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字職用研究

漢字的職用研究，主要是對漢字的“職能”與“使用”的全面考察，因而也離不開對個體漢字進行測查和分析。漢字的“職能”，是指漢字符號所具有的表示各種信息和情感的能力；漢字的“使用”是指書寫者根據表達需要把漢字當作符號加以利用的行為。“保”在現代漢語中使用頻率較高，但人們對這個常用字的各種用法了解得不夠全面、深入。“保”于《漢語大字典》收錄了21個義項，《漢語大詞典》中則收其20個義項，而《現代漢語詞典》只收錄了8個義項。說明在漢語史上，“保”用法比較復雜，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產生不同的記錄職能。本文利用漢字職用學理論進行分析，以期大致整理出“保”字的職能，并嘗試分析“保”字職用的演化路徑及原因。

一、“保”字本用職能

本用，是指用本字記錄本詞的用法，既包括記錄與本字構形密切相關的本義，又包括記錄與本義相關的引申義。若引申義成為派生詞，那么用本字記錄派生詞就屬于兼用。但如果沒有讀音或字形的變化，要區分“引申”和“派生”，事實上比較困難。為方便操作，本文暫且將“保”字記錄引申義和派生義都視作兼用。

《說文》：“保，養也。”其實“養”應該不是“保”的本義。在目前可見可查的古文字里，“保”最早出現在商代的甲骨文。如（甲骨文合集18970），從“保”的較古字形可見，“保”甲骨文和金文大多從人從子，像一個大人把孩子背在背上。也有一些金文從人從子從爪，“爪”象手形，表示一大人背著小孩時會反手托著。后來的小篆變為很可能是為了使結構對稱整齊，隸變后楷書寫作“保”，反而不能因形見義了。所以裘錫圭贊成唐蘭的觀點，他指出“保”的本義是負子于背，“養”應該是“保”的引申義。由“保”的形體構意可知，“保”的本義是“負子于背”，也就是背小孩。這種形體和意義相結合的本義用法，即為“保”字的本用職能，我們記為｛保1｝。只是在后世的出土和傳世文獻中，“保”的本用職能用例很少保存下來，目前可見的較早文獻僅有一例，《尚書·召誥》：“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吁天。”

二、“保”字兼用職能

（一）記錄詞項｛保2｝，保養，養育

大人背小孩是養育子女的重要表現行為之一，由個別到一般，所以｛保2｝應該是由本義詞項｛保1｝“負子于背”引申而來的，《說文·人部》：“保，養也。”這一記錄職能始見于春秋時期，一直到清代仍在使用。

（1）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尚書·康誥》）

（2）勞所保之民，行危險之地。（《漢書·郊祀志下》）顏師古注：“保，養也。”

（二）記錄詞項｛保3｝，官職名

該詞項表示官職名，是由詞項｛保2｝自然引申而來的。｛保3｝是指負責教養的官員，也就是太保，三公之一，在古代能輔導天子和諸侯子弟，掌管宮廷教育。“保”的這一用法最早出現在周代，金文多稱“太保”，大概從西漢開始，該職能逐漸交由雙音節詞“太保”記錄，一直用到清朝才逐漸消失。

（3）保，保其身體；傅，傅其德義；師，導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大戴禮記·保傅》）

（三）記錄詞項｛保4｝，保佑

《字匯·人部》：“保，全之也。”這一詞項最早出現在商代，直到宋代還有用例。古人會借龜甲獸骨占卜吉兇，也會祭祀祖先神靈，求其保佑以實現美好的愿望，下面的例（6）表示求祖先神靈保佑得一個豐收年。

（4）貞乙保黍年。（《小屯·殷墟文字乙編》7781）

（5）然保卿家，終當在兄。（《世說新語·識鑒》）

（6）朝中忌嫉者眾，朕力為保庇。（《宋史·楊延昭傳》）

（四）記錄詞項｛保5｝，安定

大人“負子于背”能讓幼兒獲得安全感，所以由“保”的本義也可引申出“保定”義。《廣雅·釋詁四》：“保，定也。”又《廣韻·皓韻》：“保，安也。”“保”的這一記錄職能最早見于商代，直到明清時期還保有這項職能。

（7）神保是饗。（《詩·小雅·楚茨》）

（8）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孟子·梁惠王上》）

（五）記錄詞項｛保6｝，神靈名

｛保6｝這一詞項引申自｛保4｝，表示能保佑子民的先公先王和舊臣的神靈，早在商代甲文就已經出現，但是使用時限較短，例如：

（9）貞侑匚于保。（《小屯·殷墟文字甲編》3510）

（六）記錄詞項｛保7｝，保母

“保”的“保母”義由本義詞項自然引申而來，因為“背小孩”是保母的主要職責之一，這樣“保”的動詞義就用作了名詞義。這一記錄職能最早見于先秦時期，例如《禮記·內則》：“保受乃負之。”（鄭玄注：“保，保母。”）就表示保母接過小孩背在背上，后來“保母”的“母”另加義符“女”，造了個分化字“姆”來表示并用至如今。“保”的這一職能直到南北朝時期還能見到。例如：

（10）愛赤子不慢其保，絕險者不慢其御。（《慎子·君人》）

（11）保者以帝體重倍于常兒。（《北史·魏本紀》）

（七）記錄詞項｛保8｝，守衛

大人將小孩背在背上，也是對小孩的一種保護和守衛動作，因而由“保”的本義可以派生出“守衛”義。唐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九：“保，守也。”這一用法最早出現在《詩經》中，直到現代漢語還在使用。例如：

（12）往近王舅，南土是保。（《詩·大雅·崧高》）鄭玄箋：“保，守也。”

（13）乃先保南里以待之。（《左傳·哀公二十七年》）

（八）記錄詞項｛保9｝，占據，占有

“保”的這一記錄職能最早見于《詩經》，該詞項至隋唐時期仍在使用。

（14）宛其死矣，他人是保。（《詩·唐風·山有樞》）鄭玄箋：“保，居也。”

（九）記錄詞項｛保10｝，依，歸附

《字匯·人部》：“保，依也。”由本義“負子于背”可自然引申出｛保10｝，因為對于小孩來說，背小孩是小孩要依附在大人的背上。該詞項最早出現在戰國時期，到漢代還能見到用例。

（15）女處己，人將保女矣。（《莊子·列御寇》）

（16）（沛令）欲誅蕭、曹。蕭、曹恐，逾城保高祖。（《漢書·高帝紀上》）

（十）記錄詞項｛保11｝，仗恃，依靠

大人“負子于背”時，大人就成為小孩的依靠，故｛保11｝這一詞項亦是從“保”的本義詞項派生而來。“仗恃，依靠”義最早見于春秋時期，如《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中就有用例。如“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意指仗恃君父的命令而享有養生的俸祿。杜預注：“保，猶恃也。”至隋唐時期還保有這一項職能。

（17）子寶秦人，矜夸館室，保界河山。（漢班固《東都賦》）

（十一）記錄詞項｛保12｝，保持

“保”的這一記錄職能由詞項｛保8｝引申而來，最早出現于春秋時期，例如《國語·周語下》：“膺保明德，以佐王室。”意為保持正大的德行，用以輔佐王室。韋昭注：“保，持也。”該記錄職能一直沿用到現代漢語。

（18）上謀而行貨，阻丘而保威也。（《呂氏春秋·誠廉》）

（19）那位制臺也只得干笑了一笑，自然也是席不保暖。（清《梼杌萃編》第十一回）

（十二）記錄詞項｛保13｝，負責，擔保

《隋書·李密傳》有一句“公但列陣以待，保為公破之。”意思是您只管排列陣勢等候他，我保證為您打敗他們。當中的“保”用的就是該記錄職能。｛保13｝始見于西周時期，一直沿用至今。

（20）令五家為比，使之相保。（《周禮·地官·大司徒》）

（21）說是個姓晉的具保狀保我出來。（《儒林外史》第十一回）

（22）我們老爺說，警察廳新近有命令，日本憲兵隊也有，年頭太雜，誰也不敢保誰。（蕭軍《羊·職業二》）

（十三）記錄詞項｛保14｝，擔保者

專門從事某一動作行為的人一般可以給個名稱，因而從｛保13｝“負責，擔保”可自然派生出“擔保者”。該詞項出現得比較晚，一直沿用到現代漢語。

（23）拿是拿不來的，還得托人做保去呢。（《紅樓夢》第九五回）

（24）平齋兄，就請你作個保罷。（茅盾《手的故事》）

（十四）記錄詞項｛保15｝，傭工

該記錄最早出現于漢代。保姆是傭工的一種，由個別到一般，所以詞項｛保7｝能引申出｛保15｝。《廣雅·釋詁一》：“保，使也。”裴駟集解引《漢書音義》曰：“酒家作保傭也。”此處的“保”就是傭工的一種：酒保。該職能沿用至明清時期。

（25）窮困，賃傭于齊，為酒人保。（《史記·季布欒布列傳》）

（26）酒保先貴食者。（《騸冠子·天則》）

（十五）記錄詞項｛保16｝，知曉

這一用法最早見于先秦時期，例如《禮記·樂記》：“有勇有義，非歌孰能保此？”鄭玄注：“保，知也，”孔穎達疏：“不是歌聲辨之，誰能知其有勇有義？”該詞項的用例比較少見，使用時間也較短。

（十六）記錄詞項｛保17｝，襁保

“保”由本義可以引申表示襁保，后寫作“褓”，是包裹幼兒的小衣，對幼兒形成保護，所起作用與“負子于背”相似。“保”的這一用法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出現，《禮記·月令》中可見用例。《字匯補·人部》：“保，與褓同。”

（27）是以業隆于襁保而崇冠乎二后。（《全漢文》）

（十七）記錄詞項｛保18｝，小城

由“保”的本義可以派生表示“小城”義，因為小城可起保護作用。“保”的這一記錄職能最早見于春秋時期，直到清朝還保有這項職能，但后面另造增旁分化字“堡”來表示，所以現代漢語中已不見使用｛保18｝。

（28）焚我郊保，馮陵我城郭。（《左傳·襄公八年》）

（29）潛令總兵黃藍襲其后，擊之，毀其舟九，寇保壘。海澄圍解。（《清史稿》）

三、“保”字借用職能

所謂借用，是將字形當作語音符號去記錄與該字形體無關但音同音近的語詞。“保”字的借用情況如下：

（一）記錄詞項｛保19｝，表示戶籍編制單位

這一詞項表示舊時代的戶籍編制單位，大約出現于隋唐時期，宋以后地方實行保甲制，若干甲為一保，歷代有所不同。《現代漢語詞典》仍收有該詞項。

（30）五家為保，保有長。（《隋書·食貨志》）

（31）士農工商，四家為鄰，五家為保。（《舊唐書·食貨志上》）

（二）記錄詞項｛保20｝，表示姓氏

大約在戰國時期，“保”就能記錄這一詞項了。《廣韻·皓韻》：“保，姓。《呂氏春秋》云，楚有保申，為文王傅。”楚有保申，清代有保兆炳，一直沿用到現代漢語。

（三）借用記錄“胞”，表示胞衣

“胞”字本義表示胞衣的意思。“保”與“胞”字在詞義上沒有聯系，因為語音相近被借去記錄這個音節。“保”的這一借用職能在秦代就已經出現，用例稀少，如“生發及保之狀”中的“保”就是指胞衣。

（四）通假記錄“寶”，表示珍寶

清代朱駿聲有言：“保，叚借為寶。”“保”也可借用為“寶”表示珍寶，在漢代就已出現該用法。“保”與“寶”字在詞義上并無聯系，因為二字語音相同，所以借“保”字去記錄這個音節。例如：

（32）命南宮括、史佚展九鼎保玉。（《史記》）

（五）通假記錄“褒”，表示大

清代朱駿聲曾曰：“保，叚借為褒。”在先秦時期，出現了借用“保”字記錄“褒”的用例。“保”與“褒”字在詞義上沒有聯系，但因為兩字語音相近，故“保”字被借去記錄這個音節。

（33）利用御寇，順相保也。（《易·漸》）

四、結語

“保”在古漢語中記錄保母、占據、小城、仗恃、依靠等詞項都不是現代漢語中常見、常用的，所以很有必要對其進行整理并追溯其歷時的發展。在前人對“保”的本義等所做研究的基礎上，本文結合字用學理論，初步整理了“保”字的職能，包括本用、兼用和借用。發現“保”的記錄職能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或增或減等變化，其職能主要通過“兼用”和“借用”進行了擴展，如｛保5｝｛保19｝等。并且“保”能夠通過母字的增旁分化來減少職能，如：保—褓、保—堡。總的來看，“保”的記錄職能從古至今是先不斷擴展，再逐漸縮減，而今又趨于穩定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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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曾文梅，女，碩士研究生在讀，河南理工大學文法學院，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

（責任編輯 李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