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貢和好是指明王朝采用行政手段,對周邊蒙古部落實行羈縻管轄,將其納入華夷一體治理體系的方略。而閉關絕貢是對周邊蒙古部落采取強硬態度,力求減少與其接觸,采用華夷有別的對蒙方略。通貢與絕貢的核心在于“蒙古部落政治歸附明朝,明朝對蒙古部落進行經濟賞賜”,但其忽視了明朝內部政治斗爭的影響。嘉靖時期,明朝在應對吐魯番和土默特的過程中,產生兩種迥然不同的方式。前者實現了與吐魯番的通貢和好,實現了明朝西域秩序的重建。后者對土默特實行敵對的閉關絕貢政策,導致河套地區的局勢徹底陷入混亂,給明王朝的統治造成了巨大危機。
關鍵詞:通貢和好;閉關絕貢;嘉靖;政治斗爭
中圖分類號:K24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8-0118-05
An Analysis of the Application of the Policy
of Accepting or Refuseing Tribute in Jiajing Period
Ma Yuto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 Hohhot 010000)
Abstract: Accepting tribute for reconciliation is a administrative strategy that the Ming Dynasty adopted to control the surrounding Mongolian tribes and incorporate them into the governance system of Huayi, whereas the closing off and refusing tribute for hostility means the Ming Dynasty taking a tough attitude towards the surrounding Mongolian tribes, and striving to reduce contact with them, another governance system that differentiates Hua (the major Han nationality) and Yi (other minor nationalities). The core of accepting or refuseing tribute is that “the political sovereignty of Mongolian tribes belongs to the Ming Dynasty, who grants economic rewards in return”, which overlooks the impact of internal political struggles in the Ming Dynasty. During the Jiajing period, the Ming Dynasty produced two different policies of tribute when dealing with Turpan and Tumed. The former friendly policy of accepting tribute to Turpan helpe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order in the western regions of the Ming Dynasty, while the latter hostile policy of refusing tribute against Tumed made Hetao region fall into chaos which caused a great crisis to the rule of the Ming Dynasty.
Keywords: accepting tribute for reconciliation; refusing tribute for hostility; Jiajing; political struggle
對蒙古部落采用通貢和好的政策,是指將位于邊疆地區的蒙古部落納入中原王朝的統治之下,如王瓊所言:“我朝鑒前代之弊,建衛授官,各因其地,姑示羈縻,不與俸糧,貽謀宏遠,萬史當所尊守者也。”[1]211明中期以來,隨著明朝國力的衰弱,明王朝為了更好地控制蒙古諸部,逐漸完善了通貢和好這一政策。嘉靖初年在嘉靖革新的背景下,成功地實現了與吐魯番的通貢和好[2]。但是嘉靖中后期,伴隨著土默特部的崛起,明朝政府沒有再采用這一方式,而是采用與此相對的閉關絕貢的方式,最終誘發了嚴重的政治軍事危機。關注明朝嘉靖年間的通貢和好與閉關絕貢的政策,對于理解吐魯番和土默特等邊疆部落如何被納入到王朝國家的治理體系中,揭示明朝對于邊疆的治理方略,洞悉明朝中央與邊疆區域的關系,均具有重要意義。
一、通貢絕貢政策的內涵
元明易代之后,在明朝的分化打擊下,長城以北的蒙古諸部在分裂與統一之中忽衰忽盛,極大地挑戰著明朝的邊疆治理政策與治理能力。在這些蒙古部落中,有的離明朝統治中心距離遙遠,有的則緊鄰明朝長城沿線,毗鄰帝國都城。為了更好地應對蒙古諸部落,明朝采用了羈縻的方式,其中通貢是拉攏手段,絕貢是懲戒措施。明朝對吐魯番和土默特實行的政策,旨在實現三個目的:政治歸附、軍事緩和以及經濟依附。
(一)蒙古部落對明朝中央政府的政治歸附是通貢絕貢政策的基本內容
自明初以來,如何處理北部的蒙古問題就是明王朝面臨的最大難題,但是明朝一直沒有很好的應對之策。“故終明之世,邊防極重,而為朝野上下所共憂慮者也。”[3]自成化以來,隨著吐魯番的崛起,明帝國西域地區的秩序被徹底改變。在明世宗即位前的60年間,明朝一直采用閉關絕貢的方式,試圖強使吐魯番歸順明朝,承認明朝的政治安排。到嘉靖前期,明世宗通過任命王瓊,以“撫”的手段應對哈密危機,采用通貢和好的方式恢復了明初和吐魯番友好交往的狀態,確保了西域地區的安全與穩定。可是,自天順以來,蒙古諸部就持續入套,侵擾明朝北部邊境。到了嘉靖時期,土默特部在俺答汗的帶領下壯大崛起,多次請求通貢,明朝沒有答應,一直采用閉關絕貢的方式。明朝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懲戒土默特部,但這樣反而引發了更加嚴重的軍事威脅。
(二)蒙古部落與明朝中央政府的軍事緩和是通貢絕貢政策的第二層目的
明初對于西域的經營隨著吐魯番的崛起而遭到破壞。吐魯番勢力的不斷壯大,不僅威脅到了明朝的關西七衛“關西七衛”:是指明朝在嘉峪關以西(今甘肅西北、青海北部及新疆)設立的7個羈縻衛所,又稱“西北七衛”和“蒙古七衛”(因七衛首領皆為蒙古貴族),先后有安定衛、阿端衛、曲先衛、罕東衛、沙州衛、赤斤蒙古衛、哈密衛七衛,后沙州衛內遷,在其故地又設罕東左衛。,甚至還造成了空前嚴重的“甘肅之變”。明世宗早期,通過任用王瓊,采用通貢和好的方式,實現了西域地區局勢的和平。而河套地區由于明初衛所內遷,蒙古部落的不斷南侵,到了明世宗時期,明朝北部東起薊遼、西抵甘肅的廣大區域都受到了土默特部的軍事威脅。土默特部為了迫使明朝同意開關通市,進逼京師,爆發了“庚戌之變”。但是,面對土默特部導致的嚴重政治軍事危機,明世宗一直不允許和議,導致嘉靖中后期土默特部對于明朝的軍事威脅愈演愈烈。直到隆慶和議后,雙方才實現了軍事緩和。
(三)各蒙古部落對明朝的經濟依附是通貢絕貢政策的又一體現
由于地理位置以及草原游牧經濟的單一性與脆弱性,吐魯番與土默特部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對明朝有著巨大的依賴,主要涉及內地向草原的移民以及草原與內地之間的貿易往來。在俺答汗經營時期,大批漢地百姓出關,進入到了土默川地區,進行農業開墾種植,形成了較大規模的農業區——板升。由于游牧經濟的單一性與脆弱性,各蒙古部落對與明朝進行通貢具有很強烈的愿望。正是雙方之間經濟的天然互補性,使得內地的物產對于各蒙古部落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因此,明朝以通貢和閉關絕貢為手段,希望以此實現各部落對明朝的歸附以及接受約束。
(四)通貢絕貢政策的其他內涵
除了政治歸附、軍事緩和、經濟依附,通貢與閉關絕貢政策還涉及文化交流、民族融合等國家統治權力的其他方面。然而,明朝對不同的蒙古部落采用通貢與閉關絕貢的政策取決于明朝的國力、皇帝個人的意志等多種因素。同樣是嘉靖時期,對于吐魯番與土默特兩部所采取的治理措施截然不同,其結果也迥異。嘉靖時期是明朝處理與各蒙古部落關系的關鍵階段,也是明朝探索邊疆治理方略的重要時期。在嘉靖時期對于吐魯番與土默特二部的經營中,雖然未能解除與土默特的緊張關系,但這一時期卻是明朝對于通貢與閉關絕貢政策選擇與應用的成熟時期。
二、哈密危機的處理過程
成化九年(1473)四月,吐魯番占據哈密衛城,俘虜忠順王母,搶奪朝廷金印。明朝君臣對于吐魯番的挑釁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兵部尚書白圭等人認為哈密衛是明朝西域地區的藩籬,地位非同一般。如今哈密喪地失國,百姓奔走控訴,朝廷怎能置之不理。于是,他們請命指揮詹升攜帶敕令前往哈密,傳達朝廷的旨意:“令其悔過自新,退還哈密境土,并敕赤斤蒙古等衛會兵并力以相衛翼,仍敕甘肅總兵等官振揚威武相機以行從之。”[4]2225
憲宗采納了這一建議,一方面派遣通事都指揮使詹昇攜帶敕諭前往吐魯番部,命令他們退還哈密土地城池,改正錯誤;另一方面敕諭其余關西六衛合兵一處,做好武力討伐吐魯番的準備;同時還命令甘肅總兵:“振武揚威,相機以行。”面對吐魯番的挑釁,明朝的第一反應是正常的,但是應對效果不佳,明朝低估了吐魯番的野心。憲宗發布敕諭之后,效果并不顯著,此后關西七衛中余下的幾衛也逐個被吐魯番蠶食。直到此時,明朝君臣才深刻意識到哈密危機的嚴重性。“哈密實為西域諸夷喉咽之地,若棄之不救,竊恐赤斤蒙古、罕東、曲先、安定、苦峪、沙州等衛亦為吐魯番所脅,則我邊之藩籬盡撤,而甘肅之患方殷。”[4]2270
弘治八年(1495),甘肅巡撫許進認為:“自吐番倡亂以來,西鄙用兵余二十年,凱音未奏,主憂臣辱。”[5]自成化以來,明朝采用的經略手段難以奏效,反而使局勢愈演愈烈。此時,明朝君臣也已認清,無法使吐魯番主動交出哈密,必須轉換策略。弘治年間,明朝曾經聯合關西諸衛合力征討,試圖使用軍事手段奪回哈密,但隨著明軍東撤,吐魯番又接踵而至。如此反復,哈密飽受侵擾,軍事效果也難以奏效。明朝投入巨大,但897f412670fba359891aec2647df58dc邊事毫無起色,不僅關西諸衛日益殘破,隨著吐魯番的日益壯大,明帝國的西部邊境也將面臨巨大危機。
正德十四年(1519),忠順王拜牙“棄國逃走,至今年久,遠避絕域,自不敢回,又啟釁端”[6]1057。面對吐魯番的侵擾,明朝無力應對。當時,忠順王的下屬心懷異志,與吐魯番暗中勾結。而其余大量忠于明朝的部眾則大量東遷,不愿返回哈密,哈密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座空城。朝廷遣都御史彭澤統兵取回忠順王印信。吐魯番見明朝并未按照約定賞賜,又憤慨于副使陳九疇恣戮部落首領,因此速壇滿速兒督牙木蘭率眾以復仇為名,入境襲擾,殺害游擊將軍芮寧,擄掠以去。至嘉靖三年(1524)十一月,“二酋長復督火者他只丁等率眾圍困甘、肅二州,攻破城堡,大肆殺掠。”[6]1052到了嘉靖初年,“哈密、沙、瓜,已歸附土番,嘉峪關外即賊境,西域從此不通,地方滋益多事。”[6]675面對這樣的局面,明朝該如何應對?是采用通貢來控制吐魯番,承認它在西域的地位;還是閉關絕貢,繼續強硬對待,與吐魯番緊張對峙。
明世宗繼位后,糾結于是繼續執行此前的閉關絕貢政策還是實行通貢友好的政策。太祖、成祖兩朝所立的法規對明朝君臣有極大的約束力,遵循舊制是明朝君臣的共識。正如王瓊所言:“我朝前代之弊,建衛授官,各因其地,姑示羈縻,不與俸糧,貽謀宏遠,萬世當所尊守者也。”[1]272所以自憲宗、孝宗、武宗以來一直要興復哈密,不承認吐魯番對哈密的占領。正德后期,明武宗沉溺于豹房,不理政事。明世宗繼位后,以楊廷和為首的內閣在世宗的支持下對朝廷文官系統進行了整頓。與豹房關系密切的錦衣校衛王邦奇以及兵部尚書等人被貶官,他們成為嘉靖革新中被清洗的群體。但是世宗即位初期開始的“大議禮”事件“大禮議”事件:指發生在正德十六年(1521年)到嘉靖三年(1524年)間的一場皇統問題上的政治爭論,原因是明世宗以地方藩王入主皇位,為其改換父母的問題所引起,是明朝歷史第二次小宗入大宗的事件。大禮議的核心是明世宗能否改換父母的重大爭論,即對明武宗遺詔如何詮釋的問題,是明代歷史上的重大事件。,使明朝整個朝廷出現了巨大的動蕩。嘉靖三年(1524),世宗想要獨攬大權,想要尊崇自己的生父,尊為皇考。結果南北京師七百多名官員紛紛上書,反對嘉靖皇帝此舉。甚至引發了左順門這一慘案,文官們傷亡慘重。世宗通過武力強力推進。嘉靖七年(1528),嘉靖皇帝命人把在“大議禮”事件中官員的奏折編成《明倫大典》,頒行天下,定下反對他的官員的罪狀。在正嘉之際被排擠出朝廷的官員,此時通過在“大議禮”事件中迎合皇帝,希望以此回到朝廷。
“大議禮”事件讓明世宗意識到朝臣反對激烈,迫切需要在朝廷內有自己忠實的支持者。這一時期,通過一系列冤獄,明世宗達到了目的。此時,關于哈密危機,明朝內部掀起了“封疆之獄”。王邦奇在嘉靖六年(1527)二月上書點興“封疆之獄”后,以西北邊事作為一種政治手段來打擊楊廷和、彭澤等人。就在同一年,作為“大議禮”事件中的新貴桂萼、霍韜、張璁等人支持舉薦王瓊。王瓊在大議禮事件中也站隊正確,是支持明世宗的。王邦奇上書西北邊事,彈劾楊廷和、彭澤等人,認為他們在正德后期閉關絕貢,擅殺吐魯番使臣,引發了甘肅危機。桂萼等人以王瓊受到楊廷和迫害為名,利用明世宗起用反對楊廷和官員的心理,王瓊得以被重新任用。在明世宗的全力支持下,王瓊放棄了此前的閉關絕貢政策,采用“撫”的方式來對待吐魯番,希望恢復到明初與吐魯番友好的狀態。王瓊采用通貢友好的方式實現了與吐魯番的和解,妥善解決了西北危機局勢,在處理“不忘祖宗羈縻成法”和“便于今日控馭”之間找到了平衡點。吐魯番在政治上歸附明朝,明朝對其通貢友好。此后哈密有時自立,但一直保持朝貢。西域其他蒙古部落:赤斤蒙古、安定、阿端、罕東、火州等部落繁衍生息,和明朝一直保持朝貢關系。嘉靖初年采用通貢的方式,而放棄多年的絕貢政策,不僅僅是當時的形勢所逼,在更大程度上是受到明朝內部政治斗爭的影響。以楊廷和為首經略西北邊事的官員,在“大議禮”事件中反對明世宗。通過“封疆之獄”,支持世宗的王瓊等人經略西北,為朝廷采用通貢手段創造了條件。
三、河套危機的處理過程
憲宗時期,蒙古部落進入河套,這一地區危機凸顯。“五年冬十一月乙未,毛里孩犯延綏。是年冬,阿羅出入居河套。”[7]“七年,癿加思蘭入居河套,與阿羅出合。”[8]168“成化九年,秋七月壬辰,巡撫延綏都御史余子俊敗癿加思蘭于榆林澗庚子,王越襲滿都魯、孛羅忽、癿加思蘭于紅監池,大破之。諸部漸出河套。”[8]169此后的20年間,蒙古部落沒有大規模的入套活動。
憲宗后期,蒙古部落再次進入河套地區。弘治十三年(1488),“小王子部入居河套,犯延綏神木堡”[8]193。御史史琳等上奏:“往年小王子部落,冰凍則西入河套,河開則東過大同、或間來朝貢、或時有侵犯,未敢大肆猖獗。自弘治九年,朝貢回以賞薄,生怨頻來侵掠,今春遂入西路大獲而歸,意猶未滿。冬初復來剽掠,幸我軍聲勢聯絡,御之出境。今雖渡河而西,明春恐復東寇,請仍行各守臣嚴為之備。”[8]3057面對入套的蒙古部落對明朝不斷襲擾,明朝內部再次提出“議復河套”的主張。“初,弘治末,朝廷清明,諸大臣協和,盡心體國,為經久計,以故議復河套。會孝宗崩,瑾既專政,一清復得罪去,遂無敢言及河套者,我邊日減,敵日進矣。”[9]但是,因為政治斗爭,楊一清最終隱退。
明世宗時期,達延汗的離世導致蒙古部落再次陷入分散狀態。“時小王子最富強,控弦十余萬,多畜貨貝,稍厭兵,乃徙牧東方,稱土蠻,分諸部落在西北邊者甚眾。曰吉囊、曰俺答者,于小王子為從父行,據河套,雄黠喜兵,為諸部長,相率躪諸邊。”[8]8478吉囊和俺答占據了河套地區,不斷侵擾明朝邊境地區。
嘉靖十九年(1540)秋,“俺答及其屬阿不孩遣使石天爵款大同塞,巡撫史道以聞,詔卻之。以尚書樊繼祖督宣、大兵,懸賞格購俺答、阿不孩首。遂大舉內犯,俺答下石嶺關,趨太原。吉囊由平虜衛入掠平定、壽陽諸處。”[8]8479“二十一年夏,敵復遣天爵求貢。大同巡撫龍大有誘縛之,上之朝,詭言用計擒獲。帝悅,擢大有兵部侍郎,邊臣升賞者數十人,磔天爵于市。敵怒,入寇,掠朔州,抵廣武,由太原南下,沁、汾、襄垣、長子皆被殘;復從忻、崞、代而北,屯祁縣。參將張世忠力戰,敵圍之數重。自巳至申,所殺傷相當。已而世忠矢盡見殺,百戶張宣、張臣俱死,敵遂從雁門故道去。秋,復入朔州。吉囊死,諸子狼臺吉等散處河西,勢既分,俺答獨盛,歲數擾延綏諸邊。”[8]8479
嘉靖二十五年(1546),曾銑上疏“議復河套”,提出驅逐河套地區的蒙古部落難度極大,但是修筑邊墻是一個短期內較為可行的方式。世宗敕喻:“虜據河套為中國患久矣,連歲關陜橫被荼毒,朕宵旰念之。而邊臣無分主憂者,今銑能倡逐虜復套之謀,厥猷甚壯。本兵乃久之始,覆迄無定見何也。其令銑更與諸邊臣悉心圖議,務求長策。嗣上方略,此邊境千里沙漠與宣、大地異,只可就要害修筑。兵部其發銀二十萬兩予銑,聽其修邊餉兵,造器便宜,調度支用備明年防御計。”[10]5297-5298
嘉靖二十七年(1548),曾銑提出出兵的上疏后,內閣大臣請求皇帝最終裁決。皇帝上諭:“套虜之患久矣,今以征逐為名,不知出師果有名否?及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積,預見成功可必否?昨王三平未論功賞,臣下有怏怏心。今欲行此大事,一銑何足言?秪恐百姓受無罪之殺。我欲不言此,非他欺罔比,與害幾家幾民之命者不同。我內居上處,外事下情何知可否?卿等職任輔弼,果真知真見,當行擬行之。”[10]6088嚴嵩在體會世宗的想法后,上疏譴責曾銑。其余大臣也紛紛上疏,闡釋他們認識到了錯誤。世宗命兵部尚書王以旂復會廷臣議“議復河套”一事,最終大家達成的方略是:“虜兵強,據險為中國計。但當練兵積粟,來則御之。不宜與之較曲直爭尺寸,宜令銑嚴督各鎮蓄兵養威,加意防御,前議出師搜套一應事宜悉行停止。果虜侵犯疆場,則須督率將士大張撻伐之威,無得推避無得推避誤事。”[10]6093此后矛頭指向了提出“議復河套”的曾銑,世宗再次敕喻:“套虜非新近事,先朝但防守耳。銑無故輕狂,倡議雖奉諭旨,然既下諸臣集議,自當為國為民深思實慮,明以入告。如何忍心觀望,一旦敗事,將何救者?其奪與議官祿俸一月,兵部侍郎及該司官一年。”[10]6903-6904嘉靖二十七年(1548),“春癸未,以議復河套,逮總督陜西三邊侍郎曾銑,杖給事中御史于廷,罷夏言。三月癸巳,殺曾銑,逮夏言。”[8]238
嘉靖二十九年(1550),“秋八月丁丑,俺答大舉入寇,攻古北口,薊鎮兵潰。戊寅,掠通州,駐白河,分掠畿甸州縣,京師戒嚴。召大同總兵官仇鸞及河南、山東兵入援。壬午,薄都城。仇鸞為平虜大將軍,節制諸路兵馬,巡撫保定都御史楊守謙提督軍務,左諭德趙貞吉宣諭諸軍。癸未,始御奉天殿,戒敕群臣。甲申,寇退。逮守通州都御史王儀。丙戌,京師解嚴。”[8]239在殺死曾銑之后,明朝再也無人敢提議“議復河套”。此后,明朝的河套局勢更加危急,最終爆發了“庚戌之變”。
明世宗通過“大議禮”事件,對文官系統進行了打擊,提拔了眾多支持皇帝的大臣,改變了整個朝廷的風氣。嘉靖中期,嚴嵩主導內閣,把持朝政,明朝內部斗爭尖銳。世宗醉心于維持朝廷平衡,加強個人對于朝廷的把控。在這樣的朝政氛圍下,特別是曾銑、夏言被殺后,明朝再也無人敢提“議復河套”。嘉靖時期,因為皇帝本人厭惡土默特部,認為土默特部侵擾無常,因此大臣們無人敢提議通貢友好,明朝長期采用閉關絕貢的方式來應對。
四、結束語
嘉靖時期對于通貢與絕貢的政策抉擇,不僅取決于當時的邊疆現實的壓力,更取決于明朝內部的政局發展以及皇權的影響。綜觀嘉靖時期對吐魯番部與土默特部的治理,通貢與絕貢始終是明朝落實和深化治理邊疆部落的深層探索,是將邊疆蒙古部落納入明朝統治的一種嘗試。兩種方式不僅代表著對于邊疆蒙古部落的治理途徑,也是這一時期對蒙治理深化發展的內容。從成效來看,嘉靖初年與吐魯番的通貢和好,成功地解決了明帝國西部邊疆的威脅,實現了明帝國西域秩序的重建。然而,嘉靖中晚期對于土默特部的閉關絕貢政策不僅沒有使土默特部臣服,反而引發了土默特部更大的反彈,對明帝國襲擾不斷。明朝在對吐魯番與土默特的治理過程中采用的不同方式形成鮮明的對比,在落實邊疆蒙古部落治理的過程中,也暴露了這些政策本身的不足。
其一,通貢與絕貢政策的核心都是建立在明帝國的視角上,這種羈縻的方式本身就存在著弊端。其二,通貢與絕貢政策僅關注當時邊疆的形勢是不夠的,明朝內部的政局發展以及皇帝個人對于邊疆治理影響也是巨大的。通貢與絕貢政策試圖用政治手段為主、經濟手段為輔的方式實現邊疆治理是十分簡單化的。在具體執行過程中,又受到許多不可控因素的左右。
與此同時,兩種不同的治理手段客觀上也提供了一些經驗和啟示。在吐魯番的治理過程中,通貢的手段實現了明帝國與吐魯番的和好如初,重建了西域秩序,對于保衛明帝國西北邊陲安全,以及保障古絲綢之路的暢通發揮了巨大作用。而在土默特部的治理過程中,明帝國長時間閉關絕貢,雖然短時間內導致土默特部內侵襲擾不斷,但也使雙方充分認識到通貢的必要性,為隆慶和議打下堅實的基礎。
因此,雖然從明朝的視角看,通貢與絕貢政策都是治理邊疆蒙古部落的手段,是維持羈縻統治的一種方式。然而,在明朝與邊疆部落的交往中,閉關絕貢對于明蒙雙方的交往既有阻礙也有促進作用。而且兩種影響會同時發揮作用,這就要求我們在看待明朝與邊疆蒙古部落交往時,不能僅著眼于明朝,需要統籌考慮中原農業民族和蒙古游牧民族的相互關系。
此外,明朝在通貢與絕貢兩種手段的使用過程中,還要考慮明朝內部的政局,皇權與文官群體的斗爭等。在對待吐魯番與土默特的過程中,其實有極大的相似之處,但是嘉靖時期由于皇權對朝政的控制以及內部斗爭,在絕貢政策失敗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堅持,導致外部威脅愈演愈烈。嘉靖時期對于通貢與絕貢政策的應用,是明帝國對于北部邊疆治理的不斷嘗試,這一時期也恰恰是明朝邊疆治理不斷成熟時期,到了隆慶年間,明朝和土默特部達成隆慶和議,實現通貢和好。此后40余年,明朝與土默特部實現了長久的和平,促進了雙方之間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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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馬宇通(1999—),男,滿族,河北承德人,單位為內蒙古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明清史。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