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隨著中國社會流動性增強,人口流入型社區不斷涌現,成為社區治理現代化的難點。從深圳市Y社區的情況來看,流動女性是人口流入型社區治理的重要力量,其參與社區治理經歷了一個“由私及公”的過程。通過平臺搭建、柔性治理、文化引領等創新做法,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取得顯著成效。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動力源于滿足生計理性、尋求組織關懷和獲取社會承認,工作靈活性、同鄉集群優勢和組織資源下沉則是其得以在社區公共空間中發揮作用的社會基礎。剖析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動力機制和社會基礎,能為人口流入型社區實現有效治理提供有益借鑒。
關鍵詞:流動女性;“卡嫂”;由私及公;社區治理
中圖分類號:D66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168(2024)05-0049-12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城鎮化進程不斷推進,我國流動人口數量大規模增加,跨地域的人口流動改變了原有的社會結構和城市布局。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截止到2020年,我國流動人口數量達到37582萬人,相比2010年,流動人口增加15439萬人,增長幅度為69.73%[1],流動人口占全國人口的比重為26.0%[2]。許多流動人口脫嵌于流出地和流入地的制度結構之外,組織化程度較低,他們在兩地的公共參與均呈現邊緣化特征。流動人口公共參與程度較低,既不利于個人發展,也影響基層治理成效。尤其在大流動社會背景下,流動人口聚居社區數量驟增,充分利用好流動人口這一社區參與的力量,對實現社區有序穩定、城市健康發展和基層治理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
流動人口社區中的公共參與通常是松散的、消極的和被動的,這與流入地的“單向度管理”以及流動人口的參與冷漠相關。在社區治理層面,流動人口社區的治理模式通常重管理輕服務、重權力輕權利[3]。在此情況下,流動人口的合法權益往往無法得到有效保障,這使得流動人口對社區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不高。流動人口的結構性矛盾和制度性障礙,令其無法直接參與社區治理,難以獲得合法的、正式的參與權。在個人參與層面,流動人口參與意愿與自身所得利益成正比關系,目前呈現較低狀態。一方面,流動人口的經濟條件與個人能力無法支持參與;另一方面,流動人口脫離流出地的道德和輿論環境,在陌生環境中,缺少外部輿論壓力和內心道德約束,容易滋生破壞規范和價值觀的行為,從而給個人發展、社區穩定和城市安全帶來極大隱患[4]。
圍繞如何促進流動人口參與社區治理這一問題,學界已有諸多討論和總結。有學者認為,可以通過建立服務自治機制,以服務和需求為導向,激勵居民自主參與社區治理,以公共服務撬動社區自治,推動公共空間發展為社區自治空間。也有學者主張采取融合共治模式,以基層政府為主,引導婦女組織、社工機構、企業與居民等主體協同共治,通過政策引導與組織關懷,在流動人口與社區之間建立互動機制[5]。還有學者建議采取精準治理模式,從粗放型管理邁向精細化“智理”[6],從防范性治理轉向人性化治理,營造安全、宜居的流動社區環境。除此之外,也有學者主張推行以外管外模式[7],通過建立流動黨支部、村居特別委員制度[8]、流動人口志愿者隊伍等,發揮流動群體中鄉賢精英的帶頭示范效應。
基于以上現實背景和既有研究成果,本文認為,該研究領域中尚有如下兩點值得深入探討。第一,既有研究忽略了性別視角,男性與女性流動人口參與社區治理的邏輯與機制有著明顯的差異。近年來,不少學者對農村女性和城市女性的公共參與問題展開了熱烈討論[9][10],但對游離于城市與農村之間的流動婦女關注較少。隨著流動婦女在社區公共參與中嶄露頭角,探討其參與社區治理的邏輯與機制是必要的。第二,對流動人口參與社區治理的描述性研究較為豐富,但對不同類型的流動人口為何參與以及參與機制的討論尚付闕如。事實上,流動人口社區的類型是差異化的,包括地緣聚居型、業緣聚居型、混合聚居型等。因此,本文基于深圳市“卡嫂”聚居社區治理的創新經驗與顯著成效,分析流動女性成為社區治理參與主體的過程,討論其參與社區治理的動力機制與社會基礎。
二、相關文獻回顧、分析視角與研究方法
(一)相關文獻回顧
婦女平等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是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必要條件,有利于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但婦女平等參與基層社會治理不是一個既定的事實,而是經歷了一系列制度變遷。
新中國成立以后,全國開展了女性解放運動,國家將婦女組織起來參與生產并動員其參與公共生活[11]。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推行和單位制逐漸解體,個體勞動逐漸取代集體勞動,民眾參與公共事務的熱情被喚起,然而,大多數婦女卻缺乏參與公共事務的路徑[12]。在市場化改革時期,國家力量撤退致使家庭私人化,進而導致生育、養育和照料等家務勞動的女性化[13],婦女逐漸從公共領域退回家庭內部。與此同時,婦女發展問題逐漸受到重視:1992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規定,“婦女有權通過各種途徑和形式管理社會事務”;1995年國務院發布的《中國婦女發展綱要(1995—2000年)》提出,“提高婦女參與國家和社會事務決策及管理的程度”。黨的十八大以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制度推動多元主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14],這為進一步促進女性參與公共事務提供了制度空間。2021年國務院頒布的《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提出,“推動婦女有序參與城鄉基層社會治理,促進新社會階層、社會工作者和志愿者中的女性積極參與社會治理”。在上述政策背景下,為進一步引導女性參與社區建設,提升基層社會治理效能,婦聯在新領域、新業態、新階層和新群體中不斷開展婦女工作。
隨著制度上對婦女平等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視和完善,如何動員女性參與社區治理成為學術界的研究熱點,相關研究可分為政策推動和理性驅動兩條路徑。政策推動研究路徑強調鼓勵女性參與社區治理,主張基層政府整合婦聯、社會工作者等多主體的力量,營造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空間環境。通過建立婦女議事會[15]、“婦女之家”平臺、婦女小組長制度等,為女性參與社區公共事務決策與治理提供空間;通過開展鄉村振興巾幗行動、美麗家園建設等新婦女運動[16],以自上而下的方式動員婦女骨干力量搭建社區參與的組織平臺。理性驅動研究路徑強調吸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關注女性個體及家庭的需求,主張通過滿足女性需求來帶動其參與社區治理。有研究發現,婦女通過社區參與可以接觸到豐富多樣的技能培訓會、女性主題活動等,這有利于其提升個人能力和豐富知識儲備,為女性實現自我價值提供平臺。同時,女性之間建立起的情感關聯和支持紐帶,可以滿足個人情感需求和交往需求[17]。還有研究發現,家庭利益是女性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重要動機[18]。為了保障自家生存安全和實現家庭利益最大化,女性通過參與公共事務幫助家庭規避政治風險,整合家庭照料和育兒資源[19],從而獲取更多的生存資源和權力[20]。
綜上所述,既有研究主要從政策推動和理性驅動兩條路徑分析女性社區參與的動力來源。然而,政策推動路徑只關注女性社區參與中的制度設置,忽略了女性本身的主體性,只有偏向女性的制度設計,并不能使得女性真正參與其中。理性驅動路徑關注到女性的需求及其與社區參與的關聯,但未能呈現參與的整個過程和重要機制?;诖?,本文站在女性主體性角度,引入“由私及公”的分析框架,探討流動女性在社區參與中如何實現從“私域”到“公域”的轉變。同時,“由私及公”的研究思路也為推動宏觀制度設計落地并轉變為女性社區參與的微觀動力提供思路。
(二)分析視角
公與私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組重要概念,其內涵在不同階段有著不同所指。在春秋時期,“公”指君王與祖先,“私”指個人與民間,公與私、善與惡形成二元對立,社會中出現了立公滅私的壓制性道義標準[21]。在明末清初和民國時期,社會推崇“合私以為公”“公者私之積”的理念,部分承認私的一面,提倡由“私”引出“公”[22](p.594)。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公則代表著黨、國家或集體單位等,大公無私成為文化主旋律。改革開放至今,西方文化的涌入及市場經濟的盛行,為公與私注入了新內涵,“公”有了公共之意,“私”則承認合法的個人權利與利益。
雖然公與私的內涵經歷了不斷演變的過程,但公與私的交互已逐漸成為共識,“由私及公”被認為是中國人的日常行148828191046aaf1c02393383c82f289動邏輯。費孝通的差序格局認為,“私”是中國人社會行為的核心[23],以己為中心的自我理性,結合親疏遠近的原則,是建立社會關系的標準。梁漱溟的倫理本位認為,建構社會關系并非僅以自我作為關系的出發點,也可能從公的觀念出發,圍繞對方展開社交網絡,基于私人關系圈層[24](pp.76-92),通過關系轉移,打破公與私、群與己的界限。孔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想要獲得仁德之心,在于推己及人。儒家“推己及人”的道德觀是梁啟超“由私推公”觀念的歷史淵源,前者指由自我到家人,再到家庭之外的人,后者是從儒家傳統的私人生活領域延伸到近代的公共生活領域。
“私”兼顧個體利益,私人領域是將私人性的倫理關系作為基本原則的空間領域。“公”以公共倫理為基本出發點,公共領域是以公共秩序規范作為普適性原則的空間領域?!肮蓖黄屏擞伞八健背霭l的狹隘個體利益的制約,將滿足公共利益作為目標,追求更多人的共同利益?;谏鲜鲇懻?,本文從“私”與“公”的分割與連接視角分析流動女性社區參與的動力來源,通過在私人事務與公共事務之間建立連接,為流動女性從“私域”轉向“公域”提供平臺與動機。基于此,本文提出“由私及公”的分析框架,分析流動女性在社區參與中如何實現從私人領域轉向公共領域、從關注個人利益到兼顧公共利益、從個人角色轉變為公共角色,從而實現從于私的“小我”向于公的“大我”的轉變。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聚焦流動女性的社區參與,以深圳市Y社區為調研點。該社區聚集了大量公路運輸行業從業者,社區內的“卡嫂”來自全國17個省市地區,流動范圍較為廣泛。社區內部共400多名“卡嫂”,登記在冊的共245名,該社區因行業聚集性較高,率先被地方婦聯挖掘。
本文采取質性研究方法,運用判斷抽樣和滾雪球抽樣,采取訪談法、參與觀察法等研究方法,立體呈現流動女性社區參與實踐。本文根據經驗飽和的原則,兼顧訪談對象的多樣性與典型性,對研究樣本進行綜合考量。選取多位“卡嫂”、卡車司機、工作人員進行訪談,對其中個別人員進行了多次回訪(參見表1)。筆者對“卡嫂”婦聯、“卡嫂”巾幗志愿隊、行業協會等社會組織的代表及負責人進行深度訪談,個別訪談以座談會、電話訪談的形式進行。我們還對區、街道和社區工作人員進行了訪談,了解基層政府為動員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而采取的制度措施、開展的公共服務活動等。同時,為進一步深入觀察流動女性的社區參與實踐,筆者多次參加社區舉辦的小型沙龍、職業技能培訓會等活動。
三、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經驗與成效
Y社區在推動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方面取得了較好的成效,這為分析該群體社區參與的內在邏輯提供了成功經驗。一方面,平臺搭建、柔性治理和文化引領為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提供機會,是促進公共性生成的經驗做法。另一方面,個人發展、帶動效應和多元嵌合的治理效果呈現從“私域”到“公域”擴展的趨勢,這也是本文提出“由私及公”動力機制的現實起點。
(一)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創新經驗
1.平臺搭建:創建“卡嫂”婦聯組織
全國婦聯提出,要在新領域、新業態、新階層和新群體中拓展婦聯工作。深圳市作為港口城市和物流運輸行業的樞紐城市,聚居著數量龐大的卡車司機群體,“卡嫂”是對公路貨運業男性卡車司機配偶的統稱。Y社區是物流運輸從業者的聚居社區,總人口約2.6萬人,其中,非深戶籍人口約2.04萬人,卡車司機約0.25萬人,“卡嫂”共400余人。該社區的“卡嫂”因其行業聚集性較高,率先被地方婦聯挖掘。
為更好地凝聚和服務“卡嫂”群體,區、街道婦聯在社區協助下,以行業統建和區域聯建的方式,在“卡嫂”中挖掘與培育有責任心、有號召力的婦女骨干,最終選取9名行業里的先進代表組建“卡嫂”婦聯組織,其中包括1名婦聯主席、2名婦聯副主席和6名婦聯執委?!翱ㄉ眿D聯協同社區工作人員,通過開展社區活動加強該群體之間的橫向聯系,為“卡嫂”參與社區治理提供平臺。流動女性中的骨干群體率先參與到了社區公共服務之中。為進一步擴大組織規模,社區婦聯采取線上與線下結合的方式,建立“卡嫂微信群”,在黨群服務中心建立活動基地,以此吸納更多流動女性積極參與社區治理。
“我們在選‘卡嫂’婦聯成員的時候,會考慮她家在(卡車)行業里的影響力,以及她自己在老鄉中的威信。如果婦聯成員具有一定群眾基礎和號召力,那么,其在動員其他婦女參與社區活動時也更加有效?!保↗D1)
2.柔性治理:建立服務自治機制
構建政府引領、社區治理和居民自治的互動機制,是實現社區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內在邏輯。為營造政府、社區與居民良性互動的環境,各地需要創新社區治理模式,推動社區權力體制由科層制轉向合作式,社區資源配置方式由單向輸入轉向資源共享,社區身份建構從割裂轉變為認同[25]。在這一認識基礎上,Y社區建立“吸納—依附”“融入—反哺”的服務自治機制,努力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
在公共服務平臺搭建中,社區聚焦“卡嫂”的生存需求,建立“吸納—依附”機制。在行業服務層面,基層政府通過政策關懷、資源鏈接和物質支持等方式,推動社區物流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在家庭服務層面,社區開展“四點半課堂”“智慧父母教養”等活動,幫助卡車家庭暫時看管孩子或輔導功課,并向孩子父母傳遞家庭教育理念。在個人服務層面,根據當下用工需求和“卡嫂”綜合素質,社區針對性地開展職業技能培訓,如線上直播、家政收納培訓等。
社區公共服務空間的拓展促進自治空間的產生,社區與居民之間逐漸形成“融入—反哺”機制。很多“卡嫂”在享受社區服務、融入社區的同時,也積極參與社區建設。例如,在解決家庭糾紛中,“卡嫂”主動充當家庭調解員,協助調解卡車家庭矛盾糾紛。在參與環境治理上,“卡嫂”們組建巾幗志愿隊伍,自發開展社區環境美化宣傳、周五清潔日、創建文明城市宣傳等活動。在社區“五長六崗”工作中,婦聯組織發揮帶頭示范作用,動員“卡嫂”堅守志愿者崗位。在社區扶弱助困中,“卡嫂”主動上門慰問特殊問題婦女、關愛卡車特困婦女家庭,對老弱病殘戶進行關懷與看護。社區通過向流動婦女及其家庭提供公共服務,喚醒其社區參與的自主性與積極性。
3.文化引領:打造社區品牌活動
社區文化是構建和諧社區的社會心理基礎和精神紐帶,社區文化建設是提高居民素質與社區認同感的有效手段[26]。流動社區的人口穩定性較低,鄰里之間缺乏了解與互動,這導致社區內部的信任度較低與融入感較差。Y社區通過開展豐富的社區文化活動,拓寬居民間的交往溝通渠道,為流動人口的社區參與提供文化動力。社區的文化氛圍和文化資本對居民有引導與感化作用,可以促進居民對社區的身心認同,從而增加社區的穩定性。
為了將居民吸引到社區公共空間,Y社區打造豐富的社區品牌活動。為促進流動社區的融合,Y社區定期開展“美食匯”“跳蚤市場”等活動,鼓勵社區內來自全國各地的流動人口參與進來,他們在品嘗美食與交換舊物的過程中實現了有效的交流與互動。為加強卡車家庭的交流,Y社區開展“拖不走的幸?!?、親子手工等活動,不僅為家庭成員提供互動空間,也為不同卡車家庭提供交流平臺。為滿足流動女性的群體需求,區、街道、社區三級婦聯聯合舉辦“不一樣的女王節”活動,定期舉辦插畫、瑜伽或茶話會等休閑娛樂活動,或開展親子教育、婚姻家庭關系改善、健康管理等日常活動。為鼓勵社區企業發展,Y社區協同婦聯與行業協會舉辦“你好,司機”“最美卡嫂”等評選活動。通過開展并延續社區品牌文化活動,Y社區構建起了人口流入型社區特有的群聚文化,滿足了居民對文化再生產的需求,激起了流動女性的社區認同感與地域歸屬感。
“像社區舉辦的籃球比賽、繪畫課、拼積木活動,我兒子比較喜歡,所以只要有空我就會帶他來。小區里開展的活動還是挺多的,基本上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志愿者會在群里發活動通知?!保↘S2)
(二)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顯著成效
1.個體發展:提升綜合能力與價值
“卡嫂”學歷普遍偏低,擁有初中及以下學歷的人占據較大比例。受文化程度偏低、個人技能性較差、社會網絡單一等原因影響,“卡嫂”在勞動力市場中處于劣勢地位??ǜ纭半S單即走”的工作性質令“卡嫂”處于時刻在家待命的狀態,繁瑣的家庭事務導致其勞動時間不固定,只能打零工或做兼職,面臨著嚴峻的就業困境。作為流動人口,外出打工的遷移生活充滿不確定性、不穩定性,面對結構性矛盾與系統性約束的雙重壁壘,流動女性產生融入困境與認同危機。
“我老公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出車了,那我就要在家處理接單、調貨的事情,還得在他回來前準備吃飯、洗澡的東西?,F在很多工作都要求固定時間上班,像我們這種情況,想找個正式的工作還挺難的,很多人只能跑去附近的碼頭打零工。”(KS1)
在社區參與的過程中,流動女性接觸到較多培訓活動與就業指導,個人綜合能力因此而得到提升。社區協同行業協會與用工企業為有需求人群提供就業技能培訓、用工信息分享、靈活就業等服務。為提高骨干成員的服務能力以及組織負責人的領導力,社區會定期舉辦組織培訓、理論學習等活動。“卡嫂”利用自身的威信與號召力協助社區調解矛盾糾紛,動員居民參與社區環境整治等。在社區服務與建設中,女性從家庭走向社區,由幕后走向臺前,由被動參與轉為主動參與。她們隱匿的社會勞動實踐逐漸被看到,自身價值得以彰顯,“卡嫂”逐漸成為建構共治型社區的合作主體。
2.帶動效應:激活內生性社會力量
陌生人社區的文化共同體是沖突的、不穩定的,但女性的柔性氣質為調和沖突、制造穩定性創造了空間,她們的耐心、共情和細心等品質與社區治理的情感性、過程性與參與性不謀而合。女性特有的柔性品質為社區帶來信任、互惠等社會資本,其情感性互動和人格化示范[27]可以協助社區工作人員與居民建立友好關系。女性的社區角色是家庭照料者的延伸[28],很多“卡嫂”將生活經驗運用到社區服務中,滿足居民個性化需求,收獲社區居民的情感與行動支持,促進社區信任機制建立。
流動女性的柔性治理感化社區居民,從精細化服務到信任關系建構,居民的集體意識不斷增強,更多的流動人口主動參與社區治理。從個體視角來看,居民的主人翁意識增強,參與社區公共活動的意愿增加,更多社區積極分子得以涌現。從家庭視角來看,“卡嫂”參與社區治理使其勞動價值獲得社會承認,提升了其在家庭中的話語權,她們往往會進一步動員家庭成員參與社區治理,這就實現了以家庭為單位的連帶性吸納[29]。從組織視角來看,隨著更多居民參與社區治理,各地涌現出商會、行業協會、女性社會組織等,社區的內生力量得到更大程度釋放。
“我們家有四個義工,我和我老公,還有兩個兒子,剛開始主要是我和大兒子兩個在做(社區義工),他是卡車行業協會的。有時候家里突然有事,和社區活動沖突了,我就會讓小兒子或者老公去替我,剛開始他們還很不情愿,后面參加多了,他們自己也感覺挺有意思。”(KS1)
3.多元嵌合:促進社區融合與共治
社區治理現代化不僅需要政府、企業與社會組織等外部力量的支持,也需要居民、內生組織等內部力量的參與。為激活社區居民的長效參與動力,社區引導婦女組織建立需求回應機制,關注居民不斷增加的生活需求,滿足其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動員流動人口進行自我管理與服務。女性社會組織是正式制度嵌入居民生活的中間橋梁,各地通過聯合外生力量與內生力量,形成“政府主導—社區服務—企業支持—組織協同—居民參與”的融合共治體系。
社區融合共治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其通過多元主體嵌合,形成立體交叉的協同合作模式?!翱ㄉ眿D聯作為社區治理的合作組織,整合區、街道、社區等相關部門的政治資源,發現與培育社區內部的自治力量與自治組織,發揮地方組織對外部資源的轉化與吸納作用,以及對內部資源的整合與利用效能,從而促進社區多元共治體系的建立。流動女性的公共參與也促進了社區與企業的聯合,Y社區聯合企業建立用工信息共享機制,建立行業協會與外部企業的溝通渠道,為企業入駐社區提供正當性與合法性。總之,Y社區積極發揮多主體在多領域、多層次的合作效能,通過各單位的協同發力與綜合施治,實現了社區融合與共治。
四、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動力機制
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并不沖突[30],“由私及公”體現了居民從“私域”轉向“公域”的過程,從滿足生計理性到尋求組織關懷,再到獲取社會承認,社區參與領域從家庭親子類活動擴展到社群組織活動,再擴展到社區公共活動,實現了從私人空間向公共空間的轉變?!翱ㄉ睆墨@取個人或家庭發展到促進社會組織發展,再到促進社區多元共治,在保障個人利益的同時,實現了對更高層次公共利益的追求。流動女性身份經歷了從個體身份到組織身份再到公共身份的轉變。“由私及公”的整體邏輯在私人領域表現為自下而上的彌散性行為,在公共領域呈現為自上而下的規制性行為[31]。
(一)滿足生計理性
熟人社會以家族或村組為私的范圍,而陌生社會則以個人或家庭作為私的起點。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有著明確理性考量。在生存理性層面,流動女性追求風險最低化,通過參與社區治理,尋求社區對家庭生計的庇護。卡車行業的雇傭關系存在非對稱性的倒依附關系[32],重型卡車的駕駛門檻較高,卡哥憑借勞動技術的身體化,獲得資本積累的先發優勢。面臨稀少雇工,雇傭方成為討好方,以道義期待約束卡哥的勞動實踐,然而卡哥“磨洋工”的懶散行為令雇主預期落空。基于此,“卡嫂”通過社區參與尋求婦聯組織或行業協會的幫助,提出在運輸公司與卡哥之間建立約束機制的現實訴求,并通過社區參與在熟人關系中建立低成本、高穩定的雇傭關系,以保證家庭生計的穩定發展。
在經濟理性層面,戶內個體的理性經濟算計具有高度共通性與利益同一性[33],卡車家庭追求經濟效益最大化,面對市場需求,通過擴大公司規模增加經濟收入。擴大規模需要增加卡車數量和卡車司機,但社區內的貨運企業管理制度尚不健全,對卡車司機的約束力較差,社區企業面臨勞動力頻繁更替、流失嚴重的問題,其用工成本因此而增加。如何打造卡車行業的人力資源蓄水池,吸引農民工成為“他雇型”卡車司機,是企業擴大規模面臨的問題?!翱ㄉ蓖ㄟ^參與社區建設,尋求相關部門或行業協會的幫助。例如,制定成文的規章制度,營造安全穩定的社區生活環境,吸引更多卡車家庭在社區安家,為企業發展提供充足勞動力。
“我現在最怕半夜接到電話,就害怕卡哥路上出了什么危險。有些卡哥不想干的時候,就借口家里收稻子,直接把車子撂下不管了。我一個車子停下來的成本很高的,車子的停車費和高速費、司機的社保都要繼續交?!保↘S5)
在發展理性層面,農戶在社會交往過程中常常展現種種利他和互惠行為,以此來維系社會關系和社會網絡,獲得未來發展潛力。“卡嫂”作為公司內務負責人,不僅要負責接單、派單與調度等工作,還需要向外拓展合作關系。大型物流運輸公司具有接單優勢,這給許多小型貨運公司帶來了生存壓力。為獲得更多的運輸單子,一些小公司主動向大企業尋求合作。但Y社區的小型物流公司較多,如何在眾多條件相等的企業中脫穎而出,是掌管內務的“卡嫂”面臨的難題。通過參與社區治理,“卡嫂”之間建立緊密聯系,為促進企業合作奠定關系基礎,可見的經濟利益是流動女性社區參與的動力因素。
(二)尋求組織關懷
人口流動導致差序格局日漸式微,鄉土社會以己為中心建立的穩定關系面臨解體的風險,流動女性背井離鄉來到陌生社會,其原有的社會關系網絡發生斷裂,相應的社會支持體系面臨解體,這會造成身份認同危機。流動女性隨著市場需求遷移到陌生城市,她們在文化區隔與制度壁壘的制約下,產生社會融入困境。通過社區參與,流動女性獲得正式組織的資源支持與制度庇護,收獲同類群體或組織的情感關懷,得以重塑身份認同與群體自信。
一方面,尋求正式組織的制度庇護。通過制度認證與資源輸入,流動女性的勞動價值得到肯定,生存需求得到回應?!翱ㄉ弊鳛榭ㄜ囁緳C背后的女人,是協助卡哥工作的貼身幫手,也是守護卡車家庭的堅實后盾。然而,公路貨運業男性數量的絕對優勢,導致“卡嫂”被他者化、邊緣化與刻板印象化[34]。為凸顯“卡嫂”的勞動價值,社區協同婦聯舉辦“最美卡嫂”“最美卡嫂家庭”“最美志愿者”“找貨小能手”等評選活動,肯定“卡嫂”的勞動實踐價值,通過正式制度認證激勵更多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評選出的模范對象也成為社區治理的中堅力量,帶動更多積極分子活躍于社區日常事務中。
另一方面,尋求非正式組織的情感關懷。通過集體行動與抱團取暖,流動女性獲得身份認同與群體自信。在社區參與中,流動女性逐漸接觸到各類外來人口自發成立的社區組織,同類群體聚集使流動女性在陌生環境中產生親切感與安全感,幫助其獲得情感慰藉、重塑社交網絡?;诹鲃优缘那楦薪涣餍枨?,社區組織定期舉辦團建、老鄉會等活動,為其提供穩定的交流平臺。在社區組織的關懷與庇護下,流動女性的勞動實踐價值逐漸被他人看到,其社區服務工作也獲得居民的贊同與認可。
(三)獲取社會承認
作為家庭事業的支持者和社區活動的參與者,“卡嫂”的社會身份具有模糊性特征,其所從事的勞動具有隱匿性特征,這導致其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與保障。一些女性在家庭領域承擔著主要的生產與再生產工作,她們的生產生活實踐主要集中在私人領域,其政治資源匱乏,公共政治參與呈現盲從狀態[35]。相較于男性,流動女性的公共參與度較低,這強化了其社會身份的邊緣性。在行政力量的驅動與群團組織的吸納過程中,流動女性的主體性逐漸被激活,她們通過參與社區事務來塑造公共角色,從而尋求社會承認。
女性社會組織作為流動女性公共參與的社會中間層,是流動女性從私人領域進入公共領域的平臺,也是幫助其實現從個人主體向社群主體轉變的中介。Y社區賦予“卡嫂”婦聯組織制度合法性,幫助其真正成為社區治理的參與者[36]。該社區協助“卡嫂”婦聯建立正式的組織架構和制度章程,在對組織成員進行賦權與賦能的基礎上,給予其公共權力與公共身份,滿足流動女性對公共價值的追求。同時,為實現“卡嫂”婦聯參與常態化,各部門將其作為合作單位,協同街道總工會、社區黨委、社區工聯會和行業協會開展社區活動,這有助于“卡嫂”婦聯樹立組織權威與獲取群眾基礎。
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社會報酬是居民承認的權威身份。從行為動機來看,人既關注現實的經濟利益刺激,也關注一定的社會報酬。彼得·M·布勞(Peter Michael Blau)認為,人的利他行為之所以存在,不僅是因為物質報酬,還可能因為榮譽、輕微的權威感、情感與價值等社會報酬[37],后者幫助人們建立彼此尊重的交往。對于流動婦女而言,參與到基層治理中意味著社區工作人員和大家“看得起你”。被正式權力組織所認可的職位和榮譽是具有含金量的社會地位品[38]。尤其在流動人口聚居社區,老鄉群體間的口口相傳和依附行為,讓流動女性收獲較大的滿足感與成就感。
“家里人說我做義工像‘有癮’一樣,‘走火入魔’了,人家一打電話就走。主要是家人支持,工作人員也比較和善,小區住戶也都比較配合,所以我們也愿意加入進來。雖說做志愿者很累,但是一想到自己也被別人認可和需要,就感覺還是挺值得的?!保↘S3)
五、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社會基礎
流動女性的社區參與研究不僅要回答“動力何來”的問題,也要探究支持該群體參與社區治理的社會基礎。性別分工為流動女性參與社區公共事務提供空間便利和時間支持,以血緣、地緣和業緣匯聚的流動人口社區為其社區參與提供群眾支持,婦聯組織下沉為其提供資源支持和制度保障。來自家庭、社群和社區等不同層面的支持,為流動女性的社區參與奠定了堅實的社會基礎。
(一)性別分工:流動女性的工作靈活性
在性別主義看來,女性兼具生產者、再生產者和社區責任者的角色[39](pp.270-272),不同身份的交叉互動帶來更多的社區責任感。在家庭分工中,男性勞動與公共領域的生產性勞動相聯系,女性勞動與私人領域的非生產性勞動相關聯,如生養、照料與情感滿足等。女性的勞動實踐長期處于非正式領域,與市場化勞動并非直接相關[40]。流動女性不僅要照顧隨遷家人的日常生活起居,而且要參加工作,以減輕家庭的經濟負擔。
社區留守女性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如何動員其自主參與社區治理,對于推動社區治理現代化較為關鍵?!翱ㄉ笔菂f助卡車司機工作的幫手,也是支持卡車貨運行業發展的重要力量,分為跟車“卡嫂”和留守“卡嫂”。跟車“卡嫂”是卡車司機的貼身助手,隨同卡哥跑長途運輸,把家搬到卡車上照顧丈夫,并協助卡哥找路、找貨、看貨和卸貨等。留守“卡嫂”一般從事家庭照料勞動和家庭生計管理,卡車司機工作時間不確定,需要“卡嫂”預留時間配合自己的工作節奏。
“我老婆不用跟車,但她的時間基本是跟著我走的,我什么時候回來、什么時候走都是隨時的,她要隨時幫我準備吃的、喝的和路上用的東西,還得處理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保↘G2)
大多數留守婦女從事家務勞動,其時間呈碎片化狀態,這給她們帶來就業困境,但卻為其參與社區治理提供了可支配的時間資本。對于負責家庭生計的留守婦女而言,她們主要負責公司財務、人員調配、單子分配與貨物管理等工作,不用跟隨卡哥跑長途運輸,擁有部分可自由支配的時間。隨著更多“卡嫂”不再跟車,許多流動婦女利用碎片化時間參與到社區建設與志愿服務活動中。家務勞動的隨機性與社區參與的靈活性相契合,流動女性擁有了參與社區治理的時間資本。
(二)同鄉集群:婦女骨干的群眾性基礎
流動社區的“傳幫帶”現象尤為顯著,同鄉之間形成帶動效應,老前輩們最先“占碼頭”,后續帶領親朋好友進入卡車行業。熟人社會中的先賦性關系決定社交網絡圍繞家庭展開,每段連接關系是血緣、地緣或業緣的復合品。后致性是構建城市社會關系網絡的關鍵,血緣、地緣或業緣獨立于每段關系[41]。然而,要想在城市社會中重塑熟人關系,依然離不開血緣、地緣或業緣的加持,三者組合關系呈現復雜性,兼具封閉與開放、熟悉而陌生的特征。Y社區是物流運輸從業者的聚居地,外來人口基于地緣、血緣與業緣而匯聚,同鄉同業是流動社區最大的特征。流動社區中同鄉群體間的抱團取暖,是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底氣。
“二十多年前就有卡車司機在Y社區聚集,最開始就是PJ人在做,老前輩占碼頭,為我們闖出一條路,不是他們沖在前面,我們也不可能站穩腳跟?,F在主要是70、80后在開卡車,干這行很辛苦,大家都不愿意孩子進來。”(KG1)
婦女骨干的多元權威,進一步鞏固其參與社區治理的群眾性基礎。作為行業中的佼佼者,婦女骨干通過資源與信息共享,滿足老鄉群體的經濟理性,從而在熟人圈層中確立一定的話語權與社會威望,為自身社區參與培育擁護者。作為流動群體中的正式組織成員,其被賦予了組織正當性和公共角色身份。同時,行業協會、老鄉會或商會等也給予婦女骨干組織支持。正式組織與自治性群團組織的異質性與同質性共存,為婦女骨干順利進入社區公共空間提供“娘家人”的支持。
(三)資源積累:婦聯組織的下沉式發展
為了順應婦女群眾就業、生活方式多元化的發展趨勢,婦聯在“四新”領域拓展組織建設工作,通過將婦聯組織體系延伸至最小單元,最大程度發揮引領、服務與聯系婦女群眾的積極作用。為進一步增強社區流動女性的橫向聯結,推動婦聯組織深度嵌入社區治理體系,Y社區建立“婦社聯動”的嵌合治理機制,即婦聯組織與女性社會組織聯合治理。在具體實踐中,社區婦聯積極培育女性社會組織,充分發揮婦聯在網絡建構、服務資源供給與鏈接等方面的樞紐作用。
婦聯通過聯合相關部門、骨干和機構的方式,積極打造婦女組織共同體,提升其互動聯結與資源轉化的水平。在整合政治資源上,婦聯組織主動與相關政府部門進行聯合,為女性組織發展提供正式制度保障。在整合人力資源上,婦聯發現與培育流動女性中的骨干人員,鼓勵其牽頭組建女性社會組織。在整合組織資源上,婦聯協同社會組織、企業、媒體與行業協會等,聚焦流動女性的群體需求,為其提供學習實踐機會,不斷提高女性社會組織的影響力。女性社會組織的蓬勃發展為流動婦女提供社區參與平臺。社區公共空間中的女性數量因此而增多,這不僅提高了婦女在社區公共決策中的話語權,也促進了社區資本的性別化積累。
“我們在給‘卡嫂’做服務的時候,會針對不同群體開展活動,其中對于婦女骨干的培訓類活動會多一點。‘卡嫂’婦聯剛成立的時候,多是解決一些家庭糾紛和矛盾。后來,很多老鄉有事就找‘卡嫂’,我們也逐漸推動她們為社區整體服務?!保⊿Q1)
女性社會組織是婦聯下沉最為合適的組織載體和重要抓手,可在社區治理體系中發揮重要作用。社區婦聯通過對女性社會組織增能賦權,有效提升了其資源轉化能力,從而促進了外部資源與內部資源的有效嵌合。婦聯在對女性社會組織的增能中提升自身效能,進一步提高其資源整合的能力,為流動女性社區參與提供更多資源支持。在互動增能的“婦社聯動”機制下,婦聯與女性社會組織協同實踐,促進了資源整合與轉化的過程與效率,有效提升了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實踐效能。
六、結論與討論
流動人口作為部分城市社區的常住居民,不僅是社區治理的重點對象,也是實現社區有效治理的參與者和建設者。本研究從“由私及公”的視角出發,以Y社區為例,立體呈現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動力機制與社會基礎。本文有如下三個發現。一是流動女性之所以處于“參與冷漠”狀態主要是由于其缺乏社區參與的外部激發力量。通過搭建“卡嫂”婦聯組織,建立服務自治機制,打造社區品牌活動,流動女性獲得了參與社區治理的平臺。二是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經歷了一個“由私及公”的過程。從滿足生計理性到尋求組織關懷,再到獲取社會承認,流動女性社區參與的動力從追求個人利益逐步發展到兼顧公共利益。三是工作時間靈活、同鄉集群優勢、組織資源下沉是流動女性參與社區治理的重要社會基礎。總的來說,流動女性的公共參與是從個體角色向公共角色轉變的過程,是從個體利益向公共利益升華的過程,推動了“由私及公”的整體性轉變。在社區公共參與中,流動女性得以和國家聯結,塑造出其本身的公共身份與公共價值。
對人口流入型社區而言,深圳市Y社區的創新經驗可以提供以下有益啟示。第一,找準流動人口與社區參與的連接點,為流動人口進入社區公共空間提供原始推力。各地可以聚焦流動人群的基本生活需求,在社區公共空間開展相應的學習實踐活動,通過搭建社區公共服務空間,促進社區自治空間的產生。第二,抓住流動人口中的女性群體,發揮骨干婦女的帶頭示范效應。女性柔性品質為社區帶來信任、互惠等社會資本,促進社區信任機制建立。留守婦女的時間靈活性、婦女骨干的威信與號召力、女性社會組織的蓬勃發展,為社區治理提供充足的參與主體。第三,發揮物質激勵與社會激勵的雙重效用,為流動人口社區參與提供綜合性激勵手段。物質激勵是大多流動人口參與社區治理的經濟動力,但并非對所有外來人口都適用,尤其是精英群體,他們更希望得到社會性激勵,如正式權力組織所認可的職位和榮譽。流動人口聚居社區的類型呈現多元化特征,我們要想全面理性地探討流動人口參與社區治理的地方經驗與普適機制,需要依據實際情況進行因地制宜的實踐與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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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賈雙躍]
From Private to Public: The Motivation Mechanism and Social Foundation of Mobile Women’s Participation in Community Governance—Taking Y Community in Shenzhen as an Example
Li Jinmeng1, Shen Jinhao2
(1.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
2.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1620)
Abstract:
With the increase of social mobility in China, population influx oriented communities continue to emerge, becoming a difficult point in modernizing community governance. Based on a field survey of Y community in Shenzhen, it was found that migrant women are an important force in the governance of population influx oriented communities, and their participation in community governance has gone through a process of transitioning from private to public. Through innovative practices such as platform construction, flexible governance, and cultural leadership, mobile women have achieved significant results in participating in community governance. For mobile women, the motivation to participate in community governance comes from satisfying livelihood rationality, seeking organizational care, and obtaining social recognition. Work flexibility, advantages of fellow townspeople clusters, and sinking organizational resources are the social foundations for them to play a role in community public spaces. Analyzing the driving mechanism and social foundation of mobile women’s participation in community governance can provide useful reference for achieving effective governance in population influx oriented communities.
Key words:migrant women, “the truck driver’s wife”, from private to public, community governance
收稿日期:2024-06-17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共同富裕進程中縣域鄉村振興研究”(22VRC177);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縣級政府的政策執行力建設研究”(19CZZ039)。
作者簡介:
李金夢(1996—),女,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生;
沈錦浩(1995—),男,華東政法大學社會發展學院講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