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從理論構建到實踐探索,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發生了歷史性、轉折性、全局性變化。目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已進入加快綠色化、低碳化的高質量發展階段,生態文明建設處于壓力疊加、負重前行的關鍵期。文章基于2009—2020年中國1640個縣級行政區面板數據,將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獲批作為準自然實驗,在分析政策背景及其影響污染企業進入的理論機制基礎上,采用多時點DID模型實證檢驗了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污染企業進入的影響。結果表明: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顯著抑制了當地污染企業的進入,且結論在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舊顯著。同時,環境規制和財政支出結構會強化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對污染企業進入的抑制作用;政策效果存在地區異質性,其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數字鄉村指數較高、市場化水平較高的區域作用效果更顯著。此外,政策的實施帶來了PM2.5及碳排放的減少,基礎設施建設投入和專業技術服務業企業進入的增加,同時也對部分生產性服務業企業進入產生了沖擊。因此,為進一步推動中國生態文明建設,應科學有序擴大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政策實行范圍,并充分考慮不同地區的發展稟賦,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堅戰,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
關鍵詞: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 污染企業進入 多時點DID模型
DOI:10.19592/j.cnki.scje.412249
JEL分類號:O14, O38, P2 中圖分類號:F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 - 6249(2024)10 - 009 - 20
一、引 言
近年來,隨著中國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快速發展,環境污染問題日益突出,并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污染企業的生產活動是造成環境污染的一大主體,根據我國歷年環境公報數據,工業污染占全國總體污染的70%以上(趙陽等,2021;王守坤和范文誠,2023)。目前,中國許多地方的經濟發展對污染嚴重的制造業仍然有著較強的依賴性?;谶@一事實與污染企業耗能高、污染高、排放強度高的特點,污染企業的進入大大阻礙了中國實現高質量發展的轉型之路。在中國大力推進發展方式綠色轉型的背景下,研究污染企業的進入問題對于貫徹新發展理念、實現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協調統一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一些學者認為政府部門可以通過環境法規抑制工業企業污染物排放,或通過環保督察、環境立法減少高污染行業的企業進入數量 (Du et al., 2022; Zhang et al., 2023; Zhou et al., 2023)。另一方面,岳子航等(2022)研究發現,政府環境信息公開能夠減少地方政府在環境保護方面展開的“逐底競爭”,從而使污染企業注冊數量顯著降低。此外,Du et al.(2023)和Wang et al.(2022)的研究表明,隨著互聯網和新媒體應用的增加,公眾監管環境問題的成本下降,因此公眾對環境的關注也成為降低污染企業進入市場可能性的一種途徑。綜合看來,當前關于污染企業的市場進入問題研究主要聚焦于政府或公眾環境監管在其中的作用,少有文獻考察環境保護相關政策對此的沖擊。
過去普遍認為,中國政府在設計環境政策時面臨著發展經濟和環境保護之間的艱難權衡(Liu et al., 2021)。2021年,中央政府有史以來首次將環境保護與經濟增長的長期目標并列,作為國家發展的雙重目標之一(Xie and Yuan, 2023)。而事實上,中國政府對環境保護的關注早就有跡可循。基于“推動綠色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展理念,中國做出了一系列重要的安排部署,生態文明建設就是其中的一大戰略。目前,學術界對生態文明建設的研究主要圍繞以下方面展開:一是建立相關指標體系,評價與探究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績效與發展模式,如Zhang et al.(2022)提出了生態文明建設發展模式分類標準,并為不同自然稟賦地區的綠色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可借鑒的發展范式。二是將生態文明建設作為關鍵因子,研究其對經濟、生活等方面的影響,如分析生態文明建設能否提高公共福祉水平、生態文明建設是否推動了綠色技術創新(Bian et al., 2020; Hu et al., 2023)。此外探究生態文明建設體系與其子系統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協調程度也是一個重要的研究方向,如Ge et al.(2021)選取黃河經濟帶分析了生態文明建設與城鎮化的耦合關系。目前關于生態文明建設的研究較為豐富,但針對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這一政策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
綜上,現有相關研究日趨完善,但尚缺乏以生態文明建設試點示范政策為出發點,探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與污染企業進入情況關系的研究,這為本文提供了重要的切入點。環境法規下污染企業的進入和退出受“污染避難所”和“創新補償”綜合效應作用(Dou and Han,2019),而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作為試點示范平臺,也可能對高污染行業中的企業產生上述兩方面的影響。具體而言,《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縣、市指標(試行)》中涉及了空間格局優化、資源節約利用、制度與保障機制完善等十項任務,其中七項都與污染企業有關,因此污染企業的市場進入決策可能會受此影響。鑒于此,本文將2017—2020年相繼被命名的四批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縣、市)作為外生沖擊變量,利用多時點雙重差分模型進行政策效應評估。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包括:(1)從生態文明建設視角出發,基于手工整理的工商企業注冊數據,在更微觀的縣域層面使用多時點DID模型對污染企業進入問題進行實證研究,為更全面把握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污染治理效應提供科學依據。(2)立足生態文明建設的任務與要求,本文從環境規制和財政支出結構兩個角度對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與污染企業市場進入關系中的政府干預機制進行了深入研究,并從經濟發展水平、數字鄉村建設以及市場化水平三個角度開展異質性討論,為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的推廣與強化提供一定的現實參考。(3)本文進一步分析了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帶來的環境后果與經濟后果,具體表現為二氧化碳和PM2.5排放的減少及產業結構的變化,更全面深刻地揭示了政策實施的效果與影響,為更好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參考。
二、政策背景與理論分析
(一)政策背景
為貫徹落實黨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決策部署,生態環境部于2016年印發了《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管理規程(試行)》《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縣、市指標(試行)》1,圍繞優化國土空間開發格局、加大自然生態系統和環境保護力度、全面促進資源節約、加強生態文明制度建設等重點任務,從生態空間、生態環境、生態生活、生態經濟、生態制度、生態文化六方面設置指標,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指導和推動各地以市、縣為重點全面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李慶旭等,2021)。該項措施體現了經濟-資源-環境一體化可持續發展內涵,對全面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積極推進綠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周亞虹等,2023)。通知發布后,2017—2023年期間,全國共有七批572個地區被授予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稱號。建設過程中,由創建地區自主申報,生態環境部組織核查并決定授予相應稱號。該過程中一些機制體制得到了創新,包括:體現生態文明建設的指標在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綜合評價體系中的權重大幅提升;將自然資源資產管理和生態環境保護納入領導干部經濟責任審計;建立生態文明建設責任制和領導干部終身責任問責制。此外,生態環境部對獲得稱號的地區實行動態監督管理,有利于完善監管制度,提升示范建設質量。
在高標準的嚴格要求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在各地區取得顯著成效。獲得命名的示范地區生態環境狀況指數均達優良以上,全面完成“水十條”“大氣十條”“土十條”等各項任務;生態文明建設群眾滿意度均達80%以上;黨政領導干部綠色政績觀顯著提升;企業保護生態環境的主體意識正在形成(崔書紅,2021)。
(二)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
本文參考現有文獻的做法(Du and Li,2020),使用一個簡化的動態離散選擇模型,研究利潤最大化框架下污染企業的行為決策及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的影響。
污染企業[i]從事經濟生產活動,總產出為[Q]。在給定信息集[Ωit]下,企業未來[N]個時期的預期總利潤如式(1)所示。
[PitΩit=MaxEtj=tN σj?tπitQit,Sit,Rit∣Ωit] (1)
其中[E]為期望值,[πit]為預期利潤并由總產出[Qit]、市場進入[Sit]和環境成本[Rit]所決定。[Sit]是企業進入市場與否的二元狀態變量,如果企業[i]在[t]時期進入市場,則[Sit]取值為1,否則為0。環境成本[Rit]是污染企業為解決生產過程造成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問題所需的費用,企業所在地區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影響越大,[Rit]值也越大。[σ]是折現因子。為便于分析,采用動態規劃的[Bellman]方程式對式(1)進行簡化,得到目標函數如下:
[PitΩit=MaxQ,S,RπitQit,Sit,Rit+σEtPit+1Ωit+1∣Sit] (2)
與現有文獻一致(Du and Li,2020),本文假設企業進入市場需要支付一定的沉沒成本[Ii]來擴大市場,并在退出市場時也需要支付一定的沉沒成本[Oi]用于人員安置和業務重組。因此企業在第[t]期的預期利潤為:
[πitQit,Sit,Rit=SitπitQit,Rit?Ii1?Sit?1?OiSit?11?Sit] (3)
其中,污染企業[i]在[t]時期的利潤取決于生存狀態[S]。于是式(3)可簡化為:
[πitQit,Sit,Rit=πitQit,Rit?1, Sit?1=0且Sit=1πitQit,Rit, Sit?1=1且Sit=1?Oi , Sit?1=1且Sit=00 , Sit?1=0且Sit=0] (4)
其中污染企業[i]的生存狀態分為:新進入市場([Sit?1=0且Sit=1])、連續生產([Sit?1=1且Sit=1])、退出市場([Sit?1=1且Sit=0])及非生產性企業([Sit?1=0且Sit=0])。在式(2)—(4)和利潤最大化原則約束下,污染企業[i]進入市場的基本條件如下:
[πit+σEtPit+1Ωit+1∣Sit=1?EtPit+1Ωit+1∣Sit=0≥Ii?Ii?OiSit?1] (5)
因此,將近似式(5)簡化得到污染企業[i]進入市場的決策函數如下:
[S?it=1, π?itQit,Sit,Rit∣Sit=1=αXit+βRit+γSit?1+εit≥00, π?itQit,Sit,Rit∣Sit=1=αXit+βRit+γSit?1+εit<0] (6)
式(6)為動態離散選擇方程,它反映了污染企業進入市場的決策。[S?it=1]且[S?it?1=0]表示非生產性企業[i]選擇在第[t]時期生產。[S?it=1]且[S?it?1=1]表示企業[i]在第[t]時期繼續生產。[S?it=0]且[S?it?1=1]表示企業[i]在第[t]時期停止生產。[S?it=0]且[S?it?1=0]表示非生產性企業[i]在第[t]時期繼續觀望。[Xit]是影響污染企業市場進入決策的其他企業層面特征。[εit]是隨機誤差項。環境成本對企業市場進入決策的影響由系數[β]決定。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增加了污染企業的環境成本,從而抑制了污染企業的市場進入決策。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顯著降低污染企業進入數量。
在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政府扮演著重要角色。具體而言,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通過設定明確目標和各項相應標準,促進參與創建的地區加強政府干預,進而倒逼污染企業放棄進入市場,而政府的治理策略與規劃直接影響著地區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創建成效。因此,本文從環境規制與財政支出結構兩個角度分析政府干預在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與污染企業市場進入關系間的調節機制。
1.環境規制的調節機制
許多研究表明,環境規制較為寬松的地區往往更容易吸引企業安家落戶,也即典型的“污染避難所效應”(周浩和鄭越,2015;孫博文,2021)。嚴格的環境規制使企業被迫支付高昂的污染治理成本,而企業的生產率和競爭力幾乎沒有提升,因此企業雖實現了污染外部性內部化,期望利潤也隨之降低(Yang et al., 2021; Feiock and Rowland, 1990;孫博文,2021)。這種侵蝕效應將抑制污染企業進入市場。《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縣、市指標(試行)》中明確提出完善生態制度與保障機制的任務,并通過生態文明建設工作占黨政實績考核的比例等五項指標促進試點地區完善環境規制,但在政策具體實施過程中,不同地區制定環境規制的嚴格程度相異,因而政策實施對新建污染企業的抑制效果也可能有所不同。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設2a:環境規制強度越大,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地區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抑制作用越強。
2.財政支出結構的調節機制
從經濟性質視角而言,政府財政支出由經濟性財政支出與非經濟性財政支出構成,其中,經濟性財政支出一般直接參與社會物質生產,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則不直接用于社會生產,而進入科學技術、文化體育、社會福利等領域(盧洪友等,2015;蔣團標和鄧紫薇,2022)。現有文獻表明,出于促進當地經濟增長的考慮,地方政府更傾向于提高經濟性財政支出比重,這雖能明顯拉動經濟增長,但往往伴隨著環境污染的加重(王藝明等,2014;余長林和楊惠珍,2016;趙哲和譚建立,2022)。而非經濟性支出則存在顯著的正外部性,在提供環境治理公共產品的同時,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對地區污染企業的市場進入產生直接或間接的作用。具體而言,一方面,政府節能環保支出的增加將直接對地方環境污染治理產生積極影響,抑制污染企業進入市場。另一方面,關于教育和科技的財政支出占比提高時,排污技術得到革新,人力資本水平提升,進而減少污染企業市場進入(周尚思,2022)。此外,財政支出結構中非經濟性支出占比的提高也意味著居民就醫、就業等方面的保障趨于完善,生活質量提升,進而環境保護意識提高,這在一定程度上對新建污染企業產生抑制效果。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要求地區政府落實專項資金、增加綠色采購比例,然而,試點地區創建成效還受制于政府的實際財政支出偏好,因此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與污染企業進入的關系一定程度上受到政府財政支出結構的影響。據此,本文提出假說如下:
假設2b:地方政府財政支出結構中非經濟性支出所占比重越高,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地區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抑制作用越強。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進行縣級層面分析時,我們主要使用2009—2020年中國縣域數據庫匹配區縣分行業新注冊企業數據??h域數據庫由宏觀經濟指標構成,此部分指標來源于《中國區域經濟統計年鑒》《中國縣域統計年鑒》,部分缺失較多的區縣數據已被剔除,剩余缺失值進行線性插值填補。區縣分行業新注冊企業數據來源于天眼查。在完成缺失值處理與數據庫匹配后,我們得到涵蓋1640個縣級行政區的18357個樣本。在解釋變量部分,我們收集和整理了2017—2020年期間四批獲得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稱號的地區名單,這部分信息來自生態環境部官網。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為檢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污染企業進入決策的影響,我們在天眼查經檢索、爬取、整理,得到2000年以來的超過一億家工商企業注冊信息。該信息包括公司名稱、企業名稱、注冊資本、成立日期、注冊地址、工商注冊號、企業類型、行業等企業注冊信息?;谠摂祿?,我們篩選整理出2009年1月至2020年12月區縣層面的分行業新建企業數量。我們在數據清理過程中刪除了以下數據:(1)注冊與注銷/吊銷為同一時間,或注冊時間晚于注銷/吊銷時間的企業;(2)因注冊地址缺失等原因,注冊企業地址無法確定到區縣級別的樣本;(3)行業等重要信息缺失的企業。最終得到2009—2020年區縣分行業新注冊企業數據。根據企業注冊地、注冊時間和和行業,在區縣-年份-行業層面對企業注冊數據加總,可得到各區縣217個行業分類層面的新建企業數量數據。關于污染企業的界定和劃分,本文參考生態環境部公布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重點排污單位名錄管理規定(試行)》,將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采礦業、石油加工、煉焦和核燃料加工業等66個細分行業界定為重污染行業。基于這一界定在區縣、年份層面對重污染企業注冊數據加總,可得到2009年1月到2020年12月全國1640個區縣的新建污染企業數量數據。為減緩異方差問題,本文對區縣當年被劃分入重污染行業的企業注冊數量取對數,得到縣域層面污染企業進入([lnEntry])。
2.解釋變量
主要解釋變量為是否獲批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故本文將政策變量([DID])定義為:區縣獲得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稱號的當年及之后的每一年度取值為1,否則為0。
3.控制變量
本文還控制了影響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其他變量,具體如下:區域經濟發展水平([lnPGDP]),參考趙秋運等(2023),用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元)取對數表示;地區教育水平([lnEdu]),由縣域內普通中學在校生人數取對數表示;金融發展水平([lnFinan]),參考郭慶賓和熊婉淑(2023)的做法,用年末金融機構各項貸款余額(元)取對數表示;地區資本積累水平([lnSave]),由城鄉居民儲蓄存款余額(元)取對數表示;職工平均工資([lnWage]),參考劉滿鳳等(2021)的做法,用城鎮單位在崗職工平均工資(元)取對數表示。
(三)模型設定
考慮到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命名開始于2017年,且每年都有一批地區進入示范區名單,因此創建市縣受到政策沖擊影響的時間存在差異。鑒于這一政策部署特點,傳統雙重差分法(Differences-in-Differences,DID)無法支撐實證檢驗,故本文在識別框架方面選擇多時點DID(Time-varying DID)來估計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情況的影響。據此,本文構建多時點DID模型如下:
[lnEntryit=β0+β1DIDit+αXit+μi+γt+εit] (7)
其中,[i]表示縣域,[t]表示年份;[lnEntryit]表示被解釋變量,即第[t]年第[i]個縣域的污染企業市場進入決策;[DIDit]表示核心解釋變量,即第[t]年第[i]個縣域是否受到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的影響;[αXit]表示一系列控制變量;[μi]和[γt]分別代表縣域層面和時間層面的固定效應;[εit]代表隨機誤差項。核心解釋變量[DIDit]前的[β1]是基準回歸中的核心系數,表示政策實施對創建地區污染企業市場進入決策的凈效應水平。若[β1]小于0,則意味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的實施能夠減少市場上污染企業的進入,促進環境治理。
(四)描述性統計
表2中匯報了被解釋變量、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性特征。從污染企業進入變量來看,[lnEntry]平均值為3.914,表明中國各地區普遍存在新建污染企業數量多的現象,且最大值為8.085,最小值為0,標準差為1.134,[lnEntry]的分布情況證明了地區間新建污染企業分布密集程度存在顯著差異。
四、實證分析
(一)基準回歸
表3展示了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基準回歸結果。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會對污染企業進入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第(1)列中加入了政策影響變量和年份固定效應,第(2)列中加入了縣域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第(3)列加入了控制變量和年份固定效應,第(4)列則同時加入了縣域固定效應、年份固定效應,并納入了各種控制變量的影響。雙重差分項系數估計值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說明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市場上污染企業的進入有明顯的抑制作用,假設1成立。
(二)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
DID模型準確識別因果關系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平行趨勢假設成立,即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實施前,示范區縣和非示范區縣保持相同的變化趨勢。因此,本文參考Beck et al.(2010)的做法,采用事件分析研究框架,對預處理期平行趨勢條件是否滿足進行檢驗,設定模型如下:
[lnEntryit=β0+βkk≥?43Dti0+k+αXit+μi+γt+εit] (8)
其中,[Dti0+k]為一系列虛擬變量,表示試點地區政策是否實行及實行時間,下標[ti0]表示該地區成為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的初始年份,[k]表示距離試點初始年份的期數,當k={-4,-3,-2,-1,0,1,2,3}時,[Dti0+k]=1,其他情況下[Dti0+k]=0。參數[βk]代表相對于試點初始年份,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在實施前4期至當年及之后年份對區域污染企業進入的影響。本文將政策發生前4期及更早的數據均匯總到-4期,同時為了避免多重共線性,本文將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實施前一年作為基期。圖2結果表明,政策實施前[βk]的估計結果都不顯著,即政策試點實施前試點區縣與非試點區縣的污染企業進入不存在顯著差異,也即平行趨勢假設成立。而政策實施后,政策效應顯著為負,政策效應呈現動態可持續的特征。
2.安慰劑檢驗
前文已說明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污染企業進入市場具有抑制作用,但是該估計效果有可能是由偶然因素導致的虛假相關結果。因此,本文進一步采用政策樣本隨機抽樣的方法進行安慰劑檢驗。若樣本隨機化后政策對試點區縣的污染企業進入不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表明政策可排除遺漏變量影響,使結果更穩健;反之,則表示結論有待進一步檢驗。本研究參照每年實際被命名為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試點地區數量隨機抽取偽處理組,并將該隨機過程重復500次。圖3為提取安慰劑估計系數密度和[P]值的結果。虛假政策沖擊下的估計系數均值接近于0,整體呈正態分布,而-0.134的實際估計系數在檢驗中顯著偏離左側,屬于極小概率事件,且絕大部分[P]值顯著大于0.1。綜上所述,樣本隨機化后政策并未對污染企業的進入產生影響,本研究回歸結果排除了遺漏變量因素帶來的偏誤問題。
3. PSM-DID
由于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處理組與控制組的區縣特征存在差異性,本文基于多時點PSM-DID模型進一步進行穩健性檢驗。構造截面PSM的匹配與逐期匹配是現有條件下較好的研究方式,因此,本文分別基于面板數據轉化和逐期匹配兩種方法進行傾向得分匹配(白俊紅等,2022)。具體過程如下。(1)將區域經濟發展水平、教育水平、金融發展水平、資本積累水平及職工工資水平設定為匹配變量。(2)基于兩種方式分別構造數據集:構造截面PSM,采用卡尺最近鄰匹配法為所有獲批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地區尋找最優對照組,剔除非共同支撐部分,得到新數據集;逐期匹配,即逐年匹配區縣樣本,并將各年匹配后數據合并于一個數據集,得到所需面板數據。(3)在對兩組匹配數據分別進行平衡性檢驗的基礎上分析匹配效果。(4)重新估計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影響效應。表4中第(1)(2)列分別匯報了兩種方法下的回歸結果。由結果可見,雙重差分項的估計系數和顯著性與基準回歸結果中均保持一致,一定程度上說明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并未受樣本選擇影響。
4. 排除其他同期性政策干擾
在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工作實行期間,其他類似環境保護政策的實施也可能干預污染企業的進入,故本文的估計結果也可能受影響。因此,本文梳理相關政策,發現同時期實行的類似政策包括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政策、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及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其中,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政策開始于2017年,首批試點覆蓋全國5個省份的8個區市,2019年擴容新增1個試點區。該政策是“自上而下”政策推動與“自下而上”改革創新的有機結合,旨在打造創新型綠色金融產業,從而實現綠色發展,與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建設的目標相似(黃秀路等,2023)。而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及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分別開始于2013年和2011年,分別覆蓋8個和87個省市,兩者的目標也與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類似,力圖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和綠色發展。其中,由于低碳城市試點建設的第一批與第二批試點名單分別公布于2010年12月與2012年12月,故分別將2011年與2013年識別為該政策沖擊年份。為排除上述政策對結果的干擾,本文設立相應的虛擬變量加入基準模型,得到表4第(3)列所示結果,雙重差分項估計系數仍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本研究所得結論相對穩健。
5.其他穩健性檢驗
(1)替換被解釋變量。前文以被劃分入重污染行業的企業注冊數量的對數值來測度污染企業的進入,不妨進一步采用劃分入重污染行業的企業注冊數量與區縣內企業總數的比值來測度污染企業的進入。由表4第(4)列結果可知,在替換被解釋變量后估計系數值仍在1%水平下顯著,這說明被解釋變量的測度方式并未影響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和顯著性。
(2)剔除異常年份??紤]到2015年發生股災,2020年爆發疫情,兩個異常年份對企業進入市場的決策會產生顯著影響,因此在樣本中將2015年與2020年剔除(李華民等,2022)。從表4第(5)列回歸結果來看,雙重差分項系數在1%水平下顯著為負,說明剔除異常數據后,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有助于抑制污染企業進入市場的結論依然成立。
(3)更換模型。為進一步檢驗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利用負二項回歸模型估計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污染企業進入的影響,其中解釋變量的設定與基準回歸中一致,被解釋變量新建污染企業數量([Num_Entry])為被劃分入重污染行業的企業注冊數量。表4第(6)列回歸結果表示,更換模型后系數值仍在1%水平下顯著。這再次驗證了本研究的基準結論。
(三)異質性分析
為進一步探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對污染企業進入的影響是否因樣本的劃分方式不同而產生差異,本文從區域層面對樣本數據進行分組回歸。由于各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和市場化程度不同,且數字化建設進程相異,污染企業的市場進入決策可能受到影響,故本文選取經濟發展水平、市場化水平和數字鄉村指數三特征進行檢驗。
1.經濟發展水平
鄔彩霞(2021)的研究從資源流和能源流兩方面出發,在明確低碳發展實質的基礎上驗證了低碳、經濟與社會發展的協同作用。周兵和劉婷婷(2022)則發現,以區域環境治理壓力與經濟發展水平的協同效應為門檻變量時,經濟發展水平對碳中和績效的影響呈非線性的上升趨勢。較高的經濟發展水平往往意味著更高效的資源配置,因而此類地區在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引導下能更好地運用綠色創新和區域協同治理,阻礙污染企業進入市場(郭慶賓和熊婉淑,2023)?;谏鲜鲈?,本文預期,經濟較發達的地區可能具有更高的環境治理水平,進而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沖擊更強烈,對新建污染企業的抑制效應更顯著。為此,本文以分年份區縣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中位數為標準,將樣本劃分為經濟發達地區和經濟欠發達地區。結果如表5中第(1)、(2)列所示,其他條件一致的情況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在經濟發達地區更為顯著。然而,盡管經濟欠發達地區回歸系數顯著性水平稍弱,但仍在10%水平下顯著,這意味著經濟欠發達地區依然可借助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的驅動,不斷提高減污降排的內在動力,減少污染企業的市場進入。
2.數字鄉村指數
數字鄉村建設是產業綠色轉型的強大推動力,是引領持續發展的一大新路徑(張榮博和鐘昌標,2023)。那么,不同地區數字鄉村建設進程的差異會影響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政策的非均衡發展效應嗎?對此,本文根據縣級行政單位2018年數字鄉村指數的中位數將縣域按照數字鄉村建設水平分為高低兩個組別,其中,各縣域數字鄉村指數來自北京大學新農村發展研究院聯合阿里研究院發布的數字鄉村指數。表5中第(3)、(4)列匯報了基于數字鄉村指數的分組回歸結果。從中可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抑制效果只有在數字鄉村建設強的地區才具有顯著性。該結果表明:數字鄉村建設水平是影響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政策的區域協調發展效應的重要因素。其背后的經濟邏輯為,數字鄉村發展較好的縣域往往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完善,數字化生產能力強。一方面,較成熟的通信技術大大減少企業對實體場地的工作需求,降低企業能源強度;另一方面,互聯網平臺為企業產品創新及環保科技成果轉化提供便利,助推清潔生產方式的應用。因此,數字鄉村建設強的地區在參與創建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后企業更容易實現及時調整轉型,從而可實現數字鄉村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政策的協同作用,這與張榮博和鐘昌標(2023)的研究結論一致。
3.市場化水平
此外,地區不同要素配置的市場化水平對地區內的資源配置效率存在正向作用。為此,本文借鑒盧盛峰和洪靖婷(2023)的研究,以2018年所有省份市場化指數的中位數為標準,將樣本劃分為高市場化水平區縣和低市場化水平區縣。其中各省份市場化指數來自王小魯等(2019)的《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8)》?;谑袌龌降姆纸M回歸結果如表5中第(5)、(6)列所示,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政策對新建污染企業的阻礙作用僅在市場化水平高的區縣顯著。其可能原因為,在要素市場扭曲的地區,先進技術跨地區、跨行業流動受限,能源、資本等關鍵要素的價格被低估,資源錯配加劇,這讓企業更傾向于增加低成本要素投入以獲得超額利潤,而自身創新動力減弱;同時也為本應淘汰的落后產能創造利益空間,阻礙更清潔高效的企業進入市場(張杰等,2011;蓋慶恩等,2015)。據此,較低的市場化水平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政策對新建污染企業的阻礙作用(周杰琦和韓兆洲,2020)。
五、進一步討論
(一)政府干預的調節機制
前述實證結果已表明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能夠減少市場上新建污染企業的數量。那么,如何系統認識示范區政策對污染企業進入的作用機制?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決策的影響是否受到其他因素制約?為進一步回答上述問題,本文結合前文機制分析,從政府干預角度對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影響污染企業進入的調節機制進行實證分析。
1.環境規制
為檢驗環境規制是否在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與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關系中存在調節效應,本文構建如下模型:
[lnEntryit=β0+β1DIDit+β2ERit+β3DIDit×ERit+αXit+μi+γt+εit] (9)
其中,調節變量環境規制([ER])用政府工作報告中出現的環保詞匯數取對數表示。[αXit]為縣域層面的特征變量。
從表6中第(2)列檢驗結果可以看出,雙重差分項與環境規制交互項的系數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負,這表明環境規制對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成立與污染企業市場進入之間關系起正向強化作用,假設2a得到支持。由此可見,環境規制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適度合理的環境規制是有效且必要的。具體而言,環境規制的完善既需要約束機制,對污染主體實施全程性監管,也需要動力機制,以獎懲結合的環境規制手段激勵各類主體參與污染治理,促進政府、企業、公眾共同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目標任務的實現(張友國,2023)。
2.財政支出結構
考慮到地方政府 “為增長而競爭”的典型特征,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對污染企業進入的阻礙作用可能受到政府財政支出偏好的約束。為檢驗政府支持的調節作用,本文引入財政支出結構([Govern])與核心解釋變量([DID])的交乘項,構建如下模型:
[lnEntryit=β0+β1DIDit+β2Governit+β3DIDit×Governit+αXit+μi+γt+εit] (10)
其中,財政支出結構([Govern])用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占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支出的比重表示。參考盧洪友等(2015),本文中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包括教育、文化體育與傳媒、科學技術、社會保障和就業、環境保護及醫療衛生六項支出。[αXit]為縣域層面的特征變量。
結果如表6中第(4)列所示,雙重差分項與財政支出結構交互項的系數為負,且在5%的水平下顯著。這一結果意味著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在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與污染企業市場進入之間具有正向調節作用,假設2b成立。從中不難看出,非經濟性財政支出是政府干預環境污染治理、引導企業綠色發展的重要推手,趙哲和譚建立(2022)的研究也表明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存在顯著的抑制作用,并產生空間溢出效應。因此,地方政府在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引導下充分利用財政手段,除借助國家層面財政政策支持外,結合自身實際,合理擴大非經濟性財政支出,既要發揮環境保護支出的直接作用,也要重視科學技術、教育等方面的間接作用。
(二)環境后果檢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有助于減少污染物嗎?
在前文驗證了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抑制作用和內在機制后,本文進一步考察該政策是否能通過減少新建污染企業促進大氣污染和碳排放協同治理。結果如表7所示,由第(3)列和第(7)列可知,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顯著減少了PM2.5與二氧化碳的排放,第(4)列和第(8)列則表明污染企業市場進入數量的減少對區縣的大氣污染和碳排放有顯著的協同治理效應,抑制了地區內的碳排放,并使大氣環境治理得到改善。這與Chen and Shi(2022)的研究結論一致。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阻礙污染企業進入市場,市場分割也同時得到改善。一方面,原先鎖定的低端要素退出市場,促進高能效企業的進入,實現減污降碳;另一方面,企業自主研發積極性提高,加快了綠色低碳技術的發展(汪克亮等,2022)。在此基礎上,資源配置效率的損失大大降低,減污降碳取得顯著成效。
(三)經濟后果檢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會導致產業變遷嗎?
衡量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污染企業進入的阻礙作用時,還應考慮其他一系列問題:政策實施對污染企業進入的阻礙作用是否通過產業結構升級這一路徑實現?當高污染行業的進入者減少時,是否會有更多企業進入其他行業?高污染行業的受阻資本是否會流向其他產業?污染企業進入的受阻又是否會對同一產業鏈上其他行業產生沖擊?
為此,本文首先檢驗產業結構變化在其中可能存在的機制作用。產業結構升級的重要特征之一為經濟結構的服務化,同時,“經濟服務化”過程的一個典型表現為第三產業的增長率超過第二產業的增長率(吳敬鏈,2008)。因此,本文參考干春暉等(2011)的做法,用第三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增加值之比來測度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TS])。[TS]值越大,則表明經濟服務化程度越高,產業結構越高級。在獲得產業高級化水平后,本文采用以下模型檢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通過產業結構機制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影響:
[lnEntryit=β0+β1Treats×Postt×TSit+β2(Treats?Postt) +αXit+μi+γt+εit] (11)
由于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隨時間、地區變化,模型中控制了時間固定效應與地區固定效應。若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能夠通過影響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這一渠道對污染企業的進入產生影響,那么對應交乘項系數[β1]應顯著。
觀察表8第(1)列回歸結果發現,關鍵解釋變量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估計系數并不顯著,說明產業結構高級化在污染企業進入影響機制上的作用并不明顯。然而,產業高級化水平雖能清晰反映經濟結構服務化方向,但并非產業結構轉型的唯一度量方式,且無法反映政策對高污染制造業之外其他行業企業進入的影響。為此,本文借鑒李碩等(2022)和唐盟等(2021)的研究,分別考察了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基礎設施建設及其他行業企業進入的影響。其中,基礎設施建設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除以地區生產總值表示。表8中第(2)列結果表明,基礎設施建設對雙重差分項的回歸結果顯著為正,即部分受阻資本流入了基礎設施建設領域。由表8第(3)列結果可知,政策實施對專業技術服務業產生了顯著的正向作用。這表明,雖從上文結果看來,產業結構高級化并非政策影響污染企業進入的有效機制,但生態文明建設仍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產業結構的升級,主要表現為專業技術服務業新建企業占比提高,這也說明專業化技術與服務的需求增加。從表8中第(4)—(6)列結果來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科學研究與科技服務業”“運輸、倉儲和郵政業”及“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三類行業產生了顯著的負面沖擊。其可能原因為,以上三類行業為工業配套產業,在高污染制造業企業受到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沖擊時,不可避免地受到產業鏈溢出效應影響,因而企業進入也隨之減少。
由此可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沖擊所導致的污染企業減少并不意味著地區經濟增長受阻,雖然資本進入高污染行業的難度升級,但地區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得到提升,專業技術服務業的蓬勃發展也推動著地區產業結構轉型升級,長遠看來,有利于促進地區經濟可持續增長。與此同時,也需警惕政策沖擊對高污染工業部分配套服務業造成的負面影響。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在“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指導下,生態文明建設發生了歷史性轉折和全局性變化,準確評估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污染企業進入市場決策的影響作用對于加快中國發展方式綠色轉型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本文基于2009—2020年中國1640個區縣面板數據,將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視作一項準自然實驗,利用多時點DID模型實證檢驗了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對污染企業進入市場的影響,主要研究結論如下:其一,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提高了污染企業的進入門檻,顯著減少了進入市場的污染企業數量,且該結論在更換模型、安慰劑檢驗、PSM-DID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其二,加強環境規制和完善財政支出結構能夠強化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對污染企業市場進入的阻礙作用。其三,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對新建污染企業的影響具有異質性,具體表現為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數字鄉村建設較好、市場化水平較高的地區受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的影響較為顯著。其四,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成立還帶來了其他經濟后果,包括減少了PM2.5與碳排放,增加了基礎設施建設投入和專業技術服務業企業進入,同時也對部分生產性服務業企業進入產生了沖擊。
基于上述結論,為進一步推動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助力高質量、可持續發展,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阻礙污染企業進入市場的政策效果深刻體現了生態文明建設的戰略意義。應系統全面地總結試點地區減少新建污染企業的成功經驗并在全國范圍進行宣傳,科學有序擴大生態文明試點政策實行范圍,深入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提煉可復制、可推廣的發展模式(汪克亮等,2022)。對于試點地區,應充分發揮試點示范的平臺載體和典型引領作用,將政策貫徹落實,走出一條環保與經濟協調發展之路。對于非試點地區,應在守住生態環境安全底線的基礎上學習借鑒試點地區的成功經驗,積極推動產業轉型升級,深化生態文明建設體制機制改革,為創建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做好充分準備。同時,基于環境規制和財政支出結構在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試點政策阻礙污染企業進入市場時發揮的調節作用,地方政府不僅要把握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對減少新建污染企業的直接作用,也要考慮這兩種機制的調節作用,積極探索多維途徑以實現試點政策對污染企業抑制效應。地方政府應認真貫徹落實“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及綠色發展理念,履行生態環境保護主體責任,在統籌資金加大投入力度的基礎上優化財政支出結構,減少“為增長而競爭”目標下的盲目經濟性支出,重視以糾正市場失靈和滿足公共需求為導向的非經濟性支出,提升財政可持續性;循序漸進加強環境規制力度,提高環保標準,制定多元化的環境規制政策,倒逼不符合環保標準的企業退出市場,提升要素配置效率,從而形成優勝劣汰的良性循環。
第二,各地區因地理位置、發展階段等因素存在顯著差異,在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過程中應充分考慮不同縣域的市場特點與實際發展情況,因地制宜實施差異化生態文明建設政策,探索具有本地特色的生態文明建設模式。如在經濟較發達的地區發揮技術、人才、資金等方面優勢,積極帶動企業綠色轉型;而經濟欠發達地區則應以稅收、公共支出等財政手段為主,輔以市場調節等其他途徑,逐步完善生態文明建設路徑。對于數字鄉村建設較好的地區,應在成立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的過程中充分發揮數字化手段與信息化平臺的強大作用,以此賦能企業污染治理與轉型升級;而對于數字鄉村建設相對落后的地區,仍應以遏制高耗高污產業盲目發展、降低環境負效應為主,在此基礎上逐步引入數字化技術,探索先進機制。對于市場化水平較高的區域,應通過有為政府進一步推動環境污染治理中的制度化與市場化相互作用,以期實現兩者在生態文明建設中“1+1>2”的效果;而市場化水平較為落后的區域應首先破除市場分割制度障礙,加快完善市場化機制以推動生態文明建設(汪克亮等,2022)。
第三,基于污染企業減少對PM2.5與碳排放的抑制作用,在抑制污染企業進入之外還應通過多樣化手段進一步完善高污染市場的退出機制,如運用先進科學技術方法加強污染物監測,優化治理技術路徑,推動大氣污染治理與節能減碳行動協同進行,強化生態環境分區管控,發展壯大戰略性新興產業等,從而優化減排效果,構建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文明。同時,考慮到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政策實施對高污染制造業以外其他行業或領域的影響,應全面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統籌推進傳統基礎設施和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在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著力打造高實用、綠色高效的現代化基礎設施體系;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優化資源配置效率,倒逼落后產能退出,以特色優勢產業為抓手,塑造特色產業發展的新優勢、新動力、新業態;平衡產業發展與環境保護的關系,以新動能補足高污染工業減少而導致的產業鏈缺環,推進新型工業化并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
參考文獻
白俊紅、張藝璇、卞元超,2022 ,“創新驅動政策是否提升城市創業活躍度——來自國家創新型城市試點政策的經驗證據”,《中國工業經濟》,第6期,第61-78頁。
崔書紅,2021,“生態文明示范創建實踐與啟示”,《環境保護》,第12期,第34-38頁。
蓋慶恩、朱喜、程名望、史清華,2015,“要素市場扭曲、壟斷勢力與全要素生產率”,《經濟研究》,第5期,第61-75頁。
干春暉、鄭若谷、余典范,2011,“中國產業結構變遷對經濟增長和波動的影響”,《經濟研究》,第5期,第4-16+31頁。
郭慶賓、熊婉淑,2023,“生態文明先行示范區建設如何影響綠色發展福利?”,《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第7期,第18-29頁。
黃秀路、武宵旭、袁圓、王小雨,2023,“綠色金融改革的節能效應與機制”,《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第8期,第27-36頁。
蔣團標、鄧紫薇,2022,“增加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能促進區域低碳發展嗎?——基于人口城鎮化的遮掩效應”,《地方財政研究》,第7期,第101-112頁。
李華民、崔皓、吳非,2022,“金融集聚促進了企業數字化轉型嗎——基于企業年報文本大數據分析的經驗證據”,《南方經濟》,第12期,第60-81頁。
李慶旭、劉志媛、劉青松、石婷、班遠沖,2021,“我國生態文明示范建設實踐與成效”,《環境保護》,第13期,第32-38頁。
李碩、王敏、張丹丹,2022,“中央環保督察和企業進入:來自企業注冊數據的證據”,《世界經濟》,第1期,第110-132頁。
劉滿鳳、陳華脈、徐野,2021,“環境規制對工業污染空間溢出的效應研究——來自全國285個城市的經驗證據”,《經濟地理》,第2期,第194-202頁。
盧洪友、杜亦譞、祁毓,2015,“中國財政支出結構與消費型環境污染:理論模型與實證檢驗”,《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第10期,第61-70頁。
盧盛峰、洪靖婷,2023,“鄉村電子商務建設與區域協調發展——來自中國電子商務進農村試點的證據”,《經濟評論》,第5期,第71-88頁。
孫博文,2021,“環境規制與新建企業‘污染避難所效應’研究”,《區域經濟評論》,第1期,第131-143頁。
唐盟、邵磊、王明遠,2021,“環境立法與企業進入”,《中國經濟問題》,第2期,第98-110頁。
汪克亮、許如玉、張福琴、苗壯,2022,“生態文明先行示范區建設對碳排放強度的影響”,《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第7期,第57-70頁。
王守坤、范文誠,2023,“環境信息披露能否約束污染企業進入市場?——基于地級市與中國工業企業匹配數據的分析”,《產業經濟研究》,第3期,第31-43頁。
王小魯、樊綱、胡李鵬,2019,《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8)》,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王藝明、張佩、鄧可斌,2014,“財政支出結構與環境污染:碳排放的視角”,《財政研究》,第9期,第27-30頁。
鄔彩霞,2021,“中國低碳經濟發展的協同效應研究”,《管理世界》,第8期,第105-116頁。
吳敬鏈,2008,《中國增長模式抉擇》(增訂版),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
余長林、楊惠珍,2016,“分權體制下中國地方政府支出對環境污染的影響——基于中國287個城市數據的實證分析”,《財政研究》,第7期,第46-58頁。
岳子航、張聰、陶然,2022,“政府環境信息公開能否緩解環?!鸬赘偁帯俊保豆补芾砼c政策評論》,第5期,第75-90頁。
張杰、周曉艷、李勇,2011,“要素市場扭曲抑制了中國企業R&D?”,《經濟研究》,第8期,第 78-91頁。
張榮博、鐘昌標,2023,“數字鄉村建設與縣域生態環境質量——來自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政策的經驗證據”,《當代經濟管理》,第2期,第54-65頁。
張友國,2023,“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綠色發展的路徑選擇”,《社會科學輯刊》,第5期,第181-189頁。
趙秋運、萬岑、張騫,2023,“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影響:新結構經濟學視角”,《南方經濟》 ,第9期,第47-65頁。
趙陽、沈洪濤、劉乾,2021,“中國的邊界污染治理——基于環保督查中心試點和微觀企業排放的經驗證據”,《經濟研究》,第7期,第113-126頁。
趙哲、譚建立,2022,“中國地方財政支出的碳減排效應研究——基于新型城鎮化調節效應的實證分析”,《財經論叢》,第11期,第41-50頁。
周兵、劉婷婷,2022,“區域環境治理壓力、經濟發展水平與碳中和績效”,《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第8期,第100-118頁。
周浩、鄭越,2015,“環境規制對產業轉移的影響——來自新建制造業企業選址的證據”,《南方經濟》,第4期,第12-26頁。
周杰琦、韓兆洲,2020,“環境規制、要素市場改革紅利與綠色競爭力:理論與中國經驗”,《當代財經》,第9期,第3-15頁。
周尚思,2022,“地方財政能力與環境污染治理:來自中國城市的證據”,《財政科學》,第10期,第82-97頁。
周亞虹、楊嵐、姜帥帥,2023,“約束性碳減排與就業——基于企業和地區勞動力變化的考察”,《經濟研究》,第7期,第104-120頁。
Beck, T., Levine, R. and Levkov, A., 2010, “Big Bad Banks? The Winners and Losers from Bank Deregul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The Journal of Finance, 65(5): 1637-1667.
Bian, J., Ren, H. and Liu, P., 2020, “Evaluation of Urban Ecological Well-being Performance in China: A Case Study of 30 Provincial Capital Cities”, 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 254: 120109.
Chen, P. and Shi, X., 2022, “Dynamic Evaluation of China'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Based on Target Correlation Degree and Coupling Coordination Degree”, Environmental Impact Assessment Review, 93: 106734.
Dou, J. and Han, X., 2019, “How Does the Industry Mobility Affect Pollution Industry Transfer in China: Empirical Test on Pollution Haven Hypothesis and Porter Hypothesis”, 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 217: 105-115.
Du, W. and Li, M., 2020, “Influence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Promoting the Low-carbon Transformation of China's Foreign Trade: Based on the Dual Margin of Export Enterprise”, 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 244: 118687.
Du, W., Li, M., Fan, Y. and Liang, S., 2023, “Can Public Environmental Concern Inhibit the Market Entry of Polluting Firms: Micro Evidence from China”, Ecological Indicators, 154: 110528.
Du, W., Li, M. and Wang, Z., 2022, “The Impact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Firms’ Energy-environment Efficiency: Concurrent Discussion of Policy Tool Heterogeneity”, Ecological Indicators, 143: 109327.
Feiock, R. and Rowland, C.K. 1990,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Movement of Chemical Production among States”, Western Political Quarterly, 43(3): 561-576.
Ge, S., G. Zens, G., Yang, Y. and Hu, H., 2021, “The Coupling Relationship and Spatial Characteristics Analysis betwee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and Urbanization in the Yellow River Economic Belt”, Journal of Natural Resources, 36(1): 87.
Hu, J., Hu, M. and Zhang, H., 2023, “Has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Promoted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Environmental Technology & Innovation, 29: 102960.
Liu, M., Tan, R. and Zhang, B., 2021, “The Costs of ‘Blue Sky’: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Technology Upgrading, and Labor Demand in China”, 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 150: 102610.
Wang, S., Lin, W., Zhang, Z., Wang, H., Liu, X. and Liu, B., 2022, “Does the Environment Information Announcement Promote Green Innovation? A Quasi-natural Experimental Evidence from the City-level of China”, Ecological Indicators, 136: 108720.
Xie, T. and Yuan, Y., 2023, “Go with the Wind: Spatial Impacts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on Economic Activities in China”, 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 164: 103139.
Yang, M., Yuan, Y., Yang, F. and Patino-Echeverri, D., 2021, “Effects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Firm Entry and Exit and China’s Industrial Productivity: A New Perspective on the Porter Hypothesis”,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Policy Studies, 23: 915-944.
Zhang, B., Wang, Y. and Sun, C., 2023,“Urban Environmental Legislation and Corporate 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End Governance or Process Control? ”, Energy Economics, 118: 106494.
Zhang, L., Wang, H., Zhang, W., Wang, C., Bao, M., Liang, T. and Liu, K., 2022, “Study on the Development Patterns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in China: An Empirical Analysis of 324 Prefectural Cities”, 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 367: 132975.
Zhou, J., Yu, X. and Chen, X., 2023, “How Does Environmental Legislation Guide Urban Green Transition Development? Evidence from China”,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345: 118813.
Guarding Lucid Waters and Lush Mountains: Has th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Demonstration Area Reduced the Entry of Polluting Firms?
Huang Xiaohong Xu Yiran Chen Hao
Abstract: From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to practical exploration,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in the new era has undergone historic, turning and global changes. At present, China's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has entered a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stage of accelerated greening and decarbonization, while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is still in a critical period of superimposed pressure and heavy load. Based on the panel data of 1640 county-level administrative districts in China from 2009 to 2020, we take the approval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demonstration zones as a quasi-natural experiment, and empirically examine the impact of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demonstration zones on the entry of polluting enterprises by using a multi-temporal DID model on the basis of the analysis of the policy background and its theoretical mechanism of influencing the entry of polluting enterprises.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establishment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demonstration zones significantly inhibits the entry of local polluting enterprises, and the conclusion remains significant after a series of robustness tests. Meanwhile,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and the optimization of fiscal expenditure structure will strengthen the disincentive effect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demonstration zone construction on the entry of polluting enterprises; there is regional heterogeneity in the effect of the policy, which is more significant in regions with a higher level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a higher index of digital villages, and a higher level of marketization. In addition,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policy has brought about a reduction in PM2.5 and carbon emissions, an increase in infrastructure construction investment and the entry of professional and technical service enterprises, but also an impact on the entry of some productive service enterprises.
Our findings comprehensively and profoundly reveal the effects and impacts of the policy implementation, and provide certain realistic references for the promotion and enhancement of the policy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demonstration zones. Therefore, in order to further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the scope of implementa tion of th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pilot policy should be expanded in a scientific and orderly manner, and the development endowments of different regions should be fully taken into account, so that multidimensional ways of reducing pollution and carbon emissions can be actively explored. In addition, it's also necessary to enhance exit mechanisms for highly polluting markets through diversified means, as well as comprehensively strengthen the construction of infrastructure facilities and promote new type of industrialization, thus achieving a balance between industrial development and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We believe that with the implement of the measures mentioned above, the battle of pollution prevention and control can be fought in depth to promote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the economy.
Keyword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Demonstration Area; The Entry of Polluting Firms; Multi-temporal DID Model
(責任編輯:謝淑娟)
* 黃小洪(通訊作者),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E-mail:huangxiaohong18@163.com,通訊地址: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區南湖大道182號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南湖校區,郵編:430073;徐怡然,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金融學院,E-mail:xiyangyang__30@163.com;陳浩,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E-mail:chhao11@163.com。作者文責自負。
基金項目:本文受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城市群戰略下中心城市人口集聚的時空演變與空間效應研究”(20BRK019)資助。
1中華人民共和國生態環境部,關于印發《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管理規程(試行)》《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縣、市指標(試行)》的通知,https://www.mee.gov.cn/xxgk2018/xxgk/xzgfxwj/202301/t20230117_101357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