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敘事研究

摘 要：自影片《宇宙探索編輯部》上映以來，憑借其獨特的風格和敘事方式獲得了大量的媒體關注度以及觀眾喜愛度。導演在自我的首部長片中，通過巧思式的文本互文，人物形象對應，手持攝影，影像拼貼，視覺符號的意指等的運用，讓影片擁有了強烈的人文關懷和雋永的詩意思考，蘊含對于生命意義的探索，讓中國科幻電影擁有了不一樣的敘事策略。

關鍵詞：《宇宙探索編輯部》 電影敘事 科幻電影

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在第五屆平遙國際電影展橫空出世，接連斬獲費穆榮譽最佳影片、藏龍單元最受歡迎影片等四項大獎。影片由新生代導演孔大山執導，講述了科幻雜志社年近中年的主編唐志軍，因堅信外星生命的存在與對此求真的探索，與一群社會邊緣人物一同踏上尋找外星人之路的故事。影片的內核是科幻，但正如孔大山導演所言，科幻固然是嘗試幻想未來世界的另一種可能性，但其本質依然離不開“人”本身：人類的未來到底會何去何從，科幻的發展究竟會如何改變社會形態，以及人性本身是否可能受到影響。有別于傳統意義上的科幻片，影片并沒有使用大量的視效技術與宏大的歷史架構，而是通過不同尋常的敘事方式，把影片的焦點轉移至普通人對于宇宙的探索，對自我人性的剖析，電影獲得其獨特的美學風格。

一、“戲內戲外 ”文本間的互文敘事

2015年導演孔大山因為其一部偽紀錄片《法治未來式》而出圈，短片中那位沉迷于自我表達的文藝片導演正是由孔大山自我扮演，在這過去6年時間內，他沒有放棄對偽紀錄片敘事的表達執念，再次將這種拍攝技法移植創新道《宇宙探索編輯部》中，在影史中偽紀錄片的形式往往被恐怖片所喜愛，如恐怖片《咒》、驚悚片《跟蹤》，以達到真實的恐怖效果，但在科幻領域的嘗試卻不多。導演孔大山追求嚴肅創作和個人趣味的結合，在創作《宇宙探索編輯部》的過程中，導演繼續探索觸探真實與虛構的邊界，運用偽紀錄片進行更深入的思考，同時為讓電影故事與現實有著更好戲內外的互文聯系，積極地從現實生活中搜索各種素材。互文性理論出自法國學者克里斯蒂娃，旨在圍繞分析受眾自身的文本詮釋，“互文性”打破了對于文學文本性質的傳統看法，從文本的生產和文本的消費兩個方向強調了某一具體文本同其外部各種因素的所有復雜性聯系，使傳統眼光中確定的、明晰的和封閉的文本走向一個廣闊而復雜的開放性空間，文本與文本之間的聯系需要結合受眾自身經驗來完成。《宇宙探索編輯部》在影片中充分體現了其戲內與戲外的文本間性，增添了后現代主義的色彩。

戲內與戲外的是影片十分重要的一個層面。導演在被訪問及影片劇本創作階段時回答道，影片起源于現實中2013的一則電視臺新聞采訪，采訪中，村民向電視臺記者敘述了自己與外星生命接觸的杜撰故事，并且邀請記者去家中參觀聲稱被自己抓住的外星生命，在節目的最后，記者才發現所謂的外星人只是普通劣質的硅膠模型。在這樣的荒誕離奇的靈感下，導演加入契合文本敘事的藝術處理，現實新聞中的事件變成了電影主角唐志軍被村民哄騙的戲劇性事件。不難看出，導演在影片敘事上對于文本與文本之間的緊密聯系，有趣且有效地激發了觀眾的回憶，用集體的記憶結合受眾的自主意識完成了對于文本主題的闡釋。

影片的英文譯名“Journey to the West”，所指向的精神之源顯然是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記》。但孔大山并非有意為之，而是在寫劇本的過程中越來越覺得筆下這個故事與《西游記》潛移默化地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契合。縱觀全片，數次出現《西游記》中唐僧師徒四人的角色，恰與唐志軍一行人非常相似。而在核心角色的命名上，唐志軍正好對應“唐僧”，孫一通自然便是“孫悟空”。從主題上的互文性來看，影片也與《西游記》有著強烈相似度的主題內容模式，影片的主線上，老破雜志社主編唐志軍因為自身對于外星文明存在的執念以及內心隱秘對于女兒生前最后短信內容的探索，踏上從城市到鄉土的探索旅程，與西游記中唐三藏因為取經的故事相呼應，喚醒了受眾對于理想主義者對于某一事物終其一生探目的的思考，吸引受眾對文本進行創造性自我填補和鏈接，體悟到關于生命與存在的意義，浪漫與哲思。又如影片中王一通飾演的“通靈者”孫一通，他那頭頂一口鋁鍋的怪造型，則是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全民練氣功”的歷史老照片中得到的啟發。據說有一種氣功理論認為，只要頭頂鋁鍋練功，就能接收宇宙信號、吸收神秘能量。其原理類似于以前的電視機天線，在頂部挑個易拉罐就能收到電視信號。某種程度上而言，影片《宇宙探索編輯部》其實是借由偽紀錄的外殼，讓我們跟隨主角一起，回憶了一下如今早已鮮為人知的“民科”往事。在孔大山導演看來，“民科”是屬于八九十年代的產物。在那個全民狂想的時代，很多人都滿懷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好奇心。如今，這些人該如何完成他們的精神自洽，這便是他拍攝《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初衷。這一系列看似荒誕且滑稽的表象背后其實暗藏了創作者對于“民間科學家”“社會失語者”的個人保護和對現實困域的無奈觀察，在受眾審視這些不同尋常的人物形象以及故事的同時，滿足受眾對于敘事層面上自我解碼、編碼的審美樂趣，在實際上搭建起真實與虛構，戲內與戲外的共存的求真夢境，用浪漫的形式實現主角與受眾的自我救贖。

二、“虛實相生”打破傳統敘事策略

孔大山作為新生代導演，是具有強烈的個人“作者性”的。新感覺派電影論主張電影是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不僅僅是現實的反映。它強調電影的自主性和創造性，通過獨特的影像語言和剪輯手法，傳達情感、意象和內在的心理感受。這種強有力的心理感受是需要將人文意義與電影的視聽特性所相結合的，以感性認識論作為出發點，依靠直觀來把握事物的表現。新生代導演強調對于“文學性與電影性”的掌握，孔大山又作為其中較有代表性的導演，在《宇宙探索編輯部》中大膽使用影像的拼貼，視角的轉換，碎片化的視覺符號等多樣的后現代電影創造技巧，打破了傳統的敘事范式，使得該影片構成了強烈的虛實相生，荒誕解構的文本特點。

（一）偽紀錄片的影像拼貼

當下的電影影像制作，創作者以及觀眾對于高質量、高清晰度已經不再是像膠片時代、早期數字時代一樣的嚴格追求，甚至在如今的信息時代，人們對于這樣的影像已經感到疲憊以及麻木。家庭影像的短視頻平臺、網絡直播、復古風DV質感的興起，讓人們對于“劣化”影像的關注度更加熱烈。這種“劣化”影像拼貼在影視創作中，給予了偽紀錄片形式上非常完美的呈現。偽紀錄片在技巧上，多采用手持攝影的形式，手持攝影具有靈活取景、不穩定的呼吸晃動以及視角變化的特點，它已經不再是一種小眾文藝的拍攝方式，而是使得觀眾極易被攝影機的視角帶入進電影內的銀幕空間，觀眾仿佛就是一個文本中的旁觀者去聆聽電影主角去袒露自己的心聲，被主角的情緒與境遇所打動。偽紀錄片的攝影不再是一種旁觀者的視角去冷靜地看待事件的發生，其所代表的視線不再隱身，影片中的人物不再刻意去回避攝影機的存在，影像所創作的夢境不再獨立于現實存在，在影片《宇宙探索編輯部》開頭橋段，主角唐志軍在家中坐在電視機旁講述自己為什么要去探索宇宙的奧秘時，晃動且清晰度不高的影像讓觀眾沉浸地去體會與理解主人公的心境，并且唐志軍從客觀地講述故事，再接著打破“第四面墻”的原則，直視象征著觀眾視點的鏡頭進行講述，深入挖掘人物的情感與存在狀態，觀眾能夠最大限度上的不被主觀的故事所引導，去發自內心地思考自身的同感，是否自己也有與主角一樣的對于宇宙的思考與好奇。這樣的虛構表現真實拍攝的敘事方式，多次在影片中出現，大量超乎慣性思維和常識的現象與事件在影片中一一展開，“日食”夜的大量麻雀站在象征中國傳統文化“平安守護”的石獅子之上，唐志軍與孫一通在象征著“人類胚胎子宮”的山洞中見證者神跡的出現，在無序、混亂的影像瓶貼中，打破了觀眾既往習慣的視覺經驗，隔離且克制，跳脫出常日電影的夢境塑造，引導觀眾進行影片深層次的意識空間，與自我對話，進行自我對于影片主旨生命意義的思考。

（二）多元化創作類型風格

斯圖亞特 · 霍爾在 《編碼， 解碼》中根據馬克思的生產— — 產品 — — 消費 — — 再生產的模式，提出編碼解碼理論，他認為編碼指信息產品的生產， 成碼指信息產品本身， 解碼指電視觀眾的接受。當下，觀眾的觀影需求呈現出多元化趨勢。此背景下，編碼者往往在編碼過程加入豐富題材和主題，對各種元素加以組織合成、打破傳統類型配方程式，使作品呈現出多元審美風格、形成多樣化、多類型創作格局，讓觀眾獲得豐富的解碼體驗，并擴大營銷范圍與受眾目標。

導演孔大山在博客小宇宙中接受采訪時回答道對于影片類型的界定“這部電影不能完全算是一部科幻電影，或者把它歸結為單純的科幻、喜劇、公路電影，更傾向于‘民間科幻’，我對這部電影其實沒有特別的界定類型，或者是說我不想有任何的包袱把自我所困住。”科幻電影是對于一個國家電影產業工業化水平的展示和科技想象力、生產水平、技術指標的集合展示，是對一個國家科技成果、審美的詮釋。在中國電影的發展進途中，我國電影由于工業化進步的緩慢以及想象力的限制，長時間處在一種“軟”科幻的尷尬處境中，可以說直到2019年《流浪地球》的出現，才打破了我國硬科幻電影的瓶頸，發展的緩慢、國外科幻工業流水線的持續輸出與大眾媒體的興起，當下的民眾已經對于科幻電影的“奇觀”享受不再像往常一樣買賬，對于單樣式的“科幻”電影存在與需求，已經不再滿足我國電影科幻賽道的需要。我國學者黃鳴奮在《危機敘事》中概括道“我國科幻電影應該面向未來、反思未來迎接未來，創意上的藝術特色，題旨上的后人類特征，敘事上的精神追求”，科幻電影在創造奇觀式的別樣世界外應注重人物形象、情節的架構、內核的表達，強調電影的作者性。

《宇宙探索編輯部》以《宇宙探索》雜志社主編為切入點，在類型屬性上呈現出喜劇、科幻、公路 片有機融合的美學特色，采用“科幻＋”的混搭多元敘事方式，將觀眾的視線多層次地聚焦于“民間科學家”“氣功熱”“地外文明”，喚醒觀眾對于未知事物探索的熱情與思考。對各種類型或亞類型都有所超越，將土味科幻、荒誕喜劇、 低成本、偽紀錄融合，最大限度地吸引觀眾的注意，盡可能滿足不同年齡、不同層次觀眾的欣賞趣味和接受能力，為未來我國復合類型影視創作提供了更多借鑒和改進的思路。

三、“荒誕與哲思”詩意的敘事風格

電影中的詩意，是一種強烈體現作者思考與看待事物角度的表達，甚至于展現導演審美與哲理性高低的手段。帕索里尼作為意大利電影理論學家所認為“電影所借助的語言學工具屬于非理性范疇，這就解釋了為何電影深具夢的特質，同時也闡明了電影作為客觀事物的具體特性”，電影如同其他語言一樣，也追求其意境之美以及言外之意，并且在視聽的特性上升體現其對于哲學的思考與生命本原的探索。

電影中的最小單位是鏡頭，通過剪輯的相互結合，讓“鏡頭像詞語一樣”按照不同的句法進行組接和串聯，并且形成利于觀眾體悟的完整故事情節。影片中，所有角色作為“社會邊緣人物”的苦難都融化于影片雋永的詩意中，大量的如影片孫一通所喃喃自語道的“在插滿羽毛的草堆旁和歸來的駿馬對視”的詩句，導演通過詩歌作為介質進行對于文本荒誕與浪漫的詮釋，完成了對于影片詩意化敘事的深層次思考以及對于當下人們現實狀態的隱喻。電影反復強調這些熒幕詩歌的自然、樸實，如片中孫一通自我闡述道，小學文化，只能通過對照著新華字典寫詩，這些如同縹緲的云般的詩句，在影片的最后段成為了山洞中喚醒神靈，開啟未知領域的信條，詩歌成為影片凝聚人類情感與浪漫記憶的表達方式，呈現出生命詩意的浪漫力量。影片的最后，當唐志軍看到的宇宙全貌和生物DNA形態相仿。不論這一場景是真是幻，都暗示著一種觀念：宇宙之大，遠遠超過生命的尺度，但宇宙也存在于每個生命之中。又再次去映照了影片中反復強調的唐志軍所想要探索的女兒生前最后的短信內容 “我們人類存在在這個宇宙里的意義，究竟是什么？”正如孔大山導演所言，科幻固然是嘗試幻想未來世界的另一種可能性，但其本質依然離不開“人”本身。《宇宙探索編輯部》通過大量的對于外部世界的探索進行自我內部精神世界的建構，在這個過程中不斷闡釋出對于電影詩意的意義。影片通過最終詩意的表現告訴觀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宇宙，因此才會感到孤獨，但孤獨也并不可怕，因為宇宙本身就彼此交會。只要片中的唐志軍相信，電視屏幕上的雪花點，也可以是宇宙大爆炸的余暉，這種毫無根據的說法當然是唯心的，但又充滿了科學的想象力與唯物主義的浪漫，是充滿不確定性的愛，這種愛是深藏在內心深處心靈力量的源泉，人類為何存在是一個謎題，其實也是謎題也是答案。這種認知的差異，使得人們一時難以互相理解。但歸根結底，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宇宙中，我們需要、也必然會彼此交會。

四、結語

作為一部旨在說明尋找生命存在意義的軟科幻偽紀錄片形式的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以大膽開放、荒誕戲謔的鏡頭表達；對應現實、解構現實的情節段落；對于“社會邊緣人物”的溫暖關心的主題內涵，滿足了當今電影對于中國式科幻電影需求的創新性自我表達，神性與詩性的呈現。一方面，通過多元化的題材內容和藝術表現方式，在題材、敘事、風格、類型上呈現出豐富多彩的藝術風貌，以此滿足不同人的觀影需要；另外一個方面，在片中注入了對于美學的探索以及深刻的哲學思考的追問，以此讓影片擁有特殊氣質的廣度與深度，創作出預言性與思考性的作品。在當下的電影社會文化的土壤上，探索了中國科幻電影的另一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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