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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杜預

2024-10-09 00:00:00曾亦
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4年5期

[摘要] 清中葉以來,隨著常州今文學的復興,今古之爭再次成為學術與思想領域的焦點問題。章太炎借助其對《左傳》的詮釋,對康有為及保皇黨人所依據的《公羊傳》進行了全面的批判。不僅如此,章太炎還上溯到劉逢祿為代表的常州學術,甚至對今文家所尊奉的孔子,亦肆意貶抑。透過這種批評,章太炎的《左傳》學最后標榜回到杜預,從而背離了清初以來駁正杜預的主流傾向。不難發現,章太炎的《春秋》學,表面上通過對康有為詮釋《公羊傳》的批評,發揮了《左傳》中的思想,其實充滿了基于黨派意識的門戶之見。

[關鍵詞] 《春秋》;章太炎;杜預;康有為;劉逢祿

[中圖分類號] B259.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8-1763(2024)05-0017-09

Back to Du Yu

—on Zhang Taiyan’s Study of Chun Qiu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wo Confucian Schools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ZENG Y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Tongji University,Shanghai200092, China)

Abstract:Since the middle of the Qing Dynasty, with the revival of Changzhou School, the dispute between modern and ancient classics has once again become the focus of academic and intellectual fields. With his interpretation of Zuo Zhuan, Zhang Taiyan comprehensively criticized Gongyang Zhuan, which Kang Youwei and the royalists relied on. Moreover, Zhang Taiyan also went back to Changzhou academic represented by Liu Fenglu, and even disparaged Confucius who was revered by the scholars of the modern classics. Through this criticism, Zhang Taiyan’s study of Zuo Zhuan finally claimed to return to Du Yu, thus deviating from the mainstream tendency of refuting Du Yu since the early Qing Dynasty. It is not difficult to find that Zhang Taiyan’s study of Chun Qiu played out the thoughts in Zuo Zhuan by criticizing Kang Youwei’s interpretation of Gongyang Zhuan on the surface, but in fact was full of sectarianism based on party consciousness.

Key words: Chun Qiu; Zhang Taiyan; Du Yu; Kang Youwei; Liu Fenglu

章太炎治學,其門徑不同于今文學者。光緒十六年(1890年),太炎入杭州詁經精舍讀書,為俞樾弟子,后又問學于譚獻、高學治、黃以周、孫詒讓等。此后,太炎卻熱衷于政治,而與康黨中人頗相過從。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康有為開“強學會”,太炎入會,其后任《時務報》撰述,投身變法;變法失敗后,他先后流亡我國臺灣、日本;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剪辮發,立志革命。此后,太炎遂與康黨殊途而別歸矣。

太炎一生學術之宗旨,早年激烈詆孔,至晚年,則絕口不談詆孔。雖然,太炎主張國粹的宗旨終始未變,蓋其有“用國粹激動種姓,增進愛國的熱腸”[1]3之故。近人支偉成論其學曰:

余杭章太炎先生炳麟,少時治經,謹守樸學,所疏通證明者,在文字器數之間,旁逮子史,并多闡發,而于小學為尤精……中年以后,究心佛典……既游日本,兼涉西藉,更能融會新知,貫通舊學,所得日益閎肆……是先生之學,固度越清儒矣。惟生居浙東,頗究心明清掌故,盛倡種族革命,其影響于近世學術思想者至巨。既敘勛民國,允推當代大師。[2]1

此論太炎學術之大略。錢穆則總結其學術有四,曰:

太炎之學,可分四支柱:一為其西湖詁經精舍俞樾蔭甫所授之《小學》;一為其在上海獄中所誦之佛經;一為其革命排滿從事政治活動,而連帶牽及之歷代治亂人物賢奸等史學理論;一為其反對康有為之保皇變法,而同時主張古文經學以與康氏之今文經學相對抗。[3]340

其中,太炎早在肄業于詁經精舍時,即從事于《左氏》之學,此為其全部學術之根柢。其相關著述有《春秋左傳讀》九卷、《春秋左傳讀敘錄》一卷、《劉子政左氏說》一卷、《春秋左氏疑義答問》五卷、《駁箴膏肓評》一冊。

一早年詆孔

章太炎治《春秋》,頗與其師俞樾異趣,且門戶之見極深。終太炎一生,皆以詆呵常州今文學為己任。蓋太炎之《春秋》學,純以宗《左氏》為主,而極貶《公羊》《穀梁》二傳;而于二傳中,又稍揚《穀梁》,而深抑《公羊》。基于上述考慮,太炎大概采取兩條學術路徑:其一,視《春秋》為史,至貶孔子為史家而后已;其二,明《左氏》為傳《春秋》,而多駁劉逢祿之說。

蓋今文家以孔子為教主,為素王,而太炎乃卑孔子為史家,謂“孔子即史家宗主”[4]192,“仲尼,良史也”[5]432,“孔子刪定六經,與太史公、班孟堅輩,初無高下。其書既為記事之書,其學惟為客觀之學”[6]100。其先,劉逢祿欲抑《左氏》,而以丘明為良史,今太炎亦用其術,乃屈孔為良史,且常以孔、左相提并論。

不僅如此,太炎甚至卑孔子為匠師,猶魯班之屬。其曰:

是則孔子者,學校諸生所尊禮,猶匠師之奉魯班,縫人之奉軒轅,胥吏之奉蕭何,各尊其師,思慕反本,本不以神祇靈鬼事之。[7]201

誠若是說,則孔子之為圣人,不過出于后儒之推尊耳。太炎曰:

孔子之在周末,與夷、惠等夷耳。孟、荀之徒,曷嘗不竭情稱頌?然皆以為百世之英、人倫之杰,與堯、舜、文、武伯仲,未嘗儕之圜丘、清廟之倫也。及燕、齊怪迂之士,興于東海,說經者多以巫道相糅,故《洪范》,舊志之一篇耳,猶相與抵掌樹頰,廣為抽繹。伏生開其源,仲舒衍其流。是時適用少君、文成、五利之徒,而仲舒亦以推驗火災,救旱止雨,與之校勝。以經典為巫師豫記之流,而更曲傳《春秋》,云為漢氏制法,以媚人主,而棼政紀。昏主不達,以為孔子果玄帝之子,真人尸解之倫……夫仲舒之托于孔子,猶宮崇、張道陵之托于老聃,今之倡孔教者,又規摹仲舒而為之矣。[7]201-202

太炎以為,孔子雖為人倫之英杰,若非伏生、董子等后儒的假托推崇,當無此神圣地位。

太炎乃論孔子之功有四,“蓋孔子所以為中國斗杓者,在制歷史,布文籍,振學術,平階級而已”[7]202,“孔子于中國,為保民開化之宗,不為教主”[7]203。可見,太炎純粹以世俗之眼光看待孔子,其旨則在攻康有為的孔教學說。太炎或以此為真實的孔子,然其說流弊所及,不免使“孔子遂大失其價值,一時群言,多攻孔子矣”[8]。

太炎貶孔子為史家,則孔子所作《春秋》亦不過“史”而已,不得稱為“經”。太炎不僅反對神化《春秋》,至于整個“六經”,他亦以為本無神圣內涵,猶如戰國時其他稱經的古書,如《墨經》《道經》《容經》之類。對此,汪榮祖認為,太炎對今文家的批評,尤其是不遺余力攻擊康有為的孔教主張,正是基于這種對“經”的世俗化理解,而反對任何神化“經”的做法。就此而言,太炎完全贊同章學誠“六經皆史”之說。

太炎又曰:

民國以來,始知信太史,蓋耕當問奴,織當問婢,《春秋》本史書,故盡漢世之說經者,終不如太史公為明白。觀《十二諸侯年表序》,則知孔子觀周,本以事實輔翼魯史,而非以剟定魯史之書。又知《左氏春秋》,本即孔子史記,雖謂經出魯史、傳出孔子可也。[6]429

據此,太炎甚至以孔子《春秋》為《魯春秋》之“傳”。

雖然,孔子《春秋》畢竟與通常史書不同。太炎認為,《春秋》乃“義經而體史”,其義則經,其體則史,故《春秋》就其義而言,猶得稱為經。太炎又以為,“以《春秋》為史耶?則沈約、魏收所不為。堅指以為經耶?則吳廣之帛書、張角之五斗米道也”[9]20,據此,太炎殆以《春秋》在經、史之間耳。

因此,公羊家視《春秋》為“經”,從而種種神化《春秋》的說法,太炎一概拒斥之。譬如,公羊家素有“孔子為漢制法”之說,《春秋》“哀十四年,西狩獲麟”,何注云:“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時變,卻觀未來,豫解無窮,知漢當繼大亂之后,故作撥亂之法以授之。”[10]719此兩漢儒者之舊說,即視《春秋》為孔子制法之書,且多雜以讖緯家神秘之語。然孔子雖不預為漢作《春秋》,而《春秋》見尊于兩漢,亦不當若太炎一般偏狹,僅視為懲惡勸善之書。

太炎又以《公羊》比于義和團之妖妄。其《菿漢微言》云:

《明堂大道錄》流為張翰風之《風后握奇經》,《公羊》《齊詩》流為康長素之《孔子改制考》。翰風為義和團之先師,長素雖與相反,而妖妄則同。若探其原,則董仲舒、翼奉亦義和團之遠祖矣。[11]50

蓋太炎門戶之見極深,其于公羊家數千年舊說習論,莫不欲一一摧破之。如東漢范升以《左氏》師徒授受不明,太炎則曰:

經師傳授之跡,征諸《史記》《別錄》《七略》《漢書》,事不悉具,則舉其一為征。《左氏》授受,翔實如此,戴宏妄言,無驗如彼,校練情偽,斷可識矣。[12]816

太炎不獨力主《左氏》師徒授受之確,又反誣《公羊》授受之妄言無驗,可謂悍勇之極。

唐、宋以后,又有以經、史分別《公羊》與《左氏》之說者,而太炎非之曰:

古者經史本非異業,荀勖之分四部,不學無術,明哲所譏。(案:唐、宋以來,《春秋》為經、《左氏》為史之說,強以經史分涂,不悟荀勖以前,未有此別……)孔子《春秋》,丘明作《傳》,復有《國語》《世本》。……漢初遭秦滅學,書籍散亡,重以董生專固,廢斥諸子,學官既立,所見惟有六藝,以平易近人之簡書,而比之于天聲帝謂,固其所也。然經典傳記,亦不竟分為二。至于成、哀,長夜向明,固知《春秋》之書猶夫史耳。[12]797

《春秋》之為經,自漢以降,素無疑義。公羊家分別經、史之說,蓋欲貶《左氏》為史耳,若劉、賈、潁、杜之徒,則以《左氏》解經,欲成立其為傳也。至章太炎,則徑以《春秋》為史,若是,則《左氏》為史,固不失為《春秋》之傳,且較之《公》《穀》記事之短,更足為良史矣。

自公羊家視之,孔子既為素王,而不得為真王,則《春秋》所以為“刑書”者,蓋借“一字褒貶”之書法以行治世之權。然太炎以為,《論語》亦著褒貶之法,實不必獨賴于《春秋》。太炎曰:

且孔子作《春秋》,本以和布當世事狀,寄文于魯,其實主道齊桓、晉文五伯之事。五伯之事,散在本國乘載,非魯史所能具。為是博征諸書,貫穿其文,以形于《傳》,謂之屬辭比事。雖有赴告不具于《經》,與其改官、定賦、制軍諸大典法,足以法戒后王而不可越書于魯史者,則無嫌于闕文,然后無害凡例。其褒貶挹損,亦箸焉。《經》《傳》相依,年事相系,故為百世史官宗主。茍意不主事,而偏矜褒貶者,《論語》可以箸之,安賴《春秋》?[13]418

考《春秋》中所載褒貶之辭,非止于凡人所謂譽美或譏刺之言,實據魯以行王法也。故其褒者,或稱字,或晉爵,或褒以大國,正王者之賞善;其貶者,或黜其爵,或誅其身,或絕其國,則王者之罰惡也。是以《春秋》之褒貶,非處士橫議可比,乃王者行權之辭。可見,太炎實不通《公羊》,或欲迷《公羊》義耶?且太炎抬高《論語》,誠今人流俗論調之濫觴耳,致使今日治孔子者,莫不以為舍《論語》而弗由徑矣。

且《春秋》若徒視為“史”,則失之太簡,而不免有“斷爛朝報”之譏。故太炎以《左氏》詳于記事,而為《春秋》之傳。誠若是,則《左傳》之價值自然高于《春秋》,如是孔子竟屈于丘明,乃至于不能與丘明相頡頏矣。

《春秋》既為史,則《公羊》《穀梁》之價值亦當由此著眼,然其記事頗疏略,故其作為“傳”的地位自然遠不若《左傳》矣。太炎可謂“湛靖有謀”,足為劉歆之亞也。

至是,不獨《春秋》為史,三傳亦為史矣。然以史而論,太炎又謂三傳形成之次序,《左傳》為最早,《穀梁》次之,《公羊》最晚。蓋《公羊》之書本為先出,且立于博士,而《穀梁》稍遲,雖嘗立博士,然不久長。若《左氏》,實最晚出,其間亦兩度得立博士,然旋即廢止,且其真偽素為博士所疑。此說本已成定讞,然太炎必欲翻轉之,乃搜尋先秦古書與《左氏》同者,以證《左氏》之真;又據三傳文字異同,以明《左氏》之先出。

太炎以為,《左傳》之見于《新書》者,凡八事;《左傳》之見于《史記》者,凡十六事,足見《左傳》之真。此說頗為今日學者所主,且論之亦夥。其事固不謬,然若因以證成《左氏》非劉歆所偽,則似未必然;至其欲以證成《左氏》先于二傳,則更難成立。

太炎曰:

尋桓譚《新論》以為《左氏》傳世后百余年,魯穀梁赤為《春秋》,又有齊人公羊高緣經作傳。鄭起《廢疾》,以穀梁為近孔子,公羊六國時人,傳有先后。由今推之,穀梁子上接尸佼,下授荀卿,蓋與孟子、淳于髡輩同時……疑高蓋嘗入秦,或在博士諸生之列……然則《穀梁》在六國,《公羊》起于秦末,為得其情。[12]816-817

桓譚以《左氏》先出,而后百余年,《穀梁》《公羊》乃繼其后,則太炎之論,亦不過推衍其說也。

太炎又據《公羊》“君親無將,將而誅焉”之語,頗為秦博士與漢臣所引用,又謂《公羊》“伯于陽”為古文“公子陽生”之隸變,遂定《公羊》成于秦末。然《公羊》多出公羊氏一門家傳,至景帝時乃著于竹帛,若世世口說則不得有此隸變,唯著于竹帛而有此文字之訛,則可證《公羊》成書或遲至秦末,然質諸其口說之形成,則當早于此時矣。

太炎又曰:

穀梁后于左氏百有余年,公羊又在其后,其所作《傳》,大事同于《左氏》者什有一、二,其余則異,義例乃盡不同,正以鐸椒采摭不盡,故二家傳以口說也。[14]256

太炎蓋以《公》《穀》之尚口說,以其不能盡觀《左氏》故也。

又曰:

《穀梁》只誤其事,《公羊》并妄改《經》。如襄公二十五年《經》“鄭公孫夏帥師伐陳”。《公羊》妄改為“公孫囆”。乃不知公孫囆于十九年先卒,王嘗賜之大路也……《穀梁》亦有改《經》者,顧反依《左氏傳》文。如“矢魚”作“觀魚”,“衛俘”作“衛寶”,“大鹵”作“大原”是。大氐鐸椒節鈔《左氏》,有《傳》無《經》,不錄凡例書法,穀梁子偶見數事,信之甚篤,遽以改《經》,是亦賢者之過,然于本事無失也。《公羊》于“觀魚”“衛寶”“大原”皆同穀梁《經》,則由未見《古經》真本,亦并未見鐸氏書,唯依《穀梁》為主耳。其奮筆擅改者,則《穀梁》所不為矣。[14]340-341

太炎蓋以《公》《穀》同于《左氏》者,則謂《公》《穀》成書在后;至于《公》《穀》不同于《左氏》者,則為《公》《穀》妄改。凡此,皆出于太炎門戶好尚之見。

諸如此類,足見太炎之論,實頗出于其門戶意氣之爭,且多臆測之辭,較諸其所批評的康有為,其武斷亦不稍遜焉。

關于太炎的門戶之見,梁啟超嘗有論曰:

雖然,炳麟謹守家法之結習甚深,故門戶之見,時不能免,如治小學排斥鐘鼎文龜甲文,治經學排斥“今文派”,其言常不免過當。而對于思想解放之勇決,炳麟或不逮今文家也。[15]78-79

近人錢穆雖謂太炎“不免蹈門戶之嫌”,然猶諒其意,以為今文家所激故也。其曰:

太炎論經學,僅謂六經皆史,說經所以存古,非所以適今。過崇前圣,推為萬能,則適為桎梏。亦值并世今文家言方張,激而主古文,時若不免蹈門戶之嫌,然后世當諒其意也。今論太炎之精神,其在史學乎![16]25-26

蓋太炎之學,就經學而論,實頗出門戶之見;若就史學而言,殆由此而轉出現代史學,其功可謂非細也。

太炎訂孔,亦有其現實關懷的考慮,即視孔子為中國衰弱之禍本。其《訄書·訂孔》引譯了日人遠藤隆吉的話:

孔子之出于支那,實支那之禍本也。夫差第《韶》《武》,制為邦者四代,非守舊也。處于人表,至巖高,后生自以瞻望弗及,神葆其言,革一義,若有刑戮,則守舊自此始。故更八十世而無進取者,咎亡于孔氏。禍本成,其胙盡矣。[17]132

其意殆以孔子太過偉大,遂成中國守舊之風,不思進取,此近代中國所以落后于西方也。

太炎《訂孔》又引日人白河次郎之語云:

從橫家持君主政體,所謂壓制主義也。老莊派持民主政體,所謂自由主義也。孔氏旁皇二者間,以合意干系為名,以權力干系為實,此儒術所以能為奸雄利器。使百姓日用而不知,則又不如從橫家明言壓制也。[17]133-134

蓋太炎以為,儒家折中民主與專制之間,其害有甚于縱橫家之君主專制學說。

諸如此論,中國近世啟蒙思想莫不揚波于后,然追本溯源,實太炎的偏執有以啟之也。

關于太炎之訂孔,王汎森認為尚有兩種現實考慮:

其一,因康有為欲立孔教,遂激而詆孔。對此,太炎晚年嘗謂,“莊子所以連孔子要加抨擊,也因戰國時學者托于孔子的很多,不如把孔子也駁斥,免得他們借孔子作護符”[18]54。因此,當時以孔子為護符者,正是康有為及其孔教支持者,此殆太炎訂孔之用心所在。1922年,太炎《答柳翼謀書》自謂“深惡長素孔教之說,遂至激而詆孔”。可見,太炎所論,亦多屬有為之言。

其二,晚清諸子學興起,太炎承染其風,乃信諸子書所載孔子事跡為“真孔子”。然諸子書中的孔子形象,多涉輕薄之辭,然太炎過信其說,借以否定儒家眼中的孔子。觀其所撰《諸子學略說》,其中揶揄孔子所用材料,幾乎皆取自諸子書。

二終始非康

甲午以后,太炎積極參與政治,一度加入康有為發起的上海“強學會”,投身于維新運動。1897年,太炎被聘為《時務報》撰述,曾發表《論亞洲宜自為唇齒》《論學會有大益于黃人亟宜保護》等文,宣揚變法。雖然,太炎與康門中人,時因政見與學術的不同,而常相齟齬。蓋康門上下頗尊乃師康有為,甚至目為圣人,而太炎尤不能耐,甚至毀康門為教匪,遂相斗毆。太炎因辭別《時務報》,而門戶之見益深,至欲撰《〈新學偽經考〉駁議》,以攻康有為。不過,此時太炎在政治上似尚未與維新黨真正決裂。

戊戌間,太炎被聘為《昌言報》主筆,撰文支持變法。變法失敗,太炎遁亡日本,猶與康門相過從,“與尊清者游”。其時所撰文字,如《祭維新六賢文》《答學案》等,尚袒護維新黨如故。其后,太炎因梁啟超而結識孫中山,乃托身革命旗下,遂與康黨漸行漸遠矣。庚子間,唐才常組織“自立軍”,欲謀勤王,擁戴光緒帝復位,而太炎力主排滿,且斷辮以明革命之志。自此,太炎與康門最終決裂,且常撰文以譏毀康有為及其門人。

1903年,太炎因《蘇報》案入獄。出獄后,遂赴日本,參加同盟會,繼任《民報》主筆,主持《民報》與梁啟超《新民叢報4dBN76BpXT7Efiaq4iBzzg==》之論戰。此時,太炎不僅在學術上攻駁康有為的今文學,而且在政治上亦抨擊其改良保皇的思想。

太炎治《春秋》,一言以蔽之,不過宣揚其排滿思想而已。其后參加革命,組織光復會,亦出于此種思想的激發。至其攻駁康有為乃至整個常州今文學,亦不過因彼等倡言“滿漢大同”,而違背其排滿主張的緣故。

太炎嘗論顧棟高的《春秋》學曰:

(顧氏)似是而非,最足惑人者,在尊君抑臣之說,每于弒君諸獄,謂《傳》注歸罪于君者為助亂。蓋自托《春秋》懼亂臣賊子之義,不知綱舉而目始張,源清而流始潔,非先正君父,終不能遏亂賊之逆謀也。明君在上,正身率下,刑政具舉,則亂臣賊子自懼而不敢發矣。茍任君父之失道,而徒于已弒之后,明書亂賊之名,雖筆如日月,何足使亂賊心懼哉?[12]855

《春秋》大義,本不過誅討亂臣賊子而已。雖然,三傳中皆有罪君之辭,而顧氏猶有不慊之意。然太炎徒據正己正人之說,而獨罪君之失道,則失《春秋》之旨遠矣。要言之,太炎殆不過欲推此以論證革命的合法性而已。

1903年,太炎撰《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其中有曰:

長素足下,讀《與南北美洲諸華商書》,謂中國只可立憲,不能革命,援引今古,灑灑萬言。嗚呼長素,何樂而為是耶?熱中于復辟以后之賜環,而先為是齟齬不了之語,以聳東胡群獸之聽,冀萬一可以解免。非致書商人,致書于滿人也!夫以一時之富貴,冒萬億不韙而不辭,舞詞弄札,眩惑天下,使賤儒元惡為之則已矣;尊稱圣人,自謂教主,而猶為是妄言,在己則脂韋突梯以佞滿人已耳,而天下之受其蠱惑者,乃較諸出于賤儒元惡之口為尤甚![19]176

又曰:

種種繆戾,由其高官厚祿之性,素已養成,由是引犬羊為同種,奉豭尾為鴻寶。向之崇拜《公羊》,誦法《繁露》,以為一字一句,皆神圣不可侵犯者,今則并其所謂復九世之仇,而亦議之……而必為滿洲謀其帝王萬世、祈天永命之計,何長素之無人心,一至于是也![19]178

蓋庚子以降,康有為猶主保皇,且撰《與同學諸子梁啟超等論印度亡國由于各省自立書》《答南北美洲諸華僑論中國只可行立憲不可行革命書》等書,謂“中國只可立憲,不能革命”。其實,康氏之說實頗有理據,辛亥革命后的社會政治現實也多證明其說,然觀太炎此書,不過逞其利口,炫其文辭,而厚誣康氏之人品,以為康氏倡導保皇之說,不過出于“高官厚祿之性”耳。當時革命黨人常以道德相高,頗以此攻毀康氏。至數年后,太炎與孫中山競事傾軋,黨同伐異,俱以丑詆對方為事,而道德之面具亦不復存矣。

然太炎之言革命,究與孫中山不同,其內容實不出“排滿”二字。1901年,太炎嘗撰《正仇滿論》以攻梁啟超《中國積弱溯源論》,以為革命即驅逐滿人也。案,儒家素主夷夏之辨,而以公羊家為甚。然公羊家論夷夏關系,本有二義:其一,夷夏種族不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故須摶聚諸夏以抗拒夷狄;其二,諸夏在文明上優于夷狄,故夷狄可進于諸夏,而諸夏亦可退為夷狄,純以禮義為進退標準。故就人類之理想而言,終將無分地域、種族而趨于大同矣。后世儒家,因政治現實的逼迫,常不過偏取一義而已。至兩宋時,遼、金、元相繼勃興,中原危弱,故不得不嚴夷夏之辨。直至清人入關,而以少數種族陵制漢人,遂有泯除滿漢畛域之見。道咸以降,時當西夷侵逼,則滿漢自當攜手攘外,孰謂非宜哉?故常州諸賢,至于康氏,莫不主“滿漢大同”之說矣。

庚子之后,清朝廷已不孚天下之望,則兩百年的民族仇恨至此乃激為排滿巨浪矣,故晚清革命思想莫不以民族主義相號召。時勢如此,學說亦不得不隨之而變,亦屬自然。故太炎極論民族主義的正當性,“民族主義,自太古原人之世,其根性固已潛在,遠至今日,乃始發達,此生民之良知本能也”,蓋以民族主義出于人之本性;又謂滿洲人與歷史上的諸越、五胡不同,彼終歸化于漢人,自可與漢人視為同族,而滿洲三百年統治,始終陵制漢人,焉可以一族視之?并且,“今日固為民族主義之時代,而可溷殽滿、漢以同熏蕕于一器哉”?[19]173-174太炎以民族主義合于現代思想,觀乎今日民族國家之現狀,不可謂非特識耶!

公羊家以文明作為區分夷夏的標準,其目的在于以中國為治理的中心,由內而外,逐漸將夷狄納入自己的教化范圍,如是而達到天下大同。然至晚清之時,國人日漸意識到西方文明的發達,而數千年禮樂之邦的中國反淪為“新夷狄”,故此時康有為主張變法,目的則在于引進西法。然在保守派看來,此乃“以夷變夏”;不過,按照康氏的公羊學說,猶屬于“以夏變夷”。并且,庚子以后,康氏甚至稱西方的種種制度和觀念,亦未必超出了孔子學說的籓籬,則中國遵用西法,猶不離于孔子之道也。

至于革命黨人,多浸染于西洋文明,其所以主張排滿,而不取康氏的大同學說,實以革命為當務之急的緣故。因此,辛亥革命后不久,太炎即致書留日的滿洲學生,其中這樣說道:

貴政府一時傾覆,君等滿族,亦是中國人民,農商之業,任所欲為,選舉之權,一切平等,優游共和政體之中,其樂何似?我漢人天性和平,主持人道,既無屠殺人種族之心,又無橫分階級之制,域中尚有蒙古、回部、西藏諸人,既皆等視,何獨薄遇滿人哉?[20]520

革命前,太炎排滿最烈,可謂不遺余力,然一俟革命功成,即放棄舊日的排滿主張。可見,對太炎而言,“排滿”只不過是手段而已。不獨太炎,當時革命黨人亦多有此種意識,因此,革命后的新政府主張“五族共和”,即出于此種覺悟。

太炎非毀康氏者,尚有一端,即其孔教思想。1897年,太炎被梁啟超聘為《時務報》撰述,已不甚慊康門的孔教主張。1913年,康氏歸國,旋即發起孔教運動,太炎乃撰《駁建立孔教議》,以駁其說。其中有曰:

近世有倡孔教會者,余竊訾其怪妄。宗教至鄙,有太古愚民行之……逮及衰周,孔、老命世,老子稱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孔子亦不語神怪,未能事鬼……中國果未有宗教也……今人猥見耶穌、路德之法,漸入域中,乃欲建樹孔教以相抗衡,是猶素無創痍,無故灼以成瘢,乃徒師其鄙劣,而未有以相君也……是則孔子者,學校諸生所尊禮,猶匠師之奉魯班,縫人之奉軒轅,胥吏之奉蕭何,各尊其師,思慕反本,本不以神祇靈鬼事之……今以世人拜謁孔子,謂孔子為教主,是則軒轅、魯班、蕭何亦居然各為教主矣……蓋嘗論之,孔子之在周末,與夷、惠等夷耳……昏主不達,以為孔子果玄帝之子,真人尸解之倫……孔教本非前世所有,則今者固無所廢;莫之廢,則亦無所建立矣。[7]200-203

其實,太炎此論頗為偏隘。蓋是時孔教之勢焰滔天,太炎宜不無嫉視康氏之情。然太炎欲攻孔教,竟不惜貶夷孔子,以為猶軒轅、魯班、蕭何之屬而已。

蓋太炎少康氏十歲,然自其初涉經學,即畢生與康氏為敵。錢穆嘗論兩人思想之異同曰:

康極恢奇,而太炎則守平實。故康欲上攀孔子為教主,稱長素;而太炎所慕則在晚明遺老,有意乎亭林之為人,而號太炎。然康主保王,太炎則力呼革命。康唱為變法,太炎又諄諄期循俗焉。[16]29

余英時則曰:

撇開學術造詣的深淺不談,只從思想上的影響來看,清末的康、章并立,很容易使我們聯想到清初的顧炎武與黃宗羲,中葉的戴震與章學誠那種“雙峰并峙,二水分流”的局面。[21]114

在余氏看來,康、章并立,猶清初的顧、黃與后來的戴、章,可謂“雙峰并峙,二水分流”,是論尚不失公允。

三追貶常州之學

太炎因黨見而攻訐康有為,遂在學術上又追論常州今文學之弊,以為不過上承桐城文士之遺習而已。其在《檢論·清儒》中云:

夫經說尚樸質,而文辭貴優衍;其分涂,自然也。文士既以媐蕩自喜,又恥不習經典。于是有常州今文之學,務為瑰意眇辭,以便文士。[22]484-485

太炎蓋以治古文學者為經儒,而謂桐城、陽湖至常州今文學乃一脈相承,不過文士之學而已。誠若是說,清代今古之爭,則似經儒與文士的習尚不同所致。

又云:

及江永、戴震起徽州,徽州于江南為高原,其民勤苦善治生,故求學深邃,言直核而無溫藉,不便文士。震始入四庫館,諸儒皆震竦之,愿斂衽為弟子。天下視文士漸輕。文士與經儒始交惡。[22]484

可見,太炎抱黨見之私,乃丑詆常州今文學竟至如此耶!

劉師培之說略同,謂劉逢祿、宋翔鳳“合文章、經訓為一途”,則亦貶今文學乃文士所習尚也。誠若此言,至于龔、魏譏切時政,亦猶文士好放言讜論有以致之耳。

1891-1896年,太炎尚為詁經精舍生徒,即撰《春秋左傳讀》一書,凡九卷,八百余條,共五十余萬言,其意則在訂正劉逢祿之失。據太炎《自定年譜》,是時太炎已分別古今文師說,而“專慕劉子駿,刻印自言私淑”[23]5。1896年,康有為過杭州,以《新學偽經考》示俞樾。其后,俞樾笑謂太炎曰:“爾自言私淑劉子駿。是子專與劉氏為敵,正如冰炭矣。”[23]5 蓋劉逢祿為清代公羊學之大宗,晚清今古之爭愈熾,而雙方種種忿爭,大半可溯源于逢祿之創獲。太炎既為革命派理論家,深知欲攻康有為,必先搗其巢穴,此太炎所以攻逢祿也。

其《左傳讀》一書,不獨駁劉,且有補杜之意,“麟素以杜預《集解》多棄舊文,嘗作《左傳讀》,征引曾子申以來至于賈、服舊注。任重道遠,粗有就緒,猶未成書”[12]856。蓋乾嘉學者多議杜預注《左氏》之失,而太炎殆承其緒余而已。

逢祿攻《左氏》之書有三,即《箴膏肓評》《左氏春秋考證》及《后證》。其中,《后證》一書具列古書論《左氏》之文,如《史記》《漢書》《后漢書》《說文解字序》《經典釋文》等,欲否定《左氏》為《春秋》之傳。1902年,太炎撰《后證砭》一卷,又名《春秋左傳讀敘錄》。是書之旨,則在論《左傳》確為《春秋》之傳,而非出于劉歆之偽竄,即“稱‘傳’之有據,授受之不妄”。

此外,太炎尚撰有《左氏春秋考證砭》《駁箴膏肓評》。其中,《駁箴膏肓評》撰于1902年,而《左氏春秋考證砭》未刊,今尚未見其手稿。

三書總敘云:

乃因劉氏三書,《駁箴膏肓評》以申鄭說,《砭左氏春秋考證》以明《傳》意,《砭后證》以明稱“傳”之有據,授受之不妄。[12]856

又,《春秋左傳讀敘錄》序云:

懿《左氏》《公羊》之釁,起于邵公。其作《膏肓》,猶以發露短長為趣。及劉逢祿,本《左氏》不傳《春秋》之說,謂條例皆子駿所竄入,授受皆子駿所構造,箸《左氏春秋考證》及《箴膏肓評》,自申其說。彼其摘發同異,盜憎主人。諸所駁難,散在《讀》中。昔丹徒柳賓叔駁《穀梁廢疾申何》,則逢祿之說瓦解。然《穀梁》見攻者止于文義之間,《左氏》乃在其書與師法之真偽……先因逢祿《考證》訂其得失,以為《敘錄》,箸于左方。[12]758-759

顯然,太炎此三書俱針對逢祿三書而撰,而以宗《左氏》為旨。

此外,太炎尚有《劉子政左氏說》一卷,發表于1908年。是書輯錄《說苑》《新序》《列女傳》所舉《左氏》事義六七十條,以為劉向兼綜《穀梁》《左氏》之證,頗有發明。太炎又有其他文章與書札,如《與劉師培書》《駁皮錫瑞三書》,其中頗有論及《春秋》的文字。

太炎攻申受,不獨抉其經學之失,且又多就其政治立場著眼,曰:“起于劉逢祿輩,世仕滿洲,有擁戴虜酋之志,而張大公羊以陳符命。”[24]259案,逢祿于《春秋公羊何氏釋例》一書中,進吳、楚為中國,太炎乃據《左氏》以駁之,曰:“蓋《春秋》有貶諸夏以同夷狄者,未有進夷狄以同諸夏者。杞用夷禮,則示貶爵之文。若如斯義,滿洲豈有可進之律。”[24]255 蓋公羊家本有夷夏進退之旨,逢祿之說,雖或不無逢迎滿人之嫌,然就經義本身而論,實不相違,則太炎所論,亦大半出于黨見也。

四晚年歸宗杜預

清人治《左氏》的態度,大多采取補正杜預《左傳》注乃至糾彈杜氏的立場,唯太炎以“宗杜”為其學術大旨。1930年,太炎撰成《春秋左氏疑義答問》,自稱“為三十年精力所聚之書,向之繁言碎辭,一切芟薙,獨存此四萬言而已”[25]355。1933年,弟子吳承仕、錢玄同初刻此書于北平,即《章氏叢書續編》本。越十年,薛氏崇禮堂再刻于成都。其弟子黃侃謂此書“上甄曾、吳、孫、賈、太史之微義,下取賈、服、杜預之所長,要使因史修《經》、論事作《傳》之旨由之昭晰”,甚至以漢末鄭玄贊《周禮》相況[14]342。黃氏推挹乃師之書,竟至如此耶?

蓋清人治《左傳》,多宗東漢賈逵、服虔,太炎初時亦然,然至晚年,乃以宗杜為旨矣。太炎嘗曰:

余少時治《左氏春秋》,頗主劉、賈、許、潁以排杜氏,卒之婁施攻伐,杜之守猶完,而為劉、賈、許、潁者自敗。晚歲為《春秋疑義答問》,頗右杜氏,于經義始條達矣。[9]4

仆治此經近四十年,始雖知《公羊》之妄,乃于《左氏》大義猶宗劉、賈。后在日本東京,燕閑無事,仰屋以思,乃悟劉、賈諸公,欲通其道,猶多附會《公羊》,心甚少之。亟尋杜氏《釋例》,文直辭質,以為六代以來,重杜氏而屏劉、賈,蓋亦有因。獨其矯枉過正之論,不可為法。因欲改定《釋例》,而未能也。[25]357

可見,太炎晚年宗杜,實以劉歆、賈逵諸漢師有“附會《公羊》”之失也。蓋漢人治《左氏》,頗取《公羊》說,而杜預“專修丘明之傳”以解《春秋》,而《左氏》之門戶至此乃完。終太炎一生,嫉《公羊》如仇讎,則其晚年舍漢師而宗杜,抑或出于此歟?

杜預成立《左氏》為《春秋》之傳,關鍵在于建立《左氏》解經的凡例,此其所以作《春秋釋例》也。因此,《左氏》之古字古言,則“漢師尚矣”,誠非杜預所及;至于條例,太炎以為“必依杜氏”。對此,太炎曰:

蓋劉、賈諸公欲通其道,不得不以辭比傅,所作條例,遂多支離。杜氏于古字古言,不逮漢師甚遠,獨其謂“《經》之條貫必出于《傳》,《傳》之義例總歸諸凡,推變例以正褒貶,簡二《傳》而去異端”,實非劉、賈、許、潁所逮,終之子干父蠱,禹修鯀功,所以伸其難遂之懷,成其未竟之緒,非以相伐也。其間亦有未能甄明者……有自用過當者……要之,杜君《釋例》,視劉、賈、許、潁為審諦,其于吳起、荀卿、賈傅之說,苦未能攀取爾。[14]258-259

自太炎視之,漢人言例,多支離之病,而杜氏《釋例》,“視劉、賈、許、潁為審諦”,此其所以宗杜也。

又,杜預之前,《左氏》學者多效《公》《穀》,而為《左氏》增設條例,至于時月日例,亦頗有效之者。案,時月日之例,《左氏》本無所取,唯于卿喪與日食二者,以為猶有義例存焉。太炎則據杜預之說,亦論時月日例之非,稱劉、賈之徒,“溺于《公羊》《穀梁》之說,橫為《左氏》造日月褒貶之例”[14]310。此又太炎宗杜之一端。

不過,太炎雖持《左氏》立場,然亦有不慊于《左氏》之處:

問:《五經異義》:“《春秋公羊》說:妾子立為君,母得稱夫人。故上堂稱妾,屈于適;下堂稱夫人,尊于國家。”《古春秋左氏》說:“成風得立為夫人,母以子貴,禮也。”《穀梁傳》說:“魯僖公立妾母成風為夫人,入宗廟,是子而爵母也;以妾為妻,非禮也。”三者孰正?

按:春秋魯秉周禮,雖尊妾母,必待適母死亡始行之,故哀姜誅然后尊成風,出姜歸然后尊敬嬴,齊姜薨然后尊定姒。襄公本無適妃,故昭公直尊其母齊歸。若適、妾并尊,上堂稱妾,下堂稱夫人,于魯無有。左氏家所說,亦非《傳》之正義,自以《穀梁》為正。然《春秋》不譏者,是時諸侯之國,閨門無禮。齊桓公有三夫人,鄭文公有夫人羋氏、姜氏;其次以妾為妻,如晉獻公以驪姬為夫人,宋平公以嬖人棄為夫人;魯皆無有。哀公欲立公子荊之母,宗人釁夏猶持之。既立,遂為國人所惡,則在《春秋》后矣。至適母不在,以妾母為夫人,人子私情,有不得已,但祔姑而不敢配食于君,以干正適,亦可以無譏矣。故于“君氏卒”首示其禮,以為正則,其后雖有小失,不盡譏也。若夫諸侯不再娶,于《經》無文,孟子、仲子,則其事也。[14]310-311

《公羊》《左氏》俱主張“母以子貴”,獨《穀梁》以為非禮。其后,劉逢祿于此亦主《穀梁》說,而太炎亦不取《左氏》,似以《穀梁》說為正。然太炎謂《春秋》無譏“母以子貴”者,而有嘲“上堂稱妾,下堂稱夫人”之語,則似猶不慊于《公羊》說也。

雖然,太炎亦有取于劉歆、賈逵而非杜預者:

問:莊公《經》“紀季以酅入于齊”。《公羊》謂“不名”為“賢”,引魯子說“請后五廟以存姑姊妹”。賈侍中謂紀季之屬,“《左氏》義深于君父,《公羊》多任于權變”。而杜反從《公羊》,謂“齊欲滅紀,故季以邑入齊為附庸。先祀不廢,社稷有奉,故書字貴之”。今所無解者,正在書字爾。

按:諸侯之弟,蔡季、許叔、紀季,三皆稱字。“蔡季自陳歸于蔡”,《傳》稱“蔡人嘉之”。“許叔入于許”,《傳》無嘉文。“紀季以酅入于齊”,與許叔之“入于許”,事正相反矣,安得更云“嘉之”?賈謂“紀季不能兄弟同心以存國,乃背兄歸讎,書以譏之”。此正論也。存五廟,為附庸,先祀不廢,其說本無根據,以后書“紀叔姬歸于酅”,故以臆言之。夫以伯姬之葬,尚賴齊侯,謂其得存先祀,此必不然之數也。劉、賈謂“紀季以酅奔齊,不言叛,不能專酅也”。杜《釋例》謂“紀侯不能下齊,以與紀季,季非叛也”。據《經》《傳》,“紀季以酅入于齊”,在莊三年;“紀侯不能下齊,以與紀季”,于是“大去其國”,在莊四年。杜顛倒其事以雪季之叛跡,是豈其實乎?紀雖無腆,上有王室婚姻之援,次有魯君同好之救,季能與兄戮力,以王之寵靈,魯之軍旅,交相扶助,紀未必遂亡;而茍偷失志,以酅入齊,國既中判,外援亦惰,使天王不能為言,魯君次滑,次且不進,而紀侯終以不能自存者,皆紀季為之。推利害之端兆,征廢興之所至,其事有甚于孫林父、華亥者,但以其為齊威所迫,屈身蛾伏,非為戎首,故不言叛爾。稱“紀季”無貶辭者,背兄為可譏,威迫為可愍,故依其常錄,無所黜削。《春秋》之君、大夫,臨難茍免者多,紀侯“大去其國”,亦違君死社稷之義;“州公如曹”,復其比也。紀侯無貶文,于季復何足論?然嚴論國綱,季之可責者固在也。[14]316

莊公三年,“紀季以酅入于齊”。《公羊》賢紀季能存宗廟社稷,而杜注反取《公羊》義,謂“齊欲滅紀,故季以邑入齊為附庸,先祀不廢,社稷有奉,故書字貴之”,此誠可怪者。疑杜氏當魏晉鼎革之際,曹氏讓國而食邑陳留,故以紀季入齊事比之。至于劉、賈諸儒,則無此顧慮,乃直斥紀季為叛。太炎以《公羊》為臆說,本無根據,而杜氏反從之,亦違事實也。

五結語

章太炎作為晚清最重要的《左傳》學者,同時又是革命黨人的主要理論家,早年頗與康黨中人相過往,然而,由于其在政治上與康黨的決裂,隨之在學術與思想上對康有為的公羊學展開了批判,并且上溯到康氏思想的源頭,而追毀劉逢祿為代表的常州今文學,甚至對于今文家尊奉的孔子,亦不惜肆意貶抑,視為史家、匠師之流。基于此種意圖,太炎的《左氏》學也背離了清初以來駁正杜預的主流傾向,而效仿杜氏的故智,摒斥賈逵、服虔折中《公羊》說以治《左氏》的路徑。可見,太炎的種種學術見解,大半非平允之論,而頗系其政治上的黨見有以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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