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一點點暗淡下去,人們陸續進入了夢鄉。薄薄的輕霧彌漫在小區上空,像是為這片即將陷入沉睡的華美屋宇籠上一層薄紗。你仔細看時,會看到依稀還有那么幾戶人家的窗戶里仍透出些許光亮來。比如,處于小區中間位置的某個地方—淡綠色的帳子里,女主人身著白底藍花的棉質衣褲坐在床的一側看書。旁邊靜臥著她的女兒—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唇角緊閉,把她的一只嫩小的藕白的腳丫子斜搭在她媽媽的腿上。
女主人戴一副近視眼鏡,有些枯黃的長發盤在腦后,用一只粉色的夾子夾著。從側面望過去,這是一個文文靜靜的婦人,三十幾歲的樣子。端詳一番,你會發現她的長發里面依稀露出數根白絲,在燈光下晃人眼目,她模樣端正,只是皮膚有些黯淡、粗糙。
此時,她從書本上抬起頭來,望了望桌上。時針已指向夜里的十二點,她的丈夫,那個個子不高、腆著個肚子的男人,此時卻還沒有回來。
她從床上下來,徑直來到客廳里,打開燈。她要給他打個電話,質問他這么晚了在哪里,在干什么,為什么還不回來。她打電話是因為憤怒,其實平時他不在家里對她來說反倒是一件高興的事。天晚了,這么晚還不回來,在她看來這不正常。
這已不是第一次。
電話鈴響過數聲,卻無人接聽,語音提示“已呼轉至秘書臺”。她又反復撥打了幾次后只好作罷。太過分了,她氣憤地想。她已記不清他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用這種辦法來對付她的電話跟蹤。好像已有了很多次了吧,她模糊地想著。
拿過書來,她心不在焉地接著往下看,卻想起他以前數次晚歸時的情形。
他是個不善撒謊的男人,每次借口出去的理由不是陪客戶,便是他的某男性朋友請他喝酒。要不他就不肯說出和誰在一起,再問時便惡狠狠的,極不耐煩。晚歸時任你說他什么,他總躲閃著,甚至常常是一語不發。在她看來,他一副心虛的模樣,讓她看了難過。已經不再是猜測,她已經可以肯定他在外面有事情。那個在暗處躲躲藏藏的,或許還不時變換面孔的女人,就是他和她數年婚姻充滿血淚記憶的罪魁禍首。因為那些女人,他對她總也看不順眼,挑剔找碴兒,打她罵她,想方設法從家里面往外摳錢拿東西……
她是個規矩的女人,也正因為如此,在他心中才比不過那些人,那些浮花浪蕊,那些以花紅柳綠的身體作為生存資本的女人。她清楚這一點,卻從沒想過要靠挖空心思地裝扮來保衛她的婚姻,她不屑于這么做。她曾經和他鬧過離婚,可他卻不肯離,想來是想要“家中紅旗不倒”。
除了晚歸,他還有另一套欺騙她的辦法—“出差”。有許多次,他告訴她要出差,卻見不到他的往返車票,見不到他從出差地帶回的哪怕一張照片。他可以隨時隨地“出差”,好像這樣的事情在單位里都是由他說了算一樣。并且,他還千方百計地阻止她去送他,有一次她執意去了,卻又在檢票前的那一刻被他反復勸說著離開了。這之后,她已經懶得再去尋找什么真相了。她沒有精力。
胡亂地翻著書,她的耳朵里卻一直在留神聽著樓下的動靜。遠遠地,一輛汽車碾過水泥路來了又去,不是他;又一聲輕響,隨后歸于寧靜,也不是;不時似有上樓的聲音,腳步很輕,細聽聽卻仍不是。
她又拿起電話,這次,里面響起了他睡意蒙眬的聲音,“就快到了。”她忍不住發火,忍不住問他,之后又覺得自己的問話愚蠢至極。她問他去哪兒了……
能怪誰呢?現在滿世界都是這樣的人。怪那些鋪天蓋地、是非不分、美丑不辨的輿論宣傳嗎,怪那些誨淫誨盜的電視劇嗎,怪那句“飽暖思淫欲”的老話嗎?
天幕上的星星越來越寥落,光亮越來越微弱,夜色已越來越濃重,外面越發安靜,時間也越來越晚了。
她還沒想好要怎樣去面對他,那個“嫖客”—她在心里這樣看他,那個偷東西偷得越來越膽大、越來越無恥的男人。
門卻開了。他回來了,醉醺醺的,提著只涼鞋,渾身上下水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