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作為著名的神秘主義者,威廉·巴特勒·葉芝擁有自己獨特的神秘主義象征體系。動物意象是葉芝詩歌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元素,貫穿其整個詩歌創作過程,特征鮮明,而且蘊含著詩人豐富的感情和深邃的思想。葉芝通過將希臘神話、愛爾蘭本土故事傳說等的意象運用到詩歌中,來抒發自己不同的情感。本文試圖通過具體分析葉芝詩歌《麗達與天鵝》和《駛向拜占庭》中鳥的意象,來更深層次地探究詩歌的主題以及其所傳遞出的作者的情感態度。
[關鍵詞] 威廉·巴特勒·葉芝 《麗達與天鵝》 《駛向拜占庭》 鳥意象
[中圖分類號] I2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5-0074-04
一、威廉·巴特勒·葉芝
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通常被稱為“葉慈”(Yeats),是20世紀愛爾蘭杰出的詩人、劇作家和文學家,也是一位積極的神秘主義者。他生于1865年,逝世于1939年,一生致力于文學創作和文化復興運動,是凱爾特文化復興運動的重要領導者之一,同時也是艾比劇院(Abbey Theatre)的共同創始人之一。1923年葉芝因 “其高度藝術化且洋溢著靈感的詩歌,將民族精神以高度的藝術形式表現于詩作中”獲得諾貝爾獎,也是愛爾蘭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他被認為是20世紀文學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應當鄭重其事地被當成一個理論家。”[1]除此之外,他還被另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美國詩人艾略特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英語詩人”[2],“愛爾蘭的靈魂”。龐德也稱葉芝為“唯一值得認真研究的當代詩人,視他為前期象征主義和后期象征主義之間的橋梁”[2]。
葉芝早年的詩歌具有浪漫主義和唯美主義色彩,不斷嘗試將詩歌和宗教觀念、神話傳說等結合起來;后期葉芝的詩歌更多地偏向于神秘主義和象征主義,也代表著英語詩歌從傳統到現代過渡的縮影。“葉芝的獨特之處在于他能從他的時代脫穎而出,也能從19世紀末期的日常現實中創造出一種象征性的詞匯。”[3]同時,他的詩歌充滿了神話主義色彩,而他的神話和象征體系則是從愛爾蘭特有的文化傳統甚至是東方文學中不斷發展而形成的。中國學者傅浩也稱“葉芝的思想和創作自始至終與東方文化有關。他很早就接受了東方神秘主義的某些觀念,并且把它們融入了畢生的創作之中”[4]。本文中將分析的兩部作品《麗達與天鵝》以及《駛向拜占庭》就具有明顯的象征意味,并帶有強烈的神秘主義氣息。
二、意象和鳥的意象
意象是指由創作者個體化的情感體驗所創造的藝術形象,由客觀物象來承載主觀情感和表達內在情緒。在西方文學中,意象不僅僅被視為20世紀現代主義詩歌創作的核心要素之一,而且被廣泛認可為表現主義、象征主義以及其他流派中的關鍵成分。新批評理論認為“文本中意象的一致性,無論是出現在詩歌中占主導地位的單一意象,還是一系列的多種相關意象,成了評價一首詩歌好壞的標準”[5]。意象主義者認為,為描寫事物,作家必須使用直覺的語言手段,即通過創造意象而表達新穎的形象,在視覺中使事物呈現出來。他們認為藝術即直覺即意象,詩人則要在直覺中捕捉意象。他們主張不直接表現詩人的主觀情緒、內心感受,而應把這些情緒和感受全部隱藏在創造的意象之后,通過對客觀事物的描寫暗示給讀者,不必探求事物的本質所在和社會意義。意象主義受到了法國高蹈派和象征主義美學理論的影響,它們都重視隱秘的象征和無邏輯的隱喻。葉芝運用想象力,深入觀察自然界與探析內心世界,感知外部世界與精神境界之間的諸多關聯,將外部景象內化于心靈,將之轉化為情感形式,并由此創造出統領性的意象。
在西方詩歌中,鳥的意象也很常見,內涵十分豐富,比如濟慈的《夜鶯頌》、雪萊的《致云雀》等等。鳥同時也是希臘神話、童話故事等文學作品中的經典意象。葉芝受到了這些詩人的啟發,同時他也深受愛爾蘭民間傳說中各種鳥類故事的影響,這為他的詩歌創作提供了豐富的靈感來源。在神秘主義以及象征主義的加工下,他的詩歌里也經常出現鳥這個意象,且鳥的種類各有不同:天鵝,白鳥,金鳥……。隨著詩人生活以及創作風格的變化,鳥的象征意義也各有不同。鳥不僅保留了它們的個性存在,更集中地表達了詩人的感情,帶給讀者人生啟迪。
三、詩歌《麗達與天鵝》中的天鵝和《駛向拜占庭》中的金鳥的意象
不管是詩歌《麗達與天鵝》中的天鵝,還是《駛向拜占庭》中的金鳥,它們都是其中最重要的意象之一。兩種鳥外形各異,具體的行為特征也不一樣,但它們都共同推動了詩人情感的流露。兩種意象都含有豐富的象征意義,同時都展示了葉芝的神秘主義歷史觀。通過對比這兩種意象,可以進一步分析葉芝對愛爾蘭民族的情感,以及他對人生的思考。
《麗達與天鵝》是葉芝具有代表性的象征主義作品,標志著其神秘象征體系的逐漸形成。提到天鵝,人們一般會將其與優雅、高貴、純潔、寧靜、文雅聯想在一起。尤其是象征派詩人,他們會在天鵝這個意象上寄托特殊的情感。但在《麗達與天鵝》這首詩歌中,天鵝的形象卻一反常態,不像在其他詩歌中那么優雅嫻靜,而是變成粗暴、猙獰的化身。天鵝意象作為詩歌中最重要的象征,也體現了葉芝獨特的神秘主義歷史觀。《麗達與天鵝》這首詩歌取材于一個著名的希臘神話:眾神之父宙斯化身為天鵝,與人間女子麗達結合,而后麗達懷孕產蛋,生下了絕世美女海倫,為爭奪海倫,特洛伊人和希臘人爆發了長達10年的特洛伊戰爭。
詩歌運用了大量的音韻、色彩和形象描寫等藝術手法,以此加強詩歌的感染力和美感。這首詩基本上遵循了十四行詩的創作規范,采取了abab cdcd efg efg的押韻模式,韻律和諧。該詩前8行用具體動態的語言,描寫了天鵝突然襲擊少女并強行與之交歡的場景。從韻律上看,《麗達與天鵝》采取的基本上是五音步抑揚格,每句話都有五個重音,使得本詩韻律協調。但第一句、第三句就只有四個重音,破壞了這個規則。這是葉芝有意為之,表現了天鵝強暴麗達過程的突然和激烈,造成陌生化效應,使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根據音韻的變化體會到詩句不同的內涵。同樣根據意象主義的三大觀點之一──直接處理事物本身,可見葉芝對天鵝的動作進行了直接的描寫,這種敘述方式為讀者展現了宏觀的畫面。同時葉芝用詞準確鮮明,采用動詞如猛擊、拍動、撫摸、銜、貼等等,名詞如巨翼等等,都恰如其分,給人以很強的畫面感。
在這首十四行詩中,葉芝出色地運用了象征手法,意象具體而鮮活,語言簡樸而生動。通過對希臘神話故事的借用,更好地表現詩歌的主題,同時也賦予了其新的內涵,進一步展現他的民族觀和文明觀。作為希臘神話中創造力的代表,宙斯化身為天鵝,因此天鵝在這首詩歌中就是力量的象征,擁有強壯有力的翅膀,同時也代表著神或者神的智慧。葉芝用天鵝這種意象表達歷史文明更替的觀點,天鵝與人間女子麗達的交合,一方面意味著神把創造力、智慧和意志注入了人類,另一方面也暗示著精神與肉體的結合,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的結合,創造力與破壞力的結合。通過更深層次地審視,我們認為透過天鵝與麗達結合的故事,葉芝不僅表達了將神圣智慧與人間美麗融合的渴望,更可能象征著對愛爾蘭民族的情感,其中麗達和天鵝分別可能代表著愛爾蘭與英國。著名學者紀伯德在分析這首詩歌時認為“詩中天鵝的離去代表了愛爾蘭內戰時從愛爾蘭突然撤退的英國軍隊,而被天鵝強暴了的麗達則是愛爾蘭的象征,愛爾蘭已經習慣了被殖民的地位,因為它愿意由他人主宰自己的生活”[6]。但另一方面葉芝“希望愛爾蘭民族集所有的智慧與美好于一體,成為優秀的民族, 即精英民族,能穩固地立足于世界,甚至成為世界的先導力量”[7]。葉芝曾表示:“我想象天使傳報希臘的誕生,就像對麗達的報喜。”[8]因此,麗達與天鵝的結合意味著新文明的誕生,葉芝在此處將心理現實主義與神秘主義的想象融合,透過神話故事傳達了他對未來文明的信心。“他借神話故事所表達的對當時愛爾蘭自由邦政府對愛爾蘭特性狹隘界定的超越,正是因為有了這種超越,他才能立足于愛爾蘭現實而深刻認識到愛爾蘭特性的深刻內涵。”[7]因此可以看出通過天鵝這個意象,葉芝表現了對現實世界文明現狀的擔憂以及對未來新生文明的無限向往,同時他也對愛爾蘭民族獨立寄予了厚望。
與《麗達與天鵝》中強大殘暴的天鵝不同,《駛向拜占庭》中的金鳥則象征著靈魂和藝術。《駛向拜占庭》也是葉芝后期的一首名詩,采用了眾多的象征意象來表達其對藝術永恒的追求。“《駛向拜占庭》可看作葉芝對其不朽的精神家園,即藝術殿堂的向往和構筑。拜占庭是永恒的藝術之都,是葉芝藝術想象當中終極的藝術存在,既代表永不衰落的希臘羅馬藝術巔峰,也是審美層面上超越死亡和現世苦難的棲息地。”[9]詩歌中出現了兩種鳥,第一節中出現的是世俗的象征著欲望和生殖力的鳥,而在第四節中,則是代表著藝術與永恒的金鳥。“象征在這里c796540d38a5f38a501250074439dfb8b18a6f1b3c68f1de412342a734bde58a更加豐富,更具新意,抽象概念與具體形象在象征手法的運用下有機而巧妙地結合起來。”[10]
在這首詩歌中,葉芝用詞更加簡練,這也符合了意象主義的第二點要求--絕對不用任何無益于表現的詞。同時在整體上,這首詩也更加具有節奏感、韻律美和意象美,采用五音步抑揚格,有著非常整齊的韻律ababcee,每行包括10個音節。通過多個意象的描述,使詩歌具有很強的暗示意義,玄學和象征的意味較濃。“分析詩歌的主題其是復雜的,因為這些主題通常不是直接呈現的,而是隱含地呈現在詩歌中。”[11]葉芝在這首詩歌里展現了在人類的精神生活中,對生與死、靈與肉、現世和永恒等問題的思考,富含哲理性。
“《駛向拜占庭》是一首完美的詩,它贊美了金色的人造鳥的永恒。”[12]金鳥是十分重要的意象,在詩歌中,老人決心擺脫肉體的束縛,脫離因青春逝去而帶來的哀傷,并且化身為一只金鳥,從而獲得永生,走向理想世界。這藝術品為古希臘工匠所制,形似一只金鳥,棲息于金制枝條上,以其歌聲喚醒皇帝,并能向貴族歌頌“過去、現在或將來”等內容。這一形象展現了詩人渴望成為金鳥的愿景,即擁有完美的外觀、永恒的精神和源源不斷的靈感。進一步表明詩人希望獨立地存在, 追求自由的精神。而葉芝筆下這只金鳥的原型是來自安徒生童話中的《夜鶯》和人造的金鳥。童話故事中的夜鶯是只外表普通的鳥, 但它悅耳動聽的歌聲是皇帝生活中最大的欣喜,以其歌聲向皇帝述說著人間的善惡。此外,還有一只精巧制作的人造金鳥,“非常悅目,像手鐲和胸針一樣閃光”,它由黃金制成,還鑲嵌著寶石,發條一上好,它就能唱歌,只會反復吟唱一首華爾茲。葉芝的金鳥將安徒生描述的人工鳥的外觀美感與普通夜鶯所具備的詩意優雅完美融合在一起。金鳥是永恒藝術的象征,同時它美麗的外表也象征著高尚的靈魂,具有永恒的藝術價值和典型的藝術美,代表著詩人所要追求的藝術的最高境界。
當然,與第一節中的塵世之鳥相比, 金鳥似乎顯得與眾不同。就好比現實世界中的年輕人和老人,年輕人的物質世界豐富多彩,但他們的精神世界卻稍顯匱乏。暮年的葉芝感嘆青春的易逝,但仍愿意只身前往神圣的拜占庭尋求永恒的藝術。詩人心中仍然充滿了對于藝術與哲理的追求探索,以及對永恒藝術世界的向往。他認為金鳥代表著藝術中永恒不滅的靈魂,它不被肉體所縛,也不隨歲月消殞。“詩人渴望將自己的靈魂托付給拜占庭的藝術,從而達到不朽的境地。”[13]葉芝化身為枝頭的金鳥,他贊美的不是宗教式的無限崇高,而是靈魂的躍遷。除此之外,這首詩歌也進一步體現了葉芝的民族觀,駛向拜占庭的過程也是詩人不斷為愛爾蘭民族探索出路的過程,“這段旅行是詩人為個體欲望的焦慮和民族定位的困境尋求解脫答案的過程。”[14]
四、結語
鳥是希臘神話、童話故事以及各種傳說中的常見意象,因此也被葉芝大量應用于其詩歌創作中。天鵝和金鳥分別是詩歌《麗達與天鵝》和《駛向拜占庭》中的重要意象,二者雖各具特色,卻又有所相同。盡管它們在外觀和行為上有著明顯差異,但它們的原型均源自于神話故事,并在詩歌主題的升華以及表達詩人情感方面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除了體現出詩人的神秘主義和象征主義外,這兩種鳥的意象都展現了葉芝對愛爾蘭民族命運和未來的思考,都表現出他在尋找自我和民族的定位和路徑。因此可見鳥的意象不僅代表著鳥本身,也可以從中窺見詩人的個人經歷和當時愛爾蘭社會面臨的困境,它不僅僅限于表達詩人個人的情感,而且承載了深刻的社會和時代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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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劉略昌.論葉芝《駛向拜占庭》中的帝國形象[J].上海海洋大學學報,201(4).
[14] 沈家樂.鏡像·路徑·空間——葉芝《駛向拜占庭》的詩意旅行[J].國外文學,2014.
(特約編輯 楊 艷)
作者簡介:謝志超,東華大學外語學院,研究方向為研究和翻譯惠特曼詩歌;
徐雨荷,東華大學外語學院,研究方向為從事外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