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白鹿原》的民族性與民俗文化

小說《白鹿原》是陳忠實歷時六年著成的一部大作。研究《白鹿原》中包含的民族性與民俗文化特征，有利于了解從清末到二十世紀中葉期間，中國封建大家族所面臨的各種挑戰和巨大轉變，以及關中地區人們真實生活的面貌。《白鹿原》不僅僅是中國封建大家族的一個縮影，更是陜北民俗的一部史詩。

文學評論家白燁說：“《白鹿原》本身就是幾乎總括了新時期中國文學全部思考、全部收獲的史詩性作品。”正如《白鹿原》小說的扉頁上引用巴爾扎克的名言：“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白鹿原》這本小說通過時間的發展順序，將白、鹿兩家的生活與中國歷史的發展緊密結合。在歷史的洪流下，白、鹿兩家的每一個人也只是其中一粟，但是這樣深刻的小人物，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每一件事與每一個變化，反映的卻是關中地區那個時代千家萬戶的生活，是千萬關中人的代表與縮影。

一、白鹿原中的民族性

（一）時代變遷下的封建大家族

在《白鹿原》中，白鹿村正經歷前所未有的動蕩時期，老一輩人渴望在時代洪流下保留這個民族千百年來所流傳的民族傳統與文化內核，而新生代則希望找尋到當下的出路，新舊矛盾難以避免。

1.堅守舊文化的老一代

受到時代變遷的影響，新文化思想與舊文化思想產生了許多碰撞，其中一些長者便是舊文化舊思想的堅定捍衛者，這類人物及其行為在小說中花費了大量筆墨來描寫。他們敬畏并守護著傳統的民族文化，這種行為雖然保存了陜北文化中的一些精神內核與文化遺存，但同時也讓一些封建糟粕得以遺留。

男主白嘉軒是舊時代中國鄉紳形象的寫照。作為白鹿村的族長，白嘉軒位于這個村落鄉土權力結構中的最頂層，同時受到舊有教育的影響，他自然而然地成為舊文化的衛道者。為了維系白鹿村的穩定，白嘉軒堅守村里留下的舊規矩，無論是從語言、行動還是心靈上，都不讓一絲一毫。白孝文與田小娥私通的事敗露后，白嘉軒異常堅定地對白孝文執行族法。在他心中，族規與家法存在的意義要遠超兒子，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維護白鹿村的穩定，驅離歪風邪氣，在每個村民心中立起一座警示的大山，才是白嘉軒的真正目的。同時，也可以借此確立他在白鹿村說一不二、高高在上的地位，使其他族人始終對他保持敬畏之心，可見他要維護的是每個人最應該具備的禮、義、廉、恥等道德標準，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內核。

與白嘉軒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則是冷先生，他是維護封建糟粕文化的代表。小說中冷先生處理冷秋月與鹿兆鵬婚事的態度反映了他的立場，最后冷先生狠下心來毒啞自己的女兒。這些狠毒涼薄的行為出現在治病救人的醫生身上，一個理應愛自己的女兒的父親的身上，足見他受封建禮教的毒害之深。

冷先生與白嘉軒固然也存在一定的相似處，他們自認為首先是村中的頭面人物，之后才是一個父親。他們都是舊時代封建主義的衛道者，只不過所堅持的文化內核不同。小說都通過處理子女的事件來表現他們對舊文化的堅持。

2.沖向新時代的雛鳥

《白鹿原》中的新一代大多都受過新式學堂的教育，即使是長工家的孩子黑娃也曾讀過幾天書，鹿兆鵬等人更是前往縣城接受了更為先進的教育，這也是他們覺醒的先決條件。少年們與長輩不同的思維模式導致他們在現實中產生激烈的碰撞。

在小說中，黑娃是一個極具分量的角色，盡管他不像其他的孩子接受過更多的教育，但是在他自己潛意識與鹿兆鵬的影響下，無意間成為走向新時代的一員。黑娃的所作所為雖然違背禮法，但從側面依舊能體悟出不同的意味。黑娃與田小娥的私通以及響應鹿兆鵬回到原上宣傳農協，這種勇于突破封建束縛為自己爭取幸福的行為，是社會進步發展的表征。

與始終被動接受的黑娃不同，白嘉軒的女兒白靈接受過系統先進的教育，她明確知道自己與封建禮教的矛盾，自己要追求不受束縛的新世界，這為白靈的覺醒做了鋪墊。書中對白靈美好的理想、活潑的性格、對未來的堅持有生動描寫，她敢于暢想美好未來，打破舊的價值觀，對未來始終有著極大的好奇與熱愛，這是對民族變革的支持，是國家危亡，山河沉淪，為民族、為國家找尋全新道路的勇敢沖勁。

（二）《白鹿原》中的民族文化精魄

朱先生是白鹿原上最神秘的存在，他似乎知道白鹿原上的所有事情，這其實是他見識到廣闊天地后對世間萬事形成的一種合理判斷。朱先生是關中大儒，他總是贊賞與支持優良的行為與品格。白嘉軒與鹿子霖想要為白鹿村修建學堂，朱先生居然率先向他倆作揖跪倒說道：“你們興辦學堂才是大善事，無量功德的大善事。祖宗該敬該祭，不敬不祭是為不孝；敬了祭了也僅只盡了一份孝心，興辦學堂才是萬代子孫的大事；往后的世事靠活人不靠死人呀！靠那些還在吃奶的學步的穿爛襠褲的娃兒，得教他們識字念書曉以禮義，不定那里頭有治國安邦的棟梁之材呢。你們為白鹿原的子孫辦了這大的善事，我替那些有機會念書的子弟向你們一拜。”從這一段描寫可以看出來，朱先生對于傳統文化中糟粕的舊禮教不那么在乎，他認為白嘉軒和鹿子霖做了一件有利于萬世的事，他也不在乎所謂關中大儒的名聲與面子，他更在乎文化的傳承。

除了創辦學堂，朱先生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編寫縣志，他將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每一件事情，都一絲不茍地記錄在傾注了無數心血的縣志里。因為對于一個民族來說，歷史是最重要的存在。只有了解這個民族歷史，民族文化的傳承才不會斷。正如李世民所說：“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了解民族歷史，以前車為鑒，才能更好地規避錯誤。

二、《白鹿原》中的民俗文化

（一）民間傳說

白鹿是《白鹿原》中含義極其深刻的審美意象，小說中反復提到白鹿，從白鹿兩家、白鹿精魂再到白鹿原，白鹿的故事貫穿整本小說，這是作者對這個民間傳說的再書寫。小說中的白鹿已經升華為精神圖騰，它所包含的意象已超越民間故事本身，縈繞在每個人心頭。作為人們心中至善至美至真的體現，就像白靈一樣，它給人間帶來無限福祉，引領人們走向光明的未來，隱喻著對理想生命的渴求。白鹿作為一種文化符號，不僅體現儒家所贊頌的仁義道德，同時包含民間信仰和文化內核，從而成為象征民間文化和精神的圖騰。

（二）喪葬典禮

《白鹿原》對喪葬典禮著墨不少，許多場景中都詳細描寫了在不同情況下，不同身份的人的喪葬場景。這既是當時階級分明的體現，也是關中人民對英雄崇拜的一種體現。

白秉德作為白鹿村的上一任族長，身份與地位不言而喻，所以他的喪葬典禮自然是白鹿原上的一件大事。盡管原文中白秉德去世前交代他的喪事不需要大辦，但其豪華的程度也遠超過普通人家，將舊時代鄉紳辦喪事的大場面展現得淋漓盡致。既交代了白家的身份，也將封建社會鄉紳的奢靡生活與平民百姓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鹿兆海的葬禮，則是關中人民英雄崇拜的體現。鹿兆海在犧牲前留下遺言，選擇將自己葬回白鹿原老家。文中對這一段描寫得非常詳盡，同時鹿兆海的葬禮與追思會，也是整本小說中最隆重的。在鹿兆海回村辦后事的時候，白嘉軒用官款為鹿兆海掛了一桿白綢蟒紙，一桿黑綢蟒紙。綢蟒紙是關中民間一種特有的紙扎工藝，作為獨具關中特色的“紙活”，僅當社會名望高的人亡故時，人們才會為其制作。這既是對于鹿兆海身份的肯定，也是對于鹿兆海行為的肯定。同時在鹿兆海的棺木運回白鹿原的時候，需要有人扶靈。扶靈一般都是由同輩人來完成，但是朱先生卻以長輩的身份為鹿兆海扶靈，這是對一些民間傳統的突破，這些微小的民間習俗的改變，足見作者的深思熟慮。

（三）伐神取水儀式

《白鹿原》第十八章中，因為旱災的緣故，白鹿村在關帝廟求雨，作者對關中這種極具代表性的民間祈雨儀式進行了完整生動的描述，讓人讀起來十分震撼。這是這片土地上的淳樸鄉民在面對自然，無力改變時，所表現出的一種虔誠而熱烈的求生意志。《白鹿原》中選擇了藝術化的處理方式，讓白嘉軒來當伐神取水的馬角，但實際上以他的身份，再加上他并沒有基礎，是不會被選為馬角的。不過通過文章的描寫，樹立了白嘉軒為民請愿的高大形象，在危難關頭他挺身而出，肩負起屬于自己的責任，將他描繪為一個盡職盡責的族長形象。

三、《白鹿原》中民俗文化的意義

（一）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

《白鹿原》中對民俗活動的描寫展現了優秀傳統文化的影響，這些民俗文化同時也體現了中華民族對的民族文化內核。

絕大部分時間里，當我們提到葬禮時總認為葬禮有著嚴格的禮儀，復雜的流程，又在某些時刻與封建迷信有著一定的掛鉤。而小說中則對鹿兆海的葬禮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對每個流程，每個人的行為與心態都進行了詳細的解釋。一場隆重的葬禮，讓所有人都明白了鹿兆海是怎樣的英雄人物，也讓讀者認識到紀念英雄的精神意義與現實情懷。

（二）地域文化的反映

在中國文化中，各地區民俗活動的內核與意義是基本相同的，都是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祈愿，希望在未來的一年中可以過得平安順遂。

《白鹿原》作為一本描寫關中大地的小說，作品中所描寫的民俗活動則會更多地體現有關關中地區的地域文化，有助于讀者加深對關中地域文化的理解與認知。小說中的集體求雨儀式里，最具有關中地域特色的表現形式便是請神上身，因為人們認為只有平等地與神對話，才能夠獲得神的幫助與支持。關中地區很長一段時間內是古代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關中人民心中也始終帶有著一種驕傲感，始終認為人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所以與其他地方相比，在面對神時，關中人民也更加拔高了人的地位。這就是不同地域文化的外在顯現。

（三）關中地區的風土人情

《白鹿原》中體現較為深刻的便是鄉土情懷。白鹿原作為白鹿兩個大族歷代生活的地方，這里的每一代人都靠著務農維持生計，農村生活也是這種鄉土情懷的重要載體。

白鹿原的村民具有強烈的宗族意識與土地崇拜，他們將千年的智慧與文化融入耕作與種植中，與大地相融合。小說中每一次婚喪嫁娶，宗族議事，都體現出白鹿原上濃重的農耕文化色彩。其中對于白鹿原村民祖宗崇拜的描寫，也是大部分中國農村宗族的代表與典范。

四、結語

總之，生活是文學的舞臺，民俗是文學創作的豐富靈感來源，人們的生活狀態和思維方式會體現在民俗活動中。小說《白鹿原》創造了一個栩栩如生、情感渾厚、重合于現實的藝術世界，講述了民眾的生活理想，震撼著每一個讀者。陳忠實憑借強烈的歷史使命感與社會責任感和對社會生活與歷史文化的深刻把握創作出《白鹿原》，以其凝重、渾厚的風格感動了當代文壇，憑借他特有的創作特色，這一作品的光芒始終在中國文壇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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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啟桓，男，香港都會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文學）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