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的未婚生育政策正在調整過程中,近年來對于未婚生育者給孩子落戶、享受生育保險和津貼都給予了一定政策上的支持,凸顯了中國對于未婚生育行為由過去的限制到現在的默許。在第二次人口轉型過程中,諸多發達國家出現了未婚生育的高增長率,這些國家在經濟、就業、住房、稅收、社會救濟等方面對未婚母親進行政策支持,十分有利地改善了未婚母親的生活質量。隨著中國未婚生育人口的增加,對未婚生育者給予政策上的支持是大勢所趨,也是符合中國人口結構的變化的。
[關鍵詞]未婚生育 社會政策 社會撫養費
[基金項目]2022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馬克思主義性別理論研究”(2022RCW0010)
[作者簡介]高碧葉,北京交通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文化教育中心講師,哲學博士(北京 100044)
[DOI編號]10.13761/j.cnki.cn23-1073/c.2024.05.004
有學者統計,2005年中國單親家庭為2115萬戶,2010年為2485萬戶,2015年達到2690萬戶,其中單親家庭中90%以上是因為離婚和喪偶,未婚生育、同性戀、堅持獨身等因素僅占10% [1]。中國對于未婚生育者、非婚生子數量并沒有確切的統計數據。國家發改委副研究員萬海遠曾就“黑戶”進行調查,發現在全國15個省的1982個有效“黑戶”個體中,非婚生育的占10.1%。根據2010年中國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全國“黑戶”人員高達1300萬,若按萬海遠的調查進行估算,全國非婚生育人口可能超過百萬[2]。到了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時,全國總人口為141178萬(即14.1178億);而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21》,2020年全國戶籍人口總數為140978萬(即14.0978億),戶籍人口比總人口少200萬。全國非戶籍人口大為減少,非婚生育人口無戶籍的則更少了,這自然是政策調整所致。
本文通過梳理有關未婚生育的政策和法律,指出中國未婚生育政策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轉型,從過去的限制到現在的默許,凸顯了中國在第二次人口轉型過程中對于未婚生育行為進行的政策性調整。不少發達國家對未婚生育行為者在經濟、就業、住房、稅收、社會救濟等方面進行政策支持,十分有利地改善了未婚媽媽的生活狀態。筆者認為,隨著中國單身人口的增加、生育率的不斷下降以及人口老齡化的加速,對未婚生育者給予政策上的幫助是大勢所趨,也是符合中國人口結構的變化的。
一、發達國家和地區的未婚生育政策
2005年,英國有45%的單親家庭是未婚生育家庭,遠遠高于32%的離異家庭;美國的單親家庭中未婚生育和離異家庭的比例則差不多,都在42%左右[3]。這些國家對于未婚和單親媽媽出臺了不少救濟和福利政策,包括直接的經濟資助、住房條件的傾斜、工作機會的增加、稅收的減少等。
1918年當時世界處于一戰期間,英國出現了很多單親家庭,為了解決單親媽媽的貧困問題,Lettice Fisher成立了“未婚媽媽和其孩子全國委員會”(the National Council for the Unmarried Mother and her Child),其成立目標有兩個:第一,當時英國存在的私生子法令(the Bastardy Acts)1987年,“私生子法令”(the Bastardy Acts)才被“家庭法改革法令”(the Family Law Reform Act)取代,終于給予了婚外生子和婚內生子同等權利。和歸屬條例(the Affiliation Orders Acts)使得婚外生子享受比婚內生子更少的權利,該委員會致力于改革這兩個條例;第二,該委員會希望通過給未婚媽媽和孩子提供住宿改善婚外生子的高死亡率。1920年,該委員會開始為單親和其孩子提供濟貧院(workhouse)。30年代,濟貧院項目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單親父母都可以從政府那里得到資助而不再需要依賴慈善機構。1970年,Tessa Fothergill作為單身媽媽,為了幫助像她一樣的母親克服孤獨,成立了社會組織Gingerbread。“未婚媽媽和其孩子全國委員會”也改名成為“單親家庭全國委員會(National Council for One Parent Families)”。2007年,這兩個機構最終合并成為一個十分強大的社會基層組織,其主席是英國著名小說家杰克·羅琳(J. K. Rowling),在幫助當代英國的未婚媽媽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4]。
美國在不同時期也出臺了不同的福利政策來幫助貧困的單親家庭。羅斯福上任后于1935年出臺了Aid to Families with Dependent Children政策(對有未成年子女的家庭援助),通過政府援助手段幫助貧困單親兒童及其單親家長。20世紀七八十年代,第二波女權主義的發展使得美國的家庭關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單身母親數量迅速上升,尤其是婚外生育的女性;青年懷孕數量不斷增多;離婚率不斷上升[5]。政府管理者逐漸意識到,單憑政府援助沒法解決單親家庭貧困的問題,而且隨著單親家庭的逐漸上升,政府的財政壓力也越來越大,要從根本上解決單親家庭貧困問題還是要靠就業。里根總統上任后實施了《家庭支持法》,將福利政策與推動福利人口就業聯系起來。克林頓于1996年簽署了“the Personal Responsibility and Work Opportunity Reconciliation Act”(PRWORA,個人責任與工作機會協調法),又名為Temporary Assistance for Needy Families (TANF, 貧困家庭的臨時救助),用它取代了羅斯福年代實行的“對有未婚成年子女的家庭援助”項目,其目的不僅在于為貧困家庭提供援助還為其提供就業機會,同時致力減少非婚懷孕發生的幾率,鼓勵貧困女性通過婚姻組建并維系雙親家庭擺脫貧困[6]。PRWORA項目實行之后,產生了一些積極效果,比如有數據顯示福利家庭從1996年的450萬下降到2002年的210萬,TANF接受者的就業率從1994年的8%上升到了1999年的28%[7]。不過,也有些學者認為該政策是失敗的,指出它雖然提升了就業率,但是就業率的提升也許并不是該政策直接導致的。有證據還表明那些通過就業離開了國家福利系統的單身母親并不比在福利系統時過得好,一方面她們從事著低收入勞動,另一方面她們還要平衡工作和家庭。該政策雖然減輕了財政負擔,但是并沒有降低單親家庭和孩子的貧困率,整個90年代前期,職業母親的貧困率保持平穩,但是從1996年到2002年貧困率卻直線上升[8]。另外,該政策還設定了兩年的期限,要求單親父母在這兩年內找到工作,有該項目的參與者就抱怨指出對于那些想完成本科學業的人來說,這兩年時間根本不夠,所以她們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轉而從事更為低端的工作。
新西蘭是發達國家中單親家庭比例比較高的國家之一。2013年人口普查時,有子女的單親家庭數量為201804個,遠遠高于2006年的19635個[9]。新西蘭政府針對單親家庭急劇上升而單親家庭在收入、物質福利、就業、教育、住房、安全、人際交往等諸多方面處于劣勢的狀況專門制定了“單身父母福利”。家庭用途惠益(DPB, Domestic Purposes Benefit)就是主要針對有子女的單親父母的社會保障制度。根據1974年的《家庭用途惠益法》,無論父親是否提供撫養費,所有單身母親都可獲得政府財政支出(家庭用途惠益)。
日本的未婚生育家庭占比很少,2005年所有未婚生育的孩子只占整個人口的百分之二[3]。2006年,在所有單親家庭中,79.7%的單親家庭是離異家庭,只有6.7%的家庭是未婚生育家庭。如此低的未婚生育率和歐美國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樣都為發達的工業國家,為什么在日本未婚生育率如此之低而在歐美卻如此之高?Hertog通過研究指出,勞動力市場中未婚生育女性具有的劣勢、國家福利政策的缺失、社會的歧視、寬松的流產環境等都構成了女性不愿意選擇未婚生育的原因[3]。雖然日本未婚生育家庭占比小,政府針對未婚生育家庭依然制定了一系列幫扶措施。首先,單身母親可以和已婚母親一樣享受產假、兒童保育假,以及日本特有的日托福利政策(日本日托費用在全世界處于低水平,該費用通過繳納稅費抵扣,單身貧困母親可以享受稅費減免等優惠)、撫育孩子津貼(Child Rearing Allowance),同時單身母親還可以享受工資稅收減免等政策。其次,從2003年起,在健康、勞動和福利部門的組織下,地方政府開始組建單身母親就業和獨立的支持中心,提供一些就業免費培訓、就業獎金支持等。最后,日本還有一項對單身母親開放的福利政策——保護生計項目(Livelihood Protection Scheme),這是唯一可以讓單身女性不用通過工作而得到福利的項目。2005年,該項目給予每個單身母親家庭122,960 到158,650日元(價值1,100到1,400美元),但是由于該項目申請繁雜而且對申請者有非常嚴格的資質審核,真正申請上該項目的單身母親并不多。通過大力推動單身母親就業,實施家庭和工作友好的政策,日本單身母親的就業率在全世界屬于高水平,達到了87.3%[3]。
和日本類似,未婚媽媽在韓國也會受到嚴重的社會歧視[10]。根據韓國健康與福利部門的數據,只有4%的婚外生育會保留下來,其他的都是被流掉,而這被保留下來的孩子中,有75%都會被其他人所收養。但是韓國政府對于單親家庭和未婚母親也實施了一些保障措施。韓國于1999年9月發布了《國民基礎生活保障制度》,并于2000年10月開始正式實施。自2003年盧武鉉執政以來,提出了“參與性福利”的社會福利政策方向。在兒童福利中,擴大對單親家庭兒童和未婚母親家庭兒童的補貼[11]。2005年1月開始正式實施《健康家庭基本法》,使韓國家庭福利政策對象從家庭成員轉向了家庭整體,突出家庭福利政策方向的轉變,這將進一步有助于單親家庭享受國家福利。
二、中國未婚生育政策:從限制走向默許
中國的生育政策具有人口控制和生殖健康雙重導向的特征。盡管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逐漸變得寬松,2015年出臺了二孩政策,2021年甚至出臺了三孩政策,但是作為人口大國,從法律層面來看,人口控制依然是中國人口政策的目標之一。根據中國2001年出臺、2015年修改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我國是人口眾多的國家,實行計劃生育是國家的基本國策。國家采取綜合措施,控制人口數量,提高人口素質”(第二條);“人口與計劃生育實施方案應當規定控制人口數量,加強母嬰保健,提高人口素質的措施”(第十一條);“計劃生育、教育、科技、文化、衛生、民政、新聞出版、廣播電視等部門應當組織開展人口與計劃生育宣傳教育”(第十三條)。
中國也在積極開展生殖健康服務。2001年中國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母嬰保健法實施辦法》中明確規定,“以保健為中心、以保障生殖健康為目的,實現保健與臨床相結合,面向群體、面向基層和預防為主”是我國未來母嬰工作的重要方針。同時,該實施辦法除了強調婚前、孕產期和嬰兒的保健之外,還將“有關生育、節育、不育的其他生殖保健服務”列入母嬰保健技術服務中。
從生育權角度來看,雖然中國有法律保護女性的生育權,但是保護是有一定前提的,而且女性的生育自由也是有限的。1992年頒布的《婦女權益保障法》首次提出了生育權這個概念,不過該法律是這樣規定的:“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生育子女的權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第五十一條)。也就是說,女性享有不生育的自由,可是女性生育需要符合國家有關的規定。1994年,聯合國在開羅召開國際人口與發展會議,中國代表在會議形成的《行動綱領》上簽了字,彭佩云出席會議并在講話中指出:“政府應當努力向所有需要計劃生育服務的人,提供可接受、可獲得并能負擔得起的高質量的計劃生育服務,幫助所有夫婦和個人自由地、負責地作出有關生育的決定。推行計劃生育應反對任何形式的強迫命令。”[12]《人口與計劃生育法》(2015)規定:“公民有生育的權利,有依法實行計劃生育的義務。”這表明國家賦予公民的生育權依然以遵守國家計劃生育法為義務前提。
(一)早期對于單身生育的政策限制
在中國以往的計劃生育政策下,能享受生育權利的公民是有條件的。國家所認可的生育權主體是夫妻而非個人,在過去單身者的生育受到了國家政策一定程度的限制。2001年通過、2002年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雖然給予了公民生育的權利,比如在第十七條中規定:“公民有生育的權利,也有依法實行計劃生育的義務。”在實際上,夫妻才被認可為合法生育的主體。該法還進一步強調,“夫妻雙方在實行計劃生育中負有共同的責任”(第十七條,2001),第十八條更加明確地指出,國家“提倡一對夫妻生育兩個子女”(第十八條,2001),沒有締結婚姻關系的未婚生育者在政策上遭受著種種的限制。
未婚生育者需要繳納一定的社會撫養費才能給孩子落戶。在承認和保護一夫(男)一妻(女)作為婚姻和家庭合法主體的同時,中國各省市的計劃生育條例對未婚生育行為(包括未婚生育和重婚生育)給予不同程度的經濟和行政處罰。各省對未婚生育者社會撫養費的征收大體可以分為以下四種:
第一,對與有配偶者生育的人征收更重的社會撫養費。比如《廣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就規定,“有配偶又與他人生育的,按本條第(一)項或者第(二)項規定的計算基數征收六倍以上九倍以下的社會撫養費”,而“未辦理結婚登記生育第一胎子女,責令補辦結婚登記;未辦理結婚登記生育第二胎子女,按本條第(一)項或者第(二)項規定的計算基數征收二倍的社會撫養費;未辦理結婚登記生育第三胎以上子女的,按本條第(一)項或者第(二)項規定的計算基數征收三倍以上六倍以下的社會撫養費”。中國大多數省份都延續了這一懲罰原則,對與有配偶生育者征收更多的社會撫養費,這主要是為了維持婚姻的穩定性并保護一夫一妻制婚姻。
第二,有些省份對所有未婚生育者一視同仁。也就是說,不管是與已婚者還是未婚者未婚生育的,都征收相同的罰款,比如《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中就規定:“違反本條例規定非婚生育的,以違法當事人所在縣(市)上一年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農村人均純收入為標準,分別征收三至八倍的社會撫養費,雙方當事人合計征收不得超過十倍。”這里統一用“非婚生育的”來指稱與已婚者和未婚者未婚生育的人,并對該行為進行統一的社會撫養費征收。
第三,還有些省份對社會撫養費的征收無具體數額規定,比如《北京市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就規定:“違反本條例規定生育子女的夫妻,應當依法繳納社會撫養費。征收社會撫養費的具體辦法,由市人民政府制定。”此外,甘肅、天津、上海、青海、河南等省市也都沒有對社會撫養費的征收數額進行具體規定。
第四,除了征收社會撫養費外,有些省份對于違反計劃生育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甚至還出臺了行政處分的規定。比如《江西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就規定:“國家工作人員、事業單位和各類企業職工不符合本條例第九條規定的條件再生育或者重婚生育的,除按照規定征收社會撫養費外,還應當給予降級或者撤職處分;情節嚴重的,給予開除處分或者解除勞動關系。”
繳納社會撫養費是非婚生子辦理戶口的重要條件,若不支付社會撫養費,非婚生孩子就無法上戶口,孩子無法上戶口,就意味著其不具有公民身份,那么公立的教育、醫療、社會保險等都無法享受,甚至連出行買火車票飛機票都成困難。實際上,非婚生子在辦理出生證明時也會遇到一些困難,而這也是其辦理戶口的前提條件。出生醫學證明是國家衛生與計劃生育委員會統一印制的給予新生兒的出生證明,上面一般有嬰兒父母姓名、身份證號、嬰兒姓名、戶口地址等信息。不同地區對于出生證明的辦理有不同的要求,一般來說,需要新生兒父母的結婚證、身份證、戶口等證件。不過在實際操作中,不同的醫院、地區又會有不同的操作辦法。有些未婚母親在沒有結婚證的情況下也成功地為新生兒辦理了出生證明,上面新生兒父親信息空白,只填了母親和新生兒的信息;有些未婚母親則表示出生證明的辦理很困難。
未婚生育的政策屏障不僅僅體現在戶口辦理上,還體現在其他地方,比如醫院建檔、生育保險費用的報銷、生育津貼的領取等。醫院建檔是孕婦生產的首要步驟。不同地區醫院建檔的手續不一樣,一般來說,對于未婚生育者,在公立醫院建檔比私立醫院更加困難。比如北京地區的孕婦首先要去社區醫院辦理《母子健康檔案》,而辦理《母子健康檔案》的時候社區醫院的醫生就會嚴格審查男女雙方結婚證、戶口本和身份證,沒有《母子健康檔案》的女性很難在公立醫院建檔,也難以在公立醫院生產。未婚媽媽無法提供男女雙方的結婚征、戶口本和身份證,自然也難以順利辦理《母子健康檔案》。當然不同省份不同醫院的規定不同,也有些未婚媽媽能夠順利地在當地公立醫院實現了生產。
未婚媽媽共同會遇到的另外一個困難是難以領取生育津貼,有些還不能正常報銷生育醫療費用。中國頒布的《生育保險辦法》《勞動法》里面都沒有明確規定享受生育保險必須要提供計劃生育內生育證明。《生育保險辦法》(2012)規定,“職工所在用人單位依法為其繳納生育保險費的,職工可以按照國家規定享受生育保險待遇”(第十條),“生育保險待遇包括生育醫療費用和生育津貼”(第十一條)。也就是說,只要繳納了生育保險費的職工,都應該有權利享受生育保險待遇。但是由于該條中包含了“按照國家規定”,有些省份在制定具體的保險報銷辦法時,就規定只有計劃內生育才能享受生育保險待遇。比如,2009年修改的《上海市城鎮生育保險辦法》第十三條規定,“(津貼、補貼申領條件)申領生育生活津貼、生育醫療費補貼的婦女必須同時具備下列條件:(一)具有本市城鎮戶籍;(二)參加本市城鎮社會保險;(三)屬于計劃內生育;(四)在按規定設置產科、婦科的醫療機構生產或者流產(包括自然流產和人工流產)。”第十七條進一步規定了婦女生育后領取生育生活津貼和生育醫療費補貼需要提供的材料:“(一)人口和計劃生育管理部門出具的屬于計劃內生育的證明;(二)本人的身份證;(三)醫療機構出具的生育醫學證明。申領人是失業婦女的除提供前款規定的材料外,還需提供經失業保險機構審核的《勞動手冊》。”很明顯,只有“計劃內生育”才能申領生育津貼和生育醫療費補貼。2005年北京市出臺的《北京市企業職工生育保險規定》中也明確規定,“不符合國家或者本市計劃生育規定的”,生育、計劃生育手術醫療費用生育保險基金不予支付。
不僅如此,中國單身女性也不能在境內使用輔助生育技術。衛生部發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范》和《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和人類精子庫倫理原則》對單身女性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予以了限制。根據《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范》第十三條:“禁止給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和條例規定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在關于“社會公益原則”的描述里,規定“醫務人員必須嚴格貫徹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律法規,不得對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和條例規定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
(二)近期對于單身生育行為的默許
目前中國正處于“第二次人口轉變”的過程中,人口的諸多指征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第二次人口轉變的特征,比如初婚推遲、同居增加、離婚率小幅上升、生育水平走低等[13]。但是,在第二次人口轉變的過程中,和國外婚外生育率不斷增長不同,中國并沒有出現未婚生育率的大幅增長。根據學者的預估,中國生育過子女但始終未婚的情況不超過0.5%[13]。而在德國和英國,從20世紀70年代早期到21世紀初期,未婚媽媽的數量幾乎翻了三倍,到2004年,未婚媽媽占比在英國達到45%[14]1。但是由于中國人口基數大,未婚生育人口并不少。正是在這樣的人口轉變條件下,中國的政策也逐漸出現了一些松動,對于未婚生育行為給予了政策上的默許。
對于無戶口人員,國務院于2016年印發了《關于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該《意見》指出,要進一步完善戶口登記政策,禁止設立不符合戶口登記規定的任何前置條件。對于不符合計劃生育政策的無戶口人員,《意見》也提出了具體的實施措施:“政策外生育、非婚生育的無戶口人員,本人或者其監護人可以向該助產機構申領《出生醫學證明》”,“無戶口人員或者其監護人憑《出生醫學證明》和父母一方的居民戶口簿、結婚證或者非婚生育說明,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這一《意見》的出臺對于未婚媽媽來說是一個很大的福音,有不少未婚媽媽在2016年后在沒有繳納社會撫養費的前提下陸陸續續成功地為孩子辦理了戶口登記。
2020年10月,在《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中就提道:“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制定人口長期發展戰略,優化生育政策,增強生育政策包容性,提高優生優育服務水平。”有學者在解讀該份文件的時候指出,“增強生育政策包容性”既意味著包容三孩四孩家庭,又意味著包容非婚生育孩子和單親家庭[15]。2021年3月,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中再次提出了“增強生育政策包容性”,“推動實現適度生育水平”。在此之后,上海和廣東地區悄悄放開了對于未婚生育的管控,不少該地區的未婚媽媽在2021年之后都表示通過網上的申領拿到了生育津貼。
2022年8月17日,在國家衛建委新聞發布會上,有媒體問及“生育津貼的發放有地區提出結婚證等前置條件,讓一些未結婚但已生育的女性在辦理生育津貼時可能存在障礙,有關部門是否考慮統一消除這些門檻?”對此,國家醫保局待遇保障司副司長劉娟表示,《社會保險法》遵循權利和義務對等,只要履行了生育保險的繳費責任,國家層面在待遇享受方面是沒有門檻的,而且在經辦服務清單上,關于享受生育保險生育津貼所需提供的相關材料也不需要提問中說的那些材料(結婚證)。由此可見,未婚女性的生育限制正在逐漸松綁,未來未婚生育女性在領取生育津貼方面所遭遇的政策阻礙會進一步減少。此外,于2023年2月15日起施行的《四川省生育登記服務管理辦法》也規定,凡生育子女的公民,均應辦理生育登記,這一規定取消了登記對象是否結婚的前置條件。
另外,中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中沒有給予單身公民生育權力,各省的計劃生育條例也基本沿襲《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的規定,將夫妻而不是單身公民認定為合法的生育主體,但是唯一例外的是2002年吉林省第九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頒布的《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其中第三十條規定:“達到法定婚齡決定不再結婚并無子女的婦女,可以采取合法的醫學輔助生育技術手段生育一個子女”。該項規定認可了單身婦女使用輔助生育技術手段的權利,在國內開了先河。目前中國已經啟動《輔助生殖技術管理條例》起草工作,在2022年的兩會上,有多位全國政協委員提交了“允許具備醫學指征的未婚女性保存生育力”“賦予單身女性實施輔助生育技術權利”等相關提案。針對這些提案,國家衛生健康委也公開進行了答復,稱將研究制定卵子冷凍技術規范和相關標準,科學客觀審慎推進冷凍技術的臨床應用,切實維護婦女和子代健康權益,相信未來關于單身女性凍卵權益的問題也將得到更多的關注和妥善處理。
三、政策建議
中國法律對非婚生子的權益是有所保障的,比如中國《民法典》第1071條規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利,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視。不直接撫養非婚生子女的生父或者生母,應當負擔未成年子女或者不能獨立生活的成年子女的撫養費。”第1127條規定,非婚生子女在遺產繼承上與婚生子女享有同樣的法定繼承權。但是中國卻同時存在對于非婚生育的種種政策限制,包括向非婚生育者征收社會撫養費、剝奪其生育津貼與保險權益,在新生兒的出生證明和戶口辦理等事宜上設置政策障礙,再加上社會對于婚外生育女性以及非婚生子的歧視,非婚生育并非大眾所愿意作出的選擇。
根據民政部統計,2018年中國的單身成年人口高達2.4億,其中有7700萬人獨居,而這一數字到2021年上升到9200萬。與此同時,中國生育率跌破警戒線,2020年新生兒人口僅僅只有1100萬,比2019年新生兒人口低了三百多萬,出現了斷崖式下跌的狀況,而東北的生育率下降更是令人擔憂。近年來,中國還存在著結婚率不斷下降、離婚率不斷攀升的狀況。2019年,有關中國人口離婚率超38%,部分地區甚至超過一半的說法流行甚廣,而民政部2020年公布的數據也顯示,2019年我國結婚率為6.6‰,比上年降低了0.7個千分點,離婚率為3.36‰,比上年增加了0.2個千分點。基于中國單身人口不斷上升、生育率不斷下降、離婚比率上升這些基本社會現實,筆者認為,當前中國生育政策放松婚姻和生育的聯系,默許未婚生育者的生育行為是符合新時期中國人口結構的變化的。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女性受教育程度在不斷提高,大城市高學歷單身女性數量也在不斷增加。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9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統計監測報告顯示,高等教育女生占比超過一半,高等教育在校生中女研究生人數為144.8萬人,占全部研究生比重達到50.6%。而根據全國人口普查的資料,城市未婚女性主要是文化程度高、職業相對較好、收入相對較高的群體。這些高知單身女性完全有能力在不結婚的條件下撫養孩子,賦予她們生育機會也是未來增加中國生育政策包容性的題中之義。
目前中國各省和地方人口計劃生育條例對與已婚者生育的對象一般給予更為嚴重的經濟懲罰。究其原因,一是因為這種關系往往被人認為是傳統納妾制度的復興,女性是男性經濟霸權制度下的附屬物。二是因為其破壞了一夫一妻制度,破壞了已婚者原有的家庭感情。但是問題在于并非所有與已婚者生育的女性經濟上都完全依靠男性,有些女性實際上自己獨立地撫養孩子,并沒有或者很少依靠其伴侶;有些甚至在和已婚男士意外懷孕之后男士不知所蹤,自己不得不獨自承擔照顧孩子的重任;有些是在被欺騙的情況下生下了孩子[16]。婚姻關系復雜而多元,對與已婚者生育的人并不能一概而論,而要根據不同人的具體情況來看待其生育選擇。
中國家庭福利政策并不完善,對單親母親并沒有特別的救濟和扶助政策。在經濟市場化過程中,原來由國家和單位承擔的社會福利比如教育、醫療、養老和照顧兒童等逐漸弱化,加重了家庭的責任和負擔。與此同時,我國的家庭福利政策并沒有體系化、系統化。家庭福利制度面臨著很多挑戰,包括兒童照料與教育的支出加大、家庭養老功能漸趨弱化、家庭經濟保障作用“被強化”,而家庭福利政策則存在著很多的問題,比如政策內容過于狹隘、政策功能比較單一、理論缺乏指導、視野偏重短期、政策體系碎片化明顯、政策保障政府缺位等[17]。在當前的生育政策下,很多未婚媽媽由于缺少社會和家庭支持,獨自撫養孩子十分艱辛,有些甚至面臨失業的風險或者處于無業狀態。不少未婚生育女性在貧困線上掙扎,她們在平衡工作和養育孩子上顯得捉襟見肘。如何制定更為友善的政策使得未婚生育女性尤其是貧困的未婚生育女性得到政策的支持是未來中國家庭福利政策亟須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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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于光大]
The Social Policy of Unmarried Procreation in China:from Constraint to Acquiescence
GAO Bi-ye
Abstract:The unmarried procreation policy of our country is under adjustment. Recently the policy gives support to unwed mothers in terms of the children’s household registration, and reproductive insurance and allowance. It indicates that with regards to unmarried procreation, our country has changed from past constraint to recent acquiescence. In the process of the second population transition, many developed countries experience high rate of unmarried procreation, and these countries have established supportive policies to unmarried mothers in terms of economy, employment, residence, taxation, social relief, which has greatly improved the life quality of unmarried mothers. The paper points out that with the increase of unwed mothers, it’s an irresistible trend to give unwed mothers support in policy, and this is also in alliance with the change of population structure in our country.
Key words: Unmarried Procreation Social Policy Social Maintenance F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