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激素依賴性皮炎是長期不合理使用激素制劑而引起的一種炎癥性皮膚病。從血分的血熱毒蘊證、血瘀證、血虛風燥證、血虛寒凝證4個證型討論激素依賴性皮炎的病因機制和辨證論治。對于皮損鮮明、發病快、來勢猛的血熱毒蘊證患者,前期治療重在涼血且用藥足量,以清瀉血中火毒,外治配合放血或冷噴等療法以免拖延病程;對于皮損晦暗、硬結腫塊、瘀難消退的血瘀證患者,內治以疏肝理血、化瘀消痰等治法,外治配合刺絡拔罐祛除瘀血等療法,加強局部血液循環和新陳代謝;對于皮損干燥脫屑、瘙癢難愈的血虛風燥證患者,內治以滋養陰血,外治配合濕敷、面膜以潤澤養膚,注重面部屏障的保護及修復;對于皮損潮紅,伴畏寒肢冷的血虛寒凝證患者,內治以溫經養血,外治配合火針,共奏溫陽散寒、祛瘀養血、兼清虛熱之效。中醫內、外治法結合治療激素依賴性皮炎充分發揮了中醫特色與優勢,附驗案一則以供臨床參考。
〔關鍵詞〕 激素依賴性皮炎;從血論治;外治法;中藥毒;內治法
〔中圖分類號〕R27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doi:10.3969/j.issn.1674-070X.2024.09.021
Experience in treating hormone dependence dermatit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lood
LIU Anran, ZHOU Xinxin*
Liaon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Shenyang, Liaoning 110847, China
〔Abstract〕 Hormone dependence dermatitis (HDD) is an inflammatory skin disease caused by long-term irrational use of hormone preparations.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etiological mechanism and treatment based on pattern differentiation of HDD from four patterns of blood heat and toxin accumulation, blood stasis, blood deficiency- induced wind dryness, and blood deficiency with cold retention. For patients with blood heat and toxin accumulation pattern characterized by distinct skin lesions, rapid onset, and severe symptoms, the early treatment focuses on cooling the blood with sufficient medication to clear heat and remove toxins in blood, combined with external treatments such as blood-letting or cold spray to prevent prolongation of the disease course. For patients with blood stasis pattern characterized by dull skin lesions, induration, mass, and ecchymosis that is difficult to subside, internal treatments focus on soothing the liver and regulating blood, transforming stasis and dispersing phlegm, combined with external treatments such as blood-letting and cupping to remove blood stasis and promote local blood circulation and metabolism. For patients with blood deficiency-induced wind dryness pattern characterized by dry skin lesions, desquamation and intractable pruritus, internal treatment focuses on enriching yin and nourishing the blood, combined with external treatments such as wet compresses and facial masks to moisten and nourish skin, with emphasis on protecting and repairing the facial barrier. For patients with blood deficiency with cold retention pattern manifested by flushed skin lesions accompanied by aversion to cold and cold limbs, internal treatment focuses on warming meridians and nourishing blood, combined with external treatments such as fire needling to achieve the effects of warming yang and dispersing cold, eliminating stasis and nourishing blood, and clearing deficiency heat. The combination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Chinese medicine treatments for HDD fully leverages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advantages of Chinese medicine. A verified medical record is provided for clinical reference.
〔Keywords〕 hormone dependence dermatitis; treat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lood; external treatment; drug eruption; internal treatment
激素依賴性皮炎(steroid-dependent dermatitis, HDD)是由于長久使用含糖皮質激素類的制劑,一經停藥致使原發皮膚病復發、加重的一種炎癥性皮膚疾病[1]。臨床皮損多表現為面部紅斑或潮紅、顏面水腫、脫屑,伴丘疹、膿皰、毛細血管擴張,自覺灼熱、瘙癢、緊繃感等癥狀[2]。隨著激素類化妝品以及外用藥的誤用和濫用,該病發病率呈不斷上升趨勢[3],且纏綿難愈。
西醫治療常見糖皮質激素遞減和替代療法,常用鈣調磷酸酶抑制劑、非甾體抗炎藥、抗組胺藥、免疫抑制劑等,西醫尚無特效療法,治療受限[4]。而中醫藥在HDD的治療上擁有豐富的經驗和獨特的優勢,不僅能調節患者情志,減輕藥物毒副作用,而且療效好,復發率低[5]。
1 HDD的病因病機
中醫學將HDD歸屬于“陽毒”“中藥毒”范疇?!督饏T要略心典·百合狐惑陰陽毒病脈證治第三》載:“毒,邪氣蘊結不解之謂。”該病或因衛外不固,風邪侵襲諸陽之會(面部),風熱毒邪凝滯肌膚[6];或因飲食不節而發;或因過量服用藥物損傷脾胃,致脾氣虧虛,脾虛不能運化水液,停滯于體內,日久化熱,濕熱膠著而發[7];或因寒飲內停、郁熱上沖、陰虛火旺而發[8]。
研究團隊在臨床實踐中發現,HDD的病程發展與“血”關系密切。通過查閱相關文獻發現,白璐等[9]認為,患者先天稟賦不足,腠理不固,或平素血燥,心火亢盛,火熱內生,火性炎上,故血熱火毒之邪易發于頭面部。龐艷陽等[10]認為,長期過量用藥導致藥毒蓄積在肌膚,氣機疏泄失常,進而血液阻滯不前;或氣血羈久化火,灼傷脈絡,迫血循于脈外,血既離經,既不留于內又不得達外,均可導致病邪瘀阻于面部而發病。宋瑋等[11]認為,激素藥物辛溫燥熱,熱久傷陰耗液,皮失滋養,肌膚失去陰血潤澤,加上皮膚屏障被破壞,病久則氣血虧虛,衛外不固,風邪乘虛入侵,此時采用滋補陰血、潤澤肌膚治法最為關鍵。本課題組發現許多患者病情復雜,前期用藥效果顯著,后期往往收效甚微,探究其因發現此類患者往往本有陽虛之證。江麗瑩等[12]認為,隨著激素類藥物的用量減少,助陽之力隨之減弱,遷延日久陰損及陽,可導致腎陽虧虛的表現,最終表現為陽虛寒凝、血瘀虛熱錯雜之證。
2 “血”與HDD的聯系
2.1 衛氣營血之血與HDD的聯系
衛氣營血既代表人體的生理功能,又是溫熱病的辨證綱領。從古至今許多醫家在診治外科疾病甚至皮膚疾病時采用衛氣營血理論闡釋疾病的基本病理特點、病程發展階段及病情輕重?!鹅`樞·百病始生》載:“虛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膚,皮膚緩則腠理開,開則邪從毛發入,入則抵深?!毙皻馊肭謧盃I血,血分熱盛,HDD患者皮損可見熱盛肉腐、成膿之象,熱毒深陷于內,火毒攻心,可出現熱擾心神、躁動不安等表現[13]。而《瘟疫論·發斑戰汗合論》中描述:“血屬陰而重濁”“邪在血分恒多膠滯”,病邪深陷到血分階段,熱為血凝,瘀熱互結,HDD患者在疾病后期,傷陰耗液,毒熱、動血、傷陰、損陽等各種病理因素相互交織,皮損暗淡、皮膚萎縮等癥狀更為嚴重。
2.2 臟腑之血與HDD的聯系
五臟與血關系密切。《靈樞·決氣》載:“中焦受氣取汁,變化而赤,是謂血?!逼⑽笧闅庋?;精與血相互資生與轉化,腎藏精,精生髓,髓化生血,腎精充足不僅使血液化生有源,還可促進后天之本運化水谷精微,為血液轉化提供物質基礎。血依賴心氣推動、肺朝百脈、肝主疏泄的共同作用得以運行,依賴脾主統血和肝之藏血的功能得以行于脈中,血“喜溫惡寒”,內有腎陽而化溫氣,血得溫則行。血由心所主,心失藏于神,心火過旺,心煩意亂,氣郁不安是血熱毒蘊證HDD發病的主要發病因素。血藏于肝,肝血被認為是脈絡系統中的“根本之血”,脾統攝血液,《難經·四十二難》稱之為“脾裹血”。肝血凝滯,瘀阻于內,脾攝血失常,而致血行于外,皆可發展為血瘀證。HDD患者外用藥毒久羈于肌膚,阻礙氣血運行,氣滯血凝而成瘀,證見面色黧黑、舌紫唇暗、肌膚干枯不榮等,正所謂“病久入深,營衛之行澀,經絡時疏,故不通”。
2.3 精氣血津液之血與HDD的聯系
精和津液構成人體皮膚屏障的基本磚墻結構[14],血在氣的作用下完成對皮膚屏障的物質供給。面部皮膚“以血為養”,氣血充盈滋養肌膚,則見肌膚紅潤、光滑細膩;經血枯槁失去濡養的作用,則見面如土色、蒼白無華、肌膚粗糙。正如《證治準繩·雜病》載:“精血枯涸,故皮膚潤澤之氣皆盡也?!蓖庑扒忠u使臟腑功能失調,隨之本病病機出現寒熱虛實的變化,病變可分為血熱、血瘀、血燥、血寒等證。血熱導致出血、癤腫、癰毒等;血瘀病在肌腠則外發斑疹,病在經絡筋骨間則發為陰疽,病在臟腑則內生癥瘕積聚;血虛、血燥則見皮膚枯黃、干燥鱗屑[15]。血寒致病,乃陽氣不得暢通,周身失于溫養,HDD患者可見面色蒼白、膚色紫黯發涼、得溫痛減等癥。
3 從血論治
血的病變是中醫皮膚病最為常見的病機,在藥毒的侵襲、精氣血津液之間相互作用以及五臟之間相互影響的作用下,HDD患者出現血熱毒蘊、血瘀、血虛風燥、血虛寒凝等病理改變。本課題組在總結前人經驗的基礎上,結合自身臨床實踐,臨床予涼血、活血、潤血、溫血等治療,其中從血辨證論治的理論貫穿疾病發展的各個階段,分述如下。
3.1 血熱毒蘊證——涼血解毒,清熱透邪
血熱是外有邪熱入血,血溫升高、血脈擴充、血液流速加快等異常的病理狀態。熬夜、吸煙、縱欲過度等長期不良生活習慣是引發血熱毒蘊證的重要因素,熱毒充斥在面,見皮膚腫脹、潮紅色鮮明,浸淫血脈。心主神志,血熱熾盛內擾心神,熱入血分見入夜身熱尤甚;熱灼血絡見女性月經先期、經量增多等。
此類患者屬急性發作期,皮損發病迅速,蔓延較快,多見顏色鮮紅斑丘疹、膿皰、腫脹,燒灼感強烈,面部痛癢甚,毛細血管擴張明顯,伴煩躁易怒、口渴咽痛。大便干,小便黃。舌紅,苔黃,脈數或弦滑。熱毒之證與西醫炎癥理論相似,表現為紅、腫、熱、痛等病理表現,治療上予以五味消毒飲、仙方活命飲、犀角地黃湯加減以清熱解毒、涼血瀉火。其中,清血熱藥之犀牛角苦咸、性寒,有鎮心神、解大熱、散風毒之效,治療熱入血分、毒入心中、狂言亂語等癥,但犀牛已為世界上稀有保護動物,現在常用水牛角代替,前期用量宜大,基礎用量為30 g,臨床可用50~60 g。研究表明,水牛角有清熱、鎮靜、止血等藥理作用,可有效調節白細胞介素、腫瘤壞死因子、前列腺素等炎性因子水平[16]。“火郁發之”是火郁之證的重要治則,治療應順應火熱之性,因勢利導,透熱散邪,臨床常選用荊芥、金銀花、升麻、薄荷等輕清之品。張鵬飛等[17]治療血熱型HDD患者,紫草、荊芥取清熱涼血、透表達邪之意。本課題組醫治血熱毒蘊之證注重暢達氣機,散火給邪以出路以防閉門流寇。
在外治法方面,《外科精義·塌漬瘡腫法》載:“塌漬瘡腫之法,宣通行表,發散邪氣,使瘡內消也?!睂τ谇捌谘装Y顯著的患者,可采用溻漬、冷噴等中醫特色優勢療法。冷噴是將純凈水或藥液以霧化形式作用于面部,既可鎮定皮膚,又可滋潤皮膚,面部循環血量相對減少,微血管通透性相對降低,從而改善微循環障礙,減輕面部的充血腫脹和過敏反應[18]。臨床治療中,常選用蒲公英、金銀花、薄荷、生甘草等中藥溶液冷噴或外敷以疏風解毒透熱,其中薄荷的有效成分可刺激面部皮膚神經末梢冷感受器,進而加強消炎、鎮痛、止癢功效[19]。付林等[20]研究發現,采用清熱解毒方結合中醫外治法薄荷液冷噴,可有效緩解患者的臨床癥狀。在本病急性期,使用塌漬、冷噴療法可鎮定降溫,緩解患者面部紅腫狀態以助疾病的治療。
3.2 血瘀證——活血行血,化瘀生新
血瘀為血液運行不暢或血液郁積停滯的病理狀態。肝、心、脾、肺、腎通過氣血的流貫相互聯系,血的正常生化、運行、循環使五臟協調共濟,共同維持人體的生理平衡。若瘀血凝聚,日久不散,形成腫塊,固定不移,疼痛劇烈;氣血運行不暢,肌膚失養,見面色黧黑、皮膚粗糙、口唇爪甲暗等。本病發病于各個年齡,特別以青年女性多見?!皨D人以血為本,以血為用”。長期的面部困擾給患者帶來巨大的精神壓力,肝氣久郁不解,血瘀之證與情志不舒共見,臨床患者常表現為胸脅脹悶、刺痛拒按,婦人經血不暢、色暗有血塊甚則閉經等癥。
血瘀證的患者面色晦滯,皮損顏色紫暗,色素沉著顯著,皮損伴有結節、囊腫等多種表現,病程長、病位深,病情頑固,反復難愈,伴舌質暗有瘀點,脈弦澀。疾病中后期多伴有血瘀證的存在,但證候表現各不相同。瘀中夾熱可加茜草、地榆以涼血活血;血瘀嚴重者,可加三棱、莪術以活血破血;瘀中夾虛加丹參、當歸以養血活血。何斌[21]對恢復期血瘀致皮損部色素沉著的患者,加活血化瘀之品以減輕色素沉著,修復組織,效果良好。實驗研究表明,活血化瘀藥能改善血液循環,增加局部組織新血的供應,充分發揮血的營養和滋潤作用,有利于皮膚細胞的再生,有助于局部組織的修復[22]。隨著醫學模式不斷向“生物-心理-社會醫學”轉變,社會心理因素在治療皮膚疾病中的重要程度不斷提高,對于血瘀證中情緒急躁易怒和焦慮的患者,常酌加柴胡、郁金、香附、枳殼等以疏肝理氣、調暢情志。此外,醫生和患者家屬給予患者心理疏導和精神支持也尤為重要。此類患者應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態,適當運動促進氣血的運行。
在外治法上,中醫針刺、拔罐等療法可疏通經絡氣血、調理臟腑陰陽、平衡機體狀態?!胺仓窝?,必先以祛瘀為要”,對于血瘀證明顯的患者,治療上常在循行于面部的任脈、督脈、大腸經、小腸經、膽經、胃經、三焦經、膀胱經、肝經等經絡上辨證選穴。刺絡拔罐放血等療法直接作用于絡脈及皮膚,瀉顏面之熱,通面中之瘀,理氣活血,具有較好臨床療效[23]。現代醫學認為,刺絡放血能改善局部微循環血流而發揮局部效應,與臟腑經絡相關的中樞和外周神經節相關聯,從而發揮遠部治療效應,通過運動感覺、植物神經、免疫循環系統等全身多個系統,發揮全身治療效應[24]。放血拔罐通過溫熱局部肌膚和促進血液的排出,改善局部血液循環,促進機體新陳代謝,增強網狀內皮系統的吞噬作用,促進炎癥的消除[25]。
3.3 血虛風燥證——養血滋陰,潤燥止癢
侵襲人體的毒熱邪氣未能及時清除,導致內熱生風、津血耗傷?!端貑栃C原病式·六氣主病》曰:“諸澀枯涸,干勁皴揭,皆屬于燥。”血燥患者常見全身多處皮疹、皮膚干燥瘙癢等皮膚水分丟失的表現。血虛難以發揮“血主濡之”的作用,《丹溪心法·驚悸怔忡》載:“人所主者心,心之所養者血,心血一虛,神氣不守,此驚悸之所肇端也?!毖摕o以濡養心神,可見頭暈、健忘、心悸心煩、失眠多夢等癥;無以充盈脈道可見面色蒼白,唇舌色淡,肢體無力,女子月經量少、色淡,舌淡,苔薄白,脈細等癥。
HDD患者皮損皮色暗紅,肌膚水分減少,皮膚干燥、脫屑、瘙癢、粗糙、皮膚緊繃感,甚至脫皮、皮膚萎縮等,伴舌淡,脈弦細或細澀。中醫當治以養血祛風潤燥、養血以化生津液,臨床常用當歸飲子加減方,此方出自《嚴氏濟生方·疥癬門》:“當歸飲子治心血凝滯,內蘊風熱,發見皮膚遍身瘡疥,或腫或癢,或濃水浸淫,或發赤疹。”氣血相行,相互生發?,F代藥理研究證明,當歸飲子能顯著提高皮脂含量及角質層含水量,改善經皮水分丟失指標,維持角質層完整性,降低皮膚pH值等,從而達到調節及改善皮膚屏障功能的作用[26]。
局部長期外用糖皮質激素對真皮和表皮造成嚴重不良影響,如抑制表皮有絲分裂、分化和脂質的合成,破壞角質層結構的完整,導致皮膚屏障功能受損[27],慢性期階段屏障受損最為明顯。在后期階段,對皮膚的修復潤澤尤為重要,外治藥物直接作用于皮膚,作用靶點較少,作用機制相對明確[28]。江麗瑩等[29]采用養血潤膚湯合生肌珍滑散外敷治療HDD取得較好療效。外治法不僅能保濕潤澤皮膚,還可提高患者機體抵抗力,達到“治病必求其本”的效果。濕敷、外洗、面膜等外治法可以給皮膚提供水分,既可濕潤皮膚,緩解干癢枯燥等不適的癥狀,又能使藥物滲透到皮膚深層,增強藥物吸收,恢復皮膚屏障功能,提高治療效果[30]。
3.4 血虛寒凝證——溫經散寒,養血祛瘀
先天稟賦不足,可形成陽虛體質;另外,夏日貪涼飲冷或長期服用苦寒藥物加重脾陽的損傷,日久則為脾腎陽虛?!瓣栁㈥幭摇标柌蛔?,陰寒盛,虛陽化生之血屬寒,缺少陽氣的推動難以濡潤肌表,致皮膚干燥、粗糙、脫屑等。寒凝血脈,瘀血內生,腎陽虛弱,寒踞下焦,陽虛火浮于上,可見面赤、毛細血管擴張等。
HDD患者可見面色潮紅、自覺面熱、干燥,或見毛細血管擴張、瘙癢不重,伴畏寒,四肢不溫,體倦神疲,心煩寐差。小便清長,大便溏。舌淡白,苔薄白,脈沉遲。治療常選溫經湯以溫經散寒、養血祛瘀。此類患者以脾腎陽虛為本,尤以腎陽虛為主。《金匱要略論注》曰:“藥用溫經湯者,其證因半產之虛而積冷氣結,血乃瘀而不去。故以歸、芍、芎調血,吳茱、桂枝以溫其血分之氣而行其瘀。肺為氣主,麥冬、阿膠以補其本。土以統血,參、甘以補其虛,丹皮以去標熱。然下利已久,脾氣有傷,故以姜、半正脾氣。名曰溫經湯,治其本也。惟溫經,故凡血分虛寒而不停者,皆主之?!狈街袦厍逑a法并用,并蘊陰中求陽之理。當代藥理研究發現,溫經湯能抗炎止痛,改善血液流變學和血流動力學指標,且能夠拮抗雄激素受體或雄激素相關代謝途徑[31]。
中醫外治法可配以毫火針刺,火針作用廣泛,具有溫通經絡、活血祛瘀、以熱引熱、祛邪外出的效用,對于血虛寒凝證患者,可充分發揮散寒凝、祛瘀血的作用。現代研究認為,毫火針刺的局部刺激以及借助神經傳導,激活大腦皮質調節機制,從而促進局部的血液循環[32]。另外,火針能提高白細胞的吞噬功能、阻止炎癥因子介導的免疫反應,起到消炎止痛的效果[32]。
4 驗案舉隅
金某,女,39歲。初診:2022年9月7日。主訴:顏面部紅斑伴瘙癢1個月余,加重1周?,F病史:患者3個月前進食海鮮、燒烤且飲酒后面部出現紅斑,瘙癢不止,外用糠酸莫米松軟膏(具體不詳),用后緩解,3個月內反復發作,期間反復外用糠酸莫米松軟膏后效果不佳。近1周紅斑伴瘙癢加重,為求進一步中西醫結合診治,遂于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國醫堂皮膚科周昕欣門診就診?,F癥見:面部紅斑,微腫,兩頰皮膚可見毛細血管擴張,瘙癢明顯,灼熱感強烈。平素性情易怒,口渴,納可,寐差,大便干,小便黃,舌紅,苔黃略膩,脈數。西醫診斷:HDD。中醫診斷:中藥毒(血熱毒蘊證)。治法:清熱瀉火,涼血解毒。內服犀角地黃湯加減:水牛角50 g(先煎),生地黃15 g,牡丹皮15 g,石膏15 g,知母15 g,赤芍15 g,白鮮皮15 g,荊芥10 g,紫草10 g,甘草6 g。共14劑,水煎服,每日1劑,早晚兩次分服。外治(外敷)處方:黃芩15 g,金銀花15 g,薄荷15 g,生甘草15 g,上方加水煎煮至300 mL,每日1劑,用2~5層紗布蘸藥湯濕敷于患處,20 min/次,1~2次/d。同時囑患者保持心情愉悅,少食辛辣刺激之品。
二診:2022年9月21日。服藥后紅斑伴瘙癢明顯減輕,腫脹、灼熱感減退,偶有煩躁,小便黃,舌紅,苔薄黃,脈弦略數。上方水牛角改為20 g,加郁金、合歡花各15 g。共14劑,煎服法同前。外治法同前,頻次改為2~3次/周。
三診:2022年10月19日。諸證基本緩解,偶有稀便,舌淡紅,苔薄黃,脈弦略數。上方去水牛角,加白術、炒麥芽各15 g。共14劑,煎服法同前,外治法同前,頻次改為1次/周。以鞏固治療。
2022年10月31日電話隨訪,患者自述停藥后基本無不適。囑保持心情愉悅,不適隨診。
按:本病患者有長期外用激素制劑用藥史,毒熱久蘊于皮膚腠理,與氣血搏結;患者情緒易怒、五志過極化火,藥毒浸淫血脈,熱毒入血,迫血妄行,發為面部癢瘡;外用辛溫燥烈之品,溫燥化毒,體內火熱內生,二者相合,熱毒蘊結發于肌膚腠理,皆可見面部皮損出現紅斑、腫脹、瘙癢、灼熱、毛細血管擴張等癥,西醫診斷為HDD;中醫診斷為中藥毒(血熱毒蕰證)。內服予犀角地黃湯加減,水牛角咸寒,直入血分以涼血,為君藥;生地黃清熱涼血,石膏、知母清熱解毒,紫草專入血分、涼血解毒透疹,四藥助君藥清解血分熱毒,共為臣藥;牡丹皮、赤芍涼血活血、可防涼遏之弊,白鮮皮清熱祛風止癢、引藥達病所,荊芥可清熱透邪外出,共為佐藥;甘草調和藥性為使藥。在外治方藥中,黃芩清上焦之熱、瀉火解毒;金銀花、薄荷疏散風熱、透散熱邪;生甘草清熱解毒、調和諸藥,四味藥共奏清熱瀉火、透散邪毒之效。二診癥狀減輕,減水牛角用量以減輕苦寒清熱之力,該病病程較長,患者情緒不暢且見弦脈,加郁金、合歡花理肝氣、解心郁。外治與內服中藥共同發揮清熱瀉火的作用,癥狀緩解后降低外治濕敷的頻次。三診患者不適癥狀基本消失,偶有稀便,恐傷及脾胃去水牛角防寒涼太過,加白術、炒麥芽健脾顧護胃氣。外治頻次改為每周一次以鞏固療效。同時囑患者保持良好生活習慣?;颊叻弥兴幒?,面部紅腫、瘙癢癥狀不再復發,不適癥狀基本消除。
5 結語
HDD為反復發作的炎性疾病,隨著激素的濫用,該病發病率呈逐年增加的趨勢。本文立足整體,將HDD患者的內外病理表現和從血論治理論有機聯系在一起,認為“血”的各種病機變化是本病發展的關鍵。臨床上對患者的治療可以通過內服中藥和濕敷、冷噴、面膜、針灸等多種外治法綜合治療,從血熱毒蘊、血瘀、血虛風燥、血虛寒凝分層論治,分別予以涼血解毒法、活血化瘀法、滋陰潤燥法、溫經散寒法治療,本病或可見其他病變形式,臨床治療不拘于法,隨證治之。中醫可多渠道發揮協同效應,為治療HDD提供新的研究思路和方向,也為臨床論治提供有益參考。
參考文獻
[1] 張景龍, 董小瑜, 白 雪, 等. 從脂溢性皮炎到激素依賴性皮炎皮膚鏡下特征分析[J]. 中國中西醫結合皮膚性病學雜志, 2020, 19(6): 509-513.
[2] 謝紅付, 李 吉. 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的診斷及鑒別診斷[J]. 中國醫學文摘(皮膚科學), 2015, 32(3): 265-269, 4.
[3] 邢益華, 鄭英巧, 符海麗. rb-bFGF凝膠聯合強脈沖光治療面部糖皮質激素依賴性皮炎的美學效果及對皮膚屏障功能的影響[J]. 中國美容醫學, 2023, 32(12): 100-103.
[4] 周李佳銘, 李玉梅, 周冬梅. 涼血五花湯治療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有效性和安全性的Meta分析[J]. 中國中西醫結合皮膚性病學雜志, 2023, 22(5): 425-430.
[5] 殷 桃, 徐永梓, 謝艷秋. 加味五味消毒飲聯合重組牛堿性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凝膠、屏障特護霜治療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的臨床觀察[J]. 中國民間療法, 2022, 30(17): 84-86.
[6] 朱明泉, 王清玲, 呂慧清, 等. 疏風清熱湯聯合心理療法治療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療效觀察[J]. 中醫藥臨床雜志, 2011, 23(1): 48-49.
[7] 韓海成, 職 媛, 楊小蒨, 等. 中醫辨治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J]. 河南中醫, 2022, 42(4): 514-518.
[8] 張海龍, 劉 暢. 王俊志教授治療激素依賴性皮炎的臨證經驗[J]. 中醫藥信息, 2018, 35(1): 87-89.
[9] 白 璐, 王建青, 燕陶然. 從血分論治激素依賴性皮炎[J]. 世界最新醫學信息文摘, 2018, 18(9): 185.
[10] 龐艷陽, 高如宏. 從肝論治激素依賴性皮炎[J]. 山東中醫雜志, 2014, 33(4): 282-283.
[11] 宋 瑋, 周水涵, 張鐘藝, 等. 艾儒棣運用清熱護陰法分期辨治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經驗[J]. 中醫雜志, 2023, 64(17): 1750-1753.
[12] 江麗瑩, 洪 文, 梁永添, 等. 淺談激素依賴性皮炎的辨證治療[J]. 廣西中醫藥, 2019, 42(4): 46-48.
[13] 鄧家琳, 王俊宏. 基于衛氣營血理論淺析水痘常證的中醫動態辨證診療思維[J]. 中國中醫急癥, 2021, 30(2): 289-292.
[14] 柳賽賽, 白彥萍. 基于精氣血津液理論的皮膚屏障損傷與修復[J]. 世界中醫藥, 2024, 19(2): 196-199.
[15] 王遠紅, 方殿偉, 王紹瑩, 等. 白郡符以氣血為綱辨治皮膚科頑固難治病經驗[J]. 中華中醫藥雜志, 2019, 34(9): 4087-4090.
[16] 湯佳瑤, 武文星, 朱 悅, 等. 動物藥水牛角基礎與應用研究進展[J]. 南京中醫藥大學學報, 2022, 38(10): 880-891.
[17] 張鵬飛, 叢 琳, 范 琴, 等. 葉建州從血熱論治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J]. 云南中醫中藥雜志, 2016, 37(7): 12-13.
[18] 石義紅. 藥物配合冷噴、紅光照射治療面部過敏性皮炎32例療效觀察[J]. 現代中醫藥, 2013, 33(4): 48-50.
[19] 孫文豪, 楊 揚, 陳 恒, 等. 薄荷有效成分藥理作用研究進展[J]. 江蘇中醫藥, 2023, 55(5): 78-82.
[20] 付 林, 付 鋼, 王 娟. 清熱解毒方結合薄荷液冷噴治療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研究[J]. 中國醫療美容, 2018, 8(9): 51-54.
[21] 何 斌. 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的辨治體會[J]. 新中醫, 2012, 44(9): 134-135.
[22] 高 沖, 劉 璐, 胡愛菊, 等. 活血化瘀中藥的藥理作用研究進展[J]. 藥物評價研究, 2013, 36(1): 64-68.
[23] 張海貞, 邊東達, 郄永濤, 等. 刺絡拔罐聯合皮膚屏障修復乳治療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療效分析[J]. 皮膚病與性病, 2017, 39(5): 359-361.
[24] 孟 英, 朱梓燁, 朱潔妤, 等. 刺血療法臨床效應特征及作用機制[J]. 針刺研究, 2020, 45(10): 835-838.
[25] 張紅梅, 周小勇, 戴 明, 等. 放血拔罐治療急性蕁麻疹30例[J]. 中醫外治雜志, 2015, 24(5): 43-44.
[26] 汪海珍, 黃 盼, 楊志波. 當歸飲子配方顆粒對血虛風燥型銀屑病患者皮膚屏障功能的影響[J]. 湖南中醫藥大學學報, 2015, 35(4): 41-43.
[27] MAN G, MAURO T M, KIM P L, et al. Topical hesperidin prevents glucocorticoid-induced abnormalities in epidermal barrier function in murine skin[J]. Experimental Dermatology, 2014, 23(9): 645-651.
[28] 楊賢平, 張子圣, 劉振雄, 等. 中藥對皮膚屏障功能修復作用的研究進展[J]. 吉林中醫藥, 2019, 39(6): 827-830.
[29] 江麗瑩, 洪 文, 梁永添, 等. 養血潤膚湯合生肌珍滑散治療激素依賴性皮炎60例總結[J]. 湖南中醫雜志, 2020, 36(4): 11-13, 63.
[30] 呂純鵬, 張喜國, 張秋鳳. 苦柏顆粒冷濕敷治療面部激素依賴性皮炎療效觀察[J]. 光明中醫, 2017, 32(7): 959-961.
[31] 柯 丹, 田黎明. 溫經湯加減治療宮寒血瘀型青春期后痤瘡的臨床研究[J]. 中國中西醫結合皮膚性病學雜志, 2017, 16(4): 328-331.
[32] 中國中西醫結合學會皮膚性病專業委員會特色療法學組. 火針在皮膚科應用專家共識[J]. 中國中西醫結合皮膚性病學雜志, 2019, 18(6): 638-641.
本文引用: 劉安然, 周昕欣. 從血論治激素依賴性皮炎經驗[J]. 湖南中醫藥大學學報, 2024, 44(9): 1687-1692.
〔收稿日期〕2024-04-17
〔基金項目〕遼寧省應用基礎研究計劃基金資助項目(2022JH2/101300013);遼寧省教育廳面上項目(JYTMS20231838)。
〔通信作者〕*周昕欣,女,博士,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E-mail:zhouxinxincc@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