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新規對銀行經營管理的挑戰及建議

【摘要】資本監管是現代銀行審慎監管的核心， 也是建設金融強國的重要內容。我國于2023年11月發布資本新規， 從資本監管動態演進視角來看， 我國資本新規逐漸與國際及主要國家監管規則趨同， 并呈現出四個共同特征： 一是逐步拓展適配性監管理念， 二是細化風險計量規則， 三是更加強調過程監管， 四是更加注重與銀行內部管理目標協調一致。這些變化對銀行風險治理結構、 數據管理、 業務融合程度和信息系統建設等形成一系列挑戰。經濟資本管理是銀行落實監管要求的有效工具。在金融強國建設和資本監管變革背景下， 銀行應當利用好經濟資本管理工具， 建立健全經濟資本計量、 應用和反饋工作機制， 注重資本計量參數設置的靈活性， 聚焦取數、 用數、 算數的常態化機制建設， 加快推進信息系統建設， 從而全面提升銀行風險管理水平， 有效防范銀行系統性金融風險， 實現高質量和可持續發展。

【關鍵詞】資本監管；資本新規；經濟資本管理；風險管理；金融強國

【中圖分類號】F830"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18-0118-6

一、 問題提出

在2023年10月底召開的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上， 我國首次提出建設金融強國的戰略目標， 強調要全面加強金融監管， 完善金融體制， 優化金融服務， 防范化解金融風險。其中， 加強金融監管被放在首要位置①。銀行是我國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資本監管則是現代銀行審慎監管理論與實踐的核心， 研究銀行資本監管是探討金融強國建設的重要內容。2023年11月1日， 在經歷了多輪多次修改后， 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正式發布《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簡稱“資本新規”）。資本新規的發布與實施是監管當局立足我國經濟金融形勢和商業銀行風險特征變化， 結合國際監管改革最新成果所做出的重要舉措， 將進一步引導我國銀行業向國際標準演進。

對銀行的外部監管要求最終要通過銀行自身的管理制度落實， 加強銀行資本監管既需要完善資本監管辦法與規則， 也需要銀行積極配合， 建立并鞏固防控風險的內生機制與原動力。雖然資本監管的通常結果是限制銀行資產規模擴張， 但最終目的是督促銀行通過建立資本約束機制更好地統籌發展和保障安全， 而這也是銀行內部經營管理的重要目標。銀行需要逐漸從被動滿足監管要求轉變為主動適應環境變化， 借力、 借智資本監管提升風險管理水平， 走“輕資產經營、 輕資本消耗”的高質量發展之路。在這一目標下， 總結我國資本新規變化， 深刻剖析資本監管的基礎邏輯， 探討如何更好地將外部監管要求內化于日常經營管理過程就顯得十分重要。

從學術研究現狀來看， 已有一些文獻對我國資本新規的變化與資本監管演進特征進行了總結與分析。主要觀點有： 資本覆蓋風險的范圍不斷擴大（陳忠陽，2018； 賈正晞，2016）； 計量的復雜性大幅提高（羅瑜等，2019；魯政委和陳昊，2019）； 資本監管框架更具前瞻性和風險敏感性（巴曙松和居姍，2020；肖遠企，2018）； 資本監管的匹配性不斷增強（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資本監管研究課題組，2023）。對此， 建議監管當局按底層資產穿透原則設定統一的風險權重， 使銀行足額計提資本， 加快國際會計準則在銀行業的實施， 提高監管指標的參考價值， 完善宏觀審慎政策框架（李騰飛，2018；張黎明，2019）； 建議銀行從制度、 標準、 流程、 數據等角度加強建設， 調整自身的業務策略和風險戰略， 包括加快提升風險計量和管理水平， 科學提高資本積累能力， 全面優化面向資本新規的數據治理和信息披露體系等（張帥帥，2024；王秀華，2023）。

相較于現有文獻， 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 第一， 提供了分析資本新規變化及其原因的新視角。本文將對我國資本新規變化的分析置于國內外資本監管動態演進框架中， 通過揭示監管演進規律來解釋我國資本新規的變化原因。此外， 大部分文獻是基于監管者與社會監督者角度探討我國資本新規變化與資本監管演進趨勢， 本文則從銀行內部管理角度進行分析。從監管者視角轉為被監管者視角， 有助于分析銀行如何通過完善內部經營管理從而更好地應對與把握資本新規實施帶來的挑戰與機遇， 提出更具針對性與操作性的建議。第二， 在動態演進的視角下剖析資本監管規則的未來發展方向。銀行資本監管規則仍在不斷地變化與發展， 在不同版本巴塞爾協議更迭變化的過渡期內， 銀行常常會因缺乏準備而陷入被動局面。本文在剖析資本監管演進及其規律的基礎上合理判斷其未來發展方向， 能夠為銀行做出前瞻性部署提供有益參考。

二、 國內外資本監管演進趨勢下我國資本新規的主要變化與發展方向

我國此次修訂銀行資本管理辦法距離上次已經10年有余， 資本新規的內容和框架均發生了重要變化， 總結梳理這些變化并探討其原因及發展方向對于銀行更好地滿足資本監管要求十分重要。總體來看， 資本新規是國際最新監管規則在我國的全面落地， 《巴塞爾Ⅲ： 改革最終方案》發布后， 其他國家結合本國銀行業實際發展情況， 相繼出臺新資本管理辦法， 如英國在2022年11月發布關于巴塞爾協議Ⅲ最終方案的咨詢文件， 美國在2023年7月發布巴塞爾協議Ⅲ最終提案， 歐盟在2023年12月發布資本一攬子計劃實施路線圖。作為巴塞爾委員會（BCBS）成員， 我國的資本管理辦法既需與國際監管規則一致， 也需根據國內銀行風險特征變化而不斷修訂。因此， 在與國外資本管理辦法的比較中， 在動態視角下分析我國資本新規能夠更深入地理解資本監管的核心要求與基礎邏輯。為此， 本文將在資本監管演進視角下剖析我國資本新規的變化及其原因， 總結國內外資本新規的共同特征與資本監管演進脈絡， 為后續分析銀行如何應對監管新要求提供依據。

1. 拓展適配性監管理念， 實現差異化的監管容忍度。在此次修訂中， 我國資本新規最大的變化是構建了差異化的資本監管框架， 即銀行規模越大， 國際活躍度越高， 面臨的監管規則越嚴格， 在保證銀行體系穩健運行的前提下， 可降低中小銀行合規成本， 激發其金融活水作用（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資本監管研究課題組，2023）。從國際情況來看， 大部分國家的資本新規均區分了不同規模與影響力的銀行資本監管和壓力測試要求（巴曙松和居姍，2020）。根據BCBS在2019年發布的報告《銀行監管規則和要求中的“適配性”原則： 當前實踐情況的調查報告》， 在24個巴塞爾銀行監管委員會成員國家或地區中， 有21個采用了分類監管的措施， 占比為87.5%。上述分類監管措施充分體現了《銀行業有效監管核心原則》提出的“適配性原則”， 即根據銀行的風險特征和系統重要性程度來確定適應的監管規則和監管行為， 避免小型的、 不復雜的銀行機構面臨過高的合規成本。各個司法轄區落實適配性原則主要有兩種方式②： 一是進行銀行分檔， 要求處于不同檔的銀行適配不同的監管規則； 二是僅對特定監管要求（如某項指標）進行差異化監管。在資本新規未發布前， 我國主要采用第二種方式， 資本新規則傾向于采用第一種方式。預計未來第一種方式將更加深化， 成為落實監管適配性原則的主要模式。例如， 未來可能會細化銀行分檔分類標準， 對于規模較大的銀行設置更加嚴格的資本要求； 再如， 對于不同分檔銀行， 規定不同的資本底線要求。在這樣的情況下， 如果銀行盲目偏好規模發展， 可能導致被動進入嚴監管類別， 從而承受較大的監管壓力。

2. 細化風險計量規則， 激勵銀行通過提高管理水平獲得差異化風險權重。相較舊辦法， 我國資本新規在風險計量中增設了較多風險驅動因子， 顯著細化了計量規則。例如： 舊辦法對房地產風險暴露的權重一刀切地確定為100%； 資本新規中則明確， 當貸款價值比（LTV）③較低、 還款來源情況較好時， 可降低風險權重。細化風險加權資產計量規則、 提升信用風險衡量的精細度和準確性是國內外資本監管改革的主要方向之一。例如， 美國在其巴塞爾協議Ⅲ最終提案中明確： 在信用風險方面， 調低部分優質主體及零售業務的風險權重， 如投資級公司、 中小企業、 信用卡貸款等監管零售業務。需要指出的是， 一些規則的細化并非為了提高資本要求， 而是鼓勵銀行通過精細化管理釋放占用資本， 實際上傳遞了這樣一種理念： 如果銀行能夠有力證明其資產的實際風險較小， 則能夠獲得優惠的風險權重。在某種程度上， 此理念和巴塞爾協議Ⅱ允許采用內評法計算信用風險是一致的， 即監管部門也不愿采用謹慎但粗糙的監管規則， 使銀行持有較多不必要的資本。

資本是昂貴的， 監管標準過度從嚴或從緊可能會削弱銀行業的全球競爭力， 或迫使銀行將資本成本轉嫁于客戶， 降低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理論上， 監管資本應當恰好等于非預期風險損失。因此， 本文認為， 未來資本監管會更加重視平衡風險防控與資源配置， 逐漸允許銀行采用更加多元化的指標來證明其資產實際風險較小， 從而獲得差異化的風險權重。例如， 目前在房地產風險暴露方面， 銀行只能通過監管規定的LTV和還款來源刻畫資產風險水平， 未來可能會引入其他風險指標。再如， 未來還可能將信用風險內部評級體系切塊， 按照“成熟一個類別， 推進一個類別”原則， 部分地采用內部評級法。也就是說， 如果銀行對某類特定資產的風險量化與控制能力較高， 則可對該類資產提前應用內部模型法。

3. 注重過程監管， 將資本充足率與風險管理水平和資源配置能力掛鉤。從我國新舊資本管理辦法的比較與各版本巴塞爾協議的更迭變化中可以明顯看出， 資本監管越來越注重銀行是否建立了全面風險管理架構， 而不僅僅是資本充足率是否達標。主要表現在： 各國的資本新規都強化了對銀行內部資本充足評估程序（Internal Capital Adequacy Assessment Process，ICAAP）的要求， 對治理結構、 風險識別與評估、 資本規劃、 壓力測試、 資本管理等模塊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完善、 調整和細化。例如， 我國資本新規要求銀行在ICAAP框架下建立全面的、 審慎的、 前瞻性的資本充足率壓力測試工作機制， 在資本規劃中結合壓力測試結果， 將輕度壓力測試下的資本缺口轉化為資本加點， 同時還細化了對銀行資本管理的相關要求， 包括信息系統、 數據管理等。資本監管由“規則導向”轉向“過程導向”既是主動選擇， 也是必然要求。回顧歷史很容易發現， 巴塞爾協議的歷次修訂全部源于現行法下要求的銀行資本無法在危機中起到足夠的風險防范與抵補作用， 所修訂內容是針對已發生風險而設置的事后“補丁”④。但是， 基于前瞻性的風險判斷來提高資本要求， 則既不準確也很難落實。銀行持有資本以防范風險是有成本的， 監管者與銀行經營者的博弈均衡是持有資本防范已知的不可預期風險， 而不是未知的不可預期風險。要求銀行額外留有資本抵補歷史上沒有實際發生過的一類風險， 很難具備說服力。例如， 在1988年巴塞爾協議Ⅰ發布時， 銀行管理者很難相信諸如系統操作失誤之類的風險竟然能夠將銀行置于威脅之中， 自然也不愿意為操作風險持有足額資本。

隨著金融資產的多樣化、 復雜化發展， 金融科技逐漸普遍化， 風險計量技術的更新速度可能遠趕不上金融創新速度， 對風險加權資產計量的準確性和風險敏感度將越來越“捉襟見肘”。因此， 預計未來國內外資本監管更加注重銀行全面風險管理體系建設， 側重評估管理制度、 框架和流程等的完善程度， 在注重規則監管的同時加強過程監管。例如， 可能會要求銀行通過完善經濟資本管理等建立明確的資本壓力傳導機制， 強化風險壓力測試， 加強對銀行自身管理水平的考核， 特別是對未發生風險的前瞻性預判能力的考核， 考察銀行早識別、 早預警、 早緩釋、 早處置的能力。

4. 提高外部監管與內部管理的一致性， 更好地平衡監管套利與資本風險敏感性要求。參考巴塞爾協議Ⅲ， 我國資本新規在市場風險內部模型法中引入交易臺概念， 并將交易臺作為基本計量單元， 允許滿足標準的一組類似風險可以優先采用內部模型法， 而不用受限于舊辦法下“內部模型法覆蓋率應不低于50%”的約束。雖然交易臺的管理規定更加符合歐美銀行業模式， 我國銀行業的交易臺管理在組織架構、 制度建設、 專業程度等方面均面臨諸多挑戰（孫遜和任森，2021）， 但從引入交易臺概念可以窺見監管當局對提升外部監管與內部管理一致性的重視。市場風險逐漸多樣化且各類風險交織纏繞， 同一產品通常會包含多種風險類型， 這就導致很難對市場風險進行類型拆解后獨立計算。以風險因子為對象的計量模型不符合實際經營， 導致銀行產生監管套利動機。可見， 按照具有明確交易策略的交易臺計量資本更加符合現代銀行實際經營情況。

實際上， 基于資本監管演進視角思考不難發現， 提升外部監管與內部管理的一致性也是為了更好地平衡監管套利與資本風險敏感性要求， 而這也是巴塞爾協議數次修訂的核心主題。2004年巴塞爾協議Ⅱ引入信用風險的內部評級法， 允許銀行基于信息優勢與專業優勢， 自行估算違約概率（PD）和違約損失率（LGD）等， 并據此計算所需的監管資本。但實踐表明， 銀行會刻意構建復雜的風險模型進行監管套利。因此巴塞爾協議Ⅲ又限制內部模型法使用， 并設置了72.5%的資本底線， 美國版巴塞爾協議則直接取消信用風險內部評級法， 要求全部銀行均采用標準法⑤。巴塞爾協議Ⅱ提出采用信用風險評級法是為了增加資本的風險敏感性， 各國的資本新規參考巴塞爾協議Ⅲ對內部評級法進行限制或取消則是為了避免監管套利。那如何更好地平衡二者的關系呢？本文認為， 從基礎邏輯來看， 監管主要采用了兩種方式。第一種較為明顯， 即通過設置更為精細的計量規則和權重分檔增加標準法的風險敏感性， 對此前文已討論。第二種則是提高外部監管目的與內部風險管理目標的一致性， 削弱監管套利動機。未來， 預計監管模型的設定將更多依據銀行業實際業務經營模式， 逐漸由監控業務發展轉向服務業務發展， 提高外部監管與內部風險管理的一致性。

三、 資本監管動態演進視角下我國資本新規實施對銀行經營管理的挑戰

如上所述， 資本新規在銀行風險資產計量要求等方面均發生了變化， 這些新要求將對銀行經營管理提出新挑戰。但需要指出的是， 對挑戰的分析不應該局限于靜態視角， 因為資本監管規則在不斷地變化演進， 如果只是“就事論事”地滿足當下的具體規則， 則可能忽略制度建設、 數據治理等基礎管理在滿足資本監管要求中的關鍵與長遠作用， 因此， 本文更加注重分析資本新規實施對銀行基礎管理的挑戰。

1. 完善風險治理結構與職責。滿足資本新規要求是一項復雜工作， 涉及范圍廣、 部門多、 業務雜、 程度細， 對跨部門溝通協調能力與效率提出較高要求。特別是其中很多問題是歷史原因導致的， 如業務規則不明確、 數據標準定義不清晰、 IT系統設計有缺陷等， 需追本溯源進行解決， 進一步加大工作難度。這就要求銀行要完善治理結構， 明確風險管理與資本管理的關系， 更好地劃分部門職責， 建立健全橫向聯動、 縱向貫通的工作機制。

此外， 資本新規中新內部評級法更加精細化區分風險暴露類型， 如對合格交易者循環零售風險暴露進行區分， 有助于資本節約。在資本壓力下， 很多銀行都希望通過申請信用風險的高級方法來提高資本充足率。但合規申請高級方法的基礎即是建立完善的風險治理架構， 包括明確董事會、 高級管理層、 風險管理委員會、 風險主管部門、 風險協管部門、 總行和分行等相關部門的職責界定、 工作任務、 履職要求， 明確模型開發者、 模型驗證者、 模型使用者的角色和職能定位， 確保模型可以得到獨立的驗證， 并且配備充足的人力資源（實施模型開發和獨立驗證）。

2. 提升數據精細化程度。信用風險權重法下更加細致的資產分類、 新設的審慎性要求、 “投資級”企業的認定、 第三支柱下嚴格的風險披露等， 均意味著銀行需新增或衍生相應的數據字段， 不僅要細化客戶信息、 債項信息、 抵（質）押品等業務數據， 還需要引入行業劃分、 企業劃型、 風險暴露標準等其他數據。資本新規對數據的精細化程度要求既體現為強制性規定， 也體現為激勵機制。強制性規定主要是指： 第三支柱要求銀行必須披露的報表數據維度較細、 指標較多、 要求較高， 其中絕大部分不能直接根據銀保監會非現場監管報表或財務報告生成， 需要重新進行整理加工。激勵機制則表現為數據的精細化程度決定了銀行能否獲得優惠的風險權重。例如， 如果銀行能夠建立內部損失數據庫， 則可基于自身損失數據計算來獲得小于1的損失乘數， 從而達到節約資本的目的。再如， 在專業貸款項目融資中， 項目運營前與運營中的風險權重分別為130%和100%， 若數據更新滯后于項目進程， 則會導致30%的無效資本占用。

3. 提升業財融合程度。資本新規下計量規則本身已十分復雜， 但更具挑戰的是銀行要將全資產口徑下所有客戶、 交易對手、 產品和風險緩釋信息逐項匹配計量規則， 納入資本計量框架內， 做到不漏記、 不重記、 不錯記。這實際上是對銀行業財融合程度及其與資本要求映射是否正確的檢驗。首先， 監管文件中對風險暴露和緩釋等的要求均基于風險計量， 語言表述不同于行業內習慣， 需要建立監管條文向業財端的映射關系。其次， 需要建立會計總賬與業務明細賬之間的勾稽關系， 保證明細賬與總賬最細顆粒度科目余額的一致性。實際上， 數據的不一致問題通常是造成無效資本占用的重要原因。

如前所述， 資本監管的目的之一在于督促銀行合理配置資本。在實踐中， 銀行的資本配置過程通常要考慮各業務單元的預算利潤與運營成本等關鍵財務指標， 也要考慮不良率和規模等業務指標， 業務與財務指標的匹配性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資本配置的合理性與精細化水平。因此， 提高業財融合程度， 協調業務部門和財務部門的職能目標， 是更好地落實資本監管要求與探索資本節約型發展的必然要求。

4. 提升信息系統的建設水平。從數據獲取能力來看， 為了提高風險加權資產（RWA）計量的自動化與精細化程度， 要求能夠從現有信息管理系統中自動抓取、 加工、 計算所需數據， 進而要求相關系統的架構與數據字段能夠協調統一， 大量的新增數據需求不會影響現行系統接口關系。在數據檢驗層面： 還要求通過總賬勾稽功能來保障計量數據的全面性與完整性， 能夠從科目、 機構等維度進行勾稽比對； 支持對源數據從非空、 唯一性和參照性三個維度進行質量檢查； 支持字段間勾稽關系的配置和檢驗， 以應對如第三支柱信息披露報表表內、 表間關系的校驗要求。在數據計算方面， 隨著業務規模的擴大和內部管理要求的精細化， 需要更優化的系統架構作為依托， 提升性能， 提高數據吞吐量和批處理效率， 以滿足新的計量需要。

四、 經濟資本管理在應對資本新規實施對銀行經營管理挑戰中的積極作用

如上所述， 資本新規實施對銀行經營管理的挑戰是基礎、 多方面且長期的， 銀行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抓手來應對這些挑戰， 經濟資本管理正是一個合適的工具。但要較好地應用經濟資本管理這一工具， 首先需要明確資本監管、 資本管理與經濟資本管理之間的關系， 然后才能更好地理解并明確經濟資本管理在應對資本新規實施對銀行經營管理挑戰中所發揮的積極作用。

1. 資本監管、 資本管理與經濟資本管理的聯系與區別。資本監管、 資本管理與經濟資本管理之間既有聯系， 又有區別。因為三者均是描述以資本作為管理對象和工具的一系列管理活動， 但是管理者與具體管理內容及目標又有所不同。資本監管的管理者為監管部門， 主要描述外部監管對銀行應持資本（監管資本）數量與質量的規定和監督； 資本管理與經濟資本管理的管理者則為銀行內部人員， 描述的是銀行內部的經營管理方式。從概念外延來看： 資本管理包括經濟資本管理與資本充足率管理， 資本管理內容主要包括資本規劃、 內部資本充足評估、 資本監控和預警、 資本補充及應急措施、 資本配置及績效考核等管理活動； 經濟資本管理則更強調其中的“資本配置及績效考核”方面， 目標在于把資本約束和價值提升貫徹落實到各項經營管理活動中。

2. 經濟資本管理是將外部監管要求內化于銀行日常經營管理的有效工具。資本監管要求規定了銀行資本管理結果的合格標準， 經濟資本管理則提供了實現路徑， 即將資本監管標準分解、 內化于管理過程中， 統一協調監管要求與經營管理目標， 具體體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 經濟資本提高了監管資本的風險敏感性， 有助于銀行經營決策。所謂監管資本， 實際上是監管當局規定銀行必須持有的資本， 理論上監管資本應恰好等于非預期風險損失。巴塞爾協議中關于不同類型資產所需監管資本的規定有助于銀行合理衡量與管理非預期風險。但是， 資本監管的對象是所有銀行， 為了盡可能提高監管規則的普適性與可操作性， 監管資本計量的精細化程度受到限制⑥。因此， 如果銀行只停留在計算監管資本層面， 則資本管理發揮的作用將十分有限。經濟資本作為內部經營管理指標， 延續了監管資本的計量邏輯， 并通過引入更多風險因子、 考慮資產風險相關性而提高了風險敏感性。完善的經濟資本計量機制既能夠傳導資本監管對風險識別與評估的基本判斷， 有助于外部監管合規， 也能夠將監管資本計量動力從被動合規深化到主動應用， 激勵銀行更好地滿足監管要求。

第二， 經濟資本管理關注總量合規基礎上的結構優化與效率最大化。監管規定的資本充足率標準是總量目標， 即銀行承擔的非預期風險總量不能超過具有損失吸收能力的自有資產總量。為了達到總量合規要求， 需要各部門、 分支機構、 業務單元的分量合規， 且結構均衡， 從而實現可持續達標。經濟資本管理正是這樣一個分解目標、 配置資源的有效工具。不同于傳統經營管理， 經濟資本管理將合格資本決定的可承擔風險總量視為稀缺資源， 研究風險承擔的分配問題， 旨在實現單位風險收益最大化。一方面， 將可承擔風險總量作為配置資源， 能夠使風險資產規模擴張速度與資本增長速度保持一致， 從而實現資本充足率穩定目標。另一方面， 追求單位風險收益最大化， 而不是單位資金收益最大化， 是從規模發展轉型為資本節約發展的根本動力。

第三， 經濟資本管理通過績效考核等將資本約束理念落地為具體目標。銀行整體的風險總量與結構由業務流程中相關人員的風險識別與評估能力決定， 體現為一筆筆債項的風險特征及其關系。明確準入標準、 約束與引導前端風險承擔行為是降低資本占用水平的關鍵， 也是風險管理從事后監測轉為事前控制的關鍵。經濟資本管理構建了一系列衡量資本利用效率的指標， 并將其運用于績效考核、 風險定價、 客戶準入、 擔保管理等重要領域， 能夠將資本約束理念切實轉化為工作目標， 落地為具體指標， 在滿足外部監管要求的同時提高銀行的風險管理能力。

五、 資本監管變革下應用經濟資本管理的思路與建議

1. 建立經濟資本計量、 應用、 反饋的工作機制， 提升資本監管要求與內部管理目標的一致性。如前所述， 經濟資本管理是落實資本監管要求的有效工具， 其中關鍵在于提高經濟資本計量與銀行業務的適配性及其本身的風險敏感性。不同于風險加權資產等監管指標的計算， 經濟資本計量的動力全部來自于內生的管理與應用需求， 因此形成“以用促改、 以改促進”的良性循環工作機制十分必要。現實中， 由于應用范圍較廣、 涉及部門較多， 經濟資本計量方案通常無法一步到位。例如： 如果要將計量結果更好地應用于貸款定價， 則要符合利率管理部門的工作要求； 如果應用于項目庫與客戶庫管理， 又要符合項目儲備與客戶管理部門的工作邏輯。而經濟資本的計量工作通常由一個處室牽頭完成， 很難要求其知識邊界能夠覆蓋全行所有的業務細節， 從而能夠對不同部門的發展做出前瞻性判斷。因此， 建立應用反饋機制格外重要。只有“錄數”“取數”“算數”“用數”部門經常溝通， 才能提高經濟資本計量的準確性、 一致性和適配性， 并使其成為項目選擇、 客戶準入、 利率定價等關鍵領域的可靠參考指標。

目前， 大部分銀行是由總行風險管理部門負責全行經濟資本計量工作， 建議未來由總行和分支機構雙線并行計算經濟資本。建議由總行檢查與評價分支機構計算的準確性與完整性， 并設置獎懲措施。分支機構自行計算經濟資本有以下好處： 第一， 有助于其理解與比較各項資產的監管資本與經濟資本占用， 傳導資本節約理念， 摸清資本節約空間， 實現資本監管要求與內部管理目標的協調一致。第二， 能夠更好地完善前端業務數據收集與處理工作， 從而滿足經濟資本計量的數據需求。總行通常不直接辦理業務， 雖然了解經濟資本計量規則， 但對所需數據的來源及其準確性等的了解可能不如分支機構。將經濟資本與RWA計算任務分派到分支機構， 能夠激勵其主動解決數據缺失與遺漏問題， 或向上反映關鍵的數據質量問題， 有助于推動數據治理進程。

2. 注重資本計量參數設置的靈活性， 為未來規則變化與業務拓展預留空間。總體來看， 自巴塞爾協議Ⅰ發布后， 資本監管政策文件的出臺越來越密集。這主要是因為金融產品與市場的變化越來越迅速， 氣候風險等新型風險不斷涌現， 需要及時將其納入監管框架。對此， 銀行內部的資本計量方法設計也需具有靈活性。這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 業務范圍的拓展與產品體系的豐富等要求銀行能夠將新客戶、 交易對手、 產品和風險緩釋信息納入現有的資本計量框架， 滿足合規要求。另一方面， 外部監管規則的不斷細化與變化要求內部計量方案能夠快速改變和適應。例如， 目前房地產風險暴露中的審慎性條件采用貸款價值比進行判斷， 未來可能采用其他指標， 且其他資產類別下也可能出現審慎性條件判斷。當監管資本計量規則發生改變時， 經濟資本計量規則可能也需要作出相應調整， 如調節經濟資本的計算系數、 增設或減少風險因子。如何有效率、 低成本地在當前的計量體系中兼容這些新規則， 對于銀行落實監管要求與靈活傳導風險偏好及風險管理策略十分重要。

3. 聚焦取數、 用數、 算數的常態化機制建設， 推進RWA計量與經濟資本計量工作標準化和流程化。雖然資本計量工作在實踐中通常由單個部門牽頭完成， 但高質量的RWA與經濟資本計量絕不可能由一個部門單獨完成。以資本新規中對投資級公司的認定為例： 首先， 需要風險管理部門解釋監管條文中有關判斷條件的數據要求， 將其中的風險指標轉換為符合銀行經營習慣的業務指標； 其次， 要求業務部門依據資本新規指導分支機構錄入新增數據； 再次， 要求風險數據集市從業務系統中取數、 整合并清洗， 其中規則需與RWA計算部門進行協商， 同時還要求對RWA系統進行升級改造， 以滿足風險數據集市的取數要求； 最后， 要求風險管理部門設置計算規則與參數， 獲得計量結果， 計量結果是否準確適用還需要其他相關部門協助檢驗。由此可以看出， 即便能夠將計量工作進行切分， 也很難做到切面整齊， 各個環節也絕不是獨立的， 既要考慮上游的數據供給， 也要滿足下游的用數需求。

如前所述， 未來資本計量規則將越來越細化， 環境不確定性逐漸增強， 產品創新越來越頻繁， 風險策略需要靈活調整， 這使得RWA與經濟資本的計量方案也要隨時作出調整甚至重構。如果在取數、 用數、 算數方面沒有建立常態化機制， 而過度依賴于員工的溝通協調能力， 則會導致資源浪費問題， 同時也無法快速響應監管規則與經營需求的變化。因此， 建議銀行由聚焦數據本身向聚焦數據管理機制轉變， 基于責任劃分情況明確數據收集標準、 配置規則和流程， 從而保證部門間供數、 取數與用數的需求流暢傳達、 高效響應， 通過完善常態化機制保障部門間的協同配合效率⑦。

4. 加快推進信息系統建設， 提高經濟資本管理的效率。在信息化和數字化時代， IT系統建設是更好地實施資本新規， 從而應對未來監管要求變化與提升自身經濟資本管理水平的基礎保障。通過調查一些銀行實際業務需求并參考部分咨詢管理公司提供的解決方案⑧， 本文建議資本管理信息系統從以下方面進行優化： 一是減少系統“硬編碼”， 避免后期運維成本過高； 二是強化分析， 在業務系統中提供“實時試算”功能， 激勵引導客戶經理提升資本成本管理意識； 三是保證計量結果可靈活查詢與追溯、 計量規則可查看， 方便需求部門取數和用數； 四是加強系統間對接， 強化外部數據庫的調取功能， 從而為RWA與經濟資本的計量奠定數據基礎。

【 注 釋 】

① 2024年1月，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推動金融高質量發展專題研討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對建設金融強國的內涵和路徑作了更加深入的闡釋，明確關鍵核心金融要素之一為“強大的金融監管”。

② 參考陳昊與魯政委在2019年11月撰寫的報告《中小銀行“適配性”監管的國際實踐鏡鑒——美聯儲修改銀行監管規則的啟示》。

③ 貸款價值比是指貸款金額和抵押品價值的比例。

④ 如對資產證券化交易風險暴露計算的改進、對市場和操作風險資本要求的補充、對合格資本質量要求的規定等（中國銀監會課題組等，2010a、2010b）。

⑤ 陳忠陽（2018）指出，巴塞爾協議Ⅲ相較于巴塞爾協議Ⅱ是方向性的調整。

⑥ 信息不對稱與市場滯后性等也會影響監管資本的風險敏感性，限制其發揮對風險管理的促進作用。

⑦ 張漫春和邢科（2015）指出，巴塞爾協議Ⅲ的實施給商業銀行帶來的最大影響是數據質量與相關IT信息系統的大幅改善。

⑧ 主要包括以下方案：陶欣撰寫的《普華永道新巴三資本管理一站式數字化解決方案》；范斌撰寫的《用最新RWA計量和資本管理解決方案助銀行客戶全面提升風險管理》；畢馬威中國發布的《中國銀行業實施資本新規的挑戰和應對策略：RWA實施篇》；文思海輝金融推出的商業銀行風險加權資產計量系統（RWA）。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巴曙松，居姍．美聯儲銀行資本監管框架改革及啟示［ J］．中國國情國力，2020（9）：16 ～ 20．

陳忠陽．巴塞爾協議Ⅲ改革、風險管理挑戰和中國應對策略［ J］．國際金融研究，2018（8）：66 ～ 77．

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資本監管研究課題組．商業銀行資本監管改革研究——兼評資本新規實施挑戰與應對［ J］．金融監管研究，2023（11）：1 ～ 23．

賈正晞．市場風險監管資本規則的演進及最新進展研究［ J］．新金融，2016（10）：31 ～ 37．

李騰飛．巴塞爾協議Ⅲ最終方案的演進與新要求［ J］．上海金融，2018（7）：40 ～ 46．

魯政委，陳昊．巴塞爾協議Ⅲ操作風險資本監管的新標準法與實施挑戰［ J］．金融監管研究，2019（4）：1 ～ 14．

羅瑜，趙蕊，陳璐．巴塞爾協議Ⅲ市場風險新監管標準實施對商業銀行的挑戰［ J］．金融監管研究，2019（12）：1 ～ 18．

孫遜，任森．巴塞爾協議Ⅲ最終方案下我國銀行業交易臺管理面臨的挑戰及建議［ J］．中國貨幣市場，2021（11）：43 ～ 45．

王秀華．《巴塞爾協議》發展歷程及我國實施的對策建議［ J］．清華金融評論，2023（12）：71 ～ 74．

肖遠企．巴塞爾Ⅲ改革的“終結”與邏輯［ J］．中國金融，2018（1）：85 ～ 87．

張黎明．巴塞爾資本協議Ⅲ下的金融監管研究進展［ J］．經濟縱橫，2019（11）：130 ～ 136．

張漫春，邢科．我國商業銀行風險管理的兩次數據革命［ J］．武漢金融，2015（2）：17 ～ 18+23．

張帥帥．資本新規出臺對銀行業的影響［ J］．中國金融，2024（1）：48 ～ 50．

中國銀監會課題組，王兆星，韓明智．商業銀行資本監管制度改革（一）：修補新資本協議漏洞 擴大資本覆蓋風險范圍［ J］．中國金融，2010a（1）：84 ～ 86．

中國銀監會課題組，王兆星，韓明智．商業銀行資本監管制度改革（二）：提高資本工具質量 增強銀行損失吸收能力［ J］．中國金融，2010b（2）：68 ～ 70．

（責任編輯·校對： 李小艷" 黃艷晶）

DOI：10．19641/j．cnki．42-1290/f．2024．18．01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自然資源產品供給與使用表編制方法與應用研究”（項目編號：22BTJ002）；甘肅省科技計劃項

目“甘肅省財政教育支出對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及溢出效應研究”（項目編號：23JRZA440）；甘肅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甘肅省融入‘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效果評價與實踐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023YB010）；甘肅省高等學校創新基金項目“甘肅省融入新發展格局的績效測度與驅動因素研究”（項目編號：2023A-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