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像雨一樣落下來,淋濕童年的我,以及廢棄的籃球架。
我看到更鮮艷的蜀葵花瓣上的淚滴,短暫停留的身軀里藏著太陽。
而袒露的太陽淬火后是收斂的厚重金色。
它并不灼熱地擁抱世界。那個午后,折下的柳枝,還有在審視里匆匆忙忙的螞蟻告訴我,那不是夢。
比夢更綺麗的花上,蜜蜂嗡嗡地叫著,花叢旁,我又做了什么?被抓住的,被蜇傷的,被遺棄的,都已分辨不清。
我只記得那是我見到的第一場太陽雨,于是,淋濕了相信烏云的土地。人與除人以外的諸多事物,濕漉漉留在了那里。
童年留下兩樣紀念品——不經意扇動翅膀飛過的回憶,和鎖著幻想的鑰匙。
水鏡外
臉盆傾聽水龍頭的抱怨,日復一日地淘洗留在臉上的昨天。在攪動波瀾時,我忽然想起古人臨水自照:
靠遠些,人就在水中游動,這時,水是召來自由和哀愁的旌旗,它的旗手在水鏡外。
走近,水又攤開面前人的模樣,與記憶比對得失。簪的花落了,春過幾輪。
水要比銅鏡更懂離人。
銅鏡太清晰了,一眼就瞅到了鬢邊的霜雪。它太冷漠了,讓一個人盯著鏡里的另一個人,由于彼此陌生,只好用什么掩飾——搽脂,或者點上花鈿。最后抿唇以示告別。
水鏡在恰當的時間波瀾,拆開欲說還休的糾結。對比清澈的水,人是透不過光的復雜組合。
兒時,水鏡里是倏忽展現的自我——伸手擁抱,只能掬起掌心更小的自己。
電影
讓真實的人看到虛構的故事,在現實以外的維度里,他們是鮮活的。
走進影院看的第一部電影,我忘了,隨著熄滅的燈光,我甚至忘記了自己。
跟隨看向更遠處的眼神,走過喜怒哀樂,從動到靜,與所有觀眾的呼吸聯結的畫面,拿起自己的指揮棒,歡笑、沉默和哭泣,在它的面前井然有序。直到徹底黑下的銀幕同燈光亮起,有些人起身,隨著一長串不被人注視的名字倒流回山頂,故事的創造者在他們身后致意。
在憑票就能體驗的短暫人生里,我們成為了看客,離開時,又走進自己的電影。
只是這次我們再無法用嬉笑怒罵讓場次打板開始或暫停,無關主次或咖位高低,這一場電影里,我們都在哭啼的片頭曲后演繹自己。
兒時
從一本讀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書里找尋,遺落的閃光點里,誰是主角的誰?
拿起油畫棒的下午過得很快,還有一大片蒼白的草地和樹葉等待著。然而,造物主已經調到了最喜歡的頻道,接受快樂的信號。有許多來不及斟酌的字句堆積在過去的一角。
風和日麗的時候,人和人要相遇。孩子和孩子因為一朵花、玩具,或不知道為什么的規則相互靠近,樹陰下的棋局不知道什么時候塵埃落定。
在走進站臺前,總要與什么比較,時間偷偷地踮起它的雙腳。火車遠遠地鳴笛,向還不知道遠方的我打招呼。等窗外的風景被拋在身后,一顆糖就能安撫他的不安。
松開拉住他的手,一個孩子就長大了。
童年,成為一個大人再三翻開的讀本。
春蠶去
我看過蠶的許多階段,和我未經歷的人生不同——有一片寬闊的鮮嫩桑葉它就知足了,就這樣咀嚼和生長。
在蠶還不曾脫離它的起點時,一張白紙上有無數對未來的省略。然而,春很快,來不及等待他們明白究竟省略了什么就叩開了句號,書寫生命的橫豎撇捺。
幼年的蠶與它成長后白乎乎的樣貌大相徑庭——沒有一棵樹教會它大自然的物競天擇,蠶沉默地從采下的桑葉里吮吸桑的乳汁。慢慢地,不被忽略的蠶在期待中逃避,用絲隔絕世界向它投來的目光。
蠶是要吐絲的——從自己織的繭里逃離后,翅膀就是它成熟的標志。
而人往往在環境的繭里成長,成熟是更隱晦的答案,揣著藏著又尋找著,直到被篤定地指認。
春蠶留下的衣裳由人穿上,而另一些幸運兒揮動翅膀去尋覓來年的希望。
四季過去,春蠶的故事又從白紙上書寫,省略它們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