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學教師評價：卓越與多元并存

法國作為中世紀大學的發源地之一，擁有悠久的高等教育發展史，形成了精英教育與大眾教育并存的高等教育“雙軌制”。公立大學作為法國高等教育的一個主要軌道，承載了近70%的大眾化教育任務，是法國高等教育公共服務的主要提供者。在法國，高等教育評估雖然早在20世紀70年代就被提出，然而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被真正引入高等教育管理體系。鑒于法國精英大學校、法國國家研究機構與公立普通大學管理體系的差異性，本文的討論將聚焦法國公立普通大學的教師職業發展評價體系。

法國大學教師評價體系：保護性金字塔

相較于美國的長聘軌（Tenure-Track）制度，法國大學學術職業運行模式可用“保護性金字塔”來描述。簡單而言，就是經過嚴格選拔后的大學候任教師會較快獲得永久性職位與國家高級公務員身份。根據法國法律，國家公務員是終身制，這意味著只要在大學得到正式教職，很大程度上就有了終身的職業保障。

法國大學教師一般分為兩個群體：MCF（相當于國內的講師與副教授）和PU（教授）。與其他系統的公務員一樣，法國大學教師的薪資待遇也體現出統一性與平等主義的特點。換言之，不管任教于哪所大學，同一等級的教師收入水平均須遵循國家標準。例如，根據法國公務員工作信息網站（Emploithèque）2024年公布的最新數據，初入職的MCF月收入為2358.01歐元（毛收入），初入職的教授月收入為3308.11歐元（毛收入）。

進入21世紀之前，法國大學教師除非有晉升、申請項目或研究資助的需求，否則一直免受任何形式的評估。2006年法國頒布新的《研究項目法》（Loi de programme pour la Recherché），規定所有教職員工都要接受大學每五年一次的定期評估，評估工作由法國高等教育與研究評估機構監督執行。此外，政府將20%的財政投入與大學的教學、科研與人才培養表現相掛鉤，促使大學加大對教師評價的力度。自此，大學教師需要面對更多的競爭性要求，學生、政府等社會主體也有權向大學教師發起問責，法國大學教師的職業發展因此受到了制度性的挑戰。

嚴苛的入職選拔：以卓越為導向

因法國大學教師的身份帶有終身制的屬性，高校在選拔時往往十分慎重，這奠定了法國高校教師選拔的卓越導向。法國大學教師的入職選拔須經過國家大學委員會（Conseil national des universités）和申請高校的雙重評價。國家大學委員會下設學科委員會，由數量均衡的教授、MCF或同等資歷人員組成，著重審查申請者的專業知識儲備、書籍出版、論文發表情況和行政服務經歷。目前，國家大學委員會下設15個學科大組、92個學科委員會。每個學科委員會負責相關學科教師的資格審查。之后，高校則會通過筆試和面試來考查申請者對相關教學知識的掌握情況、實際的教學能力，以及其對教育事業是否擁有持續的熱情。

申請MCF教職認證者須向國家大學委員會提供博士學位證明、博士論文答辯文件（含答辯報告、外審專家評審報告、答辯委員會成員名單與簽名等）、個人簡歷（聚焦教學、科研、行政管理方面的活動）、代表作（不超過3個）及學科所需的特定文件。申請教授資格認證者則須提供研究指導資格（HDR）文憑、研究指導資格論文答辯文件、個人簡歷、代表作（不超過5個）及學科所需特定文件。其中，研究指導資格文憑，是對其在所在研究領域高水平學術能力的認可。該文憑的獲得同樣須撰寫論文，并通過答辯。相關數據統計顯示，2022年國家大學委員會共計審查了7663名申請者提交的11686份認證資格申請，并向5581名合格的候選人發放了7334項資格認證（申請者可同時申請一個或多個子學科的教職資格認定），通過率僅為63%。嚴苛的認證機制與逐年壓縮的教師席位大大提高了法國大學教師的準入門檻。

職業晉升：以活躍度為主要考量的多元評價

法國大學教師的職業發展評價體系以激勵與提質為主要導向，其衡量標準涵蓋教學、科研、社會服務等方面的指標，旨在促進教師保持在相關領域的參與活躍度。具體而言，法國大學教師的職業發展路徑與我國相似，分為級別晉升和類別晉升。

MCF職稱分為三個等級：普通級、高級和特殊級。其中，普通級包括九個級別、高級包括六個級別，每個級別都與薪酬掛鉤，級別會根據教師的教齡自動提升。但跨等級的晉升，比如普通級的MCF若要申請高級MCF，資格須達到普通級七級、擁有至少五年教齡，并向國家大學委員會申請。而由MCF到教授的跨級晉升則需要依據各大學教授職位的空缺情況，由國家大學教師職銜評審委員會進行審定。在這一過程中，他們需與其他通過公開招聘渠道而來的學者競爭。

大學教授包括三個等級：二級、一級和特殊級。二級教授內部有七個級別，一級教授有三個級別，特殊級教授有兩個級別，且都與薪酬掛鉤。和MCF一樣，內部級別的提升由教授的教齡決定，而跨等級晉升需要向國家大學委員會申請。

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是MCF還是教授，除了內部級別是自動進階，其他所有跨等級的晉升都將面臨嚴格的同行評議，尤其是教授層級的評議。審議機構由來自國家大學委員會下屬學科委員會的19名MCF和19名教授組成，對申請者的成果進行定性和定量的評價。學科委員會掌握著評判候選人各方面能力的完整話語權，在評價中起到決定性作用。

參照法國大學教師晉升報告模板，具體的考核內容大致可以分為五個部分：一是職業情況，包括獲得的文憑、現任職務、主要職責等；二是教學情況，包括但不限于教學情況總體介紹、承擔教學責任的情況等；三是科研情況，包括出版的著作、指導博士情況、學術傳播及影響力等；四是履行團體責任情況，包括承擔學校行政管理工作的情況、接受國內或國際委托的情況等，尤其是當選全國性的學術組織成員的情況；五是可納入評價范圍的出版物，比如論文、個人專著及指導的系列叢書，或者專利、授權等。其中，對教學情況的要求以及評估指標排序均優先于科研表現，這是因為與國家研究機構相比，公立普通大學更多的是承擔高等教育普及化責任的教學機構。

除了晉升評價，法國大學每年都會開展高校教師的日常評價和年度考核，考核內容包括科研能力、教學活動和職業操守，通常采用學生問卷調查的方式和網上評教系統進行。此外，大學教師每隔五年還需參加一次日常職業監測績效評價（未來四年內退休或過去五年中進行過職稱晉升評審的情況除外），對自己教學科研工作做出總結，由其所在大學與國家大學委員會共同審核并存檔，旨在支持教師的職業發展。

除了以上板塊之外，教師的學術休假也被納入了評價體系。申請者需要向其所任職高校的學術委員會或國家大學委員會提交申請和項目書，學術委員會或國家大學委員會審議之后，再向大學校長或研究機構負責人提出建議，最后，大學校長或研究機構的負責人根據上述建議做出是否準予休假的決定。假期結束后，教師須向大學校長或機構負責人提交一份包含假期中所有研究活動的報告。

法國大學教師評價體系的特點

國家公務員身份為法國大學教師的評價體系奠定了基調，總的來說，法國大學教師評價是合格性而非淘汰性評價，因此，在日趨嚴格的入職選拔的基礎上，如何提升教師的內驅力與職業發展活躍度是法國大學面臨的一大挑戰。

從評價主體來看，法國大學教師評價系統充分體現了同行評議的重要性。國家大學委員會、大學學術委員會、選拔委員會等評價主體成員絕大多數為大學教師。對不同職稱的申請人員的評價一般由具有同等資歷及以上的同行來進行評價。

從評價維度來看，對大學教師的評價更像是對其工作的一次“全面體檢”。被納入評價范圍的，除了論文、著作、專利等科研成果，還有教師完成教學任務的情況、參與學術活動的情況、指導學生的情況、擔任社會職務的情況等。這樣的多元評價弱化了論文數量等量化指標在評價體系中的地位，進而使評價結果更為公正和全面，更能準確地體現高校教師的能力水平和工作實績。

從評價結果來看，除了未能通過實習期的MCF和初級教授可能面臨解除聘用的風險，得到正式教職的MCF和教授因具有國家公務員身份，一般不會被輕易“踢出”高校教師的體系。在無須面對較大考核壓力的情況下，大學教師可以通過參與評價獲得系統、全面的評價反饋，以便充分了解工作中存在的不足與問題，并明確未來改進的方向。由此來看，法國高校教師評價真正回歸了人文主義的本質，可以促進教師個體的特色發展。

（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