],是黨中央基于我國當前經濟發展階段和發展重心作出的重大戰略研判和部署。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全面推進科技體制改革,科技創新賦能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的作用顯著提升、全面凸顯。然而,當前我國科技創新仍存在原始創新能力不足、中高端技術供給不足、創新成果轉化效率不高、創新資源存在錯配等問題,不利于科技創新成果轉化為產業創新、經濟增長的強大動力。究其原因,是尚未形成與科技生產力相適應的科技生產關系,科技創新體制機制改革仍存在一些“難啃的骨頭”。面向科技創新加速迭代、產業發展深度變革、創新向產業深度融合的時代要求,應持續深化科技體制機制改革,著力破除科技生產關系與科技上層建筑中不適應科技生產力發展的“中梗阻”,全面發揮科技創新引領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的作用。
一、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面臨的新形勢新要求
可以預見,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全球及我國均處于科技創新加速迭代、產業發展深度變革、創新向產業深度融合的重要時期。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內嵌于人類生產力躍進發展的進程中,也處于我國內部結構深度調整、發展路徑轉換的關鍵時期,還處于全球進入風險社會的新時代背景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需要在發展中更好地應對各種內外部風險。
(一)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面臨的新形勢新挑戰
從外部形勢看,一方面,以生成式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技術正在改變著科技創新的范式,新一輪科技革命和技術革命縮短了從基礎研究、應用研究、技術研發到產業化的流程,科技創新交叉、融合、滲透、擴散的特征更加明顯,催生出越來越多的新產業新業態,引致產業生態發生革命性變化,這要求建立適應新興科學和技術發展的管理架構,促進新技術在產業發展中的應用迭代。另一方面,全球各國紛紛強化科技創新前沿領域和未來產業布局,加緊建立科技和產業競爭新規則,力圖搶占新一輪競爭主動權,這要求我國加強科技和產業前瞻布局,加強科技和產業制度型開放,在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中贏得更多話語權和主動權。與此同時,外部環境不穩定性不確定性持續存在,全球保護主義抬頭趨勢不減,對全球創新生態和技術合作形成較大挑戰,軍事沖突、能源危機、公共衛生事件等非經濟事件的影響愈加深遠。這要求我國持續增強戰略定力,聚焦經濟建設這一中心工作和高質量發展這一首要任務,以科技自立自強推動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
從內部趨勢看,我國經濟發展的傳統路徑發生深刻變化。2022年我國人口首次出現負增長,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面臨著“人口紅利”逆轉的嚴峻挑戰。2010年以來我國資本回報率趨勢性下降,疊加土地集約利用和“雙碳”要求,我國依靠土地、勞動力、資本等要素密集投入來提升全要素生產率的傳統增長方式陷入瓶頸、亟待轉型。與此同時,我國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面臨原始創新能力不足、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重大科技創新成果產業化進程較慢、創新鏈產業鏈缺乏協同等一系列制約。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既要求以科技創新支撐產業體系現代化,特別是以原始創新、顛覆性創新全面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使科技創新成為驅動經濟增長的“第一生產要素”[2];又要求將現代化產業體系作為科技創新的新指引新路標,切實提高科技創新要素的配置效率。
(二)新質生產力對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提出的新要求
新質生產力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是創新起主導作用的先進生產力質態。由此可以看出,新質生產力以創新為基本特征,其形成和發展是一個從創新技術到創新應用的系統過程,既包含顛覆性前沿性技術突破,又包含新技術的傳播、應用,以及在此過程中出現的新業態、新服務、新組織、新商業模式等。
新質生產力不僅要求在源頭上加強技術供給特別是原始性、顛覆性技術供給,還要求科技創新成果切實推動產業實現新發展或催生新產業。只有經過產業發展檢驗的技術創新和經過市場需求檢驗的產業創新,才是新質生產力所內蘊的創新。值得強調的是,隨著科技創新范式發生變化,新質生產力所要求的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并不限于從科技創新到產業創新再到促進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單向路徑。新質生產力發展背景下,創新鏈條更加多元化,既有傳統的從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到產品開發的傳統型線性創新模式,又有以面向實際應用、開發全新市場的場景式研發與創新促進多領域技術組合,進而對科學研究形成牽引的逆向創新模式[3],且這種逆向創新模式在工程軟件領域越來越多。
二、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的基礎和成效
“十四五”時期,我國高質量科技供給持續涌現,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更加突出,科技成果轉化應用機制不斷健全,科技創新技術廣泛應用于產業發展,帶動新興產業壯大發展、傳統產業加快轉型升級,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取得新進展新成效。
(一)科技創新投入產出穩步增長,厚植產業創新發展沃土
“十四五”時期,科技創新的持續投入及產業轉化能力的提升,為我國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奠定了堅實基礎。2023年,我國全社會研究與試驗發展(R&D)經費投入強度達到2.64%,超過2022年歐盟國家2.23%的平均水平。我國全球創新指數排名躍升至第12位,是前30位中唯一的中等收入經濟體①。科技創新作用于產業裝備能力、成果轉換和產業生成的動能持續增強,2022年我國專利密集型產業增加值首次突破15萬億元,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達12.7%。2023年高新技術產品出口總額達8 425億美元;“新三樣”產品(電動載人汽車、鋰離子蓄電池、太陽能蓄電池)合計出口1.06萬億元,增長了29.9%。
(二)基礎前沿技術蓬勃涌現,開辟新興、未來產業新賽道
“十四五”時期,我國基礎研究R&D經費投入穩步快速增長,2023年達到2 212億元,占R&D經費支出的6.65%。基礎研究整體實力持續加強,在深海、深空、深地、深藍等領域取得諸多具有國際領先水平的技術創新成果。如海水直接電解制氫研究的理論突破,為解決利用電解水開發氫能存在的高耗能、淡水資源消耗、海水腐蝕性等技術難題奠定了基礎,有助于推動產業界更好開發水資源這一“氫礦”;10納米超短溝道彈道二維硒化銦晶體管問世,是國際上迄今速度最快、能耗最低的二維晶體管;首個萬米深地科探井開鉆,我國向地球深部探測技術系列取得新的重大突破,鉆探能力開啟“萬米時代”。我國在能源、材料、氣候、航空、深海等相關領域取得的研究突破,為深化研究、開辟新方向、產業轉化應用等奠定堅實基礎。
(三)關鍵核心技術取得突破,推動“中國制造”邁向更高水平
“十四五”時期,我國應用研究和試驗發展的R&D經費投入持續增長,2023年超過3萬億元。我國瞄準集成電路、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生命健康等前沿領域,全面推進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圍繞產業鏈部署創新鏈,圍繞創新鏈布局產業鏈,在國產大飛機、國產大型游輪制造、國產手機芯片、高性能裝備、智能機器人、激光制造、新一代人工智能、量子通信與量子計算機、腦科學與類腦研究、新型核電、新型儲能、超深水油氣田開發等若干戰略必爭領域實現“后發先至”,科技賦能高端產業發展取得新突破,科技創新有力推動“中國制造”邁向更高水平。
(四)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增強,全面激活產業創新活力
“十四五”時期,在《關于強化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5Uf9ll8xv7bFcUEOC4/0sA==位的意見》《加大力度支持科技型企業融資行動方案》《科技成果賦智中小企業專項行動(2023—2025年)》《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執行指引(2.0版)》等一系列旨在激發企業創新活力的政策支持下,我國企業創新能力持續增強,2022年各類企業R&D經費占比接近80%,企業研究人員占比超過70%,企業貢獻了超過80%的全國技術吸納,參加或牽頭了近80%的國家重點研發計劃。華為、京東方、寧德時代、OPPO等創新型領軍企業在全球PCT專利申請量排名中位居前10。中小企業“專精特新”發展步伐加快,累計培育“小巨人”企業1.2萬家,平均研發強度達6.3%,平均研發費用總額超3 100萬元,平均研發人員占比達28%,創新投入遠高于其他同等規模企業。作為科技需求的主要提出者和科技成果市場價值的最終實現者,企業的創新主體地位的提升,充分體現出我國產業創新的活力。
(五)科技創新體制機制持續改善,塑造良好產業創新生態
“十四五”時期,我國科技創新體制機制改革縱深推進,修訂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健全以市場化導向配置創新資源的體制機制。健全創新發展的新型舉國體制,廣泛開展重大科技攻關“揭榜掛帥”“賽馬”等。實施科技分類評價制度,區分探索型和任務型科研項目,在評價指標、評級周期、評價方法上各有側重,更好配置科研資源。在科技激勵機制上,以“破四唯”(唯論文、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為目標深入推進科技成果評價改革試點,探索賦予科研人員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強化跨主體協同創新,圍繞關鍵領域,布局建設一批關鍵核心技術集成攻關大平臺,加強高校與行業領軍企業、高水平研究機構協同。強化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的金融支撐,著力暢通“科技—產業—金融”鏈條。
三、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存在的問題
經過長時期的沉淀與積累,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具備了較為堅實的基礎,但科技創新尚未廣泛轉化為產業可持續發展的能力,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發展在技術支撐、關鍵主體、融合路徑等方面還存在一些短板。
(一)原始創新能力不強,融合發展的高質量技術供給不足
研究表明,當一個國家的應用研究水平處于知識前沿時,基礎研究、原始創新能力將是決定該國經濟增長的關鍵因素[4]。沒有基礎研究就沒有技術創新,沒有原創理論就沒有原創技術。當前我國在基礎研究方面短板突出,與OECD發達經濟體相比,我國基礎研究占比偏低,2022年我國基礎研究占研發投入的比重只有6.6%,應用研究占研發投入的比重也只有11.3%。基礎創新和原始創新能力不足,以及應用創新中基礎技術積累能力的不足,造成“沒有足夠真正有價值的創新來產業化”[5]。當前我國仍有相當一部分所謂的原創成果是通過對國外技術進行局部改良獲得的,是低水平、低層次、同質化創新,還不能稱為真正從0到1實現突破的原創技術。高端芯片、基礎軟件、儲能技術、生物制藥、科研設備、核心種源等關鍵核心技術領域仍存在瓶頸制約,難以滿足產業升級的需要、保障產業發展的安全可控。
(二)創新體系效能不高,融合發展的良好創新生態不完善
一是科技與經濟“兩張皮”的問題依舊存在,科技成果產出整體效率不高①。三方同族專利數量是反映專利質量的重要指標,當前美國、日本、歐盟三方同族專利數量占全球比重達到82.5%,而我國三方同族專利占全球比重僅為3.51%[6],由此反映出我國科技創新在支撐現代產業體系發展方面與發達國家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此外,我國國內專利維持時間普遍較短,據國家知識產權局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國內高價值發明專利平均維持年限達到8.4年,與美、歐、日等發達國家和地區來華發明專利平均維持年限約10年還存在一定差距。二是創新開放與協作體系尚未形成,整合全球創新資源的能力不足。目前在我國的跨國公司大多從事加工組裝業務,設立研發機構的比例尚不足3%,且設立的研發機構層級較低。我國類似歐盟尤里卡計劃、伽利略計劃等國際合作科學計劃還不多。大中小企業以及國有和民營企業之間受一些體制機制因素制約,尚未形成融通創新體系,近年來伴隨著國有企業創新優勢的逐步增強,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之間創新能力的落差以及創新能力之間的競爭性和沖突性,已經成為阻礙我國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的諸多因素中最為突出的障礙因素之一[7]。
(三)企業創新地位不高,融合發展的關鍵主體能動性不夠
近年來,我國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有所提升,但與發達國家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一是我國企業研發投入較低。2023年我國有679 家企業入榜全球研發投入2 500強,但入榜企業的平均研發投入僅有3.3億歐元,與美國(6.4億歐元)、日本(5.1億歐元)、德國(9.2億歐元)存在較大差距①。從不同所有制企業創新行為來看,國有科技型企業體制僵化問題仍然存在,因工資總額限制和國有資產流失顧慮,國有技術難以產生技術外溢效應;民營企業則存在資源配置能力不足、創新意識薄弱,潛心自主創新、耐心推動轉化的積極性不高等問題。二是企業在國家科技創新決策中的參與度和話語權仍然不足。企業還未真正成為科技創新的“出題者”“答題者”“閱卷人”,企業參與制定創新政策“顧前不顧后”,即便在文件起草、技術預見、領域發布時征求了企業意見,在項目評審時企業技術人員也很少或很難深度參與其中。三是企業對外合作不暢,企業與高校、科研院所對接渠道不暢,缺少專業化技術轉移機構和專業人員,許多大中型企業往往希望高校、科研院所能夠短期攻克某個技術難題,很少關注和支持關鍵共性技術的研發。
(四)創新資源存在錯配,融合發展的要素支撐不足
一是科技人才與產業發展存在錯配。當前我國正處于產業結構調整的關鍵時期,大量人力資本傾向于流入金融和虛擬經濟領域,不愿意進入實體制造業領域,在人工智能、綠色低碳等一些新興領域則存在較大的技術人員缺口。根據科學技術部的調查,我國工程領域博士生愿意到企業工作的比例不足15%,與美國80%的比例存在顯著差距。在經濟下行壓力加大、傳統就業崗位面臨消失風險、社會保障體系兜底功能尚不健全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大學生和研究生傾向于進入體制內工作。二是科技創新與金融資源不匹配。科技創新本是高風險、高收益的行為,在金融資源支持上需要有與之相匹配的風險型資金,現階段我國以銀行機構為主的金融體系難以滿足科技創新的需要,銀行機構的風險意識與企業科技創新的風險性難以匹配。據調查,民營企業及小微企業真實貸款利率與制造業凈利潤率嚴重背離。三是創新資源空間分布存在錯配。受歷史發展路徑影響,當前我國科技資源布局基本成形于改革開放前,較為均衡地分布在省會城市,三線建設時又向中西部地區布局了較多科技資源;但我國現代產業布局則基本成形于改革開放后,是沿海地區、中小城市加入全球分工體系而發展起來的[8],這導致我國科技供給與科技需求在東西部存在錯配,一些地區擁有高水平科技創新資源但產業發展能力低;中心城市與周邊城市存在錯配,中心城市創新載體多但制造業布局少,周邊城市制造業載體多但創新載體少。
四、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面臨的體制機制障礙
當前,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存在一些不足,其原因是我國尚未形成與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所要求的與科技生產力相適應的科技生產關系,我國科技創新體制機制改革仍存在一些“難啃的骨頭”。
(一)科技創新治理體制機制不健全
一是科技創新治理體制不健全。具體表現在:我國科技創新治理涉及部門繁多,科技創新治理在各個部門間分工不明、職責交叉,有的行業領域政出多門;中央與地方事權劃分不清晰,科技創新相關政策難以得到有效落實,存在制度性障礙;相關法律法規建設滯后,政府督導、激勵與評價機制不健全,與科技創新發展的要求不相匹配;創新資源在部門之間協同性差,甚至相互扯皮,致使科技創新效率不高。二是政府與市場關系尚未理順,功利主義、部門利益的指揮棒左右著資源配置、人才、項目、計劃和評價。科技計劃等行政手段仍是創新資源配置的主渠道,市場作用發揮有限。政府購買社會服務、PPP模式、創新券等市場化工具使用不足。有的地方政府過度關注創新產業化的環節,對基礎創新的支持力度不夠。部分地方政府不考慮當地創新資源稟賦,好大喜功上馬創新工程,造成資源浪費。
(二)基礎前沿研究投入機制不完善
一是前沿基礎研究經費投入來源較為單一。我國基礎研究經費中約90%來自中央財政,地方和企業較少投入基礎研究,尚未形成多主體、多渠道的基礎研究投入機制。二是基礎研究選題機制仍不完善。大量基礎研究問題來源于科學文獻,一些面向世界科技前沿的基礎研究,實際上是跟跑熱點的跟蹤型、驗證型研究,并沒有真正發現和聚焦相關領域的原創性科學問題以及基礎性、戰略性科學問題。一些面向應用導向的基礎研究沒有真正圍繞應用需求,而是為了發論文、爭項目,難以為產業創新發展提供基礎理論支撐和技術源頭供給。三是科研經費撥款機制不健全。科研基金制落地時出現偏差,與增長的科研基金相比,各種“計劃”“工程”名目設立更加繁多,反而造成科研資源分配小散化、短期化,不符合科研長期、大量投入的要求。
(三)“科技—產業—金融”循環機制不暢通
一是促進科技—產業—金融高效聯動的機制尚不健全。缺乏統籌部署和信息共享機制,企業、研究機構、金融機構、政府部門等相關主體的聯動和共同參與不充分。二是金融體制機制與創新要求不匹配,創新型企業較難獲得銀行信貸支持。銀行往往要求企業提供土地、房產等抵押物,這與創新型企業“輕資產、少擔保、缺乏抵押品”的特征不匹配。此外,資本市場發育不足,股票發行和退市機制不夠完善,投資機構穩健性和多樣性不足,債券市場的包容性和風險容忍度也需要進一步提升,其支持創新發展的作用尚未得到充分發揮。同時,國內的風險投資機構實力較弱,“投早、投小、投長、投硬”的支持政策還有待完善。三是高質量中介服務和平臺缺失,制約了科技—產業—金融高效循環。在科研機構、基礎設施、人力資本、市場成熟度等創新環境方面,我國與發達國家相比還存在差距。
(四)開放協同創新體制機制不健全
一是科技和人才對外開放機制不夠健全。目前國家科技計劃對外開放與管理的專門管理法規還未出臺,支持領軍企業走出去的法律咨詢服務等功能、支持國際高水平創新人才人盡其才的制度基礎設施和支撐機制等都不夠健全,國內產學研機構在各類國際經濟科技類組織中的主導性不強。二是地區間協作創新體制機制不健全。區域創新體系難以突破行政區劃壁壘對區域整體科技資源進行系統規劃和整合,各省份在科技項目、科技規劃、科技標準、科技財務管理等方面差異性較大,導致區域協作創新協議難以落地。三是產業鏈上下游、大中小企業、國有民營企業融通創新機制有待完善。供應鏈上下游企業尚未形成廣泛有效的利益共享、風險共擔機制,國有民營企業公平獲取市場資源的保障制度還不夠完善,國有民營企業深度合作的專門性財政支持政策較為缺乏,國有企業缺乏外部約束和壓力作出相關制度安排,鼓勵、支持參與協同發展的內部激勵和約束政策也比較匱乏。
(五)科技人才體制機制改革有待深化
一是引進與選拔尖端人才的制度競爭力不強。目前對高精尖專人才引、留的政策大多存在門檻較高、條件復雜、華而不實等問題。二是與人才引進政策相比,科技人才培養有關政策相對不足,且人才培養與實際需求仍存在脫節,缺乏長期和系統的教育培訓,不注重人才的差異化,忽略了人才的長遠價值。三是科研人員的激勵機制與評價體系不完善。人才“帽子”與資源、利益過度捆綁,成為承擔科研項目、獲得科技獎勵、評定職稱、聘用崗位、確定薪酬待遇等的限制性條件;缺乏鼓勵長期基礎研究積累和包容失敗的機制和政策,實際存在的“論文掛帥”導向抑制了科研人員的創造力,致使其不愿選擇基礎性強、周期長、風險大的研究方向。四是科研人員跨部門跨區域流動困難,人才惡性競爭加劇了區域人才分布失衡,難以充分發揮其創新潛力與積極性。
五、以科技體制改革促進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的建議
促進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以科技創新引領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迫切需要建立與之相適應的科技創新體制機制,以科技創新體制機制改革激發的澎湃“推力”大幅增強我國科技創新的“實力”,把我國累積的雄厚科技實力轉化為支撐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的“脊梁”,全面提升我國在全球競爭中的核心競爭力。
(一)深刻轉變政府職能,處理好科技創新有形之手與無形之手的關系
一是完善政府科技創新治理的相關政策。建立健全統籌協調的管理決策機制,加強職能部門之間的聯動性,解決政策制定和創新資源配置的碎片化問題。在中央科技管理部門內設創新政策協調審查機構,對不適應創新發展需求的政策條款予以清理修訂,改革相應的人事財務制度,對部門創新政策協同進行體檢和優化。加強央地協同,中央政府應強化對地方政府的窗口指導,確保創新資源朝著“卡脖子”領域匯聚,創造出全國性與地方性產業聯動互補的內循環格局。
二是推動科技管理職能轉變。減少不必要的干預,聚焦戰略規劃、改革推進、政策指導和服務提升。強化對關鍵、重大科研項目的領導和指導,充分發揮政府的資源動員和保障能力,打通創新發展關鍵環節。賦予創新領頭人、牽頭方與之責任相匹配的資源調配權力,充分尊重其技術路線決定權和經費使用權。摒棄傳統的經費主導管理模式,構建以科研產出績效為核心的新型管理體系。
三是建立健全市場導向機制。建立創新政策市場適應性評價機制,科學評估創新政策的必要性、可操作性、實施機構的適應性等。強化市場在立項、轉化、評價等創新環節的主導地位,建立科研立項市場評價標準體系,加強創新成果的預轉化,推動科技創新成果在應用場景和條件相對成熟的領域、區域和行業先行先試。健全以市場需求為導向、市場價值為檢驗的科研評價制度,建立科研成果經濟效益追蹤制度,激勵科研、產業與經濟的深度融合。
(二)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強化高水平自主技術要素供給
一是統籌國家戰略科技力量。面向國家重大戰略和未來產業發展需求,圍繞科技前沿領域超前部署,充分發揮重大應用場景牽引作用,推進基礎研究、前沿導向的探索性基礎研究和市場導向的應用性基礎研究產業化進程。充分發揮國家實驗室、國家級科技創新中心的引領作用,推動企業、大學與科研機構等智力資源與創新資源的通力合作,加快形成以行業領軍企業為核心、高校及科研機構為支撐、多元創新主體協作聯動的創新聯合體。
二是強化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新型舉國體制要更多利用科技政策、產業政策等手段引導市場,讓企業成為技術創新主體,鼓勵企業選擇研發方向、試錯技術路線。大力破除企業參與國家重大科技計劃的制度障礙。支持鼓勵行業領軍企業加大對應用基礎研究和前沿技術的投資。鼓勵有條件的企業獨立設立或與高校院所聯合設立國家重點實驗室,促進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同企業需求的有效對接,加速研究成果的應用轉化。
三是優化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及重大科技項目組織方式。搭建跨學科、大協作、高強度的協同創新基礎平臺,統籌優化布局大科學裝置、國家重點實驗室、國家科技基礎條件平臺、“雙一流”高校等高能級創新平臺。完善顛覆性技術和非共識技術的遴選與支持機制。創新重大科技項目組織方式,完善“揭榜掛帥”“賽馬”“點將配兵”等制度。
(三)建立前沿技術投入支持機制,夯實未來產業發展的技術積累
一是持續加大對基礎研究的投入。建立中央財政基礎研究投入的增長機制,健全競爭性支持與穩定性支持相結合的基礎研究投入機制。擴大政企聯合基金規模,引導地方政府、科技企業和金融機構增加基礎研究投入。鼓勵社會組織和個人通過捐贈或設立基金等方式支持基礎研究,并在財政、金融和稅收等方面提供相應的激勵政策支持。
二是探索前沿性原創性科學問題發現和提出機制。發揮國家戰略咨詢委員會的作用,建立機制或管理規范,明確將凝練科學問題作為戰略科學家的本職任務。探索建立前沿科學問題征集機制,引導科研人員圍繞國家重大需求開展基礎研究。探索建立關鍵科學問題凝練機制,凝練戰略產業和重大工程領域基礎研究關鍵科學問題,對提出重大科學問題的科學家給予一定形式的認可和獎勵。
(四)暢通“科技—產業—金融”循環機制,增強金融支持實體經濟發展的能力
一是健全科技、產業、金融協同的政策體系。充分發揮中央財經委員會、中央科技委員會、中央金融委員會等決策議事和協調機構的作用,加強科技、產業、金融決策部門的溝通協調。著力解決好金融經營模式與實體經濟需求不匹配、金融自我循環等問題。
二是優化政府資金投入安排。加快設立專門的政府中試引導基金,吸引社會資本廣泛參與投資。更好發揮政府創新激勵和創新風險分擔作用,推動政策性創新資金向創新研發前端環節集中,向激勵人的創新能動性而非項目集中。
三是深化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健全和完善多層次資本市場,發展與創投企業發展周期、風險特征和資金需求相匹配的金融產品,支持并引導民間資本以市場化方式參與設立創業投資基金和股權投資基金,優化資本市場對科技企業上市融資和并購重組的相關制度安排。用好銀行的科技創新和技術改造再貸款資金,鼓勵銀行開展創新信貸產品,加大科技專項貸款和產業發展專項貸款支持力度。
(五)健全開放協同創新體制機制,高效整合集聚國內外創新資源
一是全面主動深度融入全球創新網絡。設計和牽頭發起國際大科學計劃和大科學工程,加強國內創新主體與國際院校、跨國企業的合作廣度和深度。鼓勵國內產學研組織積極參與全球標準的制定,推動基礎性研究、產品開發和檢驗測試在全球更大范圍內開展。提升跨國公司在華開展深度研發的積極性,鼓勵跨國公司在更多的重要零部件上使用中國領先供應商的產品和技術。積極參與全球科技治理,加強對科技發展帶來的規則沖突、社會風險、倫理挑戰等的研判,研究制定相關法律法規、倫理審查規則及監管框架。培育國際性科技創新組織。
二是支持京津冀、長三角、粵港澳等地深度破除區域創新合作壁壘,完善區域重大創新平臺建設協同機制。支持高水平大學、科研機構等共建創新載體,聯合探索建立基礎研究合作機制。支持企業牽頭組建跨區域創新聯合體。深度推進專業園區共建共用、創新資源共聚共享、產業項目共引共推。推動協同創新由“硬聯通”走向“軟聯通”,在科技項目、科技規劃、科技標準、科技財務管理等方面實現管理體制機制對接。
三是健全產業鏈上下游、大中小企業融通創新體制機制。支持科技領軍企業、龍頭鏈主企業發揮產業鏈引領帶動作用和創新生態整合作用,建設大中小企業融通發展服務平臺,引導科技型骨干企業、大型企業開放場景應用、共享生產要素、搭建共性技術平臺,支持和帶動中小企業積極參與產業基礎再造工程、制造業強鏈補鏈行動,在產業鏈細分領域形成科技型中小企業梯隊,構建優勢互補的“創新聯合體”。健全建立“科技創業創新鏈長制”,集中產學研優勢資源突破關鍵核心技術。
四是健全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融通創新的體制機制。明晰國有性質科研機構戰略定位,聚焦基礎創新和原始創新環節發揮示范帶動作用,鼓勵和支持國有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對技術創新有突出貢獻的企業負責人和重要技術骨干,可延長任期。改革國有技術產權管理體制,推動國有性質的技術創新成果向民營企業轉移。推動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積極合作,聯合科研院所、高校等科研機構共同打造創新聯合體。支持各地培育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協同發展創新平臺和基地。
五是優化協同創新服務載體。建立信息監測服務平臺,基于技術發展、產品迭代、行業應用等情況,動態更新產業科技創新體系,確保該體系與產業發展需求的適配性,推動骨干企業向產業鏈“卡點”“堵點”領域提前布局。建立科技型骨干企業培育工作機制,集聚資源扶大扶強,從政策、資金、稅收等方面加以鼓勵,幫助企業引進高層次人才和團隊,面向全球引才聚才。
(六)完善人才育引留用流工作機制,暢通教育、科技、人才的良性循環
一是健全急需緊缺專業人才全鏈條培養使用體系。建立人才早發現、早培養、柔性引進的全周期融合培養機制。發揮頂尖科學家“傳幫帶”作用,依托重大項目和重大創新平臺,培養高層次復合型人才。建立高層次科技人才綠卡制度,從全球范圍內吸引人才從事咨詢、講學和科研活動。健全適用于不同產業的高技能人才認定標準。推行高層次人才年薪制、技術與管理入股、股票與期權等激勵制度。支持鏈群龍頭等有條件的企業、行業組織自主開展職業技能等級認定。健全新業態、新模式、新職業申報、技能人才評價規范制定。
二是完善人才教育培養和評價體系。以培養創新意識、創新精神、科學態度、科學思維方法為導向完善教學教材體系和教育評價體系。深入推進“破四唯”,建立健全以創新價值、能力、貢獻為導向的科技人才評價體系,營造有利于青年科研人員成長的科研環境。完善對不同研究類型、學科領域、評價對象的分類評價體系,綜合運用學術評價、市場評價、社會評價,建立評價標準動態調整機制。
三是暢通科技創新人才跨區域、跨體制、跨領域流動渠道。在薪酬待遇、職位晉升、職稱評定、國家級人才稱號評選等方面給予欠發達地區政策支持,鼓勵更多科技人才支持艱苦邊遠地區等地企業創新發展。鼓勵高校與科研機構、企業簽訂人才流動共享協議,采取協同創新、共建聯合實驗室、共同承擔重大項目等方式,創新科技人才雙向流動機制。 [Reform]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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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moting the Deep Integration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Industrial Innovation in China through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System Reform
ZHANG Lin-shan CHEN Huai-jin
Abstract: The deep integration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industrial innovation is a basic requirement for developing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forces. It is necessary to not only play the leading role of industrial innovation in the demand for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but also play the core supporting role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in industrial innovation. Since the 18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under the guidance of strategies such as innovation driven, manufacturing strong, and technology strong, the role of China's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in empowering the construction of a modern industrial system has been significantly enhanced and fully highlighted. However, China's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industrial innovation still faces problems such as insufficient technology supply, incomplete integration ecology, lack of prominent key subject status, and insufficient factor support. The root cause is that there are still some "middle obstacles" in China's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superstructure that are not suitabl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productivity, and the deep integration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industrial innovation.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deepen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system reform and establish a sound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system mechanism that is in line with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Key words: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forces;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industrial innovation;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system re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