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風暴雨的那一天,有一縷驚恐萬分的靈魂像一只被鷂鷹追逐的小鳥,從荒涼的人間不做片刻停留一路奔來。
“在這被光束射滿的猶如蟲巢般的世界,我的行走與駐留就像被風主宰的蒲公英。在我的身邊,看不到任何一位曾經的親朋好友!我十分無奈地疑惑著:是什么讓我如此的匆忙?”
突然,一陣風起,那感覺就像萬龍共吟般威猛!他又驚恐萬分地狂奔著,企圖能夠尋找一處棲身藏匿的地方。此時,身邊的所有山巖一起動搖著坍塌了下來,四面燃起了熊熊烈火,從前后左右傳來了“打!打!殺!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和哀嚎聲。他強烈渴望著自己這個到處流浪的亡魂能夠早些得到一處可以投靠的軀體。這時他看到不遠處有兩個不知是何類物種的雌雄生靈在交配,于是他的靈魂便急匆匆地附到那個雄性生靈的頭頂,然后在精血混合處結生入胎。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久違的輕松和安逸,于是他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睡意麻痹著全身,在不間斷的夢和幻覺中,一陣天翻地覆的巨震,隨后,他便來到了一片充滿光明和希望的世界。
他仰望著面前這三層高的豪宅,頓時感到特別的熟悉。這時候,他感覺到有個溫柔的東西在撫摸著他的頭頂。
“哦!拉姆!”他似乎仍舊在思念著自己心愛的妻子。慢慢回過頭時,發現是拴在院內石環上的母狗在舔自己。
“啊?我怎么比狗還小?這該不會是一場荒唐可笑的夢吧?”他這樣想著不禁全身打起了一陣寒顫。在打寒顫時卻發現自己的全身已長滿了絨毛,這才知道自己已然變成了一條小狗。
“這是現實還是一場夢?我一直為了家庭將北鹽南調、南貨北賣,不論夏冬雨雪,自己像一匹餓狼,空氣中只要聞到一絲利潤的氣味,就將這山谷里外跑個遍。以百進,以千賣;以厚祿待親,以吝嗇養奴,如此為積累財富付出的艱辛與待親養奴的精打細算才使得財源和權勢方面應有盡有,面對我們‘白巴火炬’家族,無人敢不恭恭敬敬,無人敢不花言巧語、俯首敬重。然而,如今我的地位怎么只是這家的一條看門狗呢?”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惱怒,于是憤怒地狂吠了幾聲。
這如果用《米拉日巴道歌》中的“若將外界雜事皆亂樹成敵,心懷不軌與嫉恨,必將投胎為狗,一生便困于饑餓與痛苦中,愚困之苦無解脫時”之句來形容,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如今他不得不接受和承認這如陷囹圄倍受壓迫、讓人唏噓憐憫的現實命運。由于這個命運使得他逐漸產生了世間一切不公平、一切不公正的感覺。不過,從另一個角度去想,他覺著這也許是前世的他輕蔑一切、不可一世,一心投入奸詐所種下的惡業,如今被不欺的因果輪回規律用此公正的報應,給他詮釋證明了“公平”與“公正”這兩個詞匯的真正含義。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與母狗一樣高了。在過去這段歲月里,時常最疼愛自己的卻是自己在世時最刻薄最冷酷地待見的那個黑女廚奴,然而,自己曾一直用最好吃的食物和最高檔的服裝來疼愛的兒子扎拉與他一直用甜言蜜語傾訴心聲的妻子卻如同白晝的星星——難以謀面,即便偶爾遇見,無論自己如何搖尾伸舌去迎接,他們只會用腳踢開罵道:“死狗惡狗!敗家無德的臟狗!太臭太臟了!”遂避而遠之。
面對著眼前的這一切,他只有厭離和無奈地長嘆,感覺世間沒有任何意義。如此想來,他不得不深刻思考這所謂的“難得寶貴人生”的究竟與價值。
有一天他的眼前出現了兒子扎拉的身影。看著扎拉的德行,真是令人刺眼心煩!他身穿一件用虎豹皮鑲邊、用水獺皮做里子的優質高檔袍子;耳下垂著沉重的金耳墜,腰間掛著祖傳的從未觸碰過血肉的銀鞘鑲紅寶石、刀把裹金鑄的鎮家寶刀,這把寶刀掛在扎拉的腰間,刀身垂到他的膝蓋處。扎拉身上的這一切,之前是他在世時經常在他人面前拿出來炫耀顯擺的貴重物品,如今他的兒子卻耀武揚威地當著他的面穿在身上,誰又知道他的心里有多少道無法愈合的傷痕?
正在這樣想著,兒子扎拉走過來用一條沉重的鐵鏈將他的脖子拴在院內的石環上,然后徑直從后門走了出去。正當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被拴起來時,那個黑女廚奴走過來,將一堆骨頭扔在自己面前:“吃吧!吃吧!有吃的時候盡情吃啊!像富甲商人白巴那樣,辛苦一生積攢的財富被別人占據時已經晚嘍!現在真是應驗了那句‘不是主人的反倒成了主人,主人卻被淪為看家狗’的俗語。夫人也真是不怕死后遭報應,她還想著再領一個新郎過來,真是被財富鬧的呀……”
黑女廚奴不停地自言自語叨嘮著走出了大門。
不一會兒,從樓上的廊庭和陽臺傳來高唱“諧清①”曲的聲音和酒歌的聲音,中間又夾雜著酣暢的浪笑和打情罵俏的喧嘩聲,好一片喧囂熱鬧的景象!
這時,從后門突然闖進來一個踉踉蹌蹌的彪形大漢,他仔細一瞧,發現大漢竟是曾與自己水火不相容的敵人——富商巴賈。他想,巴賈是他活著的時候提到這個名字就遭唾罵的敵人,可今天他到這里來吃酒真是稀奇得令人匪夷所思!正在感到疑惑時,拉姆從后門走了進來。
“你要躲到哪兒去?”
“我不是躲避,我實在喝不動了。”
“你現在不必喝了,天快黑了,直接去睡吧!”
“你快點過來啊!你應該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
“那當然知道!之前我都背著亡夫偷偷地滿足你,現在讓我沒日沒夜地和你一起睡都沒什么不敢的!嘿嘿……”
正當他倆相互擁抱著準備甜甜地親上一嘴時,白巴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撲向巴賈,恰巧掙脫開了鐵鏈,于是狠狠地咬住了巴賈的腿肚子,然后用力往后一拉,巴賈慘叫了一聲倒在地上。拉姆嚇得大喊大叫,一股腦奔向兒子扎拉,扎拉閃電般從腰間抽出祖傳的寶刀,惡狠狠地向他的心口處刺了幾刀。他充滿厭離和痛苦的薄眼皮眨巴幾下,來不及回眸細看周遭圍觀的人群,就又身不由己地被趕到了那個黑暗的世界里……
責任編輯:次旦堅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