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廣泛研究與應用產生了諸多倫理問題,引發學者們激烈的爭論。這些爭論主要表現在人類未來自主性受限、自我認同模糊與生命等級化加劇等三個方面。究其根源,主要在于主體方面主體責任倫理意識的復雜性、客觀方面技術的負面效應、社會方面外部規約不足等。這需要采取下述措施進行消解:增強主體責任倫理意識、強化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內部倫理監管、建立倫理監督委員會和統一的倫理治理框架等。
〔關鍵詞〕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監管;倫理治理
〔中圖分類號〕R-0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565(2024)10-1139-07
DOI: 10. 12026/j. issn. 1001-8565. 2024. 10. 03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專項任務項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人工智能技術對國家意識形態安全挑戰及應對研究”(20JD710011);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2023年度學科共建項目“中國共產黨科技創新思想演進研究”(GD23XMK10);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共建課題“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構建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重要論述研究“(2022GZGJ106)
Ethical issues and their dissolution of human gene editing technology
ZHI Guangyuan, ZHANG Lu
(School of Marxism, Guangzhou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Guangzhou 510006, China)
Abstract: The extensive research and application of human gene editing technology have raised many ethical issues, sparking heated debates among scholars. These debates mainly manifest in three aspects,including the limitation of human autonomy in the future, the ambiguity of self-identity, and the intensification of life hierarchy. The root causes of these debates mainly lie in the complexity of the subject’s ethical sense of responsibility in the subjective aspect, the negative effects of technology in the objective aspect, and the insufficient external regulations in the social aspect. These issues require the following measures to be taken to resolve, such as enhancing the sense of ethical responsibility of subject, strengthening the internal ethical supervision of human gene editing technology, and establishing an ethical supervision committee and a unified ethical governance framework.
Keywords: human gene editing; technical supervision; ethical governance
2018年11月,“基因編輯嬰兒”的誕生作為基因編輯技術首次在人體中進行臨床應用的案例,引發了國內外學者們關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倫理問題的激烈爭論。除了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安全風險存在廣泛的道德擔憂外,人們相對普遍地關注該技術可能產生的倫理風險。關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大致可以分為兩類:體細胞基因編輯和生殖系基因編輯。由于體細胞的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倫理爭議較少,且已經投入臨床試驗中,在此不作過多討論。本文主要是以人類基因編輯技術中的生殖系基因編輯為研究對象,分別從人類未來自主性、自我認同和生命等級化等三個方面對其倫理問題進行探討,進而探究這些倫理問題產生的根源,并提出相應的建設性對策進行消解,以期該技術能夠真正造福人類。
1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倫理問題的表現形態
在討論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應用于人類所帶來的一系列倫理問題中,避不開對尊嚴問題的討論,那么在探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尊嚴問題時,就需要對尊嚴概念有一個事先的定義。伊曼努爾·康德作為“傳統尊嚴思想的集大成者”[1],將尊嚴稱作“無條件的、無與倫比的價值”[2]436,視作人的道德本身。如今,學者們談論尊嚴,把尊嚴理解為拒絕“商品化”[3]“賦權”[4]“無形的、人類特有的物品的集合”[5]與“道德自治”[6]等。由此可見,尊嚴概念的內涵十分豐富,但無論上述哪一種理解,都可以被歸結為約束的尊嚴和自治的尊嚴。那么,基于這兩種對尊嚴概念的理解,人類基因編輯到底是否存在侵犯人的尊嚴這一風險呢?
1. 1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導致未來自主性受限
人們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擔憂,核心是認為利用這項技術按照個人的意愿來“設計”后代可能會限制后代未來的自主性,從而損害了建立在自主能力基礎之上的倫理問題。這突出表現在人性尊嚴與價值等倫理問題上。所謂尊嚴,實質上是一種自治的尊嚴,擁有尊嚴就是擁有自治或自決的能力。康德在人的權利觀念中最早提出“自決”理念,并將尊嚴視為每個理性存在者都具有的絕對價值,并指出:“你在任何時候都同時當作目的,絕不僅僅當作手段來使用。”[2]437這一經典人性公式表明,作為具有絕對價值的人,人們不能為了相對有價值的目的就犧牲自己或他人,而是尊重自己和作為理性存在的他人。尊重一個有理性的人也就意味著尊重他對自己的生活或行為所作出的決定。因而,任何人從別人手中奪取別人的決定以達到自己目的的行為,僅僅是將別人的理性以及作決定的能力看作是自己使用的工具,這也就違背了對他人人性尊嚴的尊重。相反,基于自主性問題的反駁意見主要有兩種:一是胚胎不具有自主性;二是父母利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不只是為了將自己的目標和期望強加給孩子,而是為了孩子更能擁有“更好的生活”,以便其自主性更好地發揮。對此,雷切爾·明茨認為,盡管胚胎在進行基因編輯時不具備自主決策的能力,但父母所作的決定“將通過控制孩子的基因型,進而控制后代的基因型,嚴重阻礙胚胎的自主發展”[7],同時他還引用了范伯格的開放未來理論,意在保護孩子的未來自主性,給孩子一個開放的未來。由于本部分是基于后代未來的自主性分析,所以暫不贅述胚胎是否有自主性。而是探討通過技術干預和操縱的被選定基因的孩子,相比于經歷自然發育和自然進化的“自然人”來說,在未來自主性的發揮上將受到一定的限制,具體來說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孩子未來自主性的發揮由能動選擇變為被動控制。這一變化體現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將獨立于孩子以外的意志強加在孩子身上,改變了孩子的基因模式,從而影響并控制孩子的未來生活。這樣被基因編輯的人就失去了對自己命運的控制,他的尊嚴也就無法得到維護。而在我們的生活中的某些領域,我們偏向于自己作決定,或許決定也許不是十分明智的,我們也希望自己被視為有能力經營自己的生活。亦即,個體能夠自主選擇或自主決策是至關重要的,一個人不能為了改善另一個人的福祉或使他快樂而侵犯或不尊重那個人的理性能動性。這也是人性倫理尊嚴的意義與價值所在。因此,對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應用,父母所希冀的這種強制性操縱手段是把自己的利益或判斷看得比別人更重要,是對孩子未來的判斷能力和行動能力的不尊重。
另一方面,孩子未來自主性的發揮由無限可能變為有限約束。這一變化充分表明了對孩子所應擁有的完全開放性未來的限制。在完全開放性未來中,人們能夠自主隨意地選擇自己感興趣的領域與技能。不僅這一自主性的發揮具有無限的可能性,更為重要的是,被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選擇的技能只有被個體認可并認為是有價值時,才能真正發揮出它們的潛力。然而對孩子未來想要什么樣的技能,父母是不清楚的,所以通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選擇孩子擁有技能是沒有意義的。所以,父母在決定是否要對孩子實施基因編輯技術時,父母代替孩子所作的選擇是不可能為孩子提供一個完全開放的未來的,并且這種做法實際上是“令人困惑的、不可能的,而且往往是有害的”[8],更是屬于嚴重限制與窄化了孩子的未來自主性等。
1. 2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導致自我認同模糊
基于上述對后代未來自主性的擔憂,可能引發進一步的憂慮,即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可能引發一種改變“我們是誰”的能力,這會造成自我認同的模糊?!白晕摇备拍畹难芯渴甲哉材匪梗↗ames),他首先提出從客體自我(“I”)視角提出自我概念的四個層次:物質自我、社會自我、精神自我和純粹自我。隨后,庫利(Cooley)、米德(Mead)等強調了主體自我(“me”)概念,羅杰斯(Rogers)則統合了上述兩種含義,沙維爾森(Shavelson)又作了進一步發展。依據他們的概念,自我是指一個人自我感知的組織系統和認識自身的方式,形成于個人對環境的感知及其感知意義的理解和判斷。由此,自我也成為一個多維度、多層次結構的概念。而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就展現出“一種普羅米修斯式的改造自然的渴望,包括改造人性,以符合我們的需要和滿足我們的渴望”,“甚至可能破壞的,是我們對人類的能力和天賦的特質懷有的欣賞”。根據桑德爾[9]的說法,這種操縱和改變我們自然的技術的飛躍會破壞生命的本質,連同這種構成人類自我理解的天賦感以及由此特征而產生的道德實踐也從根本上受到了質疑。亦即,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會破壞對“自我”的認同,主要體現在自我身份和自我成就兩個方面。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涉及的自我認同模糊的問題首先體現在自我身份認同的模糊方面。長久以來,人類基因在自然進化的過程中總體上相對穩定。這為人類的自我身份的認同奠定了物質基礎,而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卻打破了這一基礎。值得強調的是,這里的相對穩定并不等同于不變,只是就人類物種之間這一橫向層面來說的,也就是說人與人之間基因組在總體上是基本相似的,并不是某些支持人類基因編輯所反對的基因不變性,他們總是以人類基因處在不斷變化中來反駁人類基因編輯破壞了人類基因組的不變性。相反,正是由于人類基因是不斷變化的,我們才能通過自然選擇進化,來適應我們的周圍環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然而人類基因編輯技術通過技術干預的方式改變了我們自然進化的過程、破壞人類基因的自然性,“而自然性迄今為止一直是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的自我理解的理所當然的背景的一部分”[10]72,這將阻礙被編輯的對象及其后代真正地將自己視為是同其他“自然人”乃至前幾代人無條件平等的人,進而產生對自我身份的屬性產生懷疑。一方面,人類基因的相似性會因人類基因編輯技術而受到破壞。當人們片面地追求將某個基因所展示出來的能力無限地放大時,這一基因在人們之間的差異性就被拉大,相似性就會縮小。同時,若人們都去復刻“完美基因”,人們之間的基因逐漸趨同,這是另一種對相似性的破壞。另一方面,人類基因的穩定性會因人類基因編輯技術而受到破壞。當人們為了規避某種疾病而刪除某個致病基因時,可能由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不成熟或者對基因相互關系的認識不足而造成某個基因組的缺失或者變異,影響或者改變某些基因組之間的相互聯系,從而破壞它們之間的穩定性。
這種自我認同的模糊還體現在對自我成就認同的模糊方面。當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用以增強人類某種特征以提高個體能力時,被編輯對象不可逆轉地被束縛在第三方的意圖上,使得他們“不再認為自己是自己生活史的唯一作者”[10]79。通過技術干預的對象會認為自己至少有一部分是別人的操作,他們的能力也是別人為他們選擇而獲得的,因而得不到對個人成就應有的滿足感。盡管這一技術能夠讓人們擁有更強的能力,取得更高的成就,這或許對未來可能患有疾病或殘缺的孩子來說是利大于弊的,但是對于一個健康的人來說就一定會比原本更有意義嗎?他們未來想過什么樣的生活?想怎樣生活?這樣的生活意義有多大?這些都不是我們能夠為其決定的,都應該由他們自己抉擇。因為比起“不勞而獲”的這條輕松快捷的人生道路,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似乎更讓人具有成就感、幸福感。
1. 3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導致人類生命等級化加劇
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引發的諸多擔憂中最嚴重的一個倫理問題,就在于會導致人類生命的等級化加劇,進而激化了社會中的不平等問題。這里所說的人類生命等級化是指社會中不同個體成員或群體在經濟、社會地位、資源等方面存在著不平等現象。盡管社會中存在著不平等現象,但康德認為理性存在者本身,“在任何時候都同時作為目的,而被當作行為的一切準則的根據”[2]438,即他們的道德地位是平等的,并且要求他們相互尊重,把自身和他人都視作目的而不是手段。而利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對人類基因組進行修改時,就可能出現優質基因和劣質基因的區分以及以基因特征來評估個體的價值等問題,這不僅導致人們在生物學意義上的不平等,還會威脅到人們道德層面上的平等地位,從而引發基因歧視,而這些不平等和歧視都將進一步加劇人類生命等級化。
這種加劇人類生命等級化的問題,首先表現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將破壞人們的道德平等。雖然在遺傳學上,每個人的遺傳基因都是有差異的。但無論如何,根據康德的說法,每個理性存在者都具有受到別人同等尊重的內在價值,盡管在現實生活中會遇到不公的對待,但在道德層面上都是平等的。哈貝馬斯指出,只有滿足自然生長條件才能使我們“作為道德共同體的平等成員”[10]42。而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在改變一個人生命的偶然性時,就已經破壞了人們自然生長的條件,也就威脅到了道德平等的必要條件,使得人們“不再認為自己是道德上自由和道德上平等的人,受規范和理性的指導”[10]41。
進而,這種加劇人類生命等級化的問題還表現在容易引發人們對某些群體的歧視。一方面,相較于通過技術干預而擁有優勢基因的人,未進行基因編輯的人的基因則處于劣勢,對于這些“劣勢基因”,如若他們天生患有某種疾病,而這種疾病是可以通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在胚胎前就消除的,那么患有這種疾病的人在健康或通過該技術成功消除疾病的人眼里就極有可能成為一個異類,并且他們很難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認知或同情。另一方面,由于目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存在著不確定性,可能存在脫靶效應,從而引發靶點之外的變化和未來的連鎖反應。面對這種不確定性,人們可能就會對編輯過基因的人產生歧視。貝蒂娜·齊默爾曼及其同伴們通過對數據定性分析,指出:“雇主、健康或人壽保險或抵押貸款對基因檢測信息的歧視性或污名性濫用,大多被認為是對基因檢測結果呈陽性的人的威脅”[11]。
2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倫理問題的產生原因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導致的這些倫理問題,有其深刻的思想與現實根源。本節主要從主觀根源、客觀原因和社會背景等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2. 1 主觀原因:主體責任倫理意識的復雜性
首先,主體的責任倫理意識欠缺,在為了追求“更好”的過程中,容易發生價值偏向。在人類基因編輯時代,個體的存在以包含身高、外貌、智力、愛好等個人信息的基因庫被描述出來,基因就可能成為衡量個體的手段,例如保險公司可能會要求進行基因檢測,他們要么向有遺傳疾病風險的個人收取更高的保費,要么拒絕投保。此時,由于人們缺少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需具備的責任倫理意識,并且在認識論上只具有對該技術及其后果的有限認識,在聽憑“資本”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烏托邦愿景”的推銷和鼓吹后,不能對該技術未來可能產生的風險所要承擔的責任作出合理且適時的判斷。僅僅為了滿足所謂“更好生活”的需要,缺乏相應的倫理考量,就很有可能會發生價值偏向去追逐所謂更優秀的人類基因技術編輯的基因。這種缺乏相應的責任倫理意識來追求更好生活的價值偏向往往是“優先考慮父母自己的喜好,忽視未來孩子的自主性”[7]。孩子成了父母設計出來的承載著父母美好期待的“產物”,而父母在實現自身美好期待的同時對未來孩子的這種操縱和控制,簡言之,忽視了主體自我,偏重了客體自我,無疑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未來孩子的自主性。
其次,主體的責任倫理意識滯后,傳統倫理觀念根深蒂固。在許多文化和宗教中,生命被視為自然或者神賦予的禮物。這樣的觀念使得人們對生命抱有敬畏之心,認為每一個生命都是獨特而神圣的,反對任何壓迫或剝奪生命的行為,即使是主動要求也不被許可。但是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介入讓人類有能力干預生命的生成過程,甚至創造出新的生命,將使得人們失去生命作為一種禮物的感覺。這對人們根深蒂固的傳統倫理觀念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并可能威脅到群體成員的自我認同,引起群體成員的不滿情緒。因此,對于這部分主體而言,具備一定的個人責任倫理意識,即每個人都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并珍惜愛護他人的生命,但被傳統倫理觀念裹挾停留在個人或局部層面,不能上升到整體的責任倫理意識。這在具有整體性影響的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壓迫下,容易導致沖突不斷加劇,進而引發倫理問題。
最后,個體道德責任素質偏低助長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濫用。鑒于有些個體的道德責任素質較低,可能就會鉆法律漏洞,利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侵害我們的隱私和安全,比如“基因編輯嬰兒”事件。這些個體通常因自身原因,比如為了獲取名望、權力或利益甚至是滿足自身需要等原因,隨意操縱他人的生命,侵犯他人的自主權利,這種行為歸根結底是由于某些個體自身道德責任素質偏低。因此,面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盡管呼吁暫??赡軙屓烁械綕M意,但它對阻止流氓行為者的作用卻微乎其微”[12]。
2. 2 客觀原因:技術的負面效應
除了上述原因之外,人類基因編輯技術這一顛覆性的技術,因其自身的不成熟和不可逆轉性,也會引發相關的倫理問題。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尚不成熟,這將導致其對人體的損害充滿不確定性?;蚓庉嫾夹g自2013年問世以來,僅僅經歷了11個年頭,遠未達到成熟階段,作為生物醫療的新范式這一論斷也仍處于憧憬階段,從發展到成熟再到應用于人體的這條路還很長。人體作為一個整體監控和平衡著眾多機能的生理系統,要想改變細胞中一個或多個基因,還需要進行更多的研究。泰德·彼得斯認為我們必須承認不能完全控制所有的事,指出“盡管我們試圖設計我們的身體和我們的未來,偶發事件和副作用以及不可預見的負面影響將不可避免地需要過程的反復改變”[13]。因為相比于修復或替換一個有缺陷的部分,為了“改善”或有選擇地改變一個特征而插入或刪除一個基因,這種意想不到的基因操作可能會以有問題的方式改變生物功能,也就導致被編輯對象的身體健康存在著不確定性的因素。例如為了避免一種疾病的發生而導致另一種疾病在未來的發病率增加。同時由于技術的不成熟性,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需要對被編輯對象的生活以及身體的健康情況進行監管。這不僅會對他們的正常生活造成一定的影響,而且基于攜帶這種不確定性因素,在社會生活及工作中也極易受到他人的好奇或歧視,進而導致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倫理問題的產生。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不可逆轉性限制后代未來的自主決策。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這一特性不僅決定了目標基因被編輯后的不可復原性,對非目標基因的損害也是不可逆的。人們根據自身的喜好,來設計自己心中的“完美后代”,而由于人類基因編輯是在被編輯對象胚胎時期進行的,自然無法獲得被編輯對象的知情同意。對于被迫獲得或改變的能力也許等到他們長大成人時并不滿意,或者他們想要發展一種父母期待外的能力,但這時他們已經無法改變,因為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具有不可逆轉性,對人體帶來的影響和改變無法撤銷。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商業運用將可能使生命淪為一種商品。首先,由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對準確性和專業性要求極高,所以這項技術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夠輕易掌握和應用的。因此,只有少數企業和政府擁有足夠的資源和能力進行相關的研究和開發。而大多數普通人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知之甚少,更別說利用這一技術來達到某些目的了。其次,正因為人類基因編輯技術能夠帶來巨大的商業價值,少數掌握這項技術的組織容易形成“基因壟斷”。他們會根據利益相關者的喜好放大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優點,從而掩蓋其潛在危害。例如大肆宣揚優質基因對人體帶來的好處,鼓動人們去追求被明碼標價的“優質基因”。這時生命的價值被貼上了商品的標簽,生命不再被視為神圣的和獨特的,而是成為追逐利潤的工具。這不僅有悖于人類的道德觀念,還可能會加劇社會的不平等。畢竟,只有少部分人能夠支付得起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高昂費用。
2. 3 社會背景:外部規約的不足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是生物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其產生的社會背景極其復雜,相應的外部規約也存在不足,這就容易導致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濫用,進而引發倫理問題。
第一,倫理規范不統一。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和應用在其領域內還沒有形成一套完善和統一的倫理規范,各個國家或地區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倫理規范不同程度的表達,這決定了該技術在其范圍內什么是可接受的或允許的。換句話說由于不同國家或地區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倫理規范不同,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導致的倫理問題的評判標準也不盡相同。然而如今的世界是一個日益緊密的整體,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想要更好地發展都不可能與這個世界脫離,而且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影響也是全球性的,這也就是說在當今全球共同體背景下,任何國家或地區都不能獨善其身,即使一國或地區出于保護人的尊嚴而有限禁止這項技術,但仍然會受到該技術的影響。所以如果倫理規范不適當或不完整,這不僅會在被技術聯結起來的人類整體產生矛盾和沖突,還會損害對個人尊嚴的保護。
第二,社會監督機制缺失。由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迅猛發展,有些國家還未建立相應的社會監督機制,對相關企業及其研究人員的行為缺乏第三方的監督。而這一監督的空缺,就可能會誘使相關組織或研究人員前往這些監管更寬松或不存在的司法管轄區,出于求名或逐利的目的,他們可能會作出一些不負責任的行為。
3 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倫理問題的消解對策
3. 1 增強主體責任倫理意識
一方面,在個人層面上,強化不同主體的責任倫理意識。從個人層面上來說主要是要強化人類基因編輯研究者、醫學專業人員以及家長對人類基因編輯的個人責任倫理意識。其一,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研究者必須確保充分了解科學事實和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可能性,確保使用可靠的方法,在科學和倫理方面進一步明確之前,禁止任何以生殖為目的的編輯人類基因組的嘗試。其二,醫學專業人員的主要責任是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即使他們有行善的義務,但也要受患者權利的限制,這些權利源于對人的尊重以及必然承認的選擇自由。同時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研究者和醫學專業人員也有重要的責任幫助社會理解和認識新技術可能產生的各種影響,從而幫助公眾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樹立正確的價值判斷,避免出現因認識不足所導致的價值偏向,并能夠適應該領域法律法規的變化。其三,家長作為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最主要的責任主體,不僅對后代的出生和成長過程負有責任,而且在接受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對后代的改造后,對后代未來的潛在后代也同樣具有一定的責任。另一方面,從社會層面上,強化不同主體對人類基因編輯的整體責任倫理意識。對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而言,我們不能假設只有被基因編輯過的人才會成為其受害者或代理人,從前文的分析中可以了解到人們對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損害人類尊嚴的擔憂除了未來自主性受限和自我認同模糊問題以外,還包括人類生命等級化,它會擴大現有的不平等,損害全人類的尊嚴。因此,在更廣泛的社會背景下,不同主體對如何使用或避免更廣泛意義上的人類基因編輯技術也負有義務,不同主體不僅僅需要擔負起個人的責任,還必須建立起不同主體間的責任共識,從而及時預防和解決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帶來的這類問題。
3. 2 強化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內部倫理監管
對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所引發的倫理問題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其技術層面的負面效應,要想解決這一問題就必須從根本上解決這一技術在當下存在的不足。首先,要提高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大部分學者對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基礎性研持肯定態度,只是就該技術的臨床應用猶豫不決或者呼吁禁止,人們擔憂社會對這種尚未成熟的技術應用于人體所可能存在的不確定性因素產生歧視。因此,這就需要進行技術創新,提高技術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程度,避免“脫靶”或“鑲嵌”等現象發生,預測并預防人類基因編輯可能引發的一系列問題,從而降低技術對人體產生的不確定性影響。約翰·哈里斯認為“一旦一項有益的新技術被證明‘足夠安全’,可以在人類身上或由人類使用,任何一個體面的社會都會希望確保公民不會被剝奪自己選擇是否希望利用這些好處的機會。”[14]其次,將倫理規范和倫理準則嵌入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研究應用過程的各個環節。由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不可逆轉性,該技術應該以一種負責任的、有規范的方式進行,其研究、實驗、應用等各個環節都必須嚴格地遵守相應的倫理規范和倫理準則,充分考慮各環節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可能產生的倫理風險,并及時解決。最后,將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研究置于公開透明的環境中。在這種公開透明的環境中,關于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研究的更多信息被社會知曉,并要求相關機構對其政策負責,增加研究人員以及政策制定者對整個社會的問責,從而規避以逐利為目的而濫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進而造成技術壟斷。
3. 3 建立倫理監督委員會和統一的倫理治理框架
目前,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規范問題上,特別是在生殖系編輯和非治療應用上,國際上還沒有達成共識。現有的法律法規也無法解決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產生的新的倫理問題,同時不同國家或地區制定的法律法規也不同,相應的倫理規范也不盡相同。然而,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影響不會僅僅局限在一個國家或地區,必然是全球性的。因此亟待一個全球統一的倫理治理框架,各個國家或地區根據統一的倫理規范開展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和應用。正如卡羅琳·布羅科夫斯基和馬扎爾·阿德利所建議的那樣,制定這種國家和超國家監管措施“雖然這樣做可能不會消除所有風險,但它可以是合理控制或最小化風險的少數可用選項之一”[15]。除此之外,建立相應的倫理監督委員會也是十分必要的。這一委員會應該由包括倫理學專家在內的不同學科的專家組成,對專門研究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組織及其相關人員的研究活動進行長期監督,以便全面有效地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中的倫理問題進行評估。盡管部分委員會的組成和操作指南不適合對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審查,但是考慮到相關的道德風險、科學前景和公共利益,建立廣泛接受的科學監督方法似乎是一條謹慎的前進道路。
4 結語
綜上所述,隨著現代醫療技術的快速發展和人們日益強烈的治療需求,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應用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同樣也不能避免其帶來的倫理問題。就目前而言,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尚不成熟且不可逆轉,對后代造成的損害是無法估計的,由此引發了相關倫理問題的激烈爭議。首先,科研人員、醫生以及家長都應該增強責任倫理意識,并在使用人類基因編輯技術前思考其使用是否是真的需要?是否有必要?是否是可用的最佳選擇;其次,要強化技術研究全過程的倫理監管,將技術研究應用過程置于公開透明的環境下,提高技術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并在研究實驗以及應用的各個環節嵌入相應的倫理規范和準則;最后還應該尋求全球共識,建立一種統一的倫理治理框架,并成立倫理監督委員會,健全和完善人類基因編輯技術的外部規約。
〔參考文獻〕
[1]王福玲. 探析康德尊嚴思想的歷史地位[J]. 哲學研究, 2013(11): 81-86.
[2]康德. 康德著作全集: 第4卷[M]. 李秋零, 譯.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5.
[3]吳梓源, 游鐘豪. 缺失的一角:“生命倫理三角”中的尊嚴之維:兼議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基因編輯嬰兒事件[J]. 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9(4): 103-116, 172. WU Z Y, YOU Z H. The missing corner: di‐mension of dignity in the triangle of bioethics:also on the world’s first immune AIDS gene edi‐tor infant event[J]. Journal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 tion), 2019(4): 103-116, 172.
[4]BEYLEVELD D, BROWNSWORD R. Human dignity in bioethics and biolaw[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20.
[5]JORDAN M C. Bioethics and “human dignity”[J]. The Journal of Medicine and Philosophy: a Forum for Bioethics and Philosophy of Medicine,2010, 35(2): 180-196.
[6]HERNANDEZ J G. Human value, dignity, and the presence of others[J]. HEC Forum, 2015, 27(3): 249-263.
[7]MINTZ R L, LOIKE J D, FISCHBACH R L. Will CRISPR germline engineering close the door to an open future?[J].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Ethics, 2019, 25(5): 1409-1423.
[8]MILLS C. The child’s right to an open future?[J]. Journal of Social Philosophy, 2003, 34(4):499-509.
[9]SANDEL M J. The case against perfection: eth‐ics in the age of genetic engineering[M].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27.
[10]HABERMAS J. The future of human nature[M].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3.
[11]ZIMMERMANN B, ELGER B, SHAW D. Media coverage of ethical issues in predictive ge‐netic testing: a qualitative analysis[J]. AJOB Empirical Bioethics, 2019, 10(4): 250-264.
[12]CHARO R A. Rogues and regulation of germline editing[J]. 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2019, 380(10): 976-980.
[13]PETERS T. Flashing the yellow traffic light:choices forced upon us by gene editing technologies[J]. Theology and Science, 2019, 17(1): 79-89.
[14]HARRIS J. Germline manipulation and our fu‐ture worlds[J].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Bioeth‐ics, 2015, 15(12): 30-34.
[15]BROKOWSKI C, ADLI M. CRISPR ethics:moral considerations for applications of a power‐ful tool[J]. Journal of Molecular Biology, 2018,431(1): 88-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