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探究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問題,需在跨學科視角下,從學科概念、方法與范式出發,反思其方法論的局限性,繼而闡明史學思維對推動體育人類學研究方法論變革的重要意義。研究認為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提供重新認知體育研究對象的方法,拓展勾連體育文化與中國文化的研究視野,更迭體育文化行為解釋的研究范式,提供以微觀體育管窺社會結構變遷的敘事方法。以上述方法論為指引開展體育人類學研究,形成田野經驗在歷史上的延續性,不僅在空間維度上深化對微觀體育行為的文化敘事,而且在時間維度上強化體育文化的歷史過程敘事,繼而為體育人類學整體性研究提供新的思考,推進體育人類學研究的本土化、體系化發展。
關 鍵 詞:體育人類學;體育史;史學轉向;方法論變革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24)05-0022-07
The historical turn of research on the sports anthropology and its reflections
Abstract: To explore the problem of historical turn with the research on the sports anthropology, it is necessary to reflect on the limitations of the methodology from the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from the concept, method and paradigm of the discipline, and then the paper expounds the significance of historical thinking in promoting the change of research methodology of sports anthropology. The research holds that the historical turn of the research on the sports anthropology provides a method to re-recognize the object of sports research, expanding the research vision of linking sports culture and Chinese culture, changing the research paradigm of sports cultural behavior interpretation, and providing a narrative method to observe the changes of social structure through micro sports. The research of sports anthropology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above methodology forms the historical continuity of field experience, not only deepens the cultural narration of micro sports behavior in spatial dimension, but also strengthens the historical process narration of sports culture in time dimension, and then provides new thinking for the overall research of sports anthropology and promotes the localization and systematization development.
Keywords: sports anthropology;sport history;historical turn;methodology change
在人類學的方法與理論探究基礎上,體育人類學研究始終遵循村落或社區體育個案深描的問題展開。然而,如何從田野個案的深描中理解蘊含的宏觀社會知識成為研究者的重點和難點。對此,渠敬東[1]認為,個案背后的總體性社會事實呈現,關鍵是個案的時空延展性與豐富的歷史印記。中國人類學以往主要以村落或社區為研究對象,以民族志為研究文本,以類型化結論與整體性社會圖景呈現為研究動向,強調“場域空間內外關系及歷史的前后相續”[2],構成中國人類學最基本、最重要的研究進路。但體育人類學研究不能僅局限于共時性的地方性體育知識深描,還要關注體育現實經驗的歷史生成過程,試圖實現以體育為微觀窗口管窺社會結構變遷目的。對此,探尋“為何”與“何以”實現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問題,既是中國體育人類學本土化研究的需要,也是實現新時期體育人類學研究者學術自覺的應盡之責。
1 文獻回顧及問題聚焦
回顧既往經典體育人類學研究,格爾茨[3]通過對深層游戲斗雞的深描,闡釋了斗雞的戲劇化過程、文化隱喻及其社會場景;雷蒙德·弗思[4]則探討了體育競賽與所處社會文化之間的內在關聯,均將體育置于前文化的歷史情境下予以考慮,透過體育投射人類文明的歷史進程;1990年日本體育人類學者寒川恒夫被邀至原上海體育學院講學[5];1999年胡小明先生的第1本《體育人類學》專著問世[6];譚廣鑫[7]基于歷史人類學的方法展開對“武舞巫文化復合體”的深描。將體育實踐置于發生的歷史場景中予以認知與考察,推進體育人類學研究逐步走向歷史縱深。但國內體育人類學研究多聚焦于民族傳統體育人類學化探索,注重體育的共時性分析,對體育呈現的現實問題和釋今尋古的歷史經驗性反思有待推進。
首先,在研究核心議題上,大多數體育人類學研究遵循民族傳統體育的人類學化主線,深入闡釋了民族傳統體育的“社會失范”[8]“身體表達”[9]等問題,豐富了體育人類學研究的理論體系。但從人類學整體性思維反觀體育人類學研究,相對缺乏歷史關照,如何引入史學視角,采用歷史經驗與現實經驗互證的雙重思路,以釋今尋古的方法反思當前體育人類學研究方法論顯得十分必要。其次,在研究內容上,主要集中于村落、儀式體育等微觀個案研究,而秉持人類學的文化整體觀思維,將體育置于所處區域社會歷史動態進程中較為鮮見,學者在方法學上形成以田野調查為基礎的民族志文本呈現為主,而缺乏與之所處的歷史文化動態進程中予以尋繹考證,其根本在于忽略“人類學與歷史學二者存在互補性”[10],另一方面,對于體育所透視“歷史事實”背后的“社會事實”缺乏有效挖掘,阻礙以體育管窺中國整體及人類文化多樣性研究愿景,而這根本歸因于當下體育人類學更注重共時性的功能闡釋,對于史學的歷時性缺乏關照所致,這也為未來的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提供新的學科想象空間。最后,在研究視角與思路上,多聚焦西方中心主義視角下體育現象的描述,而以中西古今互證的視角,對體育如何表征社會文化的動態結構過程及歷史意義還需推進;在方法思路上,多聚焦文化人類學的體育經驗性闡釋,不僅存在參與式田野工作與口述史研究方法混淆的現象,而且將人類學的參與式田野方法與史學的四重證據法未形成有機互補,缺乏釋今尋古的歷史經驗總結及方法思路的延展。
王銘銘[11]提出對人類學的歷史化命題,認為人類學之所以涉獵歷史,歸因于“現代歷史是短暫的,現代歷史感是有問題的”。趙世瑜[12]則在蕭鳳霞與劉志偉的結構過程概念基礎上,提出“逆推順述”的歷史人類學方法論,認為逆推順述是將田野調查獲取的結構性經驗材料推至歷史起點,再以此深描當下的生活,最終概括區域歷史的結構過程。與之史學的人類學化不同的是,張小軍[13]則堅持人類學本位思路,提出歷史走入人類學研究,實現透過民族志文本尋求大理論延展的方法論轉向。在對中國體育的研究基礎上,胡小明[14]提出體育人類學的學科構想以探索身體運動行為與自然、社會歷史相關聯的整體性研究。戴國斌[15]提出武術人類學需要民族志文本基礎上兼顧“思緒千載,視通萬里”的史學思路延展,以此強化對武術文化的整體性理解。以上研究為體育人類學的方法論轉向提供思路與啟示。基于以上討論,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主要是指以史學的視角推進體育人類學的方法論創新,既要注重共時性闡釋,也要強化歷時性分析,根植于人類體育行為意義的跨時空延展,即以史學視角展開人類身體運動行為問題的探索。
鑒于此,在體育人類學尚未學科化的基礎上,通過對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問題的追問,以此回答中國體育不同歷史階段下的總體性社會事實呈現,試圖從中國體育這一微觀切口探尋東方體育文明形態的問題。從而在“何謂中國式體育”的新回答中修正已有論域乃至田野方法論,在實踐表達與學理省思維度深化體育文化與歷史之間關系的理解,這既關乎體育人類學的學科體系創建與成效,也有助于研究者方法論規范的養成,更拓展了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視野,以此為學術自覺之根基,進而形成“經世致用”的本土化學科體系。
2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邏輯
2.1 學科概念的異同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其目的并非將體育人類學轉向史學研究,而是以體育文化實踐的歷史縱橫發展管窺人類社會結構的整體性變遷,而這一目的求索需要對體育人類學及史學的概念演進予以辨別與反思,以學科概念的異同發掘學科方法與范式是否存在交叉融合的可能性。
首先,對于體育人類學概念的反思,需以人類學的概念反思為起點,主要呈現為三重演進邏輯。其一,以“人”的研究為邏輯基點。作為人類與文化交融的學科,與表達人類精神世界的人文學科的異同如何表征?其二,以“社會文化史”研究為邏輯聯結。作為兼具社會與文化研究的學問,其與史學的文化轉向有何關聯與差異,與社會史、文化史等學科在目標和操作層面存在何種區別與聯系,形成兼具人類學色彩的社會文化史研究。其三,以“人類性”研究為邏輯指向。正如王銘銘[16]強調構建“文明、生活、宇宙觀”的人類學研究,在此也需反思其與哲學的“成人”性有何差異,在面對文明與文化,變遷與延續,理論與經驗、普遍與特殊、外在性與內在性等矛盾時,其為文化學、社會學將提供何種思想,將如何處理“外來與內在的歷史及世界智慧”的關系[17],進而找尋人類文化的根基問題。
其次,對于“何謂史學”概念反思與解答。依據其研究范式呈現雙重學術演進脈絡。其一,以傳世文獻“正典化”為肇始,該階段主要秉持靜態結構史觀,采用“大歷史”敘事方法,敘述過去的人、物、事的起源及意義,但面對人類文明的動態演化進程,對于過去乃至當下人、物、事的意義的過程性呈現值得深思,與檔案學、考古學又將如何區分值得反思。其二,以闡釋地方性知識為目的。其根本在于將源自民眾生活的“小歷史”事件重返“大歷史”的語境,從長時段“大歷史”的語境解答“小歷史”事件發生的動態結構變化過程,即“以現實追溯歷史及社會事實,從而反觀現實,而成為傳統地方文化歷史的現代還原”[18],繼而通過前人的生活經驗轉至對當下生活意義的關照,與之格爾茨對文化意義的多層次闡釋又將產生何種共鳴值得深究。
最后,在人類學與史學的概念反思基礎上,體育人類學與史學表現出“由異而同”的學科取向,并在二者概念體系間的內在機理中予以體現。一方面,規約體育人類學不可僅從身體行為解答體育是什么的問題,還應回歸其發生的歷史場景,辨析生成的歷史脈絡,以身體運動行為的歷史動態結構過程,實現對于整個社會結構過程變化的重新認知;另一方面,在史學概念籠罩下,呈現人類身體運動行為歷史演進過程中,對當下人及所處社會意義的闡釋與還原。首先以現實生活世界中人的身體運動行為經驗,幫助理解史料,透視歷史情境下人的身體文化活動及社會結構的動態過程,再以逆向工程思路尋其邏輯起點,既從人的體育生活世界出發,進行有意識的表達組織史料,又從體育的表象與符號進行集體無意識研究,建構鮮明特色的中國自主體育人類學概念體系,進而形成對不同時空“人”的不同理解。
2.2 學科方法的彌合
在對其概念反思的基礎上,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首先體現在方法互補性上,即二者田野調查、體育民族志等方法學的彌合層面,不僅要關注體育人類學的共時性分析,還要注重歷史學的結構過程考察,既要實現文獻史料與田野資料的“古今互證”,還要以普遍性與地方性的“中西互證”中追尋體育人類學的本土化特色。
一方面,集中于“古今互證”的田野調查操作層面。其一,運用考古文獻,古籍文獻、田野現場3個維度展開論證,將文獻置于體育事件發生的具體場景中,從而讓歷史走進現場,實現歷史場景與現實體育生活實踐相互關照的目的。正如張士閃[19]所言:“在田野中遭遇的一切既是現實也是歷史,是可以展開綿密而深邃的思考。”其二,通過體育民族志文本撰寫,踐行由“文化生命解釋”對“體育成人實踐”的回答,以此回應人“由生到死”不同階段的成長與變化[20]。可見,民族志方法呈現出歷史特性。其三,通過身體運動行為的歷史動態結構過程變化,實現對社會文化的歷史過程的重新認知,以及對體育歷史動態演化的經驗性解讀,映射當下人類生活世界的目的。為此,體育人類學研究,要將田野調查所看、所思、所想的身體文化實踐延展至對人類行為文化的省思,突破對體育身體技術的描述,實現格爾茨的“深描”意境,進而對體育背后文化意義的解讀與闡釋。據此對體育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方法論需要做出以下調整:一是在尊重文化持有者的倫理性為前提,在征得被調查者同意下,借助史學的口述方法獲取平民大眾對于體育的認知,盡可能收集與體育事件關聯的神話故事、史實與事實材料、口述觀點材料,找尋體育文化與民眾體育觀念、情感、社會結構過程之間的關系,力圖在體育發生的“歷史事實”背后體察“社會事實”的目的;二是由局外人向局內人的轉變,融入體育文化持有者的生活,通過親身觀看、體驗、記錄體育文化的歷史感,體悟體育行為的意義,進而在與被調查者共情中獲取事實性材料實現理論迭代。
另一方面,落實“中西互證”民族志文本呈現方式。既要秉持中國文化史方法論為指向,將體育置于“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中國文明歷史發展進程中加以“深描”[21],進而析出體育所處的社會歷史情境,在社會情境與主體經驗相統一中解釋體育文化意義,也要秉持西方歷史人類學方法論,將體育置于大傳統與小傳統的人類文明演化進程中予以闡釋,以此深化體育與人類社會的關聯性思考。簡而言之,通過民眾的體育實踐管窺文化中國與國之大事的內在關聯性,形成體育人類學的整體性思維。但其核心要義關鍵是在中國社會文明發展進程中建立坐標,注重在文化中國中展開體育人類學研究,進而形成體育人類學的史學視野轉換。同時,聚焦體育與中國社會文化結構關系的方法思路,從中國武術文化實踐的文武分途出發,探討當下武術歷史根源及練以成人的教育文化實踐[22],這也構成探究“中國式體育”的必由之路。
總而言之,當前體育人類學與史學研究在方法上存在天然的互補性。從人類發展歷史進程中研究體育一般規律,以及在理論上表現的具體形式構成體育人類學的方法論指向,但如何拓展其學術視野,繼而觀察、反思、深描當下平民生活,新史學關注的普通民眾的生活史、生命史等方法為其提供方法論的啟示,有助于補充現有體育人類學的方法學上脫離歷史感的缺陷,規避陷入就體育而體育的碎片化的窩巢之中。需秉持“生活處處是田野”的方法反思,實現現實與歷史對話的可能,其歸因于現實問題的產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漫長的歷史中層累而形成。因此,在體育人類學的田野調查實踐中,既要將傳統田野方法從3個月延長至1年以上,也要強調研究者融入調查對象的生活情境,理解當下人的生活;并于短暫的歷史動態變化過程中,觀察與體悟人類體育行為與歷史文化情境的關聯性,通過解構歷史的方式理解體育與整體社會的關系及意義,進而實現“古今中西”的多重印證。
2.3 學科范式的聯結
范式包含研究假設、范疇、對象及問題等內容,而新舊范式的轉換關乎科學革命發生之關鍵[23]。由此觀之,體育人類學的史學轉向,前提需建立在體育人類學與史學研究范式的統一之上,并于地方性體育文化知識的深描中,厘清民族志范式與當下史學范式間的內在關系[13]。即體育人類學的范式與史學范式融合中推進范式迭代,而形成新的體育學科話語體系。
首先,史學范式為體育人類學田野調查提供歷史性依據。從人類學形成之初主要源于殖民歷史來看,深刻表明歷史視角是人類學研究的根基。當前體育人類學采用的體育個案的田野考察,構筑的體育民族志文本,多聚焦體育參與者的生產生活等現實經驗問題,而對平民體育生活史的“深描”與不同歷史時段體育的社會文化結構問題的追問鮮有論及,更難企及以體育回應歷史的雄心。其歸因于體育民族志對文化意義的多層次闡釋相對薄弱,難以呈現總體性社會事實。對此有學者解答:“中國作為文明的大社會,不能只靠傳統的人類學方法,要有歷史維度,探索更大社會的人類學方法。”[24]而作為史學重要范式的生活史、文化史,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民族志方法上的缺陷,這也為體育人類研究拓展新的視角,在體育經驗當中則表現為通過前人的體育生活化體驗轉至對當下人生活意義的關照。
其次,史學的歷時性與人類學共時性分析范式融合,為體育人類學拓展新的理論范式。既秉持歷時性分析范式理解體育不同歷史時段下的歷史事實,以“走進歷史的現場”[25]洞察體育所關聯的歷史文化語境,強化體育人類學的歷史觀念;也遵循當下田野實踐的共時性分析范式,觀古今之變,深描當下體育參與群體的身體文化行為。長久以來,體育人類學受文化人類學的結構功能主義范式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忽視體育所處的歷史情境。然而,文化史研究范式則拓展體育的時間性維度,對民間體育參與個體或群體的日常生活史及生命歷程進行闡釋,可見,史學在歷時性與人類學的共時性在研究范疇上形成高度的彌合性。
最后,二者范式迭代引領體育人類學研究的新走向。近代以來,孫本文[26]便提出:“注重歷史所給予我們的固有文化,因此必須對中國歷史給予全般的研究,同時關注當前社會現實需要。”在體育人類學領域,便表現為將體育個案置于特定的動態社會結構中研究,透過體育以管窺中國社會結構的整體。歷時性與共時性相結合的分析范式為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提供無限想象空間。
3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反思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反思,關鍵在于解答史學對體育人類學方法論創新與變革有何意義。當前,眾多學者聚焦民族體育的人類學化構建體育民族志作為主要的方法手段,但就方法論自覺上,不少研究卻存在將體育口述史與田野調查工作簡化為同一范式,而忽略體育在中國歷史進程中的時間縱深性分析。對此,有學者認為體育人類學有別于其他體育人文社會學的關鍵在于體育文化異同的研究指向,其根本歸因于歷史差異所致[27]。這也為中國式體育勾連社會動態變遷提供新的視野與思路。進一步看,體育蘊含的歷史觀念、生活智慧,乃至以文化人的目的性,決定了體育人類學研究史學轉向的學理反思,既要強調以人類體育生活實踐為出發點,亦要強化在歷史關懷中對其研究予以修正反思。
3.1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方法延展
主體與客體相結合為體育人類學研究方法提供新的反思空間。有學者將主客相結合的方法引入人類學研究[28],主體強調以報道人的內部視角理解研究對象,客體則是以研究者的外部視角理解研究對象,構成其研究的方法論基礎,而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核心在于將體育參與者作為歷史主體,將人的體育行為作為歷史解釋的邏輯基點,而非國家或集體行動者作為歷史主體,以此勾連體育文化與中國歷史文化之間的內在邏輯,加深對人類體育行為意義的深描。
當前,體育人類學研究既強調以主體視角對文化持有者內部的分析闡釋,也要注重客體視角對于文化持有者的認知與理解。一方面,采取主體視角將身心會意作為原則,將“自己”作為方法[29],不僅反思體育映射的人與人如何相處之道,而且需要研究者以將心比心的方式與調查對象同吃同住,共同參與體育活動,重視自我身體經驗與自我敘事、體悟調查對象的行為方式、生活習慣以及情感表達,從而實現主體間的共情,進而實現對于他者體育運動行為的再理解與再解釋。另一方面,主張以客位視角對研究對象加以識別與區分,以古今互釋觀點審視訪談資料,實現歷史文獻與田野經驗資料的互證,不僅將研究者“自己”置于體育發生的現實場景中,感知與體驗文化持有者的當下體育生活,而且要以研究者的視角考量歷史的復雜性,將中國體育現實經驗轉化至中國文明史敘述框架之中,管窺人類文明進程中體育人類學研究的歷史關懷。可見,體育人類學研究需要研究者與被研究者共同創造身體歷史經驗與現實經驗的對話,以主客結合的方法和視角展開研究。
3.2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視野拓展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反思性問題難以剝離人類社會為研究對象,其特殊性體現在研究視野的差異,體育人類學強調人的當下身體文化實踐,而史學更注重過去與現在的關系分析。然而,如何通過體育個案之表象透視其深層的歷史文脈,將有利于增強體育人類學研究深度,繼而考察體育參與群體社會互動的內部機理與外部聯系。一是追尋體育文化現象背后負載的深層文化秩序,以反思將地方性體育標識與中國歷史相關聯的目的,使之地方性體育標識成為地方史的重要見證;二是體育的發展并非斷裂,而是基于具體闡述體育經驗的歷史情境,以體育史實反觀人類的歷史動態變化進程,詮釋體育的歷史想象,透過體育現象探求總體性的社會事實與歷史文脈,最終,呈現人、事、物在歷史過程中的內在關聯性,進而闡述體育所蘊含的深層關系及意義網絡。
回歸體育人類學的經驗研究當中,體育文化實踐往往與之所處的社會-歷史序列相關聯。對此有學者以微觀個案表象為突破口,通過對身體文化意義闡釋與還原,挖掘體育文化現象蘊含的深層文化機理,不僅將身體活動與之原生文化取得關聯,而且以此深化對身體運動文化傳承、嬗變乃至轉換性生成的機理深描[30]。映射出以體育認知民族文化特質的史學視野轉換。進一步看,從體育經驗視角關注特定的社會-歷史序列的變動,進入歷史的結構過程(回到體育發生的歷史情境下)發現歷史語境下的人類生存與發展狀態,在歷史與現實的關照中體悟體育的變與不變,繼而發現傳統體育文化和體育文化傳統的結構性關聯及差異,進而以微觀體育映射與之關聯的深層文化機理,最終導向以不同文明進程中人的生存發展狀態為目的。簡而言之,將體育置于小傳統與大傳統、小歷史與大歷史、小地方與大世界的方法論中予以考量,拓展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視野。
3.3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范式轉換
當前,人類學研究中歷時性與共時性相脫離的現象依然存在,這在一定程度上制約體育人類學的發展,而這關鍵在于摒棄單一的研究范式。具體表現3個維度:一是注重身體表達的社會空間維度,找尋特定時刻系統各要素間相互作用關系;二是關注體育文化行為的時間維度,突出體育系統發展的歷史變化過程呈現;三是追尋體育空間結構生產歷史過程呈現的動力及要素。對此,高丙中[31]認為:“人類學的現在是過去記憶的映射。”然而,體育作為表征社會文化的身體競技知識類型,何以在傳統與現在關系中探明體育行為的動態結構性變化,以及如何以體育映射人類文明,時空結合提供范式變革上的解答。
以上的解答需要回歸人類學與歷史學家對于他者的認知與理解。對史學而言,主要體現在時間上的間隔;對人類學而言,則是體現在空間上的間隔與分布。體育人類學能否跨越時空距離,實現“通往他者的路”?在文化轉型的人類共同問題上,反思人為何這樣活,這樣活有何意義,這樣的生活為我們帶來何種結果?在理論維度上,探索體育由傳統而現代的生產機制,解讀體育發展與當下境遇等問題,不僅需要理解體育文化現象的意義,而且需要還原體育發生的社會情境與動態時間呈現,且不能限于共時性的體育功能性分析。具體而言,其一,關注史學范式下體育相關文史資料解讀歷史進程中的精英人物、體育事項前后的因果邏輯;其二,關照人類學范式下田野實證與口述史料互證闡釋民間個體、群體的日常生活世界,由此也決定了體育人類學的范式轉換應關注時間與空間雙重視角。落實在體育人類學的經驗研究之中,既注重對生活化體育的個案考察,也要將體育文化相關聯的區域史料文獻作為研究的重要部分,尋找歷史時間起點,并以此作為研究邏輯基點,實現古今互釋目的,從而實現對于研究對象的整體把握。
3.4 體育人類學研究的方法尋繹
體育作為人類身體文化實踐處于不斷生成與變遷,往往需追溯歷史的時間節點,作為現在的起點,繼而實現以歷時性分析體育事象的歷史演變過程,以共時性闡釋體育事象在當下的功能性呈現。釋今尋古強調對當下問題的歷史追溯,強調從歷史開始[32],反思“過去如何造成現在”,以此加深對于現在的理解,從而加深對于社會本相新知的體認與體悟,這無疑構成體育人類學的歷史敘事方式,也構成觀察體育要素歷史變化過程的方法論。由此,楊海晨[33]認為對于當下身體運動行為的研究,找尋歷史事實背后隱喻的社會事實的觀點,其對演武活動的文化生成文化機理挖掘,便回歸至中央王朝推行的土司制度、土司生存等歷史過程尋求答案,進而找尋對當前體育行為意義的解答,以此形成體育人類學研究的本土化經驗。
在民族傳統體育的人類學研究中,傳統體育在動態歷史變化進程中而變化,既映射過去生活方式,也無法脫離現在對于傳統體育的解釋,正如霍布斯鮑姆[34]所言:“傳統是現在的發明。”然而,中國傳統體育是伴隨中國社會文明歷史發展進程而發生[35],這就要求回歸體育發生的歷史現場,感受作為地方性文化知識與符號象征體系的體育,找尋歷史發展進程中人、事、物的歷史關聯性,尋求當下體育問題的歷史起點,然后將其作為邏輯起點,由遠及近闡述結構要素的復雜歷史過程,從而深描當下的生活世界。正如戴國斌[15]提出的武術人類學研究既秉持思緒千載的歷史視野與視通萬里的空間維度,在歷史與現實田野耕耘中,盡可能還原至武術產生與變化的歷史情境中,重釋武術練養、攻防、師徒等要素動態變化過程,不僅關注武術文化古今之變,也要歷時性深描當下武術人的生活,加深對武術文化實踐的理解。最終,以歷史層累的方式下形成釋今尋古的體育人類學研究,進而在體育的過程性變化中,以過去的“我”反觀現在的“我”,找尋體育結構要素復雜的動態社會結構過程。
在中國式體育現代化強國的敘事邏輯下,體育人類學研究需要方法論上尋求理論突破。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既需要強化共時性的文化深描,展開多層次身體運動行為意義的闡釋,也需要強化歷史觀念,以古今互證的思路,歷時性深描當下生活,形成歷史與現實、歷時與共時相結合的研究思路和方法。為此,需從時間與空間維度探尋體育人類學“何為”與“為何”的問題,否則難以在認識論與方法論層面形成體育人類學自主知識體系。研究試圖進行體育人類學研究的范式轉換,實現由空間平面分析到時空相結合的研究方法論轉向,據此闡發人與體育所處社會文化結構的歷史關聯,及闡釋體育的歷史動態變化過程及運行機制,繼而展開對不同時空體育文化意義的闡釋與還原。以此為學術自覺,試圖從人類學與史學的視角詮釋身體運動行為表達,繼而回答何謂“中國式體育”的新使命。需要指出的是,研究涉及歷史人類學視角,但主要是秉持人類學本位的思想,探討體育人類學研究的史學轉向問題,未觸及體育史的人類學化的命題。鑒于此,能否以體育史為切入點,以人類學的方法論為指引分析與闡釋體育史議題,需要學者進一步深思。
參考文獻:
[1] 渠敬東. 邁向社會全體的個案研究[J]. 社會,2019,39(1):1-36.
[2] 王銘銘. 社區的歷程:溪村漢人家族的個案研究[M]. 上海:三聯書店,2021:2.
[3] 克里福德·格爾茨. 文化的解釋[M]. 韓莉,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523.
[4] RAYMOND F. A dart match in Tikopia: A study in the sociology of primitive sport[J]. Oceania,1930,1(1):64-96.
[5] 倪依克,胡小明. 發展中的中國體育人類學——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合會第16屆世界大會體育人類學專題會議述評[J]. 體育科學,2009,29(10):65-71.
[6] 胡小明. 體育人類學[M]. 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
[7] 譚廣鑫. 原始武舞與巫術交融的武術萌芽狀態[J].體育科學,2019,39(4):81-89.
[8] 鄭國華,丁世勇. 我國民族傳統體育發展過程中失范的成因——以富祿村、平安村為例[J]. 體育學刊,2008,15(12):92-95.
[9] 和春云,倪依克,葛錦潤,等. 原始宗教舞蹈象征意義的身體表達——納西族阮可東巴舞蹈身體動作文化符號解構與重構[J]. 體育學刊,2019,26(5):35-43.
[10] 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 結構人類學[M]. 謝維揚,俞宣孟,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5:22.
[11] 王銘銘. 我所了解的歷史人類學[J]. 西北民族研究,2007(2):78-95.
[12] 趙世瑜. 結構過程·禮儀標識·逆推順述——中國歷史人類學研究的三個概念[J]. 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33(1):1-11+193.
[13] 張小軍. 當歷史走進人類學家——評蕭鳳霞《踏跡尋中:四十年華南田野之旅》[J]. 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33(1):12-21+193.
[14] 胡小明. 體育人類學方法論[J]. 體育科學,2013,33(11):3-16.
[15] 戴國斌. 武術人類學研究的若干思考[J]. 民俗研究,2020(5):133-138+160.
[16] 王銘銘. 人類學是什么[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3.
[17] 王銘銘. 從經典到教條:理解摩爾根《古代社會》[M]. 上海:三聯書店,2020:38.
[18] 張亞輝. 歷史與神圣性:歷史人類學散論集[G]//北京:世界圖書出版社,2010:22.
[19] 張士閃. 禮與俗:在田野中理解中國[M]. 濟南:齊魯書社,2019:9.
[20] 王建民. 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生活史研究[J].民俗研究,2014(4):30-36.
[21] 花家濤,戴國斌. 彝族村寨火把節“火-祖-摔”的文化解讀[J]. 上海體育學院學報,2013,37(1):67-70.
[22] 戴國斌,劉祖輝,周延. “鍛煉行道,練以成人”:中國求道傳統的武術文化實踐[J]. 體育科學,2020,40(2):24-31.
[23] KUHN T S.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7:53-54.
[24] FREEDMAN M. A Chinese phase in social anthology[J].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1963,14(1):1-19.
[25] 桑兵. 從眼光向下回到歷史現場——社會學人類學對近代中國史學的影響[J]. 中國社會科學,2005(1):191-204+209.
[26] 孫本文. 建設本位文化的標準[C]//馬芳若. 中國文化建設討論集. 上海:經緯書局,1935:58-59.
[27] 譚廣鑫. 蘇珊眼中的體育人類學——美國學者蘇珊教授訪談錄[J]. 體育學刊,2019,26(2):1-5.
[28] 盧衛紅. 人類學“主位-客位”方法在科學史研究中的應用[J]. 自然辯證法研究,2013,29(3):69-73.
[29] 趙旭東. 超越社會學既有傳統——對費孝通晚年社會學方法論思考的再思考[J]. 中國社會科學,2010,186(6):138-150.
[30] 孫德朝. 理論融通與方法疊加:羌族原生態“莎朗舞”文化現象存在社會意義闡釋[J]. 北京體育大學學報,2022,45(12):138-152.
[31] 高丙中,郭金華,龔浩群. 關于中國人類學的基本陳述(2.0版)[J]. 西北民族研究,2020(2):151-165.
[32] 費孝通. 文化的傳統與創造[J]. 文藝研究,1999(3):28-34.
[33] 楊海晨,王斌. 從工具到傳統:紅水河流域“演武活動”的歷史人類學考察[J]. 北京體育大學學報,2015,38(10):14-22+36.
[34] E·霍布斯鮑姆,T·蘭格. 傳統的發明[M]. 錢杭,顧冠群,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5.
[35] 劉秉果. 中國體育史[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