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首創奧特萊斯,人頭攢動。田麗娟戀戀不舍地把剛試過的那件霧霾藍的羊絨大衣交回到導購小姐手里,這件衣服裁剪精良,她穿著非常合體,氣質馬上上升了一截。但三千六的價格還是成功勸退了她。
她在導購小姐客氣而略帶鄙夷的目光里,倉皇地往外走,就在她剛走出店門時,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小姐,麻煩幫我把這件大衣包起來。她回頭望時,看到白玫笑盈盈地在收銀臺前,她親密地挽著旁邊一個男人的手臂,一只手拿著手機作勢要付賬,男人笑著說,還是我來吧。她乖巧地收起手機:那謝謝老公了。她嬌滴滴地道。
一旁的導購邊熱情地把那件同款大衣細致地裝進購物袋,邊夸她眼光好,氣質佳。
田麗娟的心臟猛然縮緊,白玫變得那么美,高挑纖細,仿佛時光格外偏愛她,她穿著一件裁剪得體的駝色羊毛裙,在一群庸碌發福的中年女人中,是鶴立雞群般惹眼的存在。她臉上還有一些微妙的變化,以前略寬的兩腮消失不見,變成了線條清晰流暢的鴨蛋臉。
一時間,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田麗娟真想沖過去,把她那張精致的小臉打個稀巴爛。
但殘存的理智還是讓她硬生生別過頭去,她像是咽下了一塊火炭,那火炎炙烤著她的五臟六腑,升騰起不為人知的尖銳疼痛。
白玫曾是田麗娟老公林有聲的情人。那時,田麗娟剛生完二胎兒子,有一段時間,林有聲頻繁加班。他們在繁華地段開了一家母嬰店,生意很是不錯,林有聲的借口總是正當,盤點貨物了,線上結合了,和商家聯系了,田麗娟雖然有些懷疑,但那時她大女兒剛剛四歲,小兒子尚在襁褓,雖然有雙方父母照看,卻還是被兩個孩子纏得無睱分身。等到兒子上了幼兒園,她才終于發現了端倪。
她沒有想到,林有聲的情人居然是她從老家招來的售貨員白玫。說起來,田麗娟和白玫還帶點七拐八拐的親戚,他們之前的那個售貨員結婚后就不來了,田麗娟后來又招了幾個人,總是覺得不滿意,剛好有老家熟人推薦了白玫。那時的白玫剛剛大專畢業,高不成低不就的,在流水線上當工人不甘心,想找個像樣的工作學歷又不夠,田麗娟看她還算伶俐,人長得也白凈,再加上想著好歹是自己老家的人,便用了她。
觀察了一段時間,田麗娟看白玫嘴甜,有悟性,也不怕吃苦,賬目上更從來不出錯,便徹底放下心來,給白玫的工資也比同行業的要高出幾百塊。林有聲也對她贊不絕口,說這姑娘是個銷售的好苗子。
在田麗娟的店里浸潤了幾年,白玫慢慢有了城里女孩的樣子,她學會了穿衣搭配,也學會了化妝和一些基本的禮儀,她從一個鄉下來的滿臉都是痘痘的土包子,蛻變成了城市里的時髦女郎。
后來的田麗娟真想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子,她在那兒得意于自己招了個好幫手的同時,卻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引狼入室。她不知道白玫和她老公林有聲倆人是什么時候勾搭上的,但自從她懷孕后,因為反應強烈,她很少來店里,但她居然忘了,林有聲成熟有魅力,白玫漂亮有活力,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很難不燒到一塊去。
把兩人堵到店里的那一刻,田麗娟永遠也不愿意回想,那種難堪恥辱,那種赤裸裸的疼痛,令她終生難忘。
后來的事情就變得簡單,林有聲下跪懺悔,求取原諒,說自己只是一時糊涂,受了白玫的誘惑。而白玫則羞憤交加,當天晚上便離開了店,連最后一個月的工資都沒有要。
田麗娟思前想后,在不眠不休了幾天幾夜后,看著兩個哭成一團的孩子,最終選擇了原諒。
林有聲還是那個林有聲,體貼,溫存,是孩子眼中的好父親,他對待店里的事盡心盡力,每個月掙的錢都打到田麗娟的賬上,似乎在用這種方式表達著自己的懺悔以及回歸家庭的決心。
如果不是刻意想起那一晚,田麗娟現在的生活應該是幸福的,令人羨慕的。
她也總是勸自己忘了那些事,男人嘛,誰還沒有心猿意馬的時候,誰還沒有個犯錯的時候?冰箱壞了,修修將就用吧,畢竟再買一個,成本太高。
他們就這樣心照不宣地過著。
然而,田麗娟卻沒有想到,她居然在幾年后猝不及防碰到了白玫。
這個女人一看就過得很不錯,關鍵是她身旁的男人,比她大不了幾歲,雖然一身休閑打扮,但他穿著妥帖,氣質不凡,有一種低調的含而不露的清雅。他看向白玫的樣子,親密里帶著點寵愛,是戀人之間才有的那種欣賞與愛。
田麗娟的心里不由升起百般滋味。憤懣,不甘,還有莫名的嫉妒一下子填滿她的心臟。
自從白玫離開后,她從來沒有關注過她的消息。林有聲的手機也把白玫徹底拉黑,他們從沒有提起過她,好像只要不提,白玫就從來沒有存在,她是她人生的污點,是她永遠也無法消弭的恥辱的印記,是她人生畫卷的一處敗筆。
田麗娟一直以為白玫應該過得落魄,她應該落在人生的最底層,像老鼠一樣躲在陰溝里無人問津。她應該小心翼翼,舉步維艱,為自己情感上的放蕩付出代價。但此時,她的高調,張揚,明媚一下子刺痛了田麗娟的心。
憑什么一個做過小三的女人還能得到這樣優質男人的情感?憑什么她田麗娟想要一件大衣就要猶豫再三最后不舍得買,而小三不但一身名牌,還有人心甘情愿為她買單?這到底是什么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
田麗娟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田麗娟再也沒有了逛街的心思。當她回到店里的時候,丈夫林有聲正在柜臺前刷某音,一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嬌滴滴地叫著,謝謝大哥的打賞,么么噠。
聽到田麗娟進來的聲音,林有聲趕緊收起了手機。這幾年,線下的生意不太好做,夫妻兩人也想了各種方法,搞促銷,會員卡打折,免費的育兒知識分享,但受疫情影響,以及人們越來越多地選擇國產奶粉,他們店里的生意也大幅下滑,雖然他們也及時調整了店里的貨品,但跟以往比,收益亦不可同日而語。再加上隨著兩個孩子的長大,日常開銷也越來越大,雙方父母因為年齡大接連生病,他們這個小家也到了岌岌可危需要把每一分錢都精打細算用到最大化的地步。
此時的田麗娟,看著林有聲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就來氣,他一幅邋里邋遢的樣子,胡子好像幾天也沒刮了,油膩,無趣,甚至還有些猥瑣,生活怎么把一個好端端的男人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她恨恨地諷刺似地道,又跟哪個好妹妹在聊呢?
林有聲見她面色不善,一副要找碴的樣子,兔子一樣躥到里屋理貨去了。
這幾年,雖然她跟林有聲再也沒有提過白玫,但也許是日漸窘困的生活讓她失去了以往的瀟灑,也許是因為那一幕帶給她的刺激過于強烈,以至于它的后遺癥到后來才漸漸顯露,她開始經常挑林有聲的刺,他愁眉苦臉地說這個月的生意太過慘淡,她說,你不是挺會討女人歡心的嗎?怎么現在不靈了?他說要去出差進貨,她說,聽說那邊那個女老板長得挺漂亮,你倆是不是得深入了解一下?
林有聲氣得直翻白眼,他憤怒地拍桌子,田麗娟,你有完沒完,這日子還要不要過?
田麗娟比他拍得更響,不過了,有本事離婚!
他們冷戰,分居,彼此相看兩厭,有時連架都不愿意吵。田麗娟不知道是因為他跟白玫的事讓她無法釋懷,還是因為他們之間確實已沒有了感情,她有時候覺得,林有聲在與不在,他的一舉一動,再也無法牽動她的半分神經??蓛蓚€孩子還在迎風生長,店里的生意、雙方的老人也緊緊拉扯著他們,讓他們無法徹底分開。
她痛苦著,甚至后悔當初在發現丈夫奸情的時候沒有壯士斷腕,及時止損,現在是鈍刀子割肉,痛苦不比以前少上半分。
田麗娟開始到處打聽白玫的消息,她們是老鄉,圈子就那么大,想要打聽到一個人,還是非常容易的。
田麗娟很快知道,白玫在離開她的店之后,應聘到了一個高檔商場,專賣奢侈品。她做了醫美,削掉了過寬的下巴,整個人氣質大變,因為年輕漂亮,有銷售經驗,工作得心應手,光顧那里的人非富即貴,她在那里,認識了她現在的男友。據說男人是某個投行的,身價不菲,白玫頗使了些手段,讓男方對她死心塌地。
春節的時候,白玫還帶著她的精英男友回了老家,男人除了開著寶馬,還給白玫的父母以及七大姑八大姨買了不少禮物,連鄰居家的孩子都分到了他們從國外帶來的巧克力。
熟人羨慕地說,沒想到當初的土包子,轉身變成了枝頭的金鳳凰。她還說,白玫平時沒事的時候還跟風搞起了直播帶貨,后來慢慢粉絲也有上百萬了,現在在咱們那兒,可是妥妥的白富美,聽說縣里還準備邀請她去給大家講怎么直播帶貨,一起奔向致富道路呢。
熟人的話里飽含著酸意。
田麗娟也聽得五味雜陳,她無心再和熟人細聊,草草掛了電話后,田麗娟的心里如潑了一鍋滾水,翻滾著,沸騰著,冒著幾乎要把人燙死的泡泡。
相比她的捉襟見肘,情感與事業雙雙失意,白玫卻蒸蒸日上,她把以往徹底拋棄,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繼續下一站的生活,她不在意自己對她這個原配的傷害,也不在意他們的生活是否能回歸正途,她一路向前奔跑,活得恣意豪氣。
她憑什么?田麗娟的心里,簡直不平衡到了極點。
田麗娟很快就搜索到了白玫的直播間,她的名字起得很直接,就叫白玫的生活觀。關注之后,田麗娟翻看了她以前的直播,白玫的直播很常規,她端莊婉約,像是一個大家閨秀,就是給大家普及一些珠寶的常識,并教大家怎么買保值的貨品。
晚上七點半,白玫如約打開直播,給大家講解真假翡翠的辨別方法?!罢媸巧平馊艘獾男〗憬恪薄靶〗憬闳嗣佬纳?,從你這里學到了不少知識,避免了好多坑?!笨粗鴶挡磺遒潛P的彈幕,田麗娟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報復,想讓白玫和她一起毀滅。她想要寫一篇小作文,細述白玫和她老公林有聲那不堪的往事,讓大家都看看她的真面目,什么知性,什么優雅,她就是一個恩將仇報寡廉鮮恥的小三,而她這個受害者,潦倒憔悴,家庭不幸,都是拜白玫所賜。
田麗娟正在心里謀劃的時候,這時,8歲的女兒笑笑走過來,說,媽媽,我作業做完了,能下樓玩會嗎?田麗娟剛想答應,笑笑又怯怯地說,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媽媽,今天在學校和同學一起玩的時候,一個同學不小心踩著我鞋了,把我鞋的帶子踩斷了。田麗娟剛想責備女兒,看到她有些緊張的小臉,只好改口說,壞了就壞了吧,以后和小朋友玩的時候小心點。
笑笑這才輕輕舒了口氣。
林有聲出軌后,田麗娟和他一直別別扭扭,家里的氣氛很壓抑,一點小事就能讓她暴怒不已,有時甚至會遷怒到兩個孩子。笑笑早慧敏感,一看媽媽臉色,就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佳,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看著女兒的樣子,田麗娟不由一陣心酸,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說:沒事,媽媽明天再給你買一雙新的。
笑笑明顯能感受到母親情緒的變化,她嘴角揚起釋然的笑,媽媽,那我就把這雙壞鞋扔掉了。
田麗娟點了點頭,內心卻猛地一震,這些年,她過得不如意,卻一直把自己的不如意不幸福怪罪在白玫身上,卻從沒有想到,是她和林有聲的婚姻出了問題。她的婚姻就像一雙已經壞掉的鞋子,明明已不能穿,她既不舍得扔掉,又不愿去修,不但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林有聲和孩子們。她被困在這婚姻的牢籠里,舉步維艱,四面楚歌,卻沒有想到,其實是她自己在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想明白了這些,田麗娟決定,放過白玫,也放過她自己。何況,即使報復了白玫,于自己又有何益呢?現在,最關鍵的是,她需要好好審視一下她和林有聲的婚姻,如果還可以一起走下去,那么她就應該放下過往,和林有聲重新開始,如果不能,那么她也應該果斷一些,斷尾求生,而不是一邊心有不甘地抱怨著,一邊無可奈何地繼續著。
她刪掉寫了一半的小作文,關掉手機站起身走向陽臺,初夏的微風吹過來,帶著點梔子花的清甜,外面是熟悉的萬家燈火,今晚卻顯得格外璀璨奪目。她凝望著深邃的夜空,心底涌起重生般的輕松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