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滅的文化星火：小朱書店

在浦東塘橋堅守了13年，小朱書店終究還是搬走了。

黃底的門頭招牌上，“小朱書店”四個字和那只帶笑的小豬圖案依舊還在，只是玻璃門內，再也不見整齊羅列的舊書的蹤影了。

泛黃扉頁里的十載歲月

這是上海最大的一家民營舊書店，也是店主“小朱”——朱鳳濤投身了幾近一輩子的事業。小朱與書籍、書店的紐帶，其實早在開設這家二手書店前便已形成。

20世紀40年代，朱鳳濤的父親在四川北路靠擺小人書攤營生。公私合營后，他的父親便被分配到了上海舊書店工作。1979年，21歲的朱鳳濤接過了父親手中的工作，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家口中新的“小朱”。青年的朱鳳濤大抵不會想到，那時一個普普通通的稱謂，在未來成了多少人心中的火光。

2010年，退休的朱鳳濤耐不住清閑，決定開一家屬于自己的舊書店。小朱書店就這樣誕生了。那時，小朱書店還只是上海地鐵4號線塘橋站地下廣場內一間籍籍無名的商鋪。2011年底，由于出租方與地鐵站的經濟糾紛，朱鳳濤和其他地下廣場的商鋪租戶不得不搬離。經營尚不久的小朱書店眼看著就要夭折，未曾想一位熱心書友在微博上發布的求助帖火了。媒體的報道引發了時任上海市委宣傳部部長楊振武的關注，指示層層下達，最終塘橋街道的負責人向小朱許下承諾——“我們幫你想辦法”。

2012年，小朱書店在“地上”重生。在塘橋社區文化中心一樓，小朱書店一開就是12年。十余載歲月，足夠名為“文化”的樹苗長大，也足夠這間舊書店串起太多的人和太多獨一無二的故事。由于文化中心裝修改造和倉庫使用到期等因素，小朱書店再次搬離。玻璃門上貼著的告示，昭示著這間書店的“塘橋故事”將在別處繼續。

搬不走的，是滾燙

塘橋再沒有小朱書店，但過去那些真切的人與事，卻不會輕易被消磨。

大抵是2016年，小朱模糊地回憶著。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位老先生的來電。彼時由于媒體的報道，小朱書店在網絡上已小有名氣。這位老先生正是“慕名而來”，了解到小朱書店擁有豐富的二手藏書，老先生打電話來詢問店內是否有《范式大代數》的民國舊本。

那是老先生念高中時使用過的教材，對于一位80多歲的老者而言，說是尋書，其實更多是尋回憶。可惜，即便藏書滿屋，小朱還是沒能在店里替老先生找到那份“專屬回憶”。

一次外出收書，在收購完對方計劃好要處理掉的幾摞書后，小朱看到房間內的書架上還擺放著許多書，便詢問能不能讓他再看看，對方應允。只是隨意一掃，小朱的視線突然鎖在了其中一本書的書脊上。他下意識地將書抽了出來，翻開版權頁，像是急于確認什么。真的是民國時期出版的《范式大代數》！小朱向出書者說明緣由，最終高價收走了這冊泛黃的舊本。

回到店內，小朱便立馬打電話告知了老先生這個喜訊。第二天，小朱還專程到老先生家中，將書送給了他。他的妻子告訴小朱：“昨天接到電話以后，他開心得就像個小孩一樣！”這大抵是屬于舊書的浪漫。

其實，小朱書店從不是一個只有“書香”的地方，它還伴著“煙火氣”。還在塘橋時，家住附近的朱大哥是小朱書店的常客。一來二去，小朱在交談中得知，這位朱大哥不僅與他同姓，還和他是同省的老鄉。每次朱大哥來店里，都會特地在路上買幾個大餅，帶給小朱吃。春節前，喜好書法的朱大哥也會寫一些春聯送給小朱，讓他分發給店里的書友和附近鄰居們。

2023年臨近春節，由于書店即將搬遷等事宜，往年“送春聯”的“固定節目”不得已被暫時擱置。一位鄰居阿姨像往年一樣來領春聯，結果撲了個空。小朱不愿負了阿姨的期盼，便特地拜托朱大哥給阿姨寫了兩副對聯。那天下午，阿姨包了餛飩，專程送上門來，想讓小朱和朱大哥嘗嘗。冬日里，熱氣騰騰的餛飩，散發的不止香味，還有暖意。

離別之際

小朱書店的新址在云堡未來市，一處位于松江區的新開發園區。

告別浦東前，朱鳳濤于兒童節在浦東圖書館舉辦了一次以書換書活動。交換所得的二手書將和他原有的部分書籍一同被捐往開封杞縣的一所鄉村小學。這不是朱鳳濤第一次投身公益事業。小朱書店的圖書早已無償捐贈過新疆、云南、河南等多個地區的鄉村學校。就在去年年底，為了讓舊書更好地發揮價值，也為了減輕部分搬運圖書的壓力，朱鳳濤還捐贈了10萬余冊的書。

活動并沒有多么隆重盛大，只是簡單用長條桌在浦東圖書館進門不遠處圍了一小片區域，桌上規整擺放著一摞摞二手書。每每有感興趣的讀者走近，朱鳳濤都會熱情地向他們介紹活動的內容。出于小朱的“私心”，這次活動更多是面向孩子們展開的。在他事先準備的圖書中，兒童讀物占了大多數。看著被繪本吸引的小朋友，朱鳳濤始終是笑意盈盈的模樣。

不少曾經的書友從網上得知小朱舉辦此次活動的消息，都特地趕到現場送來了家中閑置的圖書，78歲的李振海也是特地從家中趕來的。他用顫顫巍巍的手從幾層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摞兒童讀本，放在長桌上，便很自然地開始打理起那些被讀者翻亂了的二手書。

李振海與朱鳳濤因書結緣。還在塘橋時，李振海每周六都會來小朱書店看看書、幫幫忙，雷打不動。小朱書店“轉移陣地”時，李振海因臥病在家沒辦法幫上忙，便將當月6000元的退休金全部取出來交給了朱鳳濤。“他干這行掙不了錢、發不了財，就是自己內心的堅持，就是為了文化的傳承，我贊賞他這一點。”

星火點點，渺而不滅

云堡的書店還在陸續打理中，盡管位置相對偏僻，人流量并不大，但朱鳳濤仍在堅持投入。大量堆積的舊書并沒有影響朱鳳濤繼續收購新的書目。“雖然是二手書，但你不更新，肯定是不行的對伐？”

有時朱鳳濤暫無收購的打算，但有人聯系上他，希望他上門收書，他還是會出于不忍拒絕而帶著小推車前往。6月9日，是小朱書店搬至云堡后朱鳳濤第一次外出收書。狹小的老式小區房內，朱鳳濤坐在小板凳上，熟練地翻看、挑揀著那些閑置書籍。

正挑著，徐奶奶恰巧來串門，兩人便你來我往地聊了幾嘴。零碎的對話中，徐奶奶大致得知了小朱書店的故事。她更多時候是在認真地傾聽，不時也會贊許地點點頭。收購完畢，徐奶奶堅持將朱鳳濤帶去了自己家里，無償捐出了家中的一批圖書。“我也想做點能做的事。”她說。

在一張堆放雜物的桌子下，布滿灰塵的紅色罩布蓋著一臺古早的臺式電腦，徐奶奶問能不能把電腦也捐給鄉村小學的孩子。這是當初她丈夫許諾給兒子考試滿分的獎勵。電腦大抵已經老舊得無法使用，但朱鳳濤不愿辜負徐奶奶的心意，于是他替孩子們收下了這份“禮物”。兩個善意的靈魂熱烈地碰撞著。“這趟實在沒白來！”朱鳳濤情緒高昂，反復念叨了好幾遍。

臨別前，徐奶奶再一次慨嘆小朱這些年來的堅守。“你不做，我不做，那誰來做呢？”朱鳳濤笑著回應，一如新的門頭招牌上那個笑容粲然的小老頭。小朱書店還會做下去。

責任編輯：張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