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中秋月圓時

一

大年初四早晨，鞭炮聲一陣緊似一陣響個不停，衣金開著轎車經(jīng)過三天多的奔波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光明村，駛?cè)胛鞅贝蹇冢案轮ā币徊葎x車，他從車上走下來，不錯眼珠地掃描著冰雪覆蓋的，一座座整齊劃一的磚瓦房和一條條筆直的水泥街道，想想過去的苦日子，他鼻子禁不住發(fā)酸。

他重新啟動車，手握方向盤興奮地直向村中駛?cè)ィ戳艘谎蹖?dǎo)航，在一座紅瓦蓋的房前停下，“嘟嘟……”他摁響了門鈴，“咣當(dāng)”一聲大鐵門推開了，當(dāng)過村支書年逾六旬的老漢劉旺迎了出來，看見高高個頭、白凈帥氣的衣金驚訝得一愣神，“這不是大侄子嗎？你從上海回來？快進屋。”

“大叔過年好！”衣金拎上一箱禮品走進了院子，紅磚鋪起的甬路兩側(cè)迎賓樹上掛上了一條條彩旗，屋檐下掛了四盞紅燈籠，推開屋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衣金摸摸暖氣，又擰開自來水龍頭聽到“嘩嘩”流水聲。再看看正在冒著熱氣的一盤盤餃子，“大叔，你家日子過得挺滋潤啊！”

“大侄子回來了，快坐下！”劉大嬸熱情地招呼道。

“這多虧黨的好政策讓我們脫貧致富啊！可是……”劉旺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大叔有什么難處盡管說。”

“可是咱村好端端的水稻形不成品牌不值錢啊！”

“大叔，咱爺倆想到一塊了，我也是為這個回來的。我有個想法，你幫我參謀一下……”

“這可是全村人的夢想啊！”劉旺古銅色臉上的皺紋霎時舒展開了。

衣金從劉旺家出來，開車穿過兩條街在一處四合院門前停下，門鈴一響，一條看家狗汪汪叫了起來，“吱扭”，院門打開，王明探出頭端詳了一會，“啊？老同學(xué)？不、不，衣總！”

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衣金笑了，“老同學(xué)新年好！”緩了一口氣接著說：“你咋變得這么客氣了，這可不是你的性格呀！”

“啊？哈哈……”清瘦黝黑的王明忙說：“屋里坐。”

“村子變化太大了，幾乎讓我認不出來了。”坐在沙發(fā)上，衣金發(fā)出感慨。

“這倒不假，但大家都想過更富裕的日子，可水稻賣不上價，賺錢門路窄！”王明的話匣子一下打開了，兩手一攤，顯得很無奈。

衣金抬頭看見院內(nèi)停放的挖掘機，“你有駕駛技術(shù)，跟我干吧！”王明聽完衣金的計劃后，臉上頓時像綻開了一朵花，拳頭一攥說：“只要你吼一嗓子，我第一個響應(yīng)。只是……只是……”他想起了什么，降低了聲調(diào)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大膽說，只是什么？”“不瞞你說，咱村有幾個種糧大戶占有四分之一的土地，他們是否會響應(yīng)？尤其是那張巖，就是閆麗的丈夫，承包了五百多畝地。”

王明的一番話激起衣金內(nèi)心的漣漪，他與閆麗從小青梅竹馬，在一個班級讀書，高中畢業(yè)前夕兩人私訂終身。可是遺憾啊！他的心里一直裝著她，現(xiàn)在仍孑然一身。閆麗過得好嗎？

衣金心事重重地又走訪了幾個村民，開車向村辦公室駛?cè)ァ?/p>

新當(dāng)選的村支書許巍沒心思過年，正在村里發(fā)愁呢，一早來到辦公室抓耳撓腮，急得直搓手。也難怪，光明村剛剛過上了好日子，底子還不厚實，既缺資金，又缺人才，上項目難啊！衣金這一表白，許巍如同一個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繩索一樣，連連拱手：“事業(yè)干成你大功一件，我代表鄉(xiāng)親們感謝你。”

什么？衣金回來了，要將全村土地統(tǒng)一經(jīng)營？張巖第一時間得知此消息，驚出了一身冷汗，是為村民？還是閆麗？還是二者均有？不管哪一個對我都是噩夢。他忙邀來種稻大戶趙一成和高成虎，“衣金回來最大的威脅就是咱們，只要幾個種稻大戶不簽訂單，哼！”

“可那些流轉(zhuǎn)戶的土地都在咱們幾人手里，他們要退地咋辦？”趙一成擔(dān)心地說。“那咱們就這么辦。”張巖小眼珠滴溜溜轉(zhuǎn)了好幾圈，說完“嘿嘿”冷笑了兩聲。

二

今年春脖長，正月十五已過，大地仍然冰封雪覆，衣金一干人馬頂著嚴寒在光明村安營扎寨了，村上收拾幾間房作為臨時辦公場所，“光明村助農(nóng)生態(tài)發(fā)展股份公司”正式掛牌。兩份公告發(fā)到農(nóng)戶手中。

土地流轉(zhuǎn)戶：

……

土地流轉(zhuǎn)給企業(yè)每畝作價八百元，作為入股股份；

每人年享受固定資金一千元；

年終企業(yè)按經(jīng)濟效益予以分紅；

有勞動能力人員全員吸收享受員工待遇。

……

訂單農(nóng)戶：

……

水稻按高于市場價格百分之十五回收；

生產(chǎn)資料全部統(tǒng)一提供，保證零差價。

……

公告發(fā)出兩天了，僅有劉旺、王明等幾個簽了土地流轉(zhuǎn)合同。

早晨天氣陰晦，寒風(fēng)刺骨，不一會雪花飄落下來。衣金和許巍來不及吃早餐，冒著風(fēng)雪來到辦公室商議。門突然被撞開了，跌跌撞撞闖進一個中年人，滿嘴酒氣，灰黑的臉，亂蓬蓬的頭發(fā)，眼睛直直的，一副邋遢的樣子。“周一瓶。”不知誰喊了一聲，后面跟著一群人。“衣……衣大老板，聽說你拿我們土地貸款掙錢？”未等衣金說話，許巍追問了一句，“你聽誰胡說的？”

“大家都這樣說。還有人說不知哪天就拿錢跑了。”

“放屁！”王明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趕了過來罵了一句，村民們陸續(xù)進來觀望。

“衣金好心好意回來幫咱大伙兒，我們該高興支持才對，竟然還埋汰人家讓人寒心！你們的良心讓狗給吃了？”劉旺老漢邁進屋門，氣得臉發(fā)紫。

“衣老板既然你真心幫俺們，不如每年給我們每戶一兩萬元錢，省著收我們地搞那個什么稻啊、鴨什么的。嘿嘿……”

猥瑣的周一瓶睜著紅紅的雙眼又說出這么一句話。“是啊……是啊！”人群中有人隨聲附和。

“周一瓶，你個不知廉恥的東西，你媳婦讓別人領(lǐng)跑了，也讓衣總再給你娶一個唄！”治保主任黃立柱說完上去揪住他衣領(lǐng)子就往外拽。許巍擺了擺手，“讓他把造謠的人說出來。”

“反正……反正有人這么說。”周一瓶灰溜溜踉蹌著走了。

“等我查出造謠惑眾者，看我咋收拾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小人。”許巍氣得臉色鐵青。

“我要與農(nóng)戶見面。”

第二天上午九點鐘，學(xué)校禮堂聚集了五六百人，許巍和衣金走上臺，人們眼光齊聚臺上，衣金有禮貌地向大家擺擺手，算是打了招呼。

許巍清了清嗓子對著話筒大聲說道：“這位大家都熟悉，是從本村走出去的企業(yè)家，如今在上海有了幾個億的資產(chǎn)，他為了回報家鄉(xiāng)特意回來上項目，打造優(yōu)質(zhì)大米品牌將水稻價格提上去，這等于往咱這個聚寶盆里再填寶啊！光明村助農(nóng)生態(tài)發(fā)展股份公司是經(jīng)縣鄉(xiāng)批準的鄉(xiāng)村振興企業(yè)，已在工商部門注冊備案，公司與農(nóng)戶簽的合同是經(jīng)過公證的。請大家不要聽信謠言，要相信衣金反哺家鄉(xiāng)的義舉。”他的話引發(fā)了一陣騷動，

衣金擺擺手，從文件包中拿出一張文稿走入人群中，“叔叔大嬸們，哥哥姐姐們，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當(dāng)初是大家湊的學(xué)費才使我讀上大學(xué)，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今天我報恩來了，目標是：一年創(chuàng)出大米品牌，三年實現(xiàn)全鄉(xiāng)首富村。用我上海企業(yè)億元資金擔(dān)保，下面有我的方案和簽名。”霎時間大家伸出手搶著來看，有人用手機拍下來傳到朋友圈……

“我簽合同。”“我也簽合同。”會議散后人們簇擁著擠滿了衣金辦公室……

閆麗今天也參加了大會，她是悄悄進來在墻角聽的，看見經(jīng)過十年的打拼，已三十三歲的衣金更顯沉穩(wěn)，更加成熟了，她打心里往外高興，心臟“咚咚”狂跳不止，忙用手緊緊捂住。剛才他在人群中互動時，眼看著就到自己跟前了，只要我向前擠一下，就能握到他的手了，可是不能，是我對不起他……

十幾年前，高中畢業(yè)前夕，母親的一場重病使閆麗痛失高考，為此不知背地里哭過多少次。直到衣金收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時，她才感到些許慰藉。

衣金進省城讀書前兩年，兩人書信往來頻繁，有時實在太想他了，閆麗就跑到鄉(xiāng)里掛長途電話，雖然來回十幾里路，但一聽到他的聲音，疲憊就一掃而光。衣金寒暑假在城里做家教，要掙夠下學(xué)期的費用，偶爾春節(jié)回來，也是匆匆見上一面。

張巖早就對閆麗垂涎三尺，每天都來纏她，盡管碰了好幾次壁仍不死心。一天閆麗的母親心臟病復(fù)發(fā)，危急時刻，張巖打車連夜給送進了縣醫(yī)院，救了她母親一命。也就是那一夜……

張巖鬼點子真多。他將閆麗弄到手后，又耍了些手段，將村里的荒地一包就是二十年。他向閆麗夸下海口：“我一定會成為村里首富，讓你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果然，幾年光景他就成為數(shù)一數(shù)二的種田大戶，住上寬敞明亮的新房，開上了小轎車。可閆麗沒有幸福感，仿佛生活在云里霧里。衣金回來了，她又看到了新的曙光。

閆麗不知不覺走到自家門口，許久才邁進院子。正在喝酒的張巖見閆麗心事重重，抿一口酒放下杯斜視了她一眼，“今天看見你的初戀了，談得很熱乎吧？拉沒拉手啊？”

“胡說八道，村上通知開會，你不去還不準我去嗎？”

“那你聽到的一定是壞消息吧？他回來將土地征去，這不明明是跟我們對抗嗎？”

“衣金回來幫助全村創(chuàng)建優(yōu)質(zhì)大米品牌是件好事啊，對咱們今后發(fā)展有好處。”“咱們？咱們是誰？是衣金吧！”張巖乜斜著小眼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重重摔在桌上。

“滿嘴胡咧咧。”閆麗臉一扭，不再理他了。

“汪汪……”一陣狗叫，張巖抬頭看見一群人吵吵嚷嚷闖進院來，恨恨地說：“咱的厄運開始了。”

客廳里，周一瓶哭喪著臉說：“大侄子，你教我那些招都用了，但不好使啊，挨了大伙一頓臭罵。我想了想還是衣金說得對。把地退給我吧！三千元承包費都讓我喝酒花了，到年終按一分利息給你。”

“我也退。”眾人紛紛掏出錢扔在茶幾上。瞪著通紅眼睛的張巖罵道：“怎么？衣金回來你們就毀約，沒門兒！我包你們的土地還有兩年合同期呢。”說完就向外面推搡這些人。魯大娘哆哆嗦嗦走到他面前，“衣金給我們那么多好處，你能給嗎？”

“衣金，又是那個衣金。”張巖推開門徑直向村辦公室走去。他一腳踢開門，見衣金、許巍和幾位工作人員正在忙著同農(nóng)戶簽合同，他更加囂張，“好你個衣金，出息到家門口了，竟敢回來與我們搶飯碗，還……”后半句話咽回去了。說著便湊到衣金跟前。

許巍早就憋著一肚子氣，手指著張巖腦門，“我正要找你算賬呢，自己倒送上門來了，是你造謠惑眾不讓農(nóng)戶與公司簽合同？”

“是我又怎么樣？”

“誣陷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把低價發(fā)包的土地立即退回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看到張巖滿臉酒氣，衣金直視著張巖嚴厲地說：“告訴你，我回來絕不是與你搶飯吃，是在幫助大家，也包括你。”

“幫助我？笑話，你是在害我。哼……”張巖摔門而去。

十幾天后，衣金看了一眼公司的簽約賬目，流轉(zhuǎn)土地累計已有兩千多畝，訂單也有五千多畝，他緊繃的臉終于舒緩了。

第二天公司貼出一張告示，將全村牲畜糞便和垃圾送到村外處理場漚制農(nóng)家肥，公司高價回收。“衣金這是變相給我們發(fā)福利呢。”人們喜滋滋忙活開了。

周一瓶看看忙碌的村民，“嘿嘿”不屑一笑，邀了三個哥們兒悠閑自得地坐在自家火炕上喝酒打牌。衣金聽說后毫不猶豫走進了這座新建的磚瓦房，“衣總來了。”有人驚叫了一聲，幾個打牌的人立馬扔掉手中的牌。

衣金環(huán)視一下，炕頭一張飯桌上，殘湯剩飯仍在冒著熱氣，大酒桶只剩個底兒，四只酒杯底朝上扣在那里。很明顯幾人剛喝過酒。

“公司組織大家積肥，意在貼補大家的生活收入。可你們這樣枉費了我們一片苦心。”

“是……是我們不對。我們這就去。”那三人連連道歉低著頭溜了出去。

“你整天醉醺醺的，不想有更好的生活嗎？”衣金直視周一瓶。

“唉！想是想，可老婆同我離婚了，我心散了。”

“那是因為你自己不爭氣，想要找回自己的尊嚴就干正事！”

“那……那……我干！”周一瓶撓撓頭皮終于抬起了頭。

驚蟄剛到，大地還沒有化凍，專家組織員工建起了二十多座育秧大棚。這天在水稻催芽和鴨雛孵化車間，村民們正在聽專家育苗、孵化技術(shù)講座，張巖本也接到通知，但他還在家里喝酒。“姓衣的你在羞辱我，我種了十幾年水稻還用你教？”

閆麗急迫地說：“公司在搞鴨稻共作、魚稻共生新技術(shù)，我們應(yīng)該見識一下，也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有什么新鮮的？你還是想去會衣金吧？”

“胡攪蠻纏！”閆麗氣得一扭頭跑出去了。

天擦黑的時候，參加培訓(xùn)的農(nóng)民們陸續(xù)走出來了，閆麗在人群中聽著大家的議論，“真像專家說的不用化肥、農(nóng)藥，稻田養(yǎng)鴨就能高產(chǎn)高質(zhì)？”高成虎不解地說。“應(yīng)該是成熟的技術(shù)，要不衣金哪能投那么大的本錢？當(dāng)初不該聽信張巖的話，沒能同公司簽訂單。”趙一成有些惋惜。

“走，咱倆勸勸張巖，咱們?nèi)乙磺Ф喈€稻田補簽合同，衣金肯定會同意的。”高成虎話音剛落，閆麗趕上來，“這個決定很好，我支持。”

“啥？你們都被衣金洗腦了，我不相信光靠有機肥，養(yǎng)鴨，水稻產(chǎn)量就會高。養(yǎng)鴨費錢費工，技術(shù)要求高，弄不好鴨子死了，豈不是連本上倉？”張巖的小眼珠瞪得圓圓的。

“鴨子是雜食動物好經(jīng)營，水稻米質(zhì)好，價格自然高。這是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趨勢啊！公司還超出水稻市場價格百分之十五收購呢。”閆麗的一番話惹惱了張巖，“這個家我自己當(dāng)，用不著你來教訓(xùn)我。”又揚起臉對著另外兩位，“我是絕對不簽，奉勸你倆也不要簽，跟他們比試比試。”兩人一時拿不定主意，垂著頭走了出去。

三

五月下旬水稻返青，田里一片碧綠，十四萬只鴨子分散在七千多畝稻田里，王明、周一瓶等十幾人在稻田周邊設(shè)立了護欄網(wǎng)，分區(qū)域承包管護。今天中午剛吃過飯，衣金和許巍陪同縣水務(wù)局專家組驗收水渠工程，“嘟嘟……”衣金抓起手機一看，是技術(shù)員老趙打來的，“衣總，有五百多只鴨子被藥死了。”

他心一沉，和許巍打了個招呼就開車直奔村南二節(jié)地，這里圍了許多人，都在咒罵張巖，說他噴灑農(nóng)藥藥死了鴨子。周一瓶“撲通”跪在了衣金面前，哭喪著臉說：“都怪我今天中午貪了一杯酒，半個小時光景這些鴨子就被張巖給藥死了。怪我沒看好，對不起衣總，對不起大家。”

“起來，究竟怎么回事？”老趙接過話說：“張巖地里發(fā)生了蟲害，我建議用生物方法治蟲，可他不聽，偏要噴樂果乳液，被西風(fēng)刮到這里藥死了鴨子。我正同他交涉呢。”

“嘎吱……”剎車聲傳來，喝得滿臉通紅的張巖從小車上趔趄著下來，一步三搖來到近前，“我他……他媽的往自己地里撒藥礙著你們啥事了？”

“你的藥害死了鴨子，這是防疫站剛化驗的清單。”老趙將單子展開，張巖并不理會，“我沒往你的地打藥，就沒責(zé)任。”說完就要走，周一瓶一步攆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你賠我們。”他猛一用力，張巖一下摔倒在地，張巖爬起來抓起一塊磚頭狠狠向周一瓶打來，周一瓶躲過這致命一擊，隨手抓起鐵鍬就掄過去，眾人呼啦圍上去拉架。

“住手！”閆麗趕了過來，剎住摩托車，將張巖拉到一邊，一抬頭正好與衣金四目相對，兩人都沒吱聲。閆麗看了一眼忙低下頭，心想前幾次都是擦肩而過，沒想到會在這個場合相見。她鎮(zhèn)定了一下，接過老趙手里的化驗單看了一下，又看了看滿地死去的鴨子，眼淚立時流了下來，“這是作孽啊！死了這么多鴨子太可惜了，我們賠！”

“憑什么賠？搞什么鴨稻共作，純粹是訛人。”

“你要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的。”衣金義正詞嚴斥責(zé)道。一輛警車飛馳而來，村治保黃主任和兩名警察走了過來，“張巖，跟警察去一趟派出所。”幾人沖上來扭住了張巖。

“警察同志，放了他吧，這件事我們自己能解決。”衣金忙上前制止。“有人舉報張巖涉嫌投毒，我們需要調(diào)查一下。”一名警察解釋道。

“他不是投毒，還是我們自行解決吧。”

張巖嚇得渾身直哆嗦，連說：“我賠，我賠。”

待警車離去，衣金對僵在那里的張巖說：“只要你誠懇承認錯誤，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衣金看了一眼閆麗，她的臉上露出驚喜、羞澀的神情，再看張巖，臉紅得都有些發(fā)紫了，一句話沒說低著頭和閆麗走了。

四

伏天真是難熬，似火的驕陽炙烤著大地，悶熱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來，衣金和技術(shù)員老趙在田地里巡視著，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抬頭看看天，這么潮濕的天是不是暴雨來臨的前兆？他立即打開手機查看近期天氣預(yù)報，果然有一場大暴雨。

“老趙，立即組織人員將鴨子趕回圈舍。”

“好的，我立即辦。”

衣金急匆匆檢查了排水渠道，拿起手機，“王明，立即組織兩臺挖掘機將村南的排水渠疏通開。”

“好，我們馬上過去。”天空的烏云越積越厚，炸雷一個連著一個，幾十人在與時間賽跑往回趕鴨子。黃昏時候，仿佛打開天河的閘門，豆大的雨點在西風(fēng)裹挾下從天而降，鴨子已經(jīng)趕回了四十多個圈舍中，人們心里舒了一口氣。第二天清晨，大雨仍然沒有歇下來的意思，衣金帶領(lǐng)眾人冒著大雨來到地里查看，還好，幾千畝稻田基本無礙。

他回轉(zhuǎn)身透過雨簾向西北望去，張巖承包的幾百畝稻田一片白茫茫，幾個穿著雨衣的人正在拼命挖溝排水。他頂著雨深一腳淺一腳奔了過去，原來是閆麗幾個人在挖泥呢。

“這么深的水，張巖呢？”

“他去弄水泵了。”閆麗抬起頭，衣金看見她臉上、衣服上都是泥水，心不禁緊了一下。

“這水渠既窄又淺，有泵也排不出啊！”

“嗨！都是他心眼小，將原來的水渠都開成了稻田，如果連泡幾天，水稻可要絕產(chǎn)啊！”閆麗無奈地嘆了口氣。

見閆麗著急的樣子，衣金果斷地說：“在我的地里臨時開一條水渠！”

“那怎么能行，我們已經(jīng)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哪能再讓你承受損失啊！”閆麗想起了那天藥死鴨子的事，說話帶著哭音。“不能及時排水的話，你的損失可就太大了。”衣金說完撥通了手機，“王明，快帶人開兩臺挖掘機來我這里。”

半小時后，兩臺挖掘機趕來了，王明一聽要毀地開溝，立馬急了，“這樣咱們要損失十幾畝水稻啊，再說張巖這人……”未等王明說完，衣金便道，“損失由我承擔(dān)，救他們的地要緊。”閆麗看這陣勢，愣在一旁不知所措，醒悟過來后連說，“使不得啊！”

衣金一揮手，兩臺挖掘機開上去，已經(jīng)開始抽穗的秧苗瞬時被掘走，一米寬、幾百米長的一條溝貫穿稻田南北，大水呼嘯著流了出去……

五

十一月，寒風(fēng)乍起，入冬第一場雪剛過，衣金正在辦公室里踱步，思考著公司的下一步工作，“丁零零……”，他迅速趕過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北京的號碼，衣金拿起聽筒，里面?zhèn)鱽砹思夹g(shù)員老趙的大嗓門，“衣總，好消息！咱們光明村助農(nóng)生態(tài)發(fā)展股份公司生產(chǎn)的‘松江鴨稻米’獲得國家綠色食品標識，品牌注冊成功了。”

“太好了！我要將這個喜訊告訴鄉(xiāng)親們，讓大家都高興高興。”衣金激動得幾乎喊了起來。他立即指示員工開機生產(chǎn)大米，幾天后帶著樣品飛回上海，投放市場試銷幾天，訂單像雪片似的飛過來，每斤大米賣到八元，比普通大米能多賣五元。

村民們數(shù)著成沓的票子，個個喜笑顏開，劉旺樂得滿臉閃著光……

公司這下可火了，來簽明年訂單本村的和鄰村的種稻戶幾乎踏破了公司的門檻，剛到小年，訂單竟達到了三萬多畝。

“看來明年要大干一場了。”衣金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春節(jié)后仍是白雪皚皚，各戶開始張羅著今年的生產(chǎn)。閆麗坐不住了，幾次勸張巖盡快與衣金的公司簽訂單，他根本不理會。今天被閆麗說急了，沒好氣地?她：“他的公司與我沒關(guān)系。”說完將頭扭到一邊。

吃過早飯，閆麗在大街上遇見了高成虎和趙一成，他倆剛簽完合同回來，“再不能聽張巖胡說八道了，我少賺了四萬多元。”高成虎話音剛落，趙一成臉憋得像個紫茄子，“我損失的比你還多，嗨！”說罷后悔地搖了搖頭。

閆麗臉陰沉沉地走進家門，見張巖還在喝酒氣不打一處來，“去年咱家同別人比，少收入七八萬元，現(xiàn)在全村僅剩咱一家沒簽訂單了，明天咱倆必須去簽。”見閆麗滿臉怒氣，張巖扔過來一句硬邦邦的話，“不簽。”

“簽訂單是為自己增加收入，你這不是拿人家的好心當(dāng)成了驢肝肺嗎？他為了幫咱們，損失了那么多錢，你情不領(lǐng)，謝不道反而有氣？這是強盜邏輯。”

“我就是強盜，這個村有我沒他，有他沒我，我與他勢不兩立。”

“你真是無恥，我當(dāng)初真是瞎了眼。”閆麗氣得喊了起來。

“他好，你跟他結(jié)婚好了，我成全你們。”

“你個沒良心的家伙，這可是你逼的，現(xiàn)在就去法院離婚，走……”閆麗越說越激動，伸手拉住張巖的衣角往外拽。張巖氣急敗壞地抓起身邊一只皮鞋劈頭蓋臉地打來，閆麗受到重擊，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張巖知道闖下大禍，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撥打了120，抱起閆麗跑出去了。

那天，衣金早早開車拉著許巍來到縣水務(wù)局，申請泵站改造項目，他倆見了局長和技術(shù)專家，當(dāng)場就批準了。事情辦得挺順，兩人心里樂呵呵的。臨近中午，許巍高興地說：“今天我代表鄉(xiāng)親們請你吃飯，感謝你為家鄉(xiāng)做出的貢獻。”衣金也沒推辭，兩人在一家小酒店坐下，以水代酒邊吃邊研究起來，“這次縣里給這兩套抽水設(shè)備，主泵站改造沒問題了，但末梢地塊供水還有些困難，公司再出錢買兩套一起改造，你看如何？”

“啊？那可是二十萬塊錢呢，你想好了？”看見許巍吃驚的眼神，衣金微微一笑，“當(dāng)然想好了。”

“哎呀！你真是個大善人啊！以水代酒，我今天非得和你干一杯！”說完倆人站起身碰了一杯，許巍一仰脖“咕咚”干了第一杯，又接過衣金手中的杯“咕咚”也干了。“哈哈哈……”兩人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

“聽說劉旺家大嬸又犯心臟病住院了，我們?nèi)タ匆幌隆！币陆鹣肫鹆藖頃r村民們的議論。吃完飯兩人來到縣醫(yī)院，在二樓住院部，衣金問過病情后拿出一千塊錢起身告辭。劉旺送二人到門口，突然指著隔壁說：“閆麗在住院，上午到的。”

“她怎么了？”衣金的心仿佛被針扎了，一個箭步跨了過去，小心地推開房門，閆麗一個人正在輸液，眼睛微閉，他湊到跟前，閆麗腦袋上包著紗布，眼角的淚痕還沒干，好像剛剛哭過，臉上一片憔悴。閆麗睜開眼睛看見衣金驚詫的表情，猛地坐起撲了過來，“哇”地哭出聲來，壓抑多年的辛酸淚如同火山噴發(fā)，在最愛的人面前流了下來。“張巖這個白眼狼害苦了咱倆啊！”說完大哭起來。她抹了一把淚水昂起頭對衣金說：“我要與他離婚……”

衣金安慰了她幾句正待出門，張巖走進病房正好撞見，小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轉(zhuǎn)，惡狠狠地說：“就是因為你才發(fā)生這件事，走開！”

“張巖，你血口噴人，打人是違法行為，你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zé)。”衣金氣得臉通紅，說完走出了醫(yī)院。

衣金開著車半晌沒說一句話，“你也不要太在意，張巖的目的就是趕你走。”“哼！”衣金昂起頭加快了車速。

六

閆麗離婚了，她將屬于自己的二百畝水田流轉(zhuǎn)給公司后一時沒了音訊，衣金心里有些急，她去了哪里？生活上咋樣？他開始牽掛起她來，在校時的一幕幕就像過電影似的在腦海里閃現(xiàn)，她聰明、善良，做事縝密，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和銀鈴般的笑聲讓自己陶醉。她學(xué)習(xí)成績與自己不相上下，是本校畢業(yè)生中的種子選手。可是……

這幾天衣金一直睡不踏實，他在想閆麗，在想公司的長久發(fā)展，忽然他一骨碌披衣下床，連夜寫出公司的人才培養(yǎng)計劃。第二天一早他就撥通了一個個手機號碼，然后駕車奔向了省城。

幾天后，他回到公司立即召開中層領(lǐng)導(dǎo)和村兩委聯(lián)席會議，“我計劃通過考試擇優(yōu)選派三名三十五歲以內(nèi)、高中文化的青年去東北農(nóng)大進修，時間兩年，成績合格給發(fā)專科畢業(yè)文憑，第一年在校學(xué)習(xí)理論，第二年到上海公司本部實習(xí)，然后回公司擔(dān)任相應(yīng)的職務(wù)，學(xué)習(xí)和食宿費由公司負責(zé)。”他的話音剛落，許巍就拍起掌來，“衣總真有長遠戰(zhàn)略眼光，我贊同。”

衣金想，憑閆麗的高中文化底子和扎實的英語水平通過考試絕無問題。可她去了哪里呢？衣金想到了她的閨蜜張敏，果然得到了閆麗的手機號。他試著撥了出去，“嘟嘟……”“喂，你是閆麗吧？”

“是我，你是衣金？”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閆麗說著聲音哽咽起來。“我是衣金，你在哪里？”

閆麗停頓一下，聲音又清亮了起來：“不瞞你說，我在省城培訓(xùn)學(xué)校補習(xí)高中文化課，準備報考成人高校學(xué)點知識干點事，要不……與你差距太大了。”說完傳來了“咯咯”的笑聲。還像當(dāng)年在高中時一樣甜美。

“你的求學(xué)機會來了，現(xiàn)在回來報考，讀農(nóng)大，然后在公司任職。”

“有這等好事？我做夢都想讀大學(xué)，多么想和你在一起啊！我立即趕回去。”

考試成績張榜，閆麗第一名被推薦到農(nóng)大，學(xué)習(xí)市場營銷專業(yè)，另外兩名男生小韓、小劉分別學(xué)習(xí)企業(yè)管理和農(nóng)學(xué)專業(yè)。

今日春光明媚，天暖暖的，衣金親自駕車送三人進省城讀大學(xué)，閆麗坐在副駕駛位置顯得異常興奮，“我這次上大學(xué)機會是你給的，我一定加倍努力學(xué)到真本事，不讓你失望。”她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悄悄地說：“在圓我大學(xué)夢的同時，還要圓咱倆的夫妻夢。”說完臉紅了，向他做了個鬼臉，偷偷觀察衣金的表情。

衣金早被閆麗的情緒所感染，臉始終微笑著，聽她這么一說轉(zhuǎn)臉對望了一下，不由得“撲哧”一聲，兩人都笑了。

閆麗雖然有些消瘦，但白皙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格外清澈。聽到她要與自己結(jié)婚，衣金心里有莫名的感動。是啊，不能再錯過這份愛情了。

從這天開始，每晚十點鐘兩人如約打起視頻通話，談過去，談現(xiàn)在，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說到動情處，閆麗喜極而泣，衣金有幾次眼角也濕濕的。

張巖離婚后將土地轉(zhuǎn)讓給了高成虎和趙一成，二人又以自己名義與公司簽了訂單。張巖則仿佛從人間蒸發(fā)一樣，沒了音訊。

七

衣金幾天來在思索著一個問題，水稻訂單簽約已達十萬畝。僅靠現(xiàn)有市場顯然不足以消化，必須把米和鴨等產(chǎn)品打入長三角幾座城市，那里市場廣闊。但急需一位得力的銷售人員，這時，他想到了一個人選，眼前一亮……

閆麗一放寒假就來到上海公司實習(xí)了，一前兩天配合銷售科長與一家外企洽談生意時，她流利的外語水平和專業(yè)的國際貿(mào)易知識令外商為之刮目相看，千萬元訂單簽約落地，她看到了同事們贊許的目光。

陽春二月，北國仍是冰天雪地寒氣逼人，而上海卻已春風(fēng)乍起暖意洋洋了。閆麗昨天剛談過一筆生意，心里愜意無比，今天早早來到單位打開電腦研究市場行情。突然辦公室門開了，一位帥氣的男士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一抬頭愣了一秒鐘猛地撲進他的懷里，“衣金，真的是你？你回上海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衣金撫摸著閆麗的長發(fā)風(fēng)趣地說：“剛下飛機，給你個驚喜。”

“明天公司舉辦鴨稻米、松江鴨推介會，我將你介紹給客戶，由你做產(chǎn)品說明。現(xiàn)在準備一下。”

“我能行？你這么信任我？”

“當(dāng)然了，非你莫屬。”

翌日上午九時，公司會議室里座無虛席，“各位客商、記者朋友、女士們、先生們上午好！今天召集大家舉辦松花江綠色無公害大米‘鴨稻米’和‘松江鴨’產(chǎn)品推介會，這位是我的未婚妻閆麗女士，她是本公司駐上海華東鴨稻米的全權(quán)銷售代理，負責(zé)與各位洽談業(yè)務(wù)，歡迎諸位支持她的工作，在這里我代表公司向大家表示感謝！”

“嘩……”會場響起一陣掌聲。“下面由閆女士做產(chǎn)品介紹，以及回答客戶和記者朋友們的提問。”閆麗聽到衣金的開場白，先是一驚，然后感到特別溫暖。

“各位客商、記者朋友，我們的鴨稻米和松江鴨是在北緯四十五度高寒地區(qū)采用鴨稻共作、魚稻共生種植模式生產(chǎn)出的純天然綠色食品……”閆麗一口氣講了足足二十分鐘。

“閆女士，我是市新聞中心的記者，請問鴨稻米同其他的優(yōu)質(zhì)東北大米相比有什么不同？”

“相同點都是江水灌溉綠色無公害，不同點是鴨稻米米飯香味足，煮粥能煮出米油來。這是樣品，各位朋友不妨品嘗。”說完閆麗便吩咐助理將每袋五斤裝稻鴨米分發(fā)到每人手中。

閆麗落落大方，妙語連珠，會場氣氛高潮迭起，掌聲不斷。衣金喜不自禁，不斷點頭微笑。最后，閆麗用自己創(chuàng)作的兩句廣告詞作為結(jié)束語，“各位朋友，擁有鴨稻米，健康屬于你；享用松江鴨，身體頂呱呱。隨時恭候諸位洽談業(yè)務(wù)。謝謝大家！”又是一片熱烈的掌聲。

閆麗一回到辦公室，客商們一擁而入紛紛前來簽約，晚上九點，送走客商回到閆麗的宿舍，兩人彼此凝望一下便擁抱在一起，“為你今天的成功表現(xiàn)點贊！”

“還不是你給我的力量，我才敢于表現(xiàn)。”

“我們終于一起在為家鄉(xiāng)做事了。”

“是啊！能和你在一起我太幸福了！我們結(jié)婚吧，我要補償對你的虧欠。”

圓圓的月兒升起來了，柔和的月光灑進屋來，雪白的墻壁上映出兩人緊緊相擁的倩影……衣金抬頭看了看月亮，“親愛的，等到中秋月圓時我娶你。”他揚了一下手中的機票，在閆麗的瑩瑩淚光中堅定地走出門去。

（責(zé)任編輯 肖亮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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