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地區口傳文化的保護與開發研究

[摘要]我國民族地區的口傳文化是傳統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尤其在我國少數民族群體中，由于文字的發展還不夠成熟，口傳方式就成為民族文化傳承與發展的重要路徑。一方面口傳方式形成文化傳承的鮮活性、衍變性，同時也容易造成傳承的脆弱性與局限性。廣西壯族自治區是我國多民族代表地區，素以“歌海”著稱。其中，山歌（民歌）是廣西各民族最具代表性的音樂口傳方式，有著不可替代的文化傳承功能與研究價值。

[關鍵詞］民族地區；廣西；口傳文化；武鳴山歌

武鳴是壯族發源地之一，壯語以武鳴方言為標準音。武鳴壯族山歌有著悠久的發展歷史和廣泛的群眾基礎，而山歌的盛行與其語言的發展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武鳴山歌曲調豐富，大體上按照區域可分為東、西、南、北、中五種風格，但每一種風格由于涉及到的鄉鎮在語言方面的不同，曲調也不盡相同。目前，武鳴當地有9個山歌協會，在節慶、假日、重大活動、禮俗慶典等時間，就會組織各種山歌表演、競賽等活動。同時，武鳴還保留著傳統“趕歌圩”的習俗。可以說，“以歌代言”的傳統已成為武鳴地區傳統民族文化的標志性符號。為此，我們將武鳴地區山歌進行了一次較為系統的采集與梳理，在對武鳴壯族山歌概念、特征、類別、形態、內容等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對山歌傳承與語言環境的關系及其發展變化等進行了相關研究，并由此提出“口傳”文化相關問題的思考。

一、山歌的概念及其口傳模式的形成

山歌，即“民歌的一個類別。泛指勞動人民在山野、田間、牧場即興抒發思想感情的歌唱。”從目前國內大部分音樂詞典以及民族音樂學方面的文獻資料來看，“山歌”歸屬于“民歌”范圍，為其種類之一。但是，在很多場合下，“山歌”與“民歌”常常混淆使用，其主要原因應該是兩者的基本特征有較大的重合。

譬如《中國音樂詞典》中有關“民歌”的解釋，“即民間歌曲。是勞動人民為了表達民歌自己的思想感情而集體創作的一種藝術形式。在群眾口頭的代代相傳中，不斷得到加工。”從以上兩者的概念解釋中，我們可以看到“即興”、“口傳”、“集體性”等共同基本特征，這是造成兩者經常被模糊使用與混用的主要原因。

事實上，“山歌”的概念應是與“小調”相對應的。“小調”即“民歌的一個類別，亦稱小曲，藝術加工較多，一般曲調流暢，結構規整，唱詞因由藝人傳授和唱本傳播而比較穩定，格式多樣，富于變化。”從“山歌”與“小調”的概念對比中，我們可以明顯的看出兩者之間的差別：1、山歌更貼近自然，小調則更靠近社會；2、山歌的流傳范圍大多在農村與鄉鎮，即城市化并不高度發達的地區；小調則主要流行于城市與城鎮，并受城鎮市民思想影響較為明顯。由此，我們可以確定山歌是一種受自然環境影響，風格與表現多抒情、自由，主要適合在戶外山間田野中的歌唱形式。

由于山歌的這種特性，再結合其傳統社會結構中強大的交際功能，進而形成傳統山歌中的“口傳”模式。從內容來看，山歌包括了大自然與人類社會生活的林林總總，尤其是在自然與人的關系方面表現突出。例如山歌多使用“比”、“興”手法，將自然與人緊密聯系在一起。從形式上來看，山歌保留有傳統男女對唱的方式，這是山歌表現最主要，也最普遍的一種模式。一方面，歌者見物說物，浮想聯翩；另一方面，歌者又窮極心思，巧辯問答對方。盡管山歌的內容都是以歌唱的方式呈現出來，但其音樂旋律往往較為單一反復，而歌詞內容則千變萬化，包羅萬象，其風格也往往根據歌詞內容多變，或風趣幽默，或潑辣打諢，或含蓄委婉。因此，山歌的表現雖然是以“歌”為名，但其本質卻是民族語言發展的一種特殊方式。

二、語言環境對山歌傳承方面的影響

作為語言發展的一種特殊模式，語言學習對于山歌傳承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本文擬通過武鳴山歌的田野調查與分析，進而探討武鳴區域語言環境與山歌傳承之間的文化關系，發現其深層次的文化邏輯。

（一）民族語言環境數據分析

在此次田野調查中，我們將研究對象（壯族人群）進行了四個層次的年齡規劃，分別是20歲以下、21至40歲、41至60歲，以及60歲以上人群。20歲以下主要為學生，受現代多元文化影響深遠的人群；20—40主要為青壯年，受早期國外多元文化影響的人群；40—60主要為受改革開放后文化影響的人群；60歲以上則是受傳統音樂文化影響較深的人群。然后，我們采用廣西少數民族語文保護中心的語言調查問卷表，對對象人群的語言環境進行了系統的調研，情況如下。（見表1）

從表1可以看出，家庭、辦公、社交生活三類場合下使用語言比例最高的都是普通話，其次是壯話，然后是桂柳話、白話、客家話等其他方言。可見，壯話在武鳴當地的語言使用中還是具有一定普及性的。但從年齡的分布情況來看，40歲以下人群在三類場合中使用壯話的情況都有著明顯的下降，家庭使用壯話計數的百分率從59.6下降到30.7，辦公從46.20下降至11.40，社會生活從56.40下降至20.20。60歲以上人群在三類場合下使用的各種語言比例都較高，說明他們掌握了多種語言，能夠對不同對象使用不同語言。但隨著年齡層次的減小，民族語言使用的占比越來越小。可見，隨著現代化社會發展的深入，民族語言的使用環境逐漸萎縮，形勢不容樂觀。

（二）民族語言的熟悉程度數據分析

在本次調研中，我們還采集了當地壯族群眾對壯語的熟悉了解程度，如表2。

從表2可見，年齡和壯語熟練程度之間存在較大關聯，基本規律是年紀越小，越難聽懂壯語，也越難使用壯語交流。表格2的“中”就是表示能夠聽、說壯語中的一些習慣口語，如“喝酒”（"gwnlaeuj"）、“吃飯”（gennhai）等，這種只言片語還不能被認為可以聽懂壯語。這與我們在實際調研過程中了解到的情況基本符合。據2022年南寧市教育局統計的武鳴區壯漢雙語學校，共有13所，涉及小學與初中教學人數8456人，而全城區中小學校共119所，學生6.42萬人[4]。由此可推斷出，壯漢雙語中小學教學人數在武鳴中小學人數占比為13.2％，大部分壯族孩子在中小學階段很難有系統學習壯語的條件。在一些非雙語的學校里，我們了解到很多學生學習壯語的途徑是加入學校的歌詠社或合唱團之類的藝術團隊。在這些團隊中，學生可以通過學習民族歌曲來學習民族語言。當然，這種學習是片段、零碎的，效果遠遠達不到系統的課程學習。

（三）壯語熟悉程度不同的人群對于壯族山歌的審美差異

由于人們對民族語言熟悉程度的差別，造成人們在欣賞山歌時的感知也不盡相同，甚至還會產生較大差別。為此，我們從語言熟悉程度的不同層面與山歌的欣賞進行了相應的數據收集與分析。見表3。

表3中，“旋律優美”與“歌唱聲音動人”是強調山歌的音樂感知，包括音高、節奏與音色；“內容貼近生活”與“語言幽默”則是側重對歌詞內容的欣賞；“語言優美”則是重在語言與音樂之間的融合。因此，從這五個方面，我們可以了解到語言熟悉程度對山歌審美所帶來的差異。

整體來看，在山歌欣賞過程中，語言越熟悉越容易受歌詞內容的感染與影響，反之，語言越不熟悉對歌唱內容反應就越遲鈍。但是，對歌詞理解不足的人也可能喜歡山歌。從表3中可以看到，能聽會說壯語的群體與不能聽不會說的群體在山歌的音樂性方面，都有著較高的認知度（超過50%）。但是，熟悉語言確實能夠增強人們對山歌的欣賞與喜歡。這也反映出山歌在傳播過程中對不同人群的吸引力也不盡相同。

從以上表格，我們可以看到當代年輕人在民族語言的認知、理解與使用方面已經明顯低于他們的長輩。同時，由于語言的疏離，他們對山歌的審美認知也不再與傳統相近。這對山歌的保護傳承與開發，提出了現實的考驗。

三、山歌的傳承模式在現代社會發生的變化

正是由于社會發展中多種因素的影響，山歌在傳承與傳播過程中也不斷地發生著各種變化，以城市文明為代表的現代社會發展正強烈地沖擊著產生于傳統農業文明的“山歌”文化。本文在調研過程中，對“山歌”的傳播渠道與傳承方式進行了相關的數據收集，將不同年齡段的人群與山歌接觸、學習的路徑進行了對比研究。見表4。

表4中的“民間原生傳承”、“拜師學藝”、“家庭內傳承”都是意指傳統學習模式；“校園組織”、“政府組織”則專指政府引導模式；“民間機構”則具有民間權威與政府引導的雙重意義。需要說明的是“民間原生傳承”是指在民間一些人們自發去觀看、觀摩一些民間歌手的演唱，自覺地學習、模仿這些歌手，從而自動承擔了對民歌傳承與傳播的社會功能。當前，這種方式已經演變到通過音頻、視頻的觀看與學習模式，社會傳播渠道得到進一步延伸與擴展。

此外，我們還可以看出年齡越小，傳統學習模式的概率就會越低。反之，傳統學習模式的數值就越高。另外，“校園組織”方面，40歲以下都有較高的百分率，但是40歲以上則就相對較低。這說明改革開放后，山歌的傳承學習方式已經由民間自發組織開始向社會機構或政府引導轉向，特別是教育已經成為極其重要的傳承渠道與平臺。從數據的統計分析來看，年輕人對于山歌的學習與傳承還是有一定認可度的。但是，這種認可度在整體上有一種去權威化、去民間化的傾向。總之，信息化時代背景下傳統山歌傳承路徑與模式的轉變已經成為客觀現實。

結語

本文從武鳴壯族山歌的調查研究中發現，“口傳”文化的根本在于語言的保護傳承與發展，民族語言的傳承與現代城市文化發展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從數據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一條清晰的脈絡，即語言的保護傳承與發展是“口傳”文化發展的核心，會直接影響到山歌的審美傾向，進而改變人們對山歌接觸、學習的方式方法。武鳴壯族山歌的發展實質是武鳴壯語的衍變，與武鳴壯語的保護開發相輔相成，相映成輝，這也是山歌類“口傳”文化獨有的魅力之處吧。

【參考文獻】

[1].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音樂詞典》編輯部.中國音樂詞典[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4：339.

[2].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音樂詞典》編輯部.中國音樂詞典[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4：268.

[3].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音樂詞典》編輯部.中國音樂詞典[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4：429.

[4].武鳴教苑，wumingjiaoyuan；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I4NzU3NzgyNA==&mid=2247539624&idx=1&sn=c71fc25320a71134c959fdc54cde1bb5&chksm=ebc99827dcbe1131d6e9020e060a2de8c25087745688c56d1ab3f2672fddfc7a500918190310&scene=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