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外四首）

星斗滿天。村口，小賣店前

村人慢慢聚攏。蟲鳴沿著墻角

“啾，啾，啾”地詠嘆

橋頭納涼的老農獨自坐著

他短衣敞開，褲腿高挽，赤腳趿一雙拖鞋

在燈暈的橘黃里，承受全世界的虛靜

我隔著他，不遠也不近

他絲毫沒感覺到我的存在，甚至

幾條土狗跑過身邊

他疲倦了，低著頭打盹，拉長的陰影

像一座躺著的橋

一只孤鷺飛過蒼茫

黑夜獻祭出一切，稻香醇厚

全世界，只剩下一個深沉的夢境

白水漈

危崖八面出鋒，瀑布飛白

罅隙叢生的石菖蒲

偃仰翩翻，向背相映

仿佛永和九年上巳節，會稽山陰蘭亭雅集

王羲之微醺后

蠶繭紙上筆墨橫姿

春風騎著斑斕猛虎

粉紫桐花錦繡鋪地

晴溪中一對戀人赤腳相擁而吻

紅尾水鴝蓬松的羽毛落入白水漈

而濤聲走雷，巨大的回響

遺世獨立

谷雨

布谷鳥頻頻鳴叫

風擺了擺腰肢，便催發一陣煙云

螞蟻還躲在空心莓中貪吃

手指剛觸碰又縮了回來

采野茶的人帶著她的狗，手里拎一把小竹筍

籃筐里，翠芽浸潤另一片山景

宿鳥和向晚聯手，一滴雨水

消失在古城的眉梢

時間流水一樣沖洗石頭

小區舊房改造，門口的路被挖開

深居地下有著精美雕刻圖案的石磉

被包工頭運走

它們即將成為公司、別墅里的茶臺

坐凳，花架

撿拾一塊老磚，用水反復沖洗

包裹的黃泥一點點消失

仿佛陽光從腳邊流逝

夜入十里源

蘆花起伏，隱匿的小村昏昏欲睡

從坡頭草徑陸續下來二十來個人

他們只是日暮后的暫住者，一口山東沂蒙話

一色迷彩工裝

頭發、眉毛黏著薄薄的機磚灰

夕陽落到山背，一道粗白的柴煙扶搖

數字放映機的亮光投射在白墻上

《廬山戀》里的精彩劇情，漾起20世紀80年代的笑語

席地而坐的人，沸騰了一座村落

檐下水缸邊冷月磨出雪刃

蟲鳴微微顫動土地的聲音

坡上鐵軌，綠皮火車快速移動的小格子

撞破黑暗，轟鳴遠去

外鄉人停止了抽煙、交談，目光陷入深邃

霜白以后，放映隊夜入十里源

梧葉紛亂，風聲回旋

日子，滑向更深的蒼茫

（責任編輯 王仙芳 349572849@qq.com）

黃俊，筆名文心雕蟲，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詩歌見于《星星》《詩歌月刊》《詩潮》《星火》《散文詩》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