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北上（組詩）

仁謙才華，又名車才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就讀魯迅文學院。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日報》《星星》《民族文學》《天津文學》《山東文學》《西藏文學》《四川文學》《飛天》等刊物，出版詩集《陽光部落》《藏地謠》《大野奔跑》。獲第十九屆、第二十八屆全魯藜詩歌獎、黃河文學獎、鄉土詩歌獎、玉龍藝術獎、《飛天》十年文學獎、首屆米石子文學獎。主編《天祝當代文學作品選》《走進天?！返?1部文化書籍。

青銅峽

撲棱棱

葦蕩叢濺起幾只布衣葦鶯

落于對面塔林

塔林靜謐，沒有誦經聲

最高處除了一尊塔

還有一小姑娘蹲在邊墻上

向游客介紹塔與黃河

塔林、葦蕩，濕地和

逐漸隱去的山脈

這些黃河的子嗣

因黃河而豐腴，安詳，得體

堤壩生銹，時光生銹，日月生銹

銹著銹著，就成了青銅的顏色

斑駁，迷離

唐徠渠向北

流出青銅的厚與重

流出包容，施舍，吸納和綠

我問筑巢的文須雀

黃河若不經過這里又該怎樣

它只是唧唧唧叫了幾聲

躍于葦桿，蕩起了秋千

我的黃河，被鳥語打開

在龍灣

太極圖綿延玉米地

龍灣巷冷不丁冒出幾聲民謠

把黃河擰彎又拉寬

不見浪，應該就藏在你體內

像阿萬倉濕地一匹馬馱著落日

把松石的綠流成土的黃

馬蹄聲，血腥和一段凄婉

迷于石林

石 林

眼睛和耳朵過往了什么

你不語

風月，雷電，泥石流

羊皮筏和船工號子

把烈馬脫韁的嘶鳴交給黑夜

大漠和綠洲

男人和女人

藏人把一條哈達搭在回回肩上

于一枚青澀果子上打坐

和一縷炊煙順著黃河劈開的縫隙

進入低矮的民宿

古 槐

鋸齒開面，有喙痕

一棵古槐還是倒下了

它把自己交給鋒利的斧、鋸齒和鑿子

推出的刨花——

森林深處卷過來黃河的濤聲

復活于匠人之手：

一張床完成床事

書桌攤開小說的構思

推杯換盞的幾案，撕開鄉愁

一個人雷雨里走了

一口棺材

裝進塵世疲倦居于墓穴

翹檐和時間和風月對白

眾佛打坐

木魚敲開遼闊雪夜

敲空寺廟和擊打它的人

像啄木鳥掏走一棵樹體內的

病灶

黨項，黨項

最先涉足黃河的黨項人

小草樣長出生命奇跡

疆域回轉漣漪

馱幫顛簸歡樂和傷痛

一葉殘片上鐫刻的水性

細膩而粗放

筆劃響著紡織聲

鐵蹄聲和淚珠般搖滾的情歌

一條河牽出和平與戰爭

稻香和羊群對日月的反芻

沼澤隱去死亡

當帝王把威嚴托付給

賀蘭山與黃河時

一匹馬舔起

生銹時光

陶 器

一團泥

被粗糲之手變形

是水的境界

爐火燒得正旺

是要把水的漣漪凝固起來

讓飛翔的魚開口

河湟的花兒撩動午夜

小草和葦蕩出形

飛鳥掠過的影子還有聲音

是它們存在的全部

一直忽略仰望的高度

才是低處的人間煙火

水洞溝

還是因了黃河

披獸衣的先民選擇了靈武

選擇了水洞溝

他們就著月光，就著一條大河

磨制粗糲石器：

捕獵，筑地窨子，劈柴煨火

歲月剝蝕里記述

人與狼，與一群巖羊逼近又疏遠的故事

一條河拴住

生存與死亡，興盛和式微

山巒鋪排

月亮走進蘆花谷

那流淌的白出自誰的體內

五千年前一個夜晚

還是月光的白

擦痛啃樹皮嚼草根的先民們

饑饉，恐慌和

迷茫的眼睛

賀蘭巖畫

血腥交配，圍獵

歲月消亡，巖畫開口

披樹葉的先民

擇黃河擇火把和石器

一匹巖羊走進絕望的草原

巖羊決斗日出

時間不會抵消人間煙火

那些懵懂認知和性的渴望

那些草葉走向化石的過程

像黃河劈開峽谷一道閃電

死去，活著

滑過樹葉的心經

大麻和羊皮，石頭砌筑房子

纖細紋理還有道場人皮鼓

安然包裹龐大的迷宮

走進又走出

埋葬野心和屈辱

癲狂地把人當成火焰

把呼吸，眼淚和愛和成泥

留一些殘骸給后者

留一些象形給時光

模糊的地方可是本真

一把鎖為誰打開

風消失的地方

負氧離子滲透王溝

石頭和石頭開口

把黃河波浪送向遠天

幽谷一把生銹的鎖

在某個下雨的時候

為誰打開過

羊群沒有被柵欄圍住

靜靜躺著的一塊石頭

以青藏的眼睛擦亮星星和月光

它身上的石花和星星的寒冷

留給澗溪或者一山的綠

離開，親近

像個楔子

在河之洲

我遇上三十年未見的鐘翔兄

他是王溝生發的綠

一次次撫摸我

隔世的愛

黃河岸邊

水深了

就沒有聲音和浪花

一棵古柳

用它年輕的枝條撫慰黃河

小姑娘誦讀的經典和

風折彎的小號聲撞在一起

黃河只是打了個問號

平靜而緩慢

與樹根上走動的螞蟻很像

柳絮，柳絮

黃河吐出的水泡泡

樹墩上一對白發婦夫起身

蹣跚走進綠蔭深處

安靜的早晨

我是翻飛的柳絮

想落下來，卻怎么也

落不下來

大通河

從沙杲林那穆吉木嶺滲出的河

沒有聲音

它掉頭時晾曬起肺來

一如風呼吸黑帳篷

牛羊的詞語連同鋪開遠天的綠

長進雨水

一條河隱去或者現身——

像卓瑪的腰身和眼睛

在濕地

我的肺蓄滿水氣

那些被青草被雪蓮擠出的水滴

在心的暗河

流出朝代更迭的紋理

流出草原、森林，莊稼和

一地落葉的輕與重

漫漶與繁盛

遇 見

一下午慵懶時光里

蘇露梅朵攫取我們的話語權

熱烈一次次烘烤

寂寞一寸寸打開

一折又一折紫色的火焰撲向天空

安靜下來的只是

太陽烘干的糞蛋子

只是糞蛋子一樣的我們

時間是塊隔膜

需要山風和

一只慕名而來的黑蝴蝶翻譯

需要打開

一條通道或者退路

頭頂白雪的才昂多了些許思辨

華旦病愈后不善言辭

生云說，它的臥室里堆滿了書籍

我，還在碼字的路上

……

眾神是山

我們沒有草的海拔

亦不如一粒塵埃顯形

我們撲閃的眼睛

水花跳動

星星和星星對話

一些事終將會變得模糊

一些事終將會在時間浸泡中

緩慢抵達

疼痛的部位

私人的河

暮色就這樣進入我世界

高架橋上相擁的人

被月亮河撫摸

一縷風的微涼里

我提著搖晃的影子

一匹馬的嚼草聲

消失于一個人的視線

一起蹲過的石溫

被幾聲鳥鳴和加深的綠封存

一縷風拂過柳枝

沉默抑或喧囂

私人的河一直北上

編輯導語：靜物被詩人動態化、擬人化，顯得更加形象生動，而往常那些生機勃勃的事物則被描摹成一幅幅靜謐美好的畫面。萬物跨越歷史的長河，流出輕與重，唐徠渠向北，私人的河也一直北上。

責任編輯：張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