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高校古詩文吟唱傳承及兩岸交流概說

摘要：吟唱原是學習古典詩文不可或缺的一環，在近世語文教育改革之下，熟悉詩詞吟唱的學子越來越少。中國臺灣自明清以后，民間私塾、詩社皆保存著吟詩傳統。至上世紀70年代著重復興中華傳統文化，中文學界對古詩詞創作和吟唱愈發重視，尤其1983年至2002年舉辦的“大專聯吟”，讓無數學子投入古詩文的研學范疇，千禧年迄今，不少在臺研究韻文的青年學者，皆曾參與此項活動。而其吟唱比賽更是臺灣許多大學詩社的重要舞臺，吟唱表演之風一度盛行，甚至隨著兩岸大學的交流，帶起中國大陸高校學習詩文吟唱的風潮。以“古韻新妍”為主體的兩岸高校詩詞聯吟大會，讓大學語文教育越來越多元，也為中華傳統文化流布打造更優質的氛圍。

關鍵詞：詩文吟誦、詩詞吟唱、大專聯吟、古韻新妍

中國詩歌韻文原具有音樂性[1]。自古漢語之“平、上、去、入”四聲“依字行腔”，對詩文“誦、吟、歌、唱”，是古之文人習以為常，并傳承千年的讀書方式，其中更承載著中華傳統的語文創作與教育方法。“五四”以來，隨白話文運動推展，西學影響而形成的新式朗讀逐步取代傳統吟誦，古文吟誦漸漸在學生課堂淡出。1949年以后，中國大陸的語文教材雖有收入古詩文，卻已不再介紹吟誦讀法，完全以朗誦取代，故從小學生到大學生，往往對古詩文具有的音樂性頗為陌生，吟誦成了上一輩讀書人的特殊技能。但在中國臺灣，由于許多民間詩社承擔了地方漢學教育的傳承，其中也包含了詩歌吟唱；國民政府抵臺后，不少國學家亦致力推動傳統文化，對古詩文吟唱的保存起到正面助益。

一、臺灣地區民間的吟詩傳統

中國臺灣民間的“吟詩”傳統，可追溯到明鄭時期。1661年鄭成功光復臺灣，來年卒，子鄭經嗣位，咨議參軍陳永華輔佐。1666年孔廟落成，同置“明倫堂”講學，陳永華為學院，聘中土碩儒任教。而明末復社、幾社為東林后勁，鄭成功曾師從幾社領袖徐孚遠，徐孚遠晚年入臺。復社遺老沈光文則于1685年成立臺灣第一個詩社“東吟社”。后清領臺200余年，游宦漸集，如唐景崧創立之“裴亭吟會”“牡丹吟社”，皆為士大夫雅集之代表。

（一）臺灣地區的書房吟詩傳統

明鄭時期臺灣的教育機構分為官方主導的“太學”，及民間籌辦之“社學”。清代又建立了其他教育機構：儒學、義學、書院、社學及書房。其中“書房”為社學和民學的通稱，俗稱私塾、學堂與書館。可知社學在臺灣原是為偏鄉民眾方便就學的一種權宜性教育機構，其后亦具有文人士子會文結社的性質，如同“東吟社”等雅集，這些詩社又再承擔各鄉鎮的教育任務。當時臺灣各書房的團體上課方式，是塾師帶領學生誦讀，具體方法即“先生讀一句就跟一句”。若塾師慣以吟誦調讀詩書，學生自然耳濡目染。而這口耳相傳的吟詩調，便在書房一代代地保留下來。

1895年清廷將臺灣、澎湖割讓給日本。1906年廢止科舉考試，府縣的儒學、書院悉皆廢除。1898年日本政府頒布的《關于書房義塾規則》，將書房亦納入管理；迨1922年，書房多數轉為私立學校，漢學也被改為“隨意科”，此后的民間書房多遭取締禁止。但臺灣的文人學子仍透過創辦詩社及中文雜志，維持漢文學習，至1926年至1927年間，全臺灣已有百余所詩社，吟詩的風氣亦繼續傳承[2]。

（二）臺灣地區的傳統詩社活動

臺灣地區傳統吟唱詩詞的表現方式有很多，據高嘉穗《臺灣傳統吟詩音樂研究》統計，流傳在臺灣的詩社及民間，吟詩調至少有二十種[3]。詩調的形成，跟書房漢文教育的關系甚密；如在臺灣地區影響甚廣的“天籟調”，便是書房轉為詩社的典型[4]。

除了臺北的天籟吟社，臺灣瀛社、臺中櫟社、臺南南社在日據時代更是著名；另臺北貂山吟社、彰化文開詩社、臺南延平詩社和鯤瀛詩社，皆是傳承久遠的詩社。而詩社的固定活動，有社團例會時限時作詩的“擊缽吟”，更有著聯合數個詩社社員于一堂，以詩會友的“聯吟”。“聯吟”往往有“擊缽”與“吟詩”兩個活動，先由各社詩人進行近體詩寫作比賽，再做吟詩的展演。各地詩人集會聯吟時也會交互學習，各地的詩調亦互相影響，在各家特色上更加完善。臺灣民間詩社間這種有古典詩寫作、吟唱的聯誼活動，也進而成為日后臺灣各大專院校詩社的學習對象。

二、臺灣地區大學院校的吟唱傳統

1949年后，許多中文系學者由中國大陸遷至臺灣，其中多有工于詩詞者，彼此吟詠酬唱，為近代臺灣古典詩壇重要群體之一。臺灣各大學中文系多設有“詩選與習作”“詞選與習作”“曲選與習作”等課程，學生于研讀古典詩詞外，尚須模仿習作。課余亦有學生從師學習者而漸成群，參與者日眾后，則開始建立社團。因各社社員大抵以中文系學生為主，故原先多依附于各校中文系學會，成立詩社、古典詩組。各校之間也效仿民間詩社，開展許多詩詞聯誼及競賽活動。

（一）大專聯吟

臺灣地區在2000年以前的大學古典詩詞盛會，當屬“大專青年聯吟大會”，即“大專聯吟”。此會為財團法人陳逢源先生文教基金會主辦，每年由各大學中文學系輪流承辦，臺灣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簡錦松負責籌劃運作，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會、財團法人古典詩學文教基金會、高雄市古典詩學研究會亦投入協辦，自1983年起，至2002年止，共舉辦二十屆。曾是臺灣大專青年最盛大的古典詩創作及詩詞吟唱競賽。

大專聯吟比賽分創作及吟唱二組。創作組評審分初、決二審，一審檢查格律正誤，如有重大違犯，則徑予淘汰。復審則聘任詩人、大學教授擔任評審詞宗，選出前一百名。吟唱組在第一屆（1983年）、第二屆（1984年）大專聯吟原屬表演、示范賽性質。第三屆（1985年）在臺灣大學舉行時，才正式辦理吟唱比賽；比賽采取團體吟唱模式，除演唱人員外，可搭配器樂或錄音。每隊表演6至8分鐘。取前五名及最佳舞臺設計獎、最受歡迎吟唱團隊等。而每年大專聯吟皆會印制紀念特刊，載有上屆創作組比賽團體獎名次、百名優勝者詩作、上屆吟唱競賽團體獎名次及該屆各校吟唱團隊的表演曲目，翔實記錄了歷屆大專聯吟舉辦的精彩過程[5]。

大專聯吟舉辦以來，每屆均有10～19所大學的隊伍參賽，從1996年第十四屆大專聯吟始，參與人數超越千人；大專聯吟漸成為臺灣各大學中文學系、古典詩社團的年度重要活動，對詩詞吟唱推廣作用甚大。臺灣早期僅臺灣師大南廬吟社、東吳大學停云詩社定期舉行吟唱公演，并自行整理吟唱詩譜。民間詩壇吟唱多屬臨時表演或聯誼性質，經大專聯吟推行，各校吟唱團體有了交流平臺。第四屆（1986年）后吟唱組愈受重視，各隊伍極力將表演形式精致化，自單純的較量吟唱、音色，發展成詩、樂、舞合一的大隊競賽。而從第八屆（1990年），各校的詩詞吟唱譜收錄到紀念特刊中。這也促成了各界搜羅詩歌吟唱曲譜的行動，除古譜、地方音調、戲曲曲調外，也有兩岸音樂家新創曲譜，甚至參賽者自行度曲等，為免眾人在舊譜上一成不變，而積極在表演曲目上求新求變，以求在比賽上脫穎而出。無形中推進了兩岸詩歌音樂的交流。

自2002年12月東吳大學主辦第二十屆大專聯吟后，這項影響臺灣地區大學院校二十載的詩界盛會就此停辦。許多大學古典詩社，亦因缺乏表現舞臺，失去動力，相繼停社。故有許多大學中文系、古典詩社及民間團體繼續舉辦類似的詩詞吟唱比賽或表演，以期重新搭建大學古典詩詞吟唱的聯合表演平臺。

（二）大專院校古典詩詞吟唱大賽

因應大專聯吟停辦，臺灣地區各大學中文系及古典詩社的學生自發性籌組“大專院校古典詩詞吟唱大賽”，與大專聯吟不同，此會未進行近體詩創作比賽，只保留吟唱比賽形式，每隊表演6至8分鐘。由淡江大學驚聲詩社于2003年12月發起籌備會議，2004年5月于淡江大學舉辦第一屆比賽；2005年5月由彰化師范大學舉辦第二屆，2007年6月由東吳大學舉辦第三屆大賽，2008年5月華梵大學舉辦第四屆。

“大專院校古典詩詞吟唱大賽”為當時大專院校籌組的學生們簡稱作“小聯吟”，除了象征承繼“大專聯吟”以詩會友的精神外，也透露出承辦此活動的艱辛。“小聯吟”不似過往大專聯吟，有陳逢源文教基金會支持舉辦，僅是各大學有志之士自主辦理，其經費來源也只有各院系，故規模遠不及大專聯吟；每屆參加學校最多是第三屆的6隊，最少是第四屆的3隊，第四屆更因參加學校太少，比賽時還邀了未參賽的東吳大學、淡江大學進行友誼性的吟唱表演。“大專院校古典詩詞吟唱大賽”也在辦了四屆后畫下句點。

（三）蔣國梁先生古典詩創作獎暨立夏詩會

蔣國梁（1949～2010）是臺灣北部的著名詩人，去世后，其家屬捐款于淡江大學中文系設立“蔣國梁先生古典詩創作獎基金”，每年舉辦古典詩競賽，以獎勵青年學子，弘揚古典詩歌之美。2011年，第一屆“蔣國梁先生古典詩創作獎”，以淡江大學全體學生為征詩對象，結果甚獲好評。2012年，第二屆古典創作獎乃擴大舉辦，向全臺各大專院校學子征詩，并在頒獎典禮上由各校詩社與民間詩人，各自表演詩詞吟唱6至8分鐘。因舉辦時間常在每年5月，故又稱“立夏詩會”。

“蔣國梁先生古典詩創作獎暨立夏詩會”自2011年至2023年，已辦理十三屆，從第二屆開始，每屆組隊參加的大學有3～8所不等，是如今臺灣地區大學古典詩社交流創作與吟唱的盛會。迄今每屆承辦的學校皆為淡江大學，頒獎典禮場地全是淡江大學覺軒花園宮燈教室，各屆詩詞吟唱交流表演也在此處。

迄今舉辦十三屆的“蔣國梁先生古典詩創作獎暨立夏詩會”，除了第十屆（2020年）與第十一屆（2021年）因疫情未進行頒獎典禮外，其余每屆都有吟唱展演。每屆活動參與人數至多有百余人，雖遠不及過往逾千人的“大專聯吟”，卻始終堅持維系著大學、民間古典詩創作、吟唱愛好者的實質互動平臺，令傳統詩在大專院校內得以傳承與推廣。

三、“古韻新妍”與相關兩岸聯吟活動

2006學年春假，臺灣輔仁大學東籬詩社赴大陸巡回展演。輔大中文系師生以“古典詩詞吟唱的美學再造——從《詩經·蓼莪》唱起”為題，先后到北京、上海的四所學校開展活動。其古典詩詞吟唱展演佳評如潮，各校紛紛比照成立詩社，大力推展古典詩詞吟唱活動。由北而南，為北京師范大學的“南山詩社”、江蘇師范大學（原徐州師范大學）的“悠然詩社”、淮陰師范學院的“采菊詩社”。

2008年5月，由輔仁大學于臺灣地區邀集臺灣師范大學與大陸三所學校：北京師范大學、江蘇師范大學、淮陰師范學院共同展演之“第一屆海峽兩岸青年學子古典詩歌聯吟大會活動”，獲得極大回響。

（一）十載“古韻新妍”

2009年5月，輔仁大學舉行“古韻新妍”——天主教學校青年詩詞吟唱大會。此后便以“古韻新妍”作為兩岸高校古典詩詞聯吟大會之主題，并以2008年的“海峽兩岸青年學子古典詩歌聯吟大會”為第一屆“古韻新妍”。此會不設比賽與獎項，單純搭建一個兩岸大學師生吟唱的互動平臺，起初由臺灣的輔仁大學及大陸的北京師范大學、江蘇師范大學、淮陰師范學院為交流核心向外輻射，吸引兩岸各大學組隊參加詩詞吟唱聯展。

從2008年至2019年，“古韻新妍——兩岸青年古典詩詞聯吟大會”由兩岸各大學依序承辦，在臺灣、徐州、北京、淮陰、南陽、邯鄲、新疆、湖南等省市都舉行過，迄今已舉辦十三屆。“古韻新妍”每屆參加的兩岸高校少則4所，多至20所，每年數百人與會，已成為青年學習詩詞的品牌活動；2012年與2016年，有逾10所大陸高校赴臺參會。2017年至2019年，亦有多所臺灣的隊伍赴陸參會，可說是兩岸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原定2020年將由西北師范大學舉行第十四屆，但受疫情影響而延宕；“古韻新妍”至今尚未恢復線下舉行，只有線上交流。

（二）“瀟湘情·中華韻”吟唱交流節

2013年4月，中南大學中華經典吟唱研究與傳播基地成立，同時組建了中南大學中華經典吟唱團。2015年9月，中南大學主辦第一屆“瀟湘情·中華韻”：2015年海峽兩岸暨香港大學生吟唱文化交流節，邀請19所高校赴湖南長沙參加，有11所高校在中秋吟唱晚會中表演。2018年10月，中南大學再度舉辦第二屆“瀟湘情·中華韻”：吟唱傳統文化交流節，同時承辦了第十二屆“古韻新妍”，兩項活動合并辦理，兩岸共計有12所大學隊伍赴長沙參加吟唱展演；同時有中山大學、湖北大學的隊伍一起參加詩詞創作活動。

2021年11月，中南大學三度舉辦“瀟湘情·中華韻”：兩岸大學生古典詩詞吟唱比賽。因受疫情影響，活動改以各校隊伍提交吟唱視頻，中華經典吟唱研究與傳播基地請專人審查評比，每所學校允許多隊參賽，每隊10人以內，表演時長8分鐘，這也是“瀟湘情·中華韻”首度將吟唱聯合展演改成吟唱競賽。后中南大學仍繼續辦理“瀟湘情·中華韻”之傳統詩詞文化活動，但未再制作兩岸高校的詩詞吟唱交流的表演視頻。

（三）“晨光·青春國學”古典詩詞聯吟活動

“青春國學計劃”是由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自2016年推出的社會服務項目。其中的特色課程體系，包含古典詩詞吟唱、中國古代服飾禮儀、經典閱讀寫作、漢字與書法四項。“古典詩詞吟唱”一課常與北京師范大學南山詩社合作，至當地中小學進行展演及教學。

2021年11月，晨光基金與北師大人文課合作，舉行第三屆“晨光·青春國學”古典詩詞聯吟活動，首次面向全國乃至兩岸高校與中小學校師生征集聯吟視頻，進行評選和線上展演。但2023年1月舉辦的第四屆“晨光·青春國學”古典詩詞聯吟活動，未再采用評比方式，而回歸展演交流。

在習近平文化思想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重要內容。古詩詞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詩詞的“誦、吟、歌、唱”，更是體悟古詩文的絕佳路徑。惟身為重回教育體系的課程，“就全國范圍而言，大學里的吟誦教學仍任重而道遠”。而中國臺灣的“大專聯吟”，以多校聯合辦理大型詩詞創作與吟唱比賽，為古詩文教育起到良好的傳承作用，迄今仍有其正面的影響力。這對目前中國大陸高校的語文教育，也可以起到參照作用。

兩岸的大學在疫情前長期舉辦“古韻新妍”及相關高校交流活動，可見兩岸大學院校具有一起籌辦大型詩詞創作與吟唱比賽的基礎。若能經過相關單位統籌，以經典中國詩歌為媒介，進行新一代的兩岸高校吟誦大會，自能讓兩岸青年以文會友，一同浸淫于優良的中華傳統文化中，進而加深認同，深入華夏文明的歷史意涵。

參考文獻：

[1][漢]孔安國撰，[唐]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漢]毛公傳，鄭玄箋[唐]孔穎達等正義；黃侃經文句讀.毛詩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3]王文顏.臺灣詩社之研究[J].中華學苑，1979（23）.

[4]伊能嘉矩著，江慶林等譯.臺灣文化志[M].臺中：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1.

[5]吳文星.日據時代臺灣書房之研究[M].思與言，1979（16）.

作者簡介：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