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我們全家急匆匆地搬進了新居。主要是考慮到年邁的婆婆,一個年近九十的老人,每天要爬樓梯上下六樓,著實吃力,所以我們一商量,買了些簡單的家具就喬遷了。
搬入新家之后,我發現書柜里空蕩蕩的,之前老房子里的書來不及弄來,要點綴新家的書柜就只能另想辦法。
一開始,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去花店買花。街上逛了好幾圈,看到“玫瑰花坊”“花之語”……轉來轉去,竟無從下手,更未買到稱心如意的花卉,只能悻悻而歸。街上的這些花店,門面考究,裝修也都有自己的風格,鮮花更是品種繁多、眼花繚亂。店內濃香撲鼻,包裝極盡豪華。按理說,買束漂亮的花裝飾一下書柜,是很簡單的事。不知為什么,我不喜歡那些五顏六色、香氣撲鼻的鮮花,反而惦記小樹林里的野樹、野花。
河邊的小樹林是父母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為了幫年邁的父母搬運一些生活用品,我只身來到小樹林。林中只剩一個破舊的小屋,是父母曾經棲息的家。下過雨的林子,土路泥濘不堪,地面坑坑洼洼,積滿了水,被砍伐下來的樹枝橫七豎八,隨意地丟棄在小路兩旁。枯枝敗葉幾乎覆滿了林中的所有空地,一種頹敗的感覺油然而生。小屋周圍堆滿了雜物。母親節儉慣了,人家隨手扔掉的東西,在她眼里幾乎都是用得著的寶貝,一件件地撿回小屋。自拆遷后,村莊里的鄰居都搬去街上居住了,唯有她我行我素,不僅不同意搬去安置房,還開始變本加厲地撿拾起人家丟棄的物品。為此,母親沒少挨我們姐弟兩人的輪番“教訓”。可惜她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全然不顧家人的百般嫌棄、千般阻撓。最后,我們也只能隨她去了。
把三個大包裹裝車之后,我又折回小樹林稍事休息。一張小凳子旁邊,散落著幾個炒菜的盤子,還有一個小小的瓦甕。瓦甕斜斜地插在泥里,豁了口的上半段裸露在外。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家家都有大甕、小甕。鄉親們用大甕裝糧食、裝水,用小甕腌咸菜、蘿卜干。這些老物件,曾伴隨過他們的生活,只是如今不大容易見到了。可如此小的瓦甕,在我家從來沒有見過,十有八九,是母親撿回來的。她住在這里的時候,曾多次在我面前嘮叨:“這個小甕可以用,你帶回家吧。”可我從未看過它一眼,只是將母親的提議當作耳邊風。趁著休息的間隙,我順手撿起了這個小家伙,既然花店里淘不到合適的,何不拿它當個花瓶用用?心里一邊想,一邊捧著它來到河邊。河灘的臺階上有一個盒,里面盛著母親丟下的半塊肥皂。我把帶來的毛巾打濕,涂上肥皂,將小甕仔仔細細地清洗了好幾遍。
小甕被扔在地上的時候,滿身污垢,黑不溜秋,洗干凈后,自身釉質顯露出來,散發出具有年代感的光澤。雖然它的原材料是最普通的陶泥,但經高溫燒制過后,細密而勻稱的柳條紋像一條小巧的褶皺裙,在午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眼前的小甕,來自荒野,沒有華麗的外表,沒有光鮮的色澤。然而,無論風吹雨打、烈日炙烤都不曾讓它褪色。這些遺落鄉間的舊物事,與世無爭,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它們一直靜靜地看著歲月流逝。
我決定帶它回家,用來裝飾我的書柜。轉念間,又抬眼望見小屋后面的紅梅含苞待放。林子里的紅梅樹極為罕見,不知為何,在父母居住的小屋后面卻出現了相依相偎的兩株。梅花還未盛開,幾乎都是花苞。不過,花苞們已經蓄勢待發,待春風來時,又會像往年一樣,暗香飄零,紅紅白白,迷了眼,醉了心。可惜,這片小樹林,過了年也將消失在機器的轟鳴聲里。這些年,在大拆遷中,老屋消失了,村莊消失了,水鄉消失了,連不起眼的小樹林也在劫難逃,讓人不免心生遺憾。就讓小紅梅住進小瓦甕里吧,讓它們成為彼此的小伙伴。
新春佳節,親戚朋友來吃飯,看見我家書柜的小甕里插著幾枝嬌俏的紅梅,梅花已經悄無聲息地開了。一股股暗香沁人心脾,為新居增添了異樣的情趣。親友們的嘖嘖稱贊,令我頗感欣慰。
小小的瓦甕,像我一樣來自田野,心底里永遠保留著對故鄉土地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