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降臨》中的女性形象解讀

［摘 要］ 科幻電影《降臨》改變自小說《你一生的故事》，其顛覆了一般科幻電影中女性形象建構的刻板印象，將女英雄建構為兼具妻子和母親身份的職業女性個體，將小女孩刻畫為生命延續的主體，將亡妻描繪為心懷大愛的女性形象。通過對三個女性形象露易絲、漢娜和尚將軍妻子的分析，展現出影片所體現的女性主義思想。

［關 鍵 詞］ 《降臨》；女性形象；女性主義

電影《降臨》（2016）改編自星云獎獲獎小說《你一生的故事》（1999）。影片采用黑白灰的主色調，在緩慢的節奏里講述了一位拯救地球的女英雄的故事。來自外星球的12艘宇宙飛船突然降臨地球，發出了聲音信號，在大學任教的語言學家露易絲·班克斯博士受軍方招募，負責翻譯外星人的語言。露易絲在戰爭一觸即發的危急關頭破解了外星人降臨地球的目的——送禮，最終使地球幸免于戰爭的厄運。露易絲還預見了自己與親人和愛人的生離死別，但她仍然堅持最初的選擇，接受已知的命運。

從女性主義視角看，《降臨》的女性主題和女性形象建構顛覆了傳統科幻電影中男強女弱、英雄救美的刻板印象，使得這部電影為女性主義研究貢獻了特殊的價值。從法國大革命開始，隨著人們思想的啟蒙，女權主義經歷了“兩性平等”“兩性平權”“兩性同格”等一波又一波的發展，并逐步呈現為理論分支的多樣性與實踐的地方性［1］。當代女性主義融合了不同的思潮，有的女性主義者認為在討論職業之類的話題時，應該對性別要求只字不提，因為職業不存在特別陽剛或陰柔的性別特征；有的女性主義者認為女人在生物學意義上或天生要比男人“更親切、更溫和”，女人的這種處事之道更值得稱許；還有的女性主義者指出，父權制社會既統治女人又宰割自然，掠奪和摧毀我們的星球，不利于女人、孩子和自然，而母權制社會則能保護社會環境、自然資源和動物生命，尤其能夠關心照顧婦女和兒童。

《降臨》中“出現”了三個女性形象：露易絲、她的女兒漢娜，以及未曾露面的尚將軍的亡妻。漢娜和將軍的妻子沒有直接參與這次軍事行動，但是她們都展現出了自己的女性力量，輔助露易絲完成了翻譯任務，最終避免了星際戰爭。這幾位女性的形象建構從多個方面體現了當代女性主義的相關理論。

一、露易絲

女主角露易絲由美國演員艾米·亞當斯扮演。艾米長相甜美、氣質優雅，溫和中帶著幾分神秘，非常符合科幻文藝電影的角色定位。

首先，露易絲是科幻電影史上第一個拯救地球的女性社會學家。亞馬遜女性主義強調文學和藝術中與男性在身體上平等的女性形象。科幻電影里的女英雄往往身形矯健，力量堪比男性，例如，力大無窮的神奇女俠（《神奇女俠》，2017），武藝精湛的黑寡婦（《復仇者聯盟》，2012），擅長射箭的凱特尼斯（《饑餓游戲》，2012）。女英雄的超能力往往也具有較強的攻擊性，例如，緋紅女巫旺達（《復仇者聯盟2》，2015）擁有混沌魔法，可以操控時空和物質，創造環境；艾麗絲（《生化危機：啟示錄》，2004）格斗經驗豐富，擁有強大的念力和自動愈合能力；暴風女（《X戰警2》，2003）可以操控自然元素、掌控氣象、操縱天氣等。還有些科幻電影中出現過女科學家，但她們仍然像男性那樣研究自然科學，例如，《黑豹》（2018）里的蘇睿公主最喜歡待的地方是物理實驗室；《湮滅》（2018）里的莉娜是生物學家，還擁有多年的從軍背景；《星際迷航》（2009）里的艾米莉亞是美國宇航局的科學家和宇航員。這些男性化的女性形象恰恰凸顯了女性在體能上和智力上與男性的差距。亞馬遜女性主義認為，女性需要“像男性那樣”，才能與男性享有平等的權利。而《降臨》中露易絲的形象所傳達的男女平等思想已經超越了亞馬遜女性主義：女性自身的氣質和智慧已然非常強大，女性只需要做自己就可以拯救地球。步入中年的露易絲外形柔美、溫文爾雅，說起話來輕言細語。她在大學任教，研究專長是語言學，屬于社會科學領域，還曾有過為軍方做翻譯的經歷。在翻譯外星語言的工作中，露易絲是第一負責人，男性物理學家伊恩只能做她的助手。露易絲在習得外星語言的同時還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超能力，這種掌握時間的能力不會傷害到周圍的任何人。最終露易絲憑借一己之力阻止了地球和外星球的戰爭，保護了地球家園，她的成功并非來自強健的體魄或者神奇的超能力，也不是自然科學研究成果，而是自己的智慧和勇氣。

其次，露易絲是一位舐犢情深的母親和具有獨立精神的妻子。一方面，影片開場的蒙太奇展現了一個女孩從誕生到隕落的一生，透露了露易絲為人母親的身份。每當露易絲腦中閃現出她和女兒互動的畫面，都傳達出母親對女兒滿滿的愛意。露易絲的超能力使她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家庭生活：她會與伊恩結合并生育一個女兒，后來伊恩離開了她們，因為他接受不了露易絲在已知女兒會早逝的情況下仍然選擇生下她，伊恩認為露易絲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亞里士多德曾說：“男人在生殖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而女人則僅僅是男人精種的消極的孵化器。”但是在《降臨》中，在生殖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是女性：“生，還是不生”的選擇權完全掌握在露易絲手里，她選擇了前者；這位女性不僅積極主動地孵化了男人精種，還用母愛澆灌了這個注定會夭折的生命，給孩子提供了情感和精神的重要支撐。當女兒認為父親離開她們是因為不喜歡自己的時候，露易絲溫柔而堅定地告訴女兒：你帶給這個世界的東西非常美好，跟你本人一樣勢不可擋。露易絲給女兒取名Hannah（漢娜），是一種回文，順讀和倒讀都一樣，首尾循環，與外星人的環形語言相呼應。外星人從它們的觸手噴出黑色的環形語言，很像中國的潑墨山水畫。圓環寓意著圓滿、和美和連續，取回文的名字也體現了母親對女兒的美好祝福。文化生態女性主義強調女性的“本質”特征，認為自然與女性的本質是密切聯系的，強調女性是通過身體功能與自然接近的，贊美女性人生的儀式，如月經來潮、生育及女神崇拜（大地母親）等。婦女是自然唯一的希望，只有傳統的女性美德能夠改善社會關系，培養出更少侵略性、更能持續發展的生活方式［2］。在翻譯工作中，露易絲也成為大地母親的代言人。她耐心地與外星人交流，不遺余力地挽救地球于戰爭的邊緣，體現了母性的包容。“地母”意識在東西方文明中普遍存在，如女媧、蓋婭等作為文化中的人類始祖，她們影響著不同文化中的崇母意識、認同意識等。在 “地母”意識中，女性成為人類生存、繁衍或獲得療救的關鍵［3］。

另一方面，作為妻子的露易絲，既不是男性心目中理想化的“家庭天使”，也絕非“閣樓里的妖女”，而是一個敢于獨自面對初心、迎接命運安排的有擔當的妻子。吉爾伯特和古芭認為，男性認同的模式化的正面女性形象是“屋子里的安琪兒”：純潔善良、謙卑恭順的賢妻良母認為自己身體上和物質生活上的舒適是丈夫賜予她的禮物。她一生的目的就是使丈夫高興，時刻讓他心滿意足并順從于他。通過這種所謂的無私行為，她在侍候丈夫和照顧孩子方面獲得了最大的滿足。相反，男性認同的反面女性形象是墮落的“閣樓上的瘋女人”，是邪惡淫亂、狂野反叛的魔鬼妖婦［4］。露易絲選擇生下女兒，面對伊恩的責怪，她全然無悔，即使伊恩離開了她們，她仍然不離不棄，擔當起一家之主的角色，守護著家庭和女兒。這一情節也體現出《降臨》中丈夫和妻子在家庭中的角色和地位與《玩偶之家》相比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玩偶之家》中，妻子娜拉在家庭中處于“玩偶”般從屬于丈夫的地位，她最終選擇離家出走。然而，那時的女性不僅在家庭中沒有地位，到了社會上也不會被接納［5］。《降臨》中的露易絲雖然不被丈夫理解，但她并非無法被社會規則所接受，她有工作，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支撐起母女二人的家庭。

最后，露易絲的女性形象具有鮮明的男性氣質。著名英國詩人柯勒律治早在18世紀就說過：偉大的靈魂都是雌雄同體的。弗洛伊德也在《性學三論》中表達了關于所有人都是雌雄同體的觀點。他認為從解剖學的角度看，一定程度的雌雄同體本身就是正常的。按照這種觀點，一個人更像是兼具兩性特征、集主動性和被動性于一身的混合體［6］。弗吉尼亞·伍爾芙在20世紀上半葉也提出了“雙性同體”的文學創作理論。在《到燈塔去》中，莉莉·布里斯科這個人物是伍爾芙對于雌雄同體藝術家的想象，是男女品質理想融合的化身。莉莉成功地完成了自小說開始以來一直在創作的一幅畫，這象征著這種統一［7］。在《降臨》中，露易絲的男性氣質主要體現在工作中。首先，她憑借勇氣和機智贏得了工作機會。當軍方代表來招募她參與工作的時候，她沒有對工作的危險性表現出畏懼；面對質疑，她堅持原則，提出只有到達現場才有可能理解外星人的語言內容；面對競爭，她反被動為主動，給對手設置問題，最終勝出。其次，在翻譯工作中，她敢于打破常規，展現出了果敢和毅力。在與外星人接觸時，露易絲率先脫掉防護服，只身邁步向前，讓外星人看到自己的身體、聽到自己的聲音，與外星人進行了近乎實地的語言交流，成功推進了翻譯工作。隨著溝通的深入，外星人說出了“武器”一詞，引發了各國的恐慌，露易絲再一次挺身而出，獨自登上了外星人的飛船。這一次她看到了外星人的全貌，還破譯了外星人到訪地球的目的：將預知未來的超能力贈予人類，以換取未來人類對外星人的保護。她返回營地，“偷了”一部手機，通過預知未來的能力獲取了他國將領尚將軍的私人號碼，撥通電話后，露易絲用中文對他說出了妻子的臨終遺言，從而使尚將軍相信了外星人到訪地球的“饋贈”目的，放棄了進攻外星人飛船的作戰計劃。在傳統觀念里，男性應該具有力量、英勇、頑強、堅毅、陽剛等特征，女性應該具有柔美、溫順、害羞、謙恭等特征。“雙性同體”的露易絲身上的兩種氣質相互作用，使她的各方面能力都達到了巔峰，成為拯救地球的英雄。

二、漢娜

電影《降臨》的名字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外星飛船在地球的降臨；第二層意思是新生命漢娜的降生。漢娜這個角色雖然出現得時間很短，但成功加強了影片的女性主題。

漢娜作為一個女孩，有著特殊的寓意。漢娜作為一個注定會早逝的女孩，被媽媽義無反顧地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體驗了生命的偉大，感受到了父母的關愛，體會了生命的尊嚴，代表著女性生命的力量。另外，漢娜還通過進入露易絲的“幻覺”指引她的翻譯工作。在后期商討對外星人開戰的工作會議上，露易絲的腦中又一次閃現了她和女兒的對話場景。少年女兒向她討教一個術語，用來描述在交易中雙方均可獲益。露易絲沒有答對，還負氣地對女兒說：詢問科學術語應該找她爸爸。而這時在會上，伊恩脫口說出了“非零和博弈”一詞，這讓露易絲看到了雙贏的可能性，決定親自到外星人的飛船上直接詢問對方降臨地球的意圖。來到飛船的露易絲再次產生了關于漢娜的幻覺，外星人指引她，她看到的是未來。這次漢娜幫助露易絲確信自己擁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

三、尚將軍的亡妻

這位妻子未曾露面，只有一句被轉述的遺言，卻也能夠幫助露易絲扭轉大局，展現出了女性強大的精神力量。他國的尚將軍在即將下令攻擊外星人之際，接到了露易絲給他的私人號碼打來的電話。露易絲用中文說：將軍，你夫人給我托夢了，她說你應憑借勇氣來拯救世界，她還說，戰爭不成就英雄，只會留下孤兒寡母。這通電話，不僅讓將軍相信外星人是來“送禮”的，使他及時終止了進攻，還傳達了女性對于人類疾苦的大愛。將軍的妻子深明大義，知曉只要發動戰爭，總會付出戰士生命的代價，即便打贏了戰爭，也會有傷亡，總會有孤兒寡母承受親人離世的苦難。亡妻的話給即將發動戰爭的丈夫敲響了警鐘。

四、結束語

《降臨》立足女性立場，構建了立體化的新女性形象。露易絲顛覆了一般科幻電影中的女英雄形象，她既是溫柔的媽媽、獨立的妻子，還是擁有智慧和勇氣的語言學家；漢娜延續了父母的生命，還給母親帶來工作的靈感；尚將軍的亡妻心系弱勢群體，關愛世界和平。她們的形象符合現代女性對重構自我形象的追求，影片的思想對女性主義發展具有指導作用，對當今時代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參考文獻：

［1］陳偉華.女性生態主義的起源與演進：歷史與理論視角的考察［J］.中華文化論壇，2016（12）：145-150.

［2］韓廣義.西方生態女性主義及其在中國的譯介［J］.小說評論，2012（S2）：169-171.

［3］朱曉娟.科幻電影《降臨》的女性視角［J］.電影文學，2017（23）：188-190.

［4］S.M.吉爾伯特，蘇珊·古芭.閣樓上的瘋女人：女性作家與19世紀文學想象［M］.楊莉馨，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5］亨利克·易卜生.玩偶之家［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3.

［6］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學三論［M］.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 2004.

［7］弗吉尼亞·伍爾芙.到燈塔去［M］.瞿世鏡，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22.

作者單位：上海工程技術大學

作者簡介： 李欣（1979—），女，漢族，山東濟南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教育語言學、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