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青春

又是盛夏，午后的天空一片湛藍。酷暑的鄉村，像一幅油畫，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只剩下窗外陣陣蟬鳴彰顯一下夏日生機。我微瞇著眼，正躺在鄉下老宅的竹搖椅上，任憑思緒淡淡地飄浮著。竹椅一上一下地閑晃著，仿佛自己又回到那青澀又朝氣的初中年代的盛夏。

中考結束，等待中考成績的那一段時間，大家都非常放松。堂姐和幾個同學問我是否可以一起去一個叫白巖洞的地方，聽說那里風光秀麗，奇石嶙峋，是我們鎮上最好的風景。因路途遙遠，需要用車，一位同學家里剛好有一輛閑置的小卡車，我們十來個同學就爬到敞篷的車斗里，雙手扶著車架邊就出發了。現在想來，真是人小膽大！

隨著車子的顛簸，我們一搖一晃地到達了半山腰的林場。前方沒有路了，大家只好沿著小路繼續往深山里去。夏日，山間空氣清冽，像是有涼冰冰的水汽朝你臉上輕輕撲來，清涼愜意。許多青綠色的藤蔓緊緊地纏繞在古樹上，午后的陽光從樹頂上斜照下來，那藤蔓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抬頭望去，陽光中好像有很多身披彩虹的小蟲子正在飛舞，林間蟬鳴像從不間斷的美妙交響樂。而此時大家也仿佛化身成了樹林間里的幾只小精靈，踩著歡快的腳步，跳躍在參差不齊的樹林之間。

終于爬到了山頂。清風徐徐，“一覽眾山小”，大家好不愜意！山頂上有一座寺院，里面供奉著齊天大圣孫悟空。寺院邊，怪石嶙峋，仿佛是孫悟空用金箍棒亂打一通似的。這些石頭布滿青苔，形態各異：有的石頭離群索居，翹首遠眺，仿佛在等待她的愛人回家；有的兩塊大石頭則相互頂著肩，好像兩位壯漢正在玩斗牛游戲。而在這兩塊石頭下方便形成了一個狹長的走道。大家分別開始鉆這個走道，最窄處，只能一人彎腰通過，頭頂上只看得見石縫里的一線光線，也許這就叫“一線天”吧！走出狹道，路旁的石頭上居然長了一棵樹，樹枝不見葉子，也許是被人折光了。我們挨個兒爬上去坐在樹丫上拍了張照片。我很喜歡其中一個同學在這里拍的照片，神采奕奕中帶著一絲詼諧的味道。

貪玩的我們忘記了時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們來不及下山，只能選擇在山頂的寺院里過夜。房間只有一間，中間一條走道把通鋪分成兩邊。男生一邊，女生一邊。大家閑聊至困意來襲時，安靜的夜里就只能聽見屋外的各種聲響。或許是狼吠，或許是貓頭鷹凄厲的慘叫。半夜我想上廁所，只好找堂姐陪著。我們輕輕踱步到門外，好清冷的夜色啊！一輪明月正靜靜地俯看著大地。廁所很簡陋，石頭圍著，沒有屋頂。堂姐守在廁所門口把風。那可是真正的把風，沒有其他聲響，只有呼呼叫響的山風和感覺被月亮偷窺的害羞。

我們一起拍了張集體照，有一個男生扛了把鳥銃，很威武的樣子。汗水浸濕了每一個人的劉海兒，頭發大多是貼著頭皮的。但俏皮的山風吹過發梢，把女生的長發往后吹了去，留在鏡頭前的便是那十幾張充滿朝氣的蓬勃的臉。懵懂青春中無所畏懼的燦爛笑容，照亮了周邊的蒼松翠柏，仿佛青春永駐般定格在那美好的一瞬間。

這張照片是我年歲漸長后，經常反復觸摸觀看的照片。它好像有一種化靜態為動態的魔力，一瞧見它，便感覺自己仿佛又坐在了那輛載煤的小卡車上，車身在泥土路上一晃一晃；仿佛耳畔又聽到了松濤陣陣，而那十幾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青少年，正在深山老林里穿行；仿佛又聽到深夜里野獸的叫喊，看見夜空上那輪明晃晃的清月。初中畢業即將三十周年，同學之間的聯系又熱絡起來。無意間，有一個同學說，“你喜歡的那張照片知道是誰去買的膠卷并洗了那么多張嗎？”我才意識到，我是白白享受了集體的福利而忘記了去感恩組織者。我急忙去問。他說，當年他們三個男生都各自暗暗喜歡一個女同學，這無形中給了那三名男生無窮的動力去組織這次的“夏令營”。可經費卻是一大問題。他們三個決定去砍柴，砍了三天，賣錢后湊足了買膠卷和洗照片的錢。

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去砍柴的。但在山區有過童年生活經歷的我，卻有過一次砍柴賣柴的經驗，其中諸多的困難與不易，瞬間浮現在腦海。因為那時的我也想像爸爸一樣，在腰間威武地別把裝著刀的刀鞘，于是我就跟著他去砍了一次。

首先，越是枝繁葉茂、樹干筆直的樹越是長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為了能當天砍個來回，通常早上天沒怎么亮就要帶上當午餐的便當出發。我清楚地記得，山間有好多會咬人的螞蟻，還有一直想要蜇你的蜜蜂，邊砍還要邊防它們的騷擾。

其次，如何把又長又笨重的木柴運送至木柴收購處可是一個技術活兒，要把木柴朝山下方向溜坡下去。先是運到“木柴道”，所謂“木柴道”就是大家通常選擇在這條道上把木柴溜下去，山上的草皮久而久之被磨沒了，地皮也凹陷下去，遠遠看去，好像一條條白色瀑布掛在山間。當木柴滑到山底，就要換成水路運出去。

于是，我們要先沿著河，朝前走幾公里路，在河里用石頭壘個小河壩，然后再把木頭放到水里，讓它們順著水流一直漂下去。砍柴的人手持一根長棍子，緊隨木頭之后，因為木頭經常轉到邊岸上，不動了，要用長棍子撥動它，調整它的方向，讓它繼續向前漂流。就這樣一段接一段，我們終于在天黑前把木頭送至一個自然村木柴收購處，過磅稱重，按當日價格換錢。拿到一小沓錢后，我開心不已，認真地數了一遍又一遍，才放進口袋里。回到家里，再向家人得意揚揚地炫耀自己砍柴賺的錢。拿出錢時，發現它們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原來這些錢早已經被自己的汗水和衣服上夾帶的河水浸透了！

我能想到他們三位男生可能也是像我這樣去砍柴。砍了三天來換錢，為的是能與自己喜歡的女生一起好好慶祝一下初中畢業的這個盛夏！

也許，他在烈日灼灼的山頭上，大汗淋漓又饑腸轆轆地砍樹時，腦海里浮現的是那女生正與他說著玩笑話，大眼睛眨巴眨巴，笑容莞爾又俏皮的樣子。于是，他全身又好像充滿元氣，繼續揮刀砍了起來。

也許，他在漫過肚皮的溪水里，用力地撐住木棍子去調整木頭方向，可木頭就是不聽使喚，令他萬分焦躁時，他仿佛看見那女生手抱著課本，正從班級的窗戶邊走過，她高挺的鼻梁令人覺得冷若冰霜，但長發飄飄又覺得柔美。如果她回頭看他一眼多好啊！這種期盼，讓他仿佛獲得一股神奇的力量，雙臂突然有勁起來，木頭也跟上了漂流的節奏。

又或許，木頭要上岸了，吃了水的木頭變得更重了，在水里行走了好幾公里的他，疲憊不堪，正思索著怎么扛木頭上岸？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課堂，此時有個題目做不出來了，但這對他而言是件好事，因為又可以趁機讓她來幫忙講解一下了。她是學霸又是班干部，平時總是嚴肅認真，不能隨便開玩笑。可是對于他的問題，她總是顯得那么有耐心，幾乎在頭靠頭聽她講解時，他清楚地聞到了她頭發的清香，這是那個年代的“飄柔”洗發水的味道。

逝水流年，青春不再，而這張合影的照片，就顯得越發珍貴。當年誰喜歡誰如今已經不重要了。年少青春時能為自己喜歡的人來一場奔赴刀山火海似的沖動和堅持，我想這樣的青春就是無悔的。年方十六七歲的他們，勇氣可嘉，去大膽感受青春期暗戀的這份沖動、煎熬與甜蜜。這份青春期歷練的決斷與擔當，也許能在他們披荊斬棘的人生路上多了一份內在堅定的力量，為成功的道路上多鋪墊了一層牢固的基石。

這張照片已經開始發黃，就像記憶開始日漸模糊一樣。同學們分散在天南地北，人生際遇不同，心境也開始不同起來。曾經在心中的那束白月光或是心頭那朵紅玫瑰，也無處可尋了。也許多年以后，大家的記憶里是不是只殘存那山間嗡嗡嗡要蜇人的大蜜蜂，以及夏日里泡在溪水里的清涼，還有天上那輪清麗的明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