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近期美國大選選情,最有趣的現象之一是科技巨頭、特斯拉公司首席執行官恩隆·馬斯克與特朗普日益熱絡的關系。7月13日,馬斯克在社交媒體平臺“X”上公開宣布自己將為特朗普的競選活動背書。數天后,媒體披露馬斯克擬在未來每月向特朗普捐款4500萬美元(隨后兩人都予以否認)。8月12日,馬斯克在“X”上對特朗普進行直播專訪,兩人聊了兩個多小時,高峰時有130多萬人觀看。對話結束后,特朗普表示自己一旦重新當選,將考慮讓馬斯克擔任顧問或出任內閣職務,馬斯克則迅速在“X”上回應稱“樂意效勞”,還配圖展望自己出任“政府效率部部長”(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的高光時刻(不過特朗普后來又把話往回收了收,表示馬斯克經營企業太忙,恐怕沒有時間出任內閣職務)。而就在兩年前,馬斯克和特朗普還遠算不上親密,甚至曾因對清潔能源的不同態度而隔空互懟。作為引領美國科技風潮的億萬富豪,馬斯克的政治立場為何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轉變?
馬斯克并非從一開始就深度卷入政治。過去若干年,在硅谷科技圈內,相比與民主黨過從甚密的谷歌公司前首席執行官埃里克·施密特、長期支持共和黨的企業家彼得·蒂爾等人,馬斯克對政治活動向來不甚關心,更談不上明確支持哪個政黨,他曾說自己是“政治上的溫和派”。美國媒體曾梳理馬斯克近20年來對政治活動的參與情況,顯示其曾經作出的政治捐款額度多不過數萬美元,少則僅幾百美元,且對民主、共和兩黨都有捐贈,沒有明顯偏好。不過,審視馬斯克的過往言行,還是能看出其在政治上的某些好惡傾向。
首先,馬斯克堅定支持有利于其商業發展的政策。許多觀察人士傾向于將馬斯克視為“自由意志主義者”(libertarian),鮮明主張經濟領域的自由放任,反對政府對商業活動施加過多監管。20世紀90年代以來,硅谷就不斷興起所謂“科技自由意志主義”(technolibertarianism)思潮,反對各種針對互聯網的監管和限制。在搭建其科技商業帝國的過程中,馬斯克不止一次抱怨美國政府機構的監管和審查程序,例如,SpaceX重型火箭“星艦”的發射活動曾因聯邦航空局、魚類與野生動物管理局等部門的復雜審批流程而屢屢推遲,馬斯克吐槽稱“SpaceX建造火箭的速度都比這些官僚文書走得快”。但另一方面,當政府對其所涉行業有所補貼和支持時,馬斯克又會“識時務”地接受便利。2015年5月《洛杉磯時報》曾披露,特斯拉等馬斯克旗下企業總共獲得了約49億美元的政府支持。
其次,馬斯克反感某些自由派人士倡導的“覺醒主義”(wokeism)文化。“覺醒主義”常被用以描述在有色人種、性少數群體及女性權利等問題上采取激進支持態度的身份政治立場。為馬斯克撰寫個人傳記的知名作家沃特·艾薩克森說過,馬斯克對“覺醒文化”的強烈反感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他的大兒子澤維爾·馬斯克的變性經歷(變性后改名薇薇安·威爾遜)。馬斯克宣稱,自己當時是“被騙去”給兒子的手術簽字,直到木已成舟才明白發生了什么,薇薇安后來與父親斷絕了關系。馬斯克認為,“覺醒文化”是美國的“病毒”,“使社會上充滿了分裂、排斥和仇恨”,對現代文明構成威脅。今年7月,加利福尼亞州通過法律禁止學校教職員工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向學生家長透露學生的性別認同或性取向,馬斯克對此反應強烈,認為這是“覺醒文化”對社會秩序的又一重大沖擊,甚至因此打算將“X”、SpaceX等企業的總部從加州遷往得克薩斯州的奧斯汀。
第三,馬斯克與拜登政府相處得并不愉快。馬斯克經營著特斯拉等清潔能源領域超級企業,按理說應該會成為重視“綠色經濟”的拜登政府的“香餑餑”。然而,他與拜登政府非但沒有形成親密關系,反而鬧了不少別扭。據美國媒體報道,特斯拉是美國唯一一家沒有成立工會組織的大型汽車制造商,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UAW)這一全國性勞工組織對此很是不滿,施壓拜登政府不要同馬斯克走得太近。2021年白宮舉行與電動車行業有關的活動,福特、通用等老牌傳統汽車公司老總均到場,馬斯克卻沒有受到邀請。拜登也曾公開稱贊通用汽車“引領了電動車行業”,惹得馬斯克很是不悅。此外,拜登政府圍繞電動車的自動駕駛安全等問題多次對特斯拉祭出監管重拳,讓特斯拉陷入不少麻煩,馬斯克也多次抨擊拜登政府的移民政策不夠寬松影響了美國的創新力,又就烏克蘭危機多次作出與拜登政府政策基調不一致的表態,比如支持烏克蘭“以土地換和平”。

從上述基本好惡出發,馬斯克與特朗普走近就顯得合情合理了。在美國高度極化撕裂的政治環境中,一個崇尚商業自由放任、極度反感“覺醒文化”的商界巨賈,哪怕他本人不認為自己很“保守”,旁人也會把他歸入保守派。為了維系自己的事業,他也會自覺不自覺地向保守派陣營靠攏。
2022年4月,馬斯克在“X”平臺上發布一幅漫畫,表明自己這十幾年來對美國政治的認知變化。他認為自己本屬中間偏左陣營,但從2008年至今,向極端方向快速發展的左翼陣營展現出越來越多的壓迫性,迫使他逐漸向“右”擺動。但即便如此,馬斯克仍認為自己現在屬于中右翼,而非極右翼。
不管馬斯克的看法是否準確反映了美國政治生態的演變軌跡,但至少說明他不是典型的右翼民粹主義者,更非唯特朗普馬首是瞻的“特朗普主義者”。他此番選擇靠近特朗普,更多還是出于對拜登政府以及自由派陣營在一些具體問題上作派和立場的不喜與反對。馬斯克與特朗普之間仍有無法回避的深層矛盾:特朗普和共和黨一貫支持傳統能源行業,承諾勝選后立即增加對化石燃料的投資,撤銷拜登任內助推電動車行業發展的補貼政策,這顯然對馬斯克及其旗下新能源企業不利。馬斯克對特朗普的支持是在自身商業利益和價值觀念受自由派陣營擠壓情況下的策略性接近,這種“愛”能保鮮多久存在不小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