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世界帶來管樂合奏團

在古典音樂界，指揮家倫納德·伯恩斯坦的名字可謂家喻戶曉。相比之下，另一位指揮家弗雷德里克·芬奈爾（Frederick Fennell）的名字卻鮮為人知。事實上，伯恩斯坦和芬奈爾都出生于美國，兩人年齡相差不多，早年都接受過美國一流音樂學院的專業(yè)教育。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兩人還曾一起在馬薩諸塞州坦格伍德音樂營跟隨當時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指揮庫塞維茨基學習指揮，但兩人日后的職業(yè)發(fā)展路線卻截然不同。伯恩斯坦不斷獲得指揮世界知名交響樂團的機會，一舉成為二十世紀最負盛名的職業(yè)指揮家，而芬奈爾卻將工作重心回歸到高校管樂團的指揮與教學工作中。

在羅徹斯特大學伊斯曼音樂學院任職期間，芬奈爾大膽地對當時高校管樂團的編制進行改革，創(chuàng)建了世界上第一支管樂合奏團——伊斯曼管樂合奏團。他的這一舉動不僅深刻影響了二十世紀后半葉全球管樂團的發(fā)展，也為許多一流作曲家和各國高校管樂團之間搭建起一座協(xié)同發(fā)展的橋梁。2024年是芬奈爾誕辰一百一十周年，我們希望通過此文和業(yè)界同行一起回顧芬奈爾光輝的一生以及他為二十世紀管樂團的發(fā)展所做出的重大貢獻。

1914年7月2日，芬奈爾出生在美國的克利夫蘭。不幸的是，在芬奈爾出生六個月后，他的母親就因病去世了。幼年時期的芬奈爾經(jīng)常被邀請到舅舅查爾斯·普特南（Charles Putnam）家做客。普特南是一位歷史愛好者，對美國南北戰(zhàn)爭史十分癡迷。在舅舅家，芬奈爾學會了許多南北戰(zhàn)爭時期的歌曲，這是年幼的芬奈爾最早接觸到的音樂。上小學期間，芬奈爾被學校樂團選為打擊樂手，由于當時沒有上下課鈴聲報時器，芬奈爾便負責用他的打擊樂器為整個學校報時。到了中學階段，芬奈爾除了繼續(xù)學習打擊樂器演奏之外，還學習了樂理、配器以及曲式分析等音樂類課程。

1931年的夏天，芬奈爾在廣播中聽說了位于密歇根州的因特勞肯音樂營，參與的學生可以在那里接受全天專業(yè)化的交響樂團與管樂團訓練。芬奈爾迫不及待地遞交了報名表，隨后獲得了一份獎學金。那個夏天，芬奈爾在因特勞肯參與了許多樂隊排練活動，他抓住一切練習機會，充分提升自己的打擊樂演奏技術。1932年夏，芬奈爾再次參加因特勞肯的音樂營。在得知他的高中將在新學期組建一支行進管樂團后，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這支樂團的指揮。幸運的是，這年夏天，馬克·辛德斯利（Mark Hindsley）也在因特勞肯進行教學。辛德斯利在俄亥俄州一所高級中學的行進管樂團擔任指揮，他所指導的行進管樂團在業(yè)界有著極高的聲譽。跟著辛德斯利學習了一個夏天之后，芬奈爾將其所學帶回了他的學校，并成為學校行進管樂團的指揮。芬奈爾除了為行進管樂團創(chuàng)編音樂以外，還構思出一整套隊列方案，并成功組織了室外行進演出。

1933年夏，芬奈爾再次來到因特勞肯學習。這一年，他的學習重點是作曲。當時擔任因特勞肯音樂營管樂團指揮的阿爾伯特·奧斯丁·哈丁（Albert Austin Harding，伊利諾伊大學管樂團指揮，被業(yè)界尊稱為“美國高校管樂團之父”）得知芬奈爾新創(chuàng)作了一首進行曲《青春的精神》后，便邀請他指揮管樂團排練這首作品。1933年，因特勞肯音樂營管樂團的最后一場演出被安排在了芝加哥的世博會上，哈丁讓芬奈爾在這場音樂會中親自指揮其管樂團演奏了《青春的精神》，這是芬奈爾第一次在正式的音樂會中指揮樂團。同年，在因特勞肯音樂營中，美國著名作曲家、羅徹斯特大學伊斯曼音樂學院院長霍華德·漢森（Howard Hanson）指揮音樂營管弦樂團上演了他創(chuàng)作的《第二交響曲》。在這場演出中，芬奈爾擔任了樂團定音鼓聲部的演奏。不久之后，芬奈爾就收到了伊斯曼音樂學院的入學通知書。

1933年秋，芬奈爾進入伊斯曼音樂學院，開始系統(tǒng)地學習音樂。盡管他的專業(yè)是打擊樂演奏，但他依舊積極尋找一切指揮樂團的機會。入校后不久，他發(fā)現(xiàn)羅徹斯特大學竟然沒有一支行進管樂團。于是，他召集了許多演奏管樂器和打擊樂器的同學，組織了一支行進管樂團。經(jīng)過幾次排練后，芬奈爾成功地指揮這支行進管樂團在學校橄欖球比賽的現(xiàn)場進行了演出。演出后，不少團員希望繼續(xù)和芬奈爾合作，于是他們又組建了一支名為“羅徹斯特大學交響管樂團”的新團體。1935年，這支新組建的樂團成功地在羅徹斯特大學舉行了首演。霍華德·漢森在觀看了芬奈爾的演出后，邀請他和他的管樂團到伊斯曼音樂學院演出。此后的每個學年，羅徹斯特大學交響管樂團都會在伊斯曼音樂學院的舞臺上進行演奏。

1939年夏，芬奈爾在伊斯曼音樂學院獲得碩士學位，并留校繼續(xù)擔任該校行進管樂團和交響管樂團的指揮。隨著二戰(zhàn)的爆發(fā)，芬奈爾在1943年至1945年間被安排到美國勞軍聯(lián)合組織當音樂顧問。二戰(zhàn)結束后，芬奈爾重返伊斯曼校園，除了排練交響管樂團以外，芬奈爾還開設了一節(jié)特殊的管樂與打擊樂器訓練課程。在該課程中，芬奈爾重點引導樂手學習西方音樂發(fā)展史中的原創(chuàng)管樂合奏作品。這些作品與當時管樂團經(jīng)常上演的作品相比有兩點不同：第一，每首原創(chuàng)管樂合奏作品之間的配器不同；第二，作品中的每個聲部都由一名樂手來演奏。1951年2月5日，芬奈爾和他的學生們終于以一場音樂會的形式向公眾匯報了他們的學習成果。該音樂會上演的曲目全是原創(chuàng)管樂合奏作品，其中包括我們今天較為熟悉的莫扎特《降B大調(diào)小夜曲》（K. 361）和斯特拉文斯基的《為管樂器而作的音樂》（Symphonies for Wind Instruments）。當時，這樣的原創(chuàng)曲目在傳統(tǒng)管樂團的音樂會中十分少見。

1952年，芬奈爾不幸患上肝炎。在住院治療期間，他受到上述指揮原創(chuàng)管樂合奏作品的啟發(fā)，開始在腦海中構建一種全新的管樂團概念——樂團以演奏原創(chuàng)作品為主，同時每個聲部只用一名樂手來演奏。這一想法與當時主流管樂團的理念截然不同，主流管樂團多演出交響樂或鍵盤音樂改編的作品，而且聲部多由數(shù)名樂手齊奏完成。這種演奏傳統(tǒng)導致管樂團多年來只能依附于交響樂團，在發(fā)音方面也顯得極為厚重、笨拙，缺少清晰的音質(zhì)。

同年夏天，芬奈爾將其想法以書信的形式發(fā)送給了近四百位作曲家，希望他們能夠為即將組建的新型管樂團創(chuàng)作作品。他在信中特意強調(diào)，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作曲家們可根據(jù)需要自由選擇樂器，而無需拘泥于傳統(tǒng)管樂團的樂器編制。書信發(fā)出后，最先回復芬奈爾的包括珀西·格蘭杰（Percy Grainger）、文森特·佩爾西凱蒂（Vincent Persichetti）以及沃恩·威廉姆斯（Vaughan Williams）等人，他們紛紛表示支持，并愿意為芬奈爾的新型管樂團創(chuàng)作曲目。

1952年秋，芬奈爾在霍華德·漢森的支持下，迅速成立了一支以演奏原創(chuàng)管樂團作品為主、每個聲部只用一名樂手來演奏的新型管樂團。起初，這支樂團在漢森的建議下被命名為伊斯曼交響管樂合奏團（Eastman Symphonic Wind Ensemble），后被芬奈爾改名為伊斯曼管樂合奏團（Eastman Wind Ensemble）。1953年2月8日，這支新型管樂團舉辦了首場音樂會，盡管只有三首作品，但每首作品的樂器編制都迥然不同：莫扎特的《降B大調(diào)小夜曲》包括八件木管樂器、四支圓號以及一把低音提琴，沃靈福德·里格的《銅管九重奏》包括三支小號、兩支圓號、三支長號和一支大號，而欣德米特的《降B調(diào)交響曲》（ Symphony in bB）則包含了多種木管樂器、銅管樂器以及打擊樂器。這種曲目安排與當時的傳統(tǒng)管樂團音樂會相比，有著極強的創(chuàng)新性。

在1952年至1962年的十年中，芬奈爾和他的伊斯曼管樂合奏團上演了大量原創(chuàng)作品，還錄制了二十二張唱片。隨著這些唱片的發(fā)行，芬奈爾與伊斯曼管樂合奏團在演奏中展現(xiàn)出的清晰音質(zhì)以及高水平的演奏技巧得到了越來越多業(yè)界同行的認可。芬奈爾通過創(chuàng)建伊斯曼管樂合奏團，將管樂團的發(fā)展引領到了一個新高度。首先，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管樂團主要演奏交響樂或鍵盤音樂的改編作品，很少有同時期作曲家為管樂團創(chuàng)作原創(chuàng)作品，管樂團多年以來一直被視為交響樂團的附屬品；其次，由于傳統(tǒng)管樂團中的一個聲部通常由多名樂手齊奏完成，這使得作曲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得不降低其創(chuàng)作難度，齊奏也經(jīng)常會限制高水平演奏者的發(fā)揮。芬奈爾在管樂合奏團中融入的新理念有效地解決了這兩個問題：其一，管樂合奏團上演的曲目主要以原創(chuàng)作品為主；其二，管樂合奏團中每個聲部幾乎都是由一名樂手演奏的，這樣演奏的音效通常會比傳統(tǒng)管樂團更清晰，作曲家也可為由單名樂手演奏的聲部創(chuàng)作更加具有挑戰(zhàn)性的音樂。由此可見，管樂合奏團是對傳統(tǒng)管樂團的一次革新，其演奏曲目更加專業(yè)、更具有藝術價值，對樂手的要求也更高。繼芬奈爾創(chuàng)建伊斯曼管樂合奏團之后，蘊含在這一新興管樂團中的理念不斷在美國傳播，越來越多的管樂團指揮開始關注并重視對原創(chuàng)管樂合奏作品的學習與研究，也有越來越多的管樂團指揮開始委約二十世紀著名的作曲家為管樂合奏團創(chuàng)作新作品。

1962年秋，芬奈爾被明尼阿波利斯交響樂團任命為樂團副總監(jiān)。1964年，他又在邁阿密大學音樂學院的邀請下成為該校的交響樂團指揮，并迅速在該校成立了一支管樂合奏團。芬奈爾1980年從邁阿密大學退休后，又于1984年開始擔任日本東京佼成管樂團（Tokyo Kosei Wind Orchestra）的指揮。1996年，該管樂團授予他“終身指揮”稱號。在與東京佼成管樂團的合作過程中，芬奈爾將美國管樂合奏團的原創(chuàng)作品首次傳播到亞洲，促使日本本土作曲家開始為管樂合奏團創(chuàng)作更多的作品。晚年的芬奈爾居住在佛羅里達，他經(jīng)常被邀請到全美各地擔任客座指揮并講學，還被美國多所大學授予“榮譽博士”稱號。

驀然回首，自芬奈爾創(chuàng)立世界上第一支管樂合奏團——伊斯曼管樂合奏團以來已有七十余年。從羅徹斯特到全美再到全球，管樂合奏團這一新興演奏團體在世界各地的音樂廳、高校以及中小學不斷地發(fā)展壯大，為近現(xiàn)代世界音樂表演、音樂教育領域帶來了諸多貢獻。在芬奈爾誕辰一百一十周年之際，我們應該緬懷這位管樂合奏團的創(chuàng)建者，清楚地認識到他為管樂合奏團早期發(fā)展與傳播做出的重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