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夢
夜,伸出無數觸角,身披黑色斗篷,越過塵世的籬笆,捉拿一群輾轉反側的人。
思想者的光芒,永夜不滅的燈盞,變薄的骨頭,隱痛。
丈量寂寞路徑,絕望邊緣,貓頭鷹睜著一只雪亮的眼睛。
時間深井,淘洗半朵苦澀。
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
數羊的人,多過數星星的?
“舒服的睡眠才是自然給予人的溫柔的,令人想念的看護。”懷念一場睡眠,等同于懷念一場破碎的愛情。從開始到現在,深睡眠,只是一場單相思。
母親離開后的天空,雨下個不停。我在母親遺落的十丈回憶里,蹊蹺度日。
半倚白晝,半倚黑夜。
夜的小獸,端不平一碗水。
蝶懸孤枕。
我柔軟的肩膀,無力擁抱瘦骨嶙峋的夢;沉重的腳步,難塑失重的心房;夜的枝頭,搖不彎那支童年的謠曲。
夢的路上有荊棘。失眠,是一條危機四伏的蛇。獰笑、撕咬,扭曲、蠻纏。把夢打翻,投入深淵。
一葉無語的詞根,一野遼闊的荒漠,一騎奔跑的驚馬。抗衡,在時間的無涯,我像一條蚯蚓躬耕無盡的暗夜。心的原野,茁壯一支深長嘆息,在床頭和床尾傳遞。
撕夜
午夜的街道停止飛忙般的宣泄,對岸的水泥叢林像一群蟄伏的怪獸。萬家燈火灑滿天空,閃爍的霓虹沉入水底。薄的,厚的,連同遮陽的簾子層層加密,緊閉門窗,關閉書本,遠離心愛的長琴,那無處不在的關不住的光,將人拋向云端,又摁入谷底,靈魂剝離肉體,裸露在光與影的世界里。
我似一葉浮萍四處游蕩。在喧囂中孤獨,在孤獨中燃燒自己。
越來越喜歡“飄”字。那是輕盈的云朵、飛鳥、飄雪以及長谷的風,還有似水的琴音。
渴望夜的親吻和安撫,渴望神秘的河流,將我栽成一條酣暢的魚,我愿用半生等待,換你一寸甜夢。
過去都是虛的。
把心放大。
可是,放大了的心何處才是道場?寬敞的屋檐,裝不下一顆結冰的心。
“把夢撕了一頁,不懂明天該怎么寫”。
持燈人
是誰,對你的睡眠如此著心?
除了母親!
時間被切割,一段一段佐以仁義。微笑為藥引,在時間的深海,垂釣夢境。天空斜掛一彎皎月,午夜的腳步輕過雪菊。天使的羽翼,拂拭釋放后沉沉睡去的倦容。燃燈人,點亮一盞心燈。
來蘇水很遠。
白大褂很近。
一群掘夢人,星夜找礦者,口中,吐出金子般滾燙的語言,治愈每一個靈魂受傷的人。
這種敬業,值得歌頌。
藍和白構筑的甬道,像天空灌注的清澈眼神。溫馴、善意、體貼,切膚的通透,浪花挑撥柳枝的柔情,打印一串安魂曲的音符。
細胞以分子形式,一群小蝌蚪,游弋青色的脈管。
脫掉陌生,脫掉朝卷暮飛的思慮,同病相憐的一群人,走出夢境,探詢的目光,咳出一句話:昨晚,你睡著了嗎?
我是旁觀者,也是參與者。
參與,這場睡眠爭奪戰。
清空心底所有疲憊,夢的花園,陽光飛渡,細雨點灑滿花朵,蜜蜂,坐在花蕊里做夢。
經顱磁、直流電、腦漲落、催眠、紅外熱像、腦誘發電位。一個個詞語,牽動七筋八脈,放松后的心靈,如夏荷,感念一池的靜和凈。
平心,靜氣。端坐一隅,恍覺靈魂化作一縷輕云,身子縹緲如煙,如老僧入定般悠然和安詳。身與心漸歸安寧,如山風拂過百合,抵達空曠的天宇,抑或寧靜的湖泊,令你神思遠播,上天入地,暢游無垠。
一座身體的寺院,偏愛一個人的悟性和靈氣。
心靈的灘涂,剔除瓦礫、卵石和尖刺。
苦盡甘來。閉上眼睛,深呼吸,閃爍的紅外線,舒緩的音節,久旱的土地突降甘霖。
天地為馬,歲月作帆。洄游的魚噙住急湍,抱緊浪花上岸。峽谷,河床,山巔,雄峰,夜之海,白帆點點,星海蕩漾,遍地月光。
持燈人,是縹緲宮殿里給我的一花一葉。
拾夢者
月亮,彎成鐮刀,收割大地上的聲響。梧桐葉,貼近窗欞,像一只只偷聽的耳朵。
鼾聲,呢喃。
一管繁弦,幾聲簫調。
夜鶯,支配夜的一部分。
寬衣、解帶。關閉所有思緒,清空所有憂傷。讓自己在無盡的星光下,感受地心涌動的巖漿,溫暖、熱烈、妥帖。一波一波,有漣漪蕩漾開去,從皮膚滲入血液,領受土地的芳澤,聆聽大海雄渾的抒情,捕捉大地低沉的潮音。
天空垂愛的羽翅下,一位面容紅潤的女子,睡容優雅,躺成一只幸福的燕子。印在臉頰的紅暈,滴著晨露的脆響,歲月的紅唇,有著春天遺落的花語。
向夢而生。
我準備用十萬只陶罐,在昨夜月亮走過的那片不算大的草坪,撿拾昆蟲與花朵的甜夢,采擷草尖上那顆最大的露珠,那是我置放多年的夢境。
睡前原諒一切,醒來不計過往。一心無累,四季良辰。
遠遠地,我聽見一枕輕雷無聲地從身體里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