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信義義務與善意義務的關系探究

善意義務是董事信義義務的補充和完善，其可以彌補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的不足，適應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的變化和發(fā)展，促進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的實現(xiàn)和保障。有識之士必須認識到，善意義務的定義和適用標準要明確，并盡量減少對董事主觀心理狀態(tài)的推斷或推定，同時需要明確其內容和范圍，盡量避免與忠實義務、勤勉義務發(fā)生重疊或沖突。本文旨在探討董事信義義務的補充——善意義務的法律困境，通過對善意義務的價值辨析、善意義務與董事信義義務之間聯(lián)系的學說分析，以及善意義務的法律規(guī)制分析，為董事信義義務的完善提供參考和啟示。

一、董事信義義務的法律困境

2023年12月29日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第一百七十九條、第一百八十條重新構筑了董事義務的體系，規(guī)定強調了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對公司負有守法義務、忠實義務、勤勉義務。此舉進一步完善了目標多元的董事責任配置制度，極大地提升了我國董事義務及其責任配置的規(guī)范表達水準和解釋空間。

（一）我國董事行為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原則性

《公司法》著重解決當前法律對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的行為規(guī)制不足的問題，在新增的條款中給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增加了新的應負義務，也對原有的內容進行了詳細解釋。《公司法》還對守法義務、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的表現(xiàn)形式進行了文義解釋。例如，勤勉義務意味著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職務應當為公司的最大利益盡到管理者通常應有的合理注意。

不過，這種表述仍然是原則性的，從法律文本解讀和法律實際應用角度來看，其仍然給法官和法律從業(yè)者帶來了一定的挑戰(zhàn)。例如，勤勉義務中的合理注意是怎樣的表現(xiàn)形式？管理者與普通人之間應有的注意的區(qū)別何在？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職務時，為了公司的最大利益會與其他董事義務的遵守章程發(fā)生沖突時，何者為第一性？由是觀之，立法者需對文本進行專業(yè)的解讀。

（二）我國董事行為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不周延性

《公司法》第一百八十一條規(guī)定列舉了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不得違反義務的行為。然而，這并不能涵蓋所有董事的不當行為，也不能完全保障股東的權益。僅僅依據(jù)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來評判董事行為是否合適顯然是不夠的。例如，董事的反收購行為，董事在對抗敵意收購者時，可能會出于自我利益的考慮而選擇積極對抗，如擔心公司控制權變更致董事會改選。董事往往比法院更清楚采取的反收購措施是否正確。由是觀之，在評判董事行為的合法性時，依照勤勉義務和忠實義務來分析是不周延的。

二、善意義務的價值辨析

（一）滿足私法誠實信用原則的價值目標

誠實信用原則是對私法自治原則的必要限制，也同樣體現(xiàn)在《公司法》的基本價值追求中。民商法中的誠實信用原則是指在合同和交易中，參與者應當遵循誠實守信原則，按照商業(yè)慣例和道德準則行事。公司董事善意義務滿足誠實信用原則為價值錨點的立法取向。誠實信用原則可以更好地建立董事的誠信標準，將誠實信用原則作為善意義務原則的價值定位之一，有助于明確董事“善意”的標準。

第一，善意義務的遵循有助于保護公司利益相關者的權益。董事的遵循善意義務可以使他們在決策和行動中充分考慮到公司股東、員工、客戶以及其他相關者的利益。

第二，董事作為公司的代表，其行為不僅關乎公司利益，還會影響利益相關者的信任以及其對公司的看法。董事通過遵循善意義務，能幫助公司樹立良好的商業(yè)聲譽，并與合作伙伴、客戶、利益相關者等建立持久的信任關系。

（二）保證善意義務強制性與任意性的平衡

現(xiàn)行《公司法》提到了企業(yè)家精神的理念，而企業(yè)家精神強調尊重“自決”，也可以理解為尊重“意思自治”，這需要建立在國家強制力的基礎上。因此，保證善意義務的強制性和任意性平衡非常重要。

一方面，善意義務的強制性確保了董事遵循某些基本的道德和法律標準。這對于規(guī)范董事行為、保護公司和利益相關者的權益至關重要。只有保證強制性的規(guī)則，才能在法律上具有約束力，使規(guī)則在實際中得到遵守和執(zhí)行，而非僅僅停留在道德層面。強制性的規(guī)則還能提供明確的指導，使董事了解什么是可以接受的行為標準，可以減少不當行為風險的發(fā)生。

另一方面，善意義務需要具備任意性，以滿足不同公司和不同情境下的特殊需求。董事善意義務并非一刀切的標準，而是需要適應不同公司的特征和發(fā)展階段。善意義務的任意性意味著規(guī)則并不是僵化的，而是鼓勵董事在法律框架內進行創(chuàng)新，并制定有利于公司長遠利益的策略。過于嚴格和剛性的規(guī)則會使董事難以在特定情境下作出最合適的決策。因此，善意義務的任意性可以避免這種剛性束縛的現(xiàn)象發(fā)生。

三、善意義務與董事信義義務之間

聯(lián)系的學說分析

（一）善意義務是董事信義義務的內在要求

有觀點認為，善意行為是董事信賴關系內在要求的體現(xiàn)。董事信義義務不僅要求董事在行為上遵循誠信、忠實、勤勉等原則，還要求董事在心理上擁有真誠、正直和忠誠的動機和態(tài)度。善意義務就是對董事心理狀態(tài)的規(guī)范，要求董事不得有故意或重大過失地損害公司和股東利益的想法或行為。然而，這種觀點存在不合理的地方，體現(xiàn)在善意義務、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有重疊和沖突之處。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已經(jīng)涵蓋了董事對公司和股東的基本責任和義務，而善意義務則試圖在此基礎上增加更高的道德標準和法律責任。這可能導致對董事的過度約束和干預，影響其正常的決策自由和創(chuàng)新能力。

（二）善意義務是董事信義義務的補充和完善

應當將善意義務作為一項獨立董事義務來規(guī)制，這一觀點在國外大多數(shù)類似判例中得到了印證。

第一，善意義務可以適應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的變化和發(fā)展。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并非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公司治理的理論和實踐的進步而不斷演變和完善。例如，早期的忠實義務主要針對董事與公司之間的利益沖突進行規(guī)制，而近幾年的忠實義務開始涉及董事和股東、股東和股東，以及公司和其他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利益沖突。同樣，早期的勤勉義務主要針對董事是否盡力履行職責進行評價的。這些變化表明了董事信義義務的內容和標準并不是固定的，而是需要根據(jù)時代背景和社會需求進行調整和更新。

第二，善意義務可以促進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的實現(xiàn)和保障。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雖然在法律上具有明確規(guī)定，但在實踐中難以有效地執(zhí)行和救濟。一方面，董事的行為具有復雜性和隱蔽性，難以被其他利益相關者發(fā)現(xiàn)和證明。另一方面，董事的行為受到公司內部或外部各種因素的影響，難以被其他利益相關者監(jiān)督和制約。因此，我們不能將善意義務簡單地視為董事信義義務的一種附屬或多余條件，而應當將其作為一種重要的法律概念進行研究和規(guī)制。

四、善意義務的法律規(guī)制

（一）善意義務的定義與適用的先決條件

善意義務的核心在于確保董事在履行職責時，始終以公司的最大利益為出發(fā)點，誠實和公正地對待公司事務。這一義務在公司治理中十分重要，能夠有效防范因董事個人利益而導致公司利益受損情況的發(fā)生。一般認為，善意義務要求董事在行使其職權時應具有誠實的信念或目的，忠實履行其職責，并遵守公平交易的標準。同時，董事不得有欺詐意圖。善意義務適用的先決條件主要包括兩點。

第一，商業(yè)判斷與決策的前提性。善意義務適用的場景應限制在董事商業(yè)判斷與決策，即便這些決定最終導致了公司的損失或失敗。一方面，這種規(guī)定的目的在于鼓勵董事在作出決策時考慮公司的長遠利益，而不是僅僅為了短期的利益或者避免個人責任而采取行動。另一方面，這種規(guī)定限制了善意義務的擴大適用，給予了董事一定的自由度，還可以為市場商業(yè)活力提供保障。

第二，遵守守法義務與忠實義務的根本性。善意義務并不適用于董事的所有行為，它通常僅適用于董事在誠實地履行其職責、遵守法律和公司章程的情況下作出的商業(yè)判斷——即董事遵守守法義務與忠實義務。如果董事的行為明顯不符合這些條件，那么即使其行為是出于善意的，也可被認定為違反善意義務。

（二）善意義務的內容和范圍

善意義務作為一種補充性的信義義務，其內容和范圍并不固定，會隨著公司治理環(huán)境和實踐情況的變化而變化。一般而言，善意義務要求董事在履行其職責時應避免三種行為。

第一，故意或惡意損害公司或股東利益。這是一種對善意義務最嚴重的違反行為，也是最容易被認定為違反善意義務的行為。例如，董事為了個人利益而故意損害公司的財產(chǎn)、信譽或商業(yè)機會，或者為了報復或打壓其他股東而故意損害其合法權益，都屬于這種行為。

第二，不合理地拒絕或阻礙公司、股東利益。這是一種對善意義務的隱性違反行為，也是比較難被認定為違反善意義務的行為。例如，董事在面對公司或股東提出的合理要求或建議時不予考慮或回應，或者以各種借口拖延或阻撓，都屬于這種行為。

第三，不恰當?shù)乩霉净蚬蓶|利益。這是一種對善意義務的間接違反行為，也是較容易與忠實義務發(fā)生重疊的行為。例如，董事利用其職權或信息優(yōu)勢，從公司或股東那里獲取不正當?shù)睦妫蛘邔⒐净蚬蓶|的利益轉移給自己或第三方，都屬于這種行為。

結語

善意義務作為董事信義義務的重要補充，不僅在理論上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在實踐中有獨特的價值。隨著公司治理結構的調整，傳統(tǒng)的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已經(jīng)難以全面覆蓋董事行為。善意義務的引入，能為董事行為提供更為廣泛和細致的規(guī)范，還能保護公司和股東的利益。雖然善意義務在法律定義和適用標準方面還不太明確，但其在實踐中能有效提升董事履職的道德水準，減少主觀惡意和重大過失的現(xiàn)象發(fā)生。不斷完善善意義務的法律規(guī)制，可以更好地提高公司治理的透明度和公正性，保障公司和股東的合法權益，推動公司長遠健康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