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夷大炮傳入與晚明戰法更新

摘 要： 明朝啟禎時期，隨著西洋火器被廣泛運用于軍事實踐，中國軍隊已逐漸摸索出圍繞紅夷大炮的水陸新戰法。在攻城方面，基于傳統城墻高大堅厚的特點，明軍將紅夷炮擊戰與舊有穴城戰結合起來，創造出“上推垛，下穴城”的攻城新戰術。在守城方面，明軍初步形成以敵臺、角臺之西式紅夷大炮為點，城墻之上中式輕型鍛鐵炮為面，點面結合、遠近兼備的新型城防火力體系。在野戰方面，明軍的車營戰術也顯露出類似城防作戰的新思路，紅夷大炮不僅用于鎮守車營“陣門”，也被用來壓制敵人炮兵火力。在水戰方面，明軍將以紅夷大炮為核心的炮擊戰術和以火箭、火磚等為核心的縱火戰術有機融合，不斷完善，推動了側舷炮艦與炮擊戰術的協同發展。晚明時代圍繞紅夷大炮展開的水陸新戰法，是西洋軍事技術與中國軍事傳統相結合的產物，體現了中西合璧的戰術特征，彰顯了中國軍事的創新能力和整體活力。

關鍵詞： 紅夷大炮；攻守戰術；水戰；野戰；晚明

紅夷大炮是晚明時代經東來歐洲人傳入中國的西式重型鑄造炮，經常被簡稱為紅夷炮，有時也被稱為西洋炮。與明軍此前裝備的舊式火炮相比，紅夷大炮體型更大，用藥量更多，因此射程更遠，侵徹力更強；但也兼有體重難舉、造價較高等局限。這種新型火炮在萬歷末年以后通過多種渠道引入國內，進一步完善了晚明軍隊的火器裝備體系。由于紅夷大炮具有摧堅致遠的技術優勢，所以被首先應用于城池攻防戰中，并深刻改變了城池攻防的戰術面貌。在野戰和水戰中，這種西式重型火炮也占據了一席之地。此前學界對于晚明紅夷炮的戰術應用雖有一定研究，但以局部零星考察為主，尚難窺見新式紅夷戰法之全貌。①

有鑒于此，本文擬對晚明軍隊在攻城、守城、野戰和水戰等作戰環境下，如何運用紅夷炮的戰術問題進行梳理，進而挖掘其對晚明中國戰術發展的深遠影響。不妥之處，祈請方家教正。

一、晚明紅夷炮的攻城戰術

天啟初年的鄒縣圍城戰，可能是紅夷炮被引進中國以來首次被投入攻城作戰中，但這次戰役鮮少受到學界重視。天啟二年（1622），山東爆發徐鴻儒起義，總兵楊肇基等奉命鎮壓。八月，起義軍一部被包圍在鄒縣城內。官軍初以“云梯、浮橋、土囊、火炮、掏城地道”②攻城，但因起義軍裝備了相當數量的火炮，又有善用火器的南兵俘虜助陣，“炮多巧中”，進攻一時不能得手。【（明）趙彥：《平妖奏議》卷四《恭報招撫并捷音疏》，邱仲麟主編：《傅斯年圖書館藏古籍珍本叢刊續編》第25冊，第399-400頁。】一日，官軍“取西洋大炮三位，置孟廟墻上”，并詐稱起義軍援兵趕到，引誘城內起義軍聚觀南樓，乘機三炮齊發，起義軍“隕地死者無算”。【（明）徐從治：《徐忠烈公集》卷二《平妖紀事》，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乾隆補刻本，第12頁。】這批西洋炮系前任萊州海右道陳亮采仿制，共計二十位，各重五六百斤，能夠“擊石如粉”，號稱遠射二十里外；因其配備“銃輪”“盤針”等瞄準裝置，所以精度較高。【（明）王一中：《靖匪錄》卷二《與撫院》，劉耀東編，麗水市社會科學界聯合會整理：《括蒼叢書》第1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56頁。】西洋炮在攻城戰中初試身手，就展現了超乎尋常的作戰威力。

崇禎初年的灤州收復戰，奠定了紅夷大炮攻奪堅城的戰術基礎，是晚明“上推垛，下穴城”戰法趨于成熟的重要里程碑。傳統城墻高大堅厚，重型火炮亦難摧毀，于是人們將炮擊重點放在相對薄弱的城垛之上，一旦擊毀了城垛，守城士兵難以在城墻立足，城池防御就會出現重大破口。徐光啟《兵機要訣》指出，以重炮攻城，不必四面環攻，當分兵為左、右、中三營，“各設大銃，合擊城雉，垛倒城陷”，中營乘勢上城，左、右兩營分擊策應，如此堅城可破。【（明）徐光啟：《兵機要訣·附火攻要略》，《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40冊，解放軍出版社·遼沈書社，1994年版，第310頁。】湯若望、焦勖合著的《火攻挈要》，在介紹西方之攻城戰法時也說：“先以中彈推到城垛，使守卒不能存站；次以鑿彈破其城磚；末以虎唬、獅吼大圓彈攻其墻心，如扇軕排拱，攢集而擊，城雖堅固，未有不立破也。”【［德］湯若望，（明）焦勖：《火攻挈要》卷下《攻城說略》，《續修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966冊第764頁。】在城垛被炮火摧毀后，攻城一方即可展開穴城作業，將大量火藥埋設于城墻之下，然后遠距離起爆，“掀揭巨城如揭紙條”。【［德］湯若望，（明）焦勖：《火攻挈要》卷下《鼇翻說略》，《續修四庫全書》本，第966冊第758頁。】

在崇禎三年（1630）五月的灤州攻堅戰中，參將黃龍營中的西洋炮發揮了重要作用。明軍先以西洋炮等大型火炮“沖其垛”，再以鐵鍬、镢頭實施穴城，穴口如屋，人入其中，“□遂不能為計”，然后“納大炮于穴墻”，以火炮充作爆破筒，灤州城墻“無一不應聲而傾”。【（明）鹿善繼等：《后督師紀略》卷五，蘇曉君、俞冰主編，國家圖書館分館編：《稀見明史史籍輯存》第12冊，線裝書局2003年版，第176頁。】除與工兵配合摧垮城墻外，西洋炮還配合步兵爭奪城頭控制權。黃龍以數十門火炮集中攻擊數個城垛，待將后金守軍驅離后，又把炮火向兩側延伸，阻止金兵回援，借此掩護步兵攻占城頭。【（明）錢謙益：《牧齋初學集》卷四七《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兵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孫公行狀》，《續修四庫全書》本，第1390冊第67頁。】兵部尚書梁廷棟戰后總結道，此戰“首功為黃龍營，龍營得力在西洋炮”，【《兵部尚書梁廷棟等為請適才任用登萊各將領事題行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8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91頁。】充分肯定了西洋炮的決定性作用。

將新式攻城戰術發展到成熟形態的，是崇禎五年（1632）到六年（1633）的“登萊之戰”。在此次戰役中，官軍和叛軍都使用了數量可觀的紅夷大炮，并將其作為攻防的中堅力量。在崇禎五年圍困萊州的戰斗中，叛軍充分運用了“上推垛，下穴城”的中西合璧戰術。二月十一日，叛軍在西吊橋外筑起炮臺，“上置西洋大炮對城攻打”，又在東北角穴城五六處。【（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齊魯書社1996年版，第687頁。】次日，叛軍在東北角架設紅夷大炮，“擊角樓垛口，并守垛人應聲齏粉”。【（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第687-688頁。】二十三日，叛軍于東北角“預藏火炮于隧道中”，崩壞城墻二丈有余，乘機蜂擁上城，但被官軍擊退。【（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第692頁。】三月二十三日，叛軍故技重施，在海山亭架紅夷炮，轟擊東北角樓，“城堞塌崩，守垛人死亡相繼”。【（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第702頁。】二十五日，叛軍的紅夷炮“連發不斷”，所用鐵彈重達十二斤。【（明）徐從治：《圍城日錄》，蘇曉君、俞冰主編，國家圖書館分館編：《稀見明史史籍輯存》第12冊，第601頁。】二十五日夜間至二十六日白天，叛軍在東北角隧道中“用火藥轟樓”，“樓基崩頹無余”，并再次發起強攻，明軍參將彭有謨等拼死抵抗，才得以守住城池。【（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第703頁。】在圍攻登州的戰斗中，官軍也運用了同樣戰法。崇禎六年二月，隨著戰場優勢逐漸向官軍傾斜，叛軍被限縮于登州水城。十七日，官軍先是齊放火炮，使叛軍“不及下窺”，然后在水城西南角樓下挖進數尺，填埋“火藥二簍、滅虜炮數門、大將軍炮一位”，并“裝滿炸藥”，引燃火繩，“城角當時崩倒”。在紅夷大炮的強力支援下，官軍終于在十八日攻克水城。【《山東巡撫朱大典為官兵乘勝血攻設奇殲敵大捷事題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13冊，第332-334頁。】

隨著孔有德等叛軍殘部歸降后金，明朝這一戰法也被傳到后金。但在此前，后金方面已有使用紅夷大炮摧毀城垛的戰例，這就是天聰五年（1631）的大凌河之戰。是年年初，后金首次鑄成紅夷大炮，并將其命名為天佑助威大將軍。八月十二日，后金軍以紅夷炮轟擊大凌河城西南角敵臺，“貫穿了一城垛口，有一人被射中死了”；又以紅夷炮、大將軍炮向城南轟擊，“攻毀了四城垛口及二處城頭站板”。【《舊滿洲檔譯注·清太宗朝》第2冊，臺北故宮博物院1980年版，第235頁。】后金軍運用紅夷大炮更為成功的戰例是當年十月對于子章臺的進攻。此戰后金投入紅夷炮六位、將軍炮五十四位，【關孝廉編譯：《天聰五年八旗值月檔（三）》，《歷史檔案》，2001年第2期。】連攻三日，“擊壞臺垛，中炮死者五十七人”，守臺明軍被迫投降。【《清太宗實錄》卷一○，天聰五年十月壬子條，《清實錄》第2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38頁。】《清太宗實錄》將此次勝利歸功于紅夷炮，稱“久圍大凌河，克成厥功者，皆因上創造紅衣、大將軍炮故也，自此凡遇行軍，必攜紅衣、大將軍炮云”。【《清太宗實錄》卷一○，天聰五年十月壬子條，《清實錄》第2冊，第138頁。】

崇德元年（1636），清軍進攻朝鮮，隨征之孔有德、耿仲明號稱攜帶紅夷大炮二十八位。【（朝鮮）羅萬甲：《丙子錄》，潘喆、孫方明、李鴻彬編：《清入關前史料選輯》第2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469頁。但《滿文老檔》記載清軍此戰投入之紅夷炮似為十余位，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譯注：《滿文老檔》，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602頁。】在次年圍攻南漢山城的戰斗中，清軍重炮“連中城堞，一隅幾盡破壞，女墻則已無所蔽”，朝鮮守軍逐漸喪失抵抗意志，他們說：“大炮所中，城堞盡壞，事勢已到十分地頭，而文士輩只為高論，請令文士守御望月臺”，【（朝鮮）李肯翊：《燃藜室記述·丙子虜亂丁丑南漢出城》，潘喆、孫方明、李鴻彬編：《清入關前史料選輯》第1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509頁。】直言不諱地主張求和。

崇德四年（1639），清軍用至少二十七位紅夷大炮攻打松山。二月二十四日，皇太極親自部署攻城，要求次日四鼓移炮前進，五鼓發起攻擊，待摧毀城垛后，再架云梯登城。【《清太宗實錄》卷四五，崇德四年二月壬子條，《清實錄》第2冊，第598-599頁。】清軍“用炮毒打兩日，晝夜不絕，城垛盡壞”。【《關寧總監高起潛為逆奴圍松山官兵捍御獲勝事題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31冊，第333頁。】但因城中守軍抵抗堅決，未能破城。二十九日，孔有德等提出穴城爆破戰法，【《清太宗實錄》卷四五，崇德四年二月丁巳條，《清實錄》第2冊，第600頁。】得到皇太極肯定。孔有德等隨后“于松山城南穿地道”，【《清太宗實錄》卷四五，崇德四年三月己未條，《清實錄》第2冊，第601頁。】“計多用火藥轟城”。【方裕謹：《明軍守衛松山等城堡的六件戰報》，《歷史檔案》，1981年第2期。】可見至遲到松山之戰時，清軍已開始大規模運用“上推垛，下穴城”的新戰法。

幾乎同時，清軍又對中后所城展開攻擊。明朝方面記載：“賊亦帶有火炮，往垛口打進”；明軍則以明光、九龍、將軍等炮向清軍開火，將其擊退。【方裕謹：《明軍守衛松山等城堡的六件戰報》，《歷史檔案》，1981年第2期。】次年，清軍又一次進攻松山，“直奔南樓臺，架紅夷大炮六位，擊打樓臺，自巳至未，將臺垛打壞”；明軍亦用炮火還擊，“打碎紅夷炮挨牌二面”，清軍被迫后撤。【方裕謹：《崇禎十三年遼東戰守明檔選（續二）》，《歷史檔案》，1986年第4期。】

崇禎十五年（1642），松錦大戰已接近尾聲，清軍開始對塔山、杏山等明軍關外據點展開進攻。因為目標城墻相對薄弱，加之紅夷炮數量大增，清軍此時之重炮應用方式發生相應變化。皇太極要求“舉炮時，不可擊城上女墻，當擊城之中間，俟十分頹壞，方令我兵登進”，【《清太宗實錄》卷六○，崇德七年四月辛亥條，《清實錄》第2冊，第820頁。】即不再攻擊城垛，而是試圖將城墻整體摧垮。攻打塔山時，清軍將紅夷炮排列城西，將城墻打垮二十余丈。【《清太宗實錄》卷六○，崇德七年四月辛亥條，《清實錄》第2冊，第819頁。】攻打杏山時，清軍“于臺前列紅衣炮，擊毀城垣約二十五丈余”。【《清太宗實錄》卷六○，崇德七年四月甲子條，《清實錄》第2冊，第821頁。】清軍攻打中后所和前屯衛的情況與之類似。明軍情報稱，清軍用紅夷大炮六十四位，小炮無數，“打了一日一夜，至半夜將城北面打塌了十余丈”，才占領中后所城。【《遼東巡撫黎玉田為接獲回鄉難民事塘報》，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45冊，第14-15頁。】據《盛京滿文清軍戰報》記載，崇禎十六年（1643）九月二十九日夜，清軍用紅夷炮攻打前屯衛，至十月初一，“城毀多處”，清軍自城墻壞處攀爬而上，占領該城。【關孝廉譯：《盛京滿文清軍戰報》，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4輯，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30-31頁。】

除后金（清）軍外，農民軍也掌握了用紅夷炮攻城的戰術。如崇禎十四年（1641），大順軍進攻河南新鄭，久攻不克，后以五頭牛牽引紅夷大炮前來轟城，“城應聲碎”，進而攻占全城。【（清）鄭亦鄒：《白麓文鈔》卷一《張國勛》，陳支平主編：《臺灣文獻匯刊》第1輯第3冊，九州出版社·廈門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39頁。】

二、晚明紅夷炮的城防戰術

相較攻堅，明朝軍隊更多將紅夷大炮用于守城。天啟六年（1626）的寧遠保衛戰，使紅夷炮在城防中的作用首次得到展示。明軍此役以十一門西洋炮“周而不停”地從城上射擊，給努爾哈赤所率領的軍隊造成重大殺傷。【（明）金日升：《頌天臚筆》卷二三，《四庫禁毀書叢刊》本，史部第6冊，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442頁。】次年，紅夷大炮又在寧錦大捷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參將彭纘古三次用紅夷大炮，擊碎奴營大帳房一座，四王子偽白龍旗奴兵死者甚眾”。【（明）高汝栻：《皇明續紀三朝法傳全錄》卷一五，《續修四庫全書》本，第357冊第881頁。】

與攻城戰術一樣，晚明城防火力體系也呈現出中西交融的技術特征。當時的軍政官員將射程遠、威力大，但體型較大、后坐力強的紅夷大炮，與射程相對較近，但數量眾多、機動性好的本土鍛鐵炮結合起來，把紅夷大炮安設在馬面、角樓等更為寬敞的平臺上。如崇禎四年（1631）在萊州，“并大樓、角樓、馬面量安紅夷大炮一尊，用四輪車駕之，以便轉移那（挪）動，且防退崩傷人之患”。【（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第676頁。】崇禎十二年（1639）頒行的《保民四事書》，也要求各地“用紅夷大炮必備炮車，于敵臺及城角臺上點放”。【（明）祁彪佳：《守城全書》卷一○《守之訓》，遼寧圖書館藏抄本，第9頁。】有的紅夷炮還被建議安設在特制的炮臺上，如曾任臨清知州的蘇銓提出，應“于紅夷、滅虜之處，高筑炮臺，出垛上三尺”，如此既能提高射擊精度，又可避免損壞城垛。【《兵部為議原任山東臨清州知州蘇銓敬陳城守之略事題行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42冊，第330-331頁。】戰時，守軍多以紅夷炮為點，發射實心彈打擊遠距離目標，或摧毀敵方攻城器械；以鍛鐵炮為面，發射公孫彈，在較近距離大量殺傷敵有生力量；同時配合火罐、萬人敵等，對闖入盲區的攻城者予以殺傷。

在晚明城防火力體系中，紅夷炮居于重要地位。崇禎十三年（1640），火攻都司危際泰上奏指出：“如攻戰□□捷，則宜用鳥槍、三眼銃、一窩鋒等器；守御則用紅夷、滅虜、大小將□□□、火球、火罐等器”，紅夷炮被列為城守火器之首。【《兵科抄出遼東院部標下火攻都司危際泰奏本》，李光濤編：《明清史料》癸編第3本，“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75年版，第209頁。】其主要有兩個特殊應用方式，一是利用射程優勢，如楊嗣昌等人所言，“賊在一二里外，可放滅虜；四五里外，可放紅夷”，【（明）祁彪佳：《守城全書》卷一○《守之訓》，第7頁。】通過遠程射擊，迫使攻城者撤到離城更遠的地方；二是利用其彈道平直、精度較高的優勢，由優秀炮手操作，狙擊敵方將領、軍旗等高價值目標。

利用射程優勢進行遠程驅逐，是城防作戰中紅夷炮最為常見的應用方式。天啟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后金軍進逼寧遠，于城外五里扎營，炮手羅立精熟西洋炮技法，點炮轟擊，迫使金軍“移營而西”。【《明熹宗實錄》卷七○，天啟六年四月辛卯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3370頁。】在崇禎二年（1629）的“己巳之變”中，安定門守軍點放紅夷大炮，“打死虜賊不計其數，賊方遠退”。【（明）李守锜：《督戎疏紀》卷二《恭報捷音疏》，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圖書館藏明刻本，第16頁。】天聰六年（1624）四月，后金參將寧完我等提議攻取山海關，但面對該地“四周設紅衣炮五十余具，滅鹵炮二千余具”【《崇禎長編》卷三○，崇禎三年正月癸巳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658頁。】的強大火力，也不得不承認“城頭炮大，不能近身”，【陳湛綺編：《后金汗國（皇太極）天聰朝稿簿奏疏》，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10年版，第168頁。】轉而寄希望于迂回戰術。

崇禎五年十月，官軍將登萊叛軍圍于登州，叛軍憑借先進裝備負隅頑抗，“紅夷大炮一發五六里，我兵多傷”。【（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ZghTzeLvfZVsFKayU8g6LHIHNgJijHBvKbplrIr8cSs=第743頁。】由于忌憚叛軍之火炮威力，巡撫朱大典等扎營密神山上，離城五里。崇禎七年（1634），后金軍第二次入關劫掠。七月初五日，云州堡守備董正誼稱，后金大隊人馬分作兩哨，“離城約數里”，于是令部下用西洋大炮遠射，迫使后金軍“繞遠向南去”。【《監視宣鎮御馬監太監王坤為宣府各屬地方多有夷兵駐扎情屬緊急事題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16冊，第422頁。】八月二十九日，據駐防懷安城鋒營游擊頗重耀報告，后金哨馬進犯懷安，被西洋炮轟擊，“不敢臨城，往東行走”。【《兵部尚書張鳳翼等為奴賊欲犯宣府懷安鎮城急需援兵嚴守倉場重地事題行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17冊，第334-335頁。】崇禎九年（1636）七月初五日，清軍騎兵窺探岔道，當地守備都司閆師龍等點放神威大炮，【按，神威炮系崇禎皇帝所賜紅夷大炮之別稱。《崇禎長編》卷三○，崇禎三年正月甲申條，第1639頁。】迫使敵軍“遁山溝隱藏”。同日，據防守于家沖掌司張應鶴報告，清軍自懷來向東行進，至西紅寺扎營，千總王國斌點放神威大炮，清軍“遁往西北行走”。【《兵部為岔道有騎馬達賊官軍施放大炮情形事行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22冊，第341頁。】崇禎十一年（1638）十二月，第四次毀邊入關的清軍殺向通州，離城五里時，明軍副將于永綬等點放紅夷大炮，清軍乃“轉回苗頭，沿河干北行”。【《河道總理周鼎題本》，“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甲編第10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1年版，第920頁。】

松錦決戰期間，由于錦州城火炮眾多，“清人不敢近城”，只得在離城五里處“筑夾城圍住”。【（朝鮮）佚名：《昭顯沈陽日記》，弘華文主編：《燕行錄全編》第1輯第11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3頁。】崇禎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日，由于明軍主力已經潰散，皇太極乃“移營迫近松山城”，同樣是離城五里。【參見滿文《盛京原檔·松錦日記檔》，崇德六年八月二十二日。轉引自劉建新：《論明清之際的松錦之戰》，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編：《清史研究集》第4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8頁。《昭顯沈陽日記》亦作“世子移幕次于松山西南五里許”，參見（朝鮮）佚名：《昭顯沈陽日記》，弘華文主編：《燕行錄全編》第1輯第11冊，第33頁。】清軍離城五里圍城，與明軍紅夷炮威脅有一定關系。松錦大戰中，明朝援兵帶來西洋重炮不下數十位，其有效射程恰是四里到五里，【（明）祁彪佳：《守城全書》卷一○《守之訓》，第7頁。】清軍對此不能不有所忌憚。

崇禎十五年，李自成第二次進攻開封，久攻不下，乃移營開封城北，離城三里扎營。官軍趁機用紅夷大炮一門，瞄準李自成大帳射擊，闖軍傷亡慘重，立即“移營于土城外”；在見識到紅夷大炮的驚人射程后，離城較近的農民軍“皆穴而居焉”。【（明）白愚撰，劉益安校：《汴圍濕襟錄·闖幾中彈》，中州書畫社1982年版，第24-25頁。】同年，清軍第五次入關劫掠，十二月進兵濰縣，列大營七座。知縣周亮工等用紅夷大炮從城上遠擊，迫使清軍移營。【（清）周亮工著，朱天曙編校整理：《全濰紀略》，《周亮工全集》第6冊，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又經七日鏖戰，終于擊退清軍。清軍退至寒亭，與攻破昌邑之別部合兵，并得三門紅夷大炮支援，掉頭再攻濰縣。他們一面架設紅夷炮攻城，一面驅遣難民“穿挖城根”。二十三日夜，清軍“用所得昌邑火藥烘城”，轟塌城墻六十余尺，趁機以紅夷炮、弓矢加緊進攻；濰縣守軍則發順城大炮，擲火罐、萬人敵等，將清軍擊退。清軍百余人埋伏在“舊倒之口”附近，企圖乘虛而入，守城士紳點放紅夷炮，使其“未敢近城，踉蹌而去”。【（清）周亮工著，朱天曙編校整理：《全濰紀略》，《周亮工全集》第6冊，第8-11頁。】在濰縣戰役中，清軍熟練運用“上推垛，下穴城”戰術，利用紅夷炮配合土工作業，摧毀一段城墻；明軍則先是利用城上紅夷大炮遠擊，迫使清軍移營向外，后又以紅夷炮驅散伏兵，守住危城。

除濰縣外，崇禎十六年初，臨清也用類似戰法阻止了清軍進攻。二月二十八日夜，清軍哨騎二十余人逼近臨清東南，明軍用東南角樓所儲西洋大炮向其射擊，共發五炮，擊中兩騎，余騎“遁入樹林，望東逃去”。三月初一，清軍大隊人馬再來城東，離城六里，明軍炮手各放大炮轟擊，“隨聽的賊營喊叫，移時即撥轉苗頭向北去訖”。鑒于臨清守將不久以前曾在“河內井中打撈出西洋、滅虜大小炮二百余位”，則前述大炮中當有一定數量的西洋炮。【《山東東昌府推官劉有瀾塘報》，“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乙編第6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523-524頁。】

對敵軍軍旗、將官等高價值目標進行狙擊，是紅夷炮在城防中的另一重要作用。一方面，這類目標一般遠離一線，普通火器難以命中，只有紅夷炮等重型火炮才能對其實施有效打擊；另一方面，紅夷炮彈道平直，在優秀炮手操作下，更容易達到較高精度。崇禎十二年三月，清軍騎兵三千余人，兩路沖向中后所，明軍點放紅夷大炮，“打倒大旗二桿，虜賊落馬甚眾”，清軍被迫退走。【方裕謹：《明軍守衛松山等城堡的六件戰報》，《歷史檔案》，1981年第2期。】崇禎十五年十二月底，入關劫掠之清軍進犯山東高密。本縣武舉張成斌、生員談必揚等點放西洋炮拒敵，清軍初戰不利。次年正月初九，清軍萬人再次逼近，為首者“穿黃衣，擎黃蓋，開五方大旗”，守軍點放西洋大炮，瞄準敵將、軍旗射擊，殺傷數人，清軍不得不迅速撤離。【（清）佚名：《高密張氏家譜》第1冊，上海圖書館藏民國十三年抄本，第19-20頁。】崇禎十六年三月，據管帶大名道兵備副使朱廷煥塘報，年初清兵進攻肥鄉，守城兵夫先以空炮誘敵，待敵人靠近，以關廂內暗藏之紅夷大炮和其他火器射向敵將，“打死領標酋長二名，焦爛余虜無算”。【《兵部題“保定巡撫楊進塘報”稿》，“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乙編第6本，第509頁。】崇禎十七年北京被占后，仍有地方士民堅持抗拒農民武裝。如在京南涿州，義勇張應斗“發西洋炮中賊黃蓋，闖賊驚墜馬”。【（清）周家楣、（清）繆荃孫等編纂：（光緒）《順天府志》卷九八《人物志八·先賢八》，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727頁。】

除以上兩點外，紅夷大炮還被用作心理戰的利器。如清軍進攻朝鮮時，皇太極就曾致書守將，稱不要指望很快撤軍，“大軍所帶紅衣炮、將軍炮，火器、戰車，爾寧不之見耶，朕若速回，胡為攜此重器而來？”【《清太宗實錄》卷三二，崇德元年十二月丙戌條，《清實錄》第2冊，第411頁。】以此表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威脅守將投降。同樣，守城者也以紅夷大炮鼓舞士氣。如清軍第五次毀邊南掠時，山東巡撫王永吉曾這樣鼓勵守城兵民：“有萬人敵、火罐、順城炮、佛郎機、三眼槍、擂木、大石，他如何上得城頭？又有滅虜大炮、西洋大炮各路埋伏，他如何近得城下？”【（清）周亮工著，朱天曙編校整理：《全濰紀略》，《周亮工全集》第6冊，第22頁。】各地裝備的西洋大炮又成為激勵守城軍民堅守的強心針和護身符。

三、晚明紅夷炮的野戰戰術

相比野戰常用的前裝鍛鐵炮，紅夷炮體重難移，故用于野戰場合相對較少。一些晚明軍政官員據此直言紅夷炮不利于野戰。如曾任貴州巡按的蘇琰就說：“西洋大炮轉徙重難，利守不利戰也。”【（明）蘇琰：《黔草》卷六《特遣能將齊運火器赴援事本》，日本內閣文庫藏刻本，第3頁。】明末著名火器專家畢懋康認為，紅夷炮“身重一二千斤，非數十人不能舉，裝放既滯，臨陣安能再發？”【（明）畢懋康：《軍器圖說》，《四庫禁毀書叢刊》本，子部第29冊，第348頁。】崇禎十六年，山東武德兵備道雷寅祚在其《練兵實著疏》中亦稱：“紅夷等項只可守城”。【（清）符兆鵬修，（清）趙繼元纂：（同治）《太湖縣志》卷三八《藝文志·練兵實著疏》，國家圖書館藏清同治十一年刻本，第14頁。】即使是推崇西洋炮的沈昌世等人，也注意到其野戰不便機動的短板。沈昌世將西洋炮按其大小分為四類：“今第一等大炮，宜藏之內府，以示居重馭輕之勢。其第二等用之邊鎮，第三等用之守堡，第四等重千斤以下者用之車營步戰。”【（明）張萱：《西園聞見錄》卷七三《器械·前言》，《續修四庫全書》本，第1169冊第634頁。】只把最小型西洋炮劃歸野戰之用。

晚明軍隊在野戰場合運用紅夷炮，多與車營有關。被稱為有足之城的車營，其火力體系本就脫胎于城防，因此中西合璧、點面結合的城防戰術也適用于車營。正如在城防中紅夷大炮常被用于角樓、城門一樣，車營中的紅夷炮也多在下營野戰時把守四邊“陣門”。

在茅元儀設計的遼東輕車營中，原計劃每營裝備紅夷大炮四位，三營合用十二位，不足則以福炮替代。【（明）茅元儀：《石民四十集》卷五四《遼東輕車議》，《四庫禁毀書叢刊》本，集部第109冊，第447頁。】在《請合水火舟車議》中，茅元儀指出：“既有輕車、副車以為周廓，不可無大炮以鎮四隅、四方，故次議大將軍、子母神飛炮車”，可見其野戰車營的火力設計與城防一樣，以輕車、副車為城墻，以大將軍炮車、子母神飛炮車為角樓或城樓。這里所說的大將軍炮，“以西洋銃為主，不足則用部解大炮，不足則以戚少保子母大將軍銃代之”。所謂子母神飛炮、子母大將軍銃，都已融入歐式火炮佛郎機的技術特征。茅元儀車營中的西洋炮每出用藥四斤，配備四斤實心鉛彈三十出，公孫彈三十出。【（明）茅元儀：《石民四十集》卷五五《請合水火舟車議》，《四庫禁毀書叢刊》本，集部第109冊，第458-459頁。】彈藥配置公孫彈，更有利于大量殺傷敵有生力量，凸顯了紅夷炮在野戰中的戰術側重。

崇禎三年十一月，陜西甘固贊畫戶部員外郎郭應響“疏進銃車”。【《崇禎長編》卷四○，崇禎三年十一月辛巳條，第2414頁。】在他規劃的野戰體系中，每隊士兵十八名，配備戰車一輛；四隊為一哨，四哨為一營；每營又有武剛車二輛，裝備西洋炮二位、神飛炮二位。四營為一寨，四寨為一軍，四軍為一大軍。平均每207名步騎即裝備一門西洋炮。列陣時，“小車排列向外，武剛車居四角為門”，同樣是以西洋炮鎮守四隅。交戰時，西洋炮發八里外，神飛炮發四里外，百子銃發二里外，輔以鳥銃、火箭，形成以西洋炮為首、層次分明的火力體系。【（明）郭應響：《銃車末議》，（明）戚繼光：《洪尚書重補戚少保南北平定略》，臺北圖書館藏明抄本。】

崇禎四年，徐光啟《欽奉明旨敷陳愚見疏》也提出其野戰思路：每營戰士2000人，隊兵2000人，裝備西洋大炮16位，中炮80位，鷹銃100門，鳥銃1200門。他曾樂觀地估計，“若成就四五營，可聚可散，則不憂關內。成就十營，則不憂關外。十五營俱就，則不憂進取矣”。【（明）徐光啟撰，王重民輯校：《徐光啟集》卷六《欽奉明旨敷陳愚見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310-311頁。】徐光啟沒有說明這16門西洋大炮的具體用途，但結合數量推測，可能與茅元儀、郭應響的設計大同小異。

車營使用紅夷炮野戰的戰例不晚于天啟七年（1627）的寧錦大捷。當時數萬后金軍來寧遠城東北扎營，明軍車營都司李春華等率部接戰，后金軍連續沖擊數次，明軍用“紅夷、木龍虎、滅虜等項神器”還以顏色，號稱擊斃后金軍數千人。【（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一七，《續修四庫全書》本，第437冊第421頁。】

崇禎十三年五月二十二日，清軍沿遼西邊墻深入廣寧中后所青山子一帶，分兵進犯，百總梁大等設伏，“連放紅夷大炮數位”，擊退清軍；在西南頭臺，中軍馬永忠率炮手二百余名，“遇賊連放紅夷大炮數位，奴即敗退”；在正南面，車右營內丁把總苗尚智、火器把總胡朝佐等，帶領槍炮手一百名，“放紅夷大炮五位，賊即敗退”。【《兵部為遼東塘報夷情事題行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35冊，第190頁。】

由于紅夷炮比滅虜炮等輕型野戰炮具有更加顯著的射程優勢，因此在野戰中也被用來壓制敵方炮兵火力。崇禎四年，明朝總兵宋偉攜帶“紅夷三大炮及各器具”向大凌河馳援。【（明）孫承宗著，李紅權校：《孫承宗集》卷四○《后督師奏疏·遼事大略疏》，學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11頁。】九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明軍在小凌河與敵展開炮戰。面對明軍強大火力，后金士兵“掩身河岸，置炮岸頭亂發”，明軍則跳出柵欄外發炮，“炮及，無不應手倒”，后金軍不得不暫時撤退。【（明）鹿善繼等：《后督師紀略》卷五，蘇曉君、俞冰主編，國家圖書館分館編：《稀見明史史籍輯存》第12冊，第383頁。】督師孫承宗稱這兩日戰斗“□死無算，而我兵無傷”。【（明）孫承宗著，李紅權校：《孫承宗集》卷四○《后督師奏疏·遼事大略疏》，第1211頁。】為明軍贏得炮戰優勢的，恰是宋偉營中的“紅夷三大炮”。

“吳橋兵變”發生后，通州總兵楊御蕃奉命馳援，在新河鎮與叛軍野戰。崇禎五年二月初一，叛軍攜“紅夷大炮五位，大將軍三百余位”，開始對楊御蕃部全面圍攻。雙方炮戰兩日，楊部火炮明顯較少，遭到叛軍火力壓制，最后靠士兵“奮力撲殺一處”，才勉強撤入萊州城內。官府派軍對其支援。四月初二，崇禎皇帝派人送來紅夷大炮六位，在距萊州五十里外的沙河鎮移交給援軍。【（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第686、704頁。】據塘報，當月七日到十日，援軍連續與叛軍交戰，“川兵釘賊紅夷炮眼”，使叛軍紅夷炮無法使用，而援剿總兵鄧玘營內的四位紅夷大炮，卻讓官軍“深得其力”，在官軍火力的壓制下，叛軍頭目被擊傷，“眾人哄然一散，退六里許”。【（明）徐從治：《圍城日錄》，蘇曉君、俞冰主編，國家圖書館分館編：《稀見明史史籍輯存》第12冊，第620頁。】但因馳援的三鎮兵馬混于一處，紀律不嚴，加之統帥不諳兵事，最終兵潰，營中紅夷大炮反為叛軍所得。【（清）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史部第55冊，第706頁。】

隨著后金（清）軍隊炮兵規模的不斷擴大，他們亦將紅夷大炮投入野戰，利用其射程優勢，與裝備大量輕型野戰炮的明軍火攻步兵營對抗。崇禎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明軍集結七鎮精兵，與在乳峰山至東西石門一帶駐扎的清軍圍城部隊交戰。清軍出動紅夷大炮三十余位，不斷向明軍射擊，戰后明軍撿獲的七八斤重的紅夷炮彈至少有四百多發；明軍火攻步兵營亦向清軍陣地炮擊，雙方激戰至申、酉時分，方才收兵回營。【《薊遼督師洪承疇揭帖》，“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乙編第4本，第311頁。】

步、騎、炮兵的協同作戰，是后金（清）軍野戰運用紅夷炮的重要戰術。在天聰七年（1633）十月初七的大閱中，八旗護軍分列兩翼，漢軍步騎兵和滿洲步兵各為一營，“前設紅衣炮三十位及各種大小炮”。【《清太宗實錄》卷一六，天聰七年十月丙寅條，《清實錄》第2冊，第212頁。】在此后的演習中，他們展示了紅夷炮的野戰戰術：“漢營馬步兵亦如對敵狀，吶喊三聲，攻入炮隊，炮兵亦鳴炮迎戰。”【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初內國史院滿文檔案譯編》上冊，光明日報出版社1989年版，第40頁。】這說明后金軍隊步、炮、騎三大兵種的配合已趨于成熟。崇禎十一年的賈莊之戰，是清軍騎兵、炮兵、步兵協同作戰并取得全勝的范例之一。是年十二月，清軍以滿洲四旗、蒙古四旗的優勢兵力，與宣大山西總督盧象升部會戰于賈莊。十二日卯時，清軍先以護軍和外藩蒙古騎兵包圍明軍，又“命漢軍及來降二王兵發炮”。【關孝廉譯：《盛京滿文清軍戰報》，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4輯，第43-44頁。】明軍則“中架大炮”，由盧象升親自指揮；清軍“亦用巨炮來攻”。【（明）盧象升：《明大司馬盧公奏議》附《盧大司馬紀實》，《四庫未收書輯刊》本，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2輯第25冊第270頁。】在此戰中，清朝刑部理事官李國翰“同郝成功、曾傳孔移紅衣炮向敵營攻擊，隨同滿洲大兵殺入，敗之”。【（清）鄂爾泰等修，李洵、趙德貴主點：《八旗通志》卷一八四《墨爾根轄傳》，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376頁。墨爾根轄原名李國翰，后賜名墨爾根轄。】郝成功、曾傳孔二人分別為孔有德、耿仲明麾下副將，所部即“來降二王兵”。在得到漢軍和郝成功、曾傳孔二部紅夷炮兵火力支援后，滿洲四旗與蒙古四旗兵下馬步戰，一直戰至未時，終于取得大勝。

面對崇禎時期“火器稠密”的明軍火攻步兵營，后金（清）軍若強行以步騎沖擊，將會付出巨大傷亡。崇德七年（1642），皇太極曾指示多爾袞等人，“若遇敵步兵營，不可遽擊”。【《清太宗實錄》卷五九，崇德七年三月壬午條，《清實錄》第2冊，第804頁。】如此一來，利用紅夷炮的射程優勢，在明軍輕型野戰炮射程之外，對明軍步兵進行襲擾和消耗，待其“自生變亂”，或在其被迫移營時，再以步騎進行沖擊，便成了清軍重要的野戰戰術。【《清太宗實錄》卷五六，崇德六年七月丁酉條，《清實錄》第2冊，第760頁。】憑借紅夷炮的野戰運用，清軍大大縮小了與對手的火器裝備差距，從而能以更小代價并運用自己的優勢騎兵，在野戰中擊敗明軍。

四、晚明紅夷炮的岸防及水戰戰術

晚明時期，隨著西方殖民勢力東來，加之沿海海盜橫行，明朝面臨的海防壓力空前增大。在此背景下，紅夷大炮又被投入岸防與水戰之中。與陸上城防不同，海防作戰的主要對象是敵軍艦船，尤其是裝備重炮的大型艦船。這種艦船船體厚重，非重炮不能洞穿。因此在海防裝備中，重型火炮往往居于絕對主導地位。在岸防中，紅夷大炮主要被安置在沿岸炮臺之上，這種炮臺又被稱為銃城；在水戰中，紅夷炮的應用模式則與側舷炮艦的發展相適應。

較早將紅夷炮投入岸防作戰的是廣東沿海。天啟二年，為了防御荷蘭殖民者的侵擾，南澳總兵黎國炳在臘嶼山址建一銃城，上列大將軍十五位，大神飛炮八位，“每門受藥彈四五斤，震發數十里，金石為碎”。這里的大將軍、大神飛炮裝藥量大，明顯不是北方鍛鐵大將軍，而是一種紅夷炮。銃城始就，荷蘭殖民者就“以三巨艦直逼南澳，遙見銃城，返泊青嶼洋，眈眈三日，無敢犯境”。【（清）齊翀纂修：（乾隆）《南澳志》卷二《關扼》，上海書店編：《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27冊，上海書店2003年版，第392頁。】此后，黎國炳又在云澳修建云蓋寺銃城，“上列大將軍二位、大神飛二門”。【（清）齊翀纂修：（乾隆）《南澳志》卷二《關扼》，上海書店編：《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27冊，第392頁。】崇禎二年，兩廣總督王尊德在肇慶海朗千戶所建大王廟炮臺三座，在雙魚所建石門炮臺三座，每座置銃十門。【（明）陸鏊、（明）陳煊奎等纂修：（崇禎）《肇慶府志》卷一六《兵防一》，殷夢霞選編：《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續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356-357頁。】結合當年至次年，王尊德曾仿鑄紅夷大炮二百位的史實，【《崇禎長編》卷三一，崇禎三年二月庚申條，第1745-1746頁。】此處之岸防炮可能就是紅夷炮。

稍后之福建沿海亦將紅夷炮投入岸防作戰中。天啟五年（1625），兵部尚書趙彥在《兵部題行“條陳彭湖善后事宜”》中稱，荷蘭人所憑借者無非堅船，“若用大銃重四五千斤，發彈十余斤者擊之，未有不破”，因此他建議在沿海要地設置銃臺，“照夷式造大銃數十門”。【《兵部題行“條陳彭湖善后事宜”殘稿》，“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乙編第7本，第604頁。】陳仁錫《彭湖圖說》記載，明朝收復澎湖后，已在澎湖之案山、西安“新置銃城”，又在風柜“多列巨銃”，以與案山、西安相犄角。【（明）陳仁錫：《皇明世法錄》卷七五《彭湖圖說》，《四庫禁毀書叢刊》本，史部第16冊，第222頁。】天啟七年，由泉州知府王猷發起，在晉江鷓鴣口修建銃城，“安大將軍銃九，重各八千斤”。【（清）方鼎修，（清）朱南金纂：（乾隆）《晉江縣志》卷一六《詞翰》，《中國方志叢書》福建地方第82號，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67年版，第479-480頁。】這種重達八千斤的大將軍銃，已是紅夷炮中體型較大者。1633年8月12日，荷蘭人記載明軍“從廈門的港外以及港內，用大炮猛烈射擊我方的船只”；荷文用“groff canon”描述明軍所用岸防炮，可見是一種大型紅夷炮。【江樹生譯注：《熱蘭遮城日志》第1冊，臺南市政府2002年版，第113頁；J.Leonard Blussé，M.E.van Opstall，and Ts’ao Yung-Ho，eds.，De Dagregisters Van Het Kasteel Zeelandia，Taiwan，1629-1662，Deel I：1629-1641，’s-Gravenhage：Martinus Nijhoff，1986，p.117.】

在海防作戰中，紅夷炮的另一功能是作為重型艦炮使用。曾任廣東總兵的何汝賓說：“碎寇之船莫如炮”，應在雙桅戰艦下層開鑿銃孔二三十個，安設重二千三四百斤紅夷炮六位到八位，載以炮車；剩余銃孔安設“千斤與五百斤之銃”。【（明）何汝賓：《兵錄》卷一一《火攻雜說》，《四庫禁毀書叢刊》本，子部第9冊，第656頁。】這可能是中國最早的有詳細記載且擁有獨立炮甲板的側舷炮艦。紅夷炮在水師戰船上的應用，與側舷炮艦的創制有著密切關系。側舷炮艦能夠攜帶更多重炮，威力遠非傳統戰船可比。崇禎十二年頒布的《保民四事書》，也強調打造側舷炮艦的重要性。它說：“扼要則銃臺為急，迎擊則炮船為先。戰船之外，當如海上龍骨船之制，每只設炮二三層，前后左右，皆可施擊，無嫌逆風”；崇禎七年到十二年在任的南京戶部尚書錢春，曾將打造這種側舷炮艦視為守衛南京之要務，其他地方也被鼓勵仿效。【（明）祁彪佳：《守城全書》卷一○《守之訓》，第10頁。】

崇禎元年（1628），熊文燦就任福建巡撫，“一意治銃、治火藥，以待有事”。鄭芝龍接受招撫后，海寇鐘斌等與之交惡，熊文燦遂將所造“火藥、大銃、堅船”等交給鄭芝龍。鄭芝龍據此擊敗鐘斌，“蓋撫公火藥妙絕，前后而以八槳蕩船載大銃以出，船既迅而易于搶風，銃又大，火藥又好，易于及遠，所以鐘船數百，一破立散”。【（明）董應舉：《與馬還初書》，周憲文等編：《臺灣文獻史料叢刊》第8輯，大通書局1987年版，第84頁。】順治《蘄水縣志》記載，在熊文燦任職期間，一共制造“紅夷火炮數百”。【（清）劉佑修，（清）楊繼經纂：（順治）《蘄水縣志》卷一七《人物五·熊文燦》，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雍正間刻本，第1頁。】據此，這種八槳蕩船所載之“大銃”，當是熊文燦主持鑄造的紅夷炮。

崇禎五年，福建巡撫鄒維璉拜游擊將軍鄭芝龍為主帥，命其清剿海盜劉香，鄭芝龍“隨修戰艦四十只，召募慣海精兵三千名，制火藥五萬斤，軍器萬余件，大銃五百門”。【（明）鄒維璉：《達觀樓集》卷一八《督剿劉香老報捷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集部第183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234頁。】而劉香亦是“具有廣東極大之船，每船紅夷大銃十余枚”。【（明）陳仁錫：《陳太史無夢園初集》車集二《浙寇新防議一》，《續修四庫全書》本，第1382冊第431頁。】十月二十五日，鄭芝龍等在小埕、定海發現劉香艦隊，并迅速接戰，這場激戰“銃聲如雷，山岳動搖，海水飛立”，雙方都運用了大量重炮，最終鄭芝龍獲勝。【（明）鄒維璉：《達觀樓集》卷一八《督剿劉香老報捷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集部第183冊，第235頁。】崇禎六年六月，荷蘭人趁鄭芝龍在福寧追剿劉香之機，突襲留守廈門的明朝水軍，“一共擊毀他們約有二十五到三十艘大的戰船，都配備完善，架有十六、二十到三十六門大炮，以及二十到二十五艘其他小的戰船”，荷蘭人仍用“groff canon”來描述鄭氏艦隊所裝備的火炮。【江樹生譯注：《熱蘭遮城日志》第1冊，第105頁；J.Leonard Blussé，M.E.van Opstall，and Ts’ao Yung-Ho，eds.，De Dagregisters Van Het Kasteel Zeelandia，Taiwan，1629-1662，Deel I：1629-1641，p.108.】這說明鄭氏水師中的側舷炮艦已較為常見。在同一年的料羅灣海戰中，荷蘭方面稱中國水師戰艦“看起來配備有相當的大炮與士兵，士氣旺盛，躍躍欲試”。【江樹生譯注：《熱蘭遮城日志》第1冊，第132頁。】崇禎八年（1635），鄭芝龍聯合廣東水師與劉香決戰。為籌備此次戰斗，鄭芝龍竭力打造大型戰艦和重型紅夷炮，“舡則大桅高至十丈，皆采自深山，每一舟料價費至四五百金；器則甲仗山積，一銃之重二三千斤，火力發可六七里”。【《海寇劉香殘稿》，“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乙編第7本，第692頁。】據后來擔任登萊巡撫的晉江曾化龍回憶，鄭芝龍戰艦“堅原如鐵城，每船可安置大銃二十四位，炮聲一發，裂云穿浪”。【《兵部為登萊巡撫曾化龍題報登鎮兵馬船只實數并請措給餉銀等事行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遼寧省檔案館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45冊，第91頁。】四月初八，雙方在田尾洋鏖戰，“藥火相逼，熕銃亦飛，天海為絳”，官軍最終取得勝利。【《海寇劉香殘稿》，“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乙編第7本，第692頁。】此后又追亡逐北，基本消滅了劉香勢力。

崇禎九年，南京工部郎中董鳴瑋仿效閩船，打造龍骨炮船兩艘，“一船可安紅夷炮八門，百子炮十門”，“隨敵所向，到處炮擊，岳谷震驚，毫無搖動”，成為南京戰船改造的標志性成果。【（明）范景文修：《南樞志》卷一五八《奏疏九·遵旨酌議制造銃船》，《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453號，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年版，第4180頁。】次年，南直隸常鎮兵備副使曾化龍表示，修船械、備銃炮、筑煙墩、嚴偵探，乃目前海防急務，“火器中最操勝局者，無如巨銃大炮，重者千斤，次可五六百斤，水可置之艦，陸可置之車，其力能發數里之外，當者莫不披靡”，根據需要，曾化龍已鑄大銃五十位，并備足炮用火藥。【（明）張國維：《撫吳疏草·回奏海上備御疏》，《四庫禁毀書叢刊》本，史部第39冊，第426-427頁。】

崇禎十年（1637），英國威德爾（John Weddell）船隊抵達廣東，尋求與中國進行直接貿易。威德爾一行在珠江口目擊到大型明朝水師戰艦，并繪制圖樣。從繪圖上看，該艦側面有十四門火炮，分上下兩層。據此推算，其裝備的火炮總數當在三十門以上。這些火炮被描述為“drake”型加農炮，炮身重四擔到五擔（約448～560磅）。【Richard Carnac Temple， The Travels of Peter Mundy in Europe and Asia，1608-1667，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2010，Vol.Ⅲ，Part.I，p.203.】“drake”型加農炮與舊式加農炮威力相當，但其更輕便，在17世紀中葉頗受英國海軍青睞，可見當時廣東水師的艦載火炮并不遜色于英國。

崇禎十一年四月，有海寇假扮漁船，在錢塘江口外的大羊山、沙塘岙洋面劫掠。定海把總王之羽、中游把總虞承肅、正游把總馮元嘉等接獲情報后，即率所部官軍，于鲞蓬礁洋面“各發紅夷大炮，碎賊一船，斃賊無數”，懾于紅夷炮的威力，這些海寇落荒而逃。【（明）張國維：《撫吳疏草·剿除海寇疏》，《四庫禁毀書叢刊》本，史部第39冊，第609頁。】

值得注意的是，晚明戰船雖然裝備了數量不少的紅夷大炮，并已具備炮碎敵艦的作戰能力，但火攻仍是當時摧毀敵艦尤其是大型敵艦的主要戰術之一。無論是中荷之間的數次海戰，還是閩粵官軍對陣鐘斌、劉香等海盜集團的諸多戰斗，火攻與炮擊相結合的混合戰術都是其核心戰法。

結 語

紅夷大炮傳入中國，為明軍裝備體系注入新的活力，對晚明時代的戰術革新具有特殊意義。“上推垛，下穴城”的新式攻堅戰術，萌芽于天啟時期，成熟于崇禎初年，并在此后被后金（清）軍隊所效法，在明清鼎革的時代背景下，對清朝入主中原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這一戰術既是明初以來疏于攻堅作戰的中國軍隊對西方攻城經驗的成功借鏡，也是中國傳統攻城戰法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發展演變、重獲新生的重要標志。以紅夷大炮為點、本土鍛鐵炮為面，點面結合、遠近兼備的城防戰術，同樣是在立足中國本土軍事實踐的基礎之上，吸收西洋火器裝備，對原有城防火力體系優化強化的產物。而新的野戰、水戰戰術也充分融入紅夷大炮這一外來元素，使得原有技戰術體系更加豐富完備。要而言之，晚明軍隊伴隨紅夷大炮引進而衍生的攻城、守城、野戰、水戰戰法更新，是中西互動背景下中國軍事體系深刻變革的一個縮影，這些戰術根植于中國自身軍事實際，成長于本土軍事實踐沃土，在保留原有優秀軍事文化傳統的同時，廣泛吸收西方諸國軍事經驗，兼收并蓄，推陳出新，達到了當時世界的先進水平。以紅夷大炮為核心的晚明新戰術體系萌生、成型的這一過程，既印證了明代軍事系統開放包容、富有創造、充滿活力的一面，也為我們學習利用他國創新技術和先進經驗提供了寶貴歷史借鑒。

責任編輯：孫久龍

The Introduction of Hongyi Cannon and

the Updating of Late Ming Military Tactics

PANG Nai-ming

（School of History，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350， China

）Abstract：As European firearms were widely used in warfare during the periods of Emperor Tianqi（天啟）and Chongzhen（崇禎）of Ming Dynasty， the Chinese army had gradually developed a range of new tactics to better utilize the value of the Hongyi（紅夷）cannon. In siege warfare， the Ming army used cannons to destroy the battlements， excavated tunnels under a bastion where gunpowder mines could be planted. In defensive battles， the Ming army combined the cannons on the fortified towers and the wrought-iron guns on the city walls. The cannons had a longer range， and the wrought-iron guns could kill more enemies; the two complemented each other and formed a new artillery system. In field battles， Hongyi cannons were not only used to guard the “front gate” of the vehicle battalion， but also used to suppress enemy artillery fire. In sea battles， the Ming army used cannons to implement gunnery bombardment at sea as well as used rockets and other weapons to set enemy ships ablaze. Cannon tactics during the late Ming period were a product of the combination of European military technology and Chinese military tradition， highlighting the innovative capacity of the Chinese army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Key words：Hongyi（紅夷）cannon; tactics of attack and defence; naval battle; field operations; late Ming Dynasty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4.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