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雷根茨是奧地利西部的一座小城,位于歐洲第三大淡水湖博登湖的東岸。這里連接瑞士、奧地利和德國,四季風景迷人,是德語區的度假勝地。布雷根茨音樂節是博登湖區極負盛名的夏季音樂節,它的傳統可追溯到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到一年,布雷根茨音樂節作為音樂周正式啟動。1946年8月5日,莫扎特12歲時創作的獨幕歌唱劇《巴斯蒂安與巴斯蒂妮》作為在湖上的首場演出,被載入史冊。演出在兩艘駁船上進行,一艘用于搭建舞臺,另一艘用于交響樂隊演出。

選擇將美麗的博登湖畔作為舞臺JLPZYnuzINtzMNl90xNf9A==的想法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駁船上的演出逐漸發展成了布雷根茨音樂節最具特色和吸引力的開放式湖上舞臺。這個舞臺將人文與自然景觀完美結合,每天可供7000名觀眾欣賞歌劇?!逗蛉恕贰赌У选贰秷D蘭朵》《卡門》《弄臣》等樂迷們耳熟能詳的經典歌劇都曾在此上演。在水上舞臺,歌劇導演可以打破劇院空間的束縛,所以這里的歌劇制作總能以導演大膽的奇思妙想令觀眾耳目一新,吸引新老樂迷慕名而來。據音樂節官方數據統計,2024年布雷根茨總共迎來了超過26萬名觀眾。
今年,德國導演兼舞臺設計師菲利普·斯托茨(Philipp St?lzl)繼2019—2021演出季在水上舞臺導演了令人過目難忘的《弄臣》之后,此次他帶著卡爾·瑪麗亞·馮·韋伯(Carl Maria von Weber)的德語浪漫主義歌劇《自由射手》(Der Freischütz,又名《魔彈射手》)的新制作再度重磅回歸。該歌劇將在布雷根茨水上舞臺的兩個夏季演出季(2024和2025)上演將近60場,為歌劇愛好者們帶來限量版的視聽盛宴。

馬克斯(Max)想娶森林守護官庫諾(Kuno)的女兒阿加特(Agathe)為妻。為此,他必須在明天的射擊比賽中取勝。巨大的壓力下,馬克斯接受了獵人卡斯帕(Kaspar)的幫助,同意讓薩米爾(Samiel)在午夜的狼谷(Wolfsschlucht)為自己制造七顆百發百中的魔彈。但馬克斯有所不知,卡斯帕早已將靈魂出賣給魔鬼薩米爾,而最后一顆魔彈的射擊目標也是由魔鬼決定的。這個故事的文學腳本來源于德國作家奧古斯特·阿佩爾(August Apel)和弗里德里希·勞恩(Friedrich Laun)1810年出版的《鬼故事集》(Gespensterbuch)系列書籍的第一卷。這個故事原本的結局十分悲慘:“槍聲響起,就在這時,凱琴(歌劇中的阿加特)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叫……而威廉(歌劇中的馬克斯)在瘋人院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备鑴”咀骷腋ダ锏吕锵!そ鸬拢‵riedrich Kind)將這個德國民間故事的結尾修改得皆大歡喜:隱士(Eremit)幫助了這對愛人,第七顆子彈偏離了魔鬼預定的方向:中彈身亡的不是阿加特,而是卡斯帕。馬克斯獲準與阿加特結婚,并被選為世襲森林守護官,將接替他岳父的工作。
導演將一個寒冷破敗的冬日村莊搬上了博登湖的夏日水上舞臺:在湖面滑冰的馬克斯和阿加特、手持獵槍的村民們、傾斜的教堂塔樓、小木屋、酒吧、干枯的樹枝以及落雪的山丘。這些元素不得不讓人想起1565年老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der?ltere)為安特衛普商人兼收藏家尼古拉斯·揚格林克(Nicholas Jangelinck)繪制的《四季》組畫中的《雪中獵人》(Jagers in de Sneeuw)。不同的是,這里沒有冬季的歡樂節日氣氛:劇本將故事背景設定在30年戰爭結束后不久的波希米亞,被戰爭摧毀的村莊彌漫著凄涼,籠罩在陰郁之中。

菲利普·斯托茨希望此次的制作能夠挖掘出這部歌劇全部的戲劇精華,并將其注入制作中,讓歌劇煥發出不一樣的生機;同時他也希望這個舞臺能打破傳統概念,帶給觀眾沉浸式的觀劇體驗。導演用華麗的布景和炫目的電影效果兌現了他的承諾。
當然,博登湖也要成為歌劇演出的一部分!斯托茨在湖岸建造了一個寬65米、深2.5米、容納48萬升湖水的巨大水池。這個水池構成了一個人工潟湖。在潟湖湖面上的舞臺,總面積達680平方米,用于搭建房屋道具。如果觀眾對布雷根茨歌劇節以往的制作比較熟悉,便不難發現,這是水上舞臺首次與觀眾席連接。從前的水上舞臺仿佛博登湖中的一顆珍珠,在距離觀眾稍遠的地方閃閃發光;在此次這個與觀眾席連接的舞臺上,演員可以直接在舞臺邊緣與觀眾互動,仿佛是“畫中人”走出畫框——這也正是導演的意圖。

當然,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本制作中的電影效果。有許多瞬間,觀眾可能會以為自己置身于電影片場:在著名的狼谷場景中,一條噴火的巨蟒從水中升起,讓人想起《哈利·波特與密室》。恐怖的骷髏僵尸從湖底爬上來,在舞臺的邊緣掙扎,像極了《加勒比海盜》。血色的月亮、奔騰的骷髏馬、用于制造魔彈的燃燒火圈、煙霧以及魔鬼臺詞的回音恐怖音效,營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氣氛。在最后一個場景中,奧托卡王子(Ottokar)和他的三個皮膚雪白、戴著五顏六色假發的女伴穿著美麗的絲綢節日長袍,坐在夢幻般的皇家雪橇中出場。此刻,觀眾仿佛打開魔法衣櫥的門,進入了克萊夫·斯泰普斯·劉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納尼亞傳奇》的冰雪世界。
“六發擊中,七發愚弄!”(Sechse treffen, sieben ?ffen?。?,這是危險的魔鬼游戲?!蹲杂缮涫帧穼嶋H上是一個黑暗的、“浮士德式”的故事:在原本的故事中,馬克斯為了獲得塵世的幸福,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并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蹲杂缮涫帧吩瓌≈?,歌唱與對白的混合形式,為該劇的現代化改編提供了絕佳的機會。在布雷根茨的演出中,魔鬼薩米爾從一個傳統的、只獻聲的幕后角色發展成舞臺上的主角。菲利普·斯托茨和揚·德沃夏克(Jan Dvo?ák)對文本進行了再創作,幾乎完全改編了本劇魔鬼的文本部分。薩米爾身著紅色緊身連體服,看起來像蜘蛛俠或者死侍。他俏皮、幽默、諷刺,但又清醒地操控著劇情的發展。

夜幕降臨。伴隨著火紅的落日和在夕陽映照下的彩云,雪白的村莊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被賦予了生命。歌劇正式開場15分鐘前,演員就陸續上臺開始表演:首先為觀眾展示的是《自由射手》的悲劇性結局,類似上文提到的《鬼故事集》中所寫一樣:阿加特的葬禮正在進行,馬克斯被絞死。魔鬼薩米爾偽裝成牧師,他身著神職人員的衣服,爬上一棵樹,脫掉外套,向觀眾們揭露了自己真實和邪惡的身份。教堂塔樓的指針回轉,時光倒流,故事以倒敘的方式展開。正如魔鬼所言:“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為昨天?!彪[士在最后一幕出現。他宣布射擊比賽無效,并批準馬克斯與阿加特結婚。然而,細心的觀眾會立刻認出隱士神圣面具下那雙熟悉的紅手套,緊接著,我們聽到了薩米爾的笑聲。這又是一場魔鬼的游戲!無論時鐘如何向前或向后轉動,故事仍然在薩米爾的股掌之間。
在上述情況下,演出的重點仿佛從音樂轉向了舞臺。然而,《自由射手》是一部真真正正的歌劇作品。曼迪·弗雷德里克(Mandy Fredrich)飾演的阿加特和漢娜·赫富特納(Hanna Herfurtner)飾演的安琴(?nnchen)的歌聲尤其出彩。飾演馬克斯的托馬斯·布朗德勒 (Thomas Blondelle)和飾演卡斯帕的大衛·史戴芬斯(David Steffens)也同樣獲得了觀眾的熱烈掌聲。觀眾的最愛無疑是飾演薩米爾的莫里茨·馮·特勞恩費爾斯(Moritz von Treuenfels),他以詼諧幽默的演出獲得了全場最高的歡呼聲。
維也納交響樂團(Wiener Symphoniker)在雅島繪里奈(Erina Yashima)女士的指揮下,在歌劇節音樂廳內完成了出色的演奏,演出的音畫實時同步到水上舞臺的兩側,使歌劇演出熠熠生輝。此外,舞臺右側增加了羽管鍵琴、手風琴和低音提琴的樂隊合奏,他們演奏的是韋伯歌劇中原先沒有的段落,使得歌劇的音樂風格更加多元化。

這是一個顛覆經典和極具娛樂性的歌劇之夜。不過《自由射手》的傳統樂迷,得帶著一顆強大的心臟走進劇院,因為在劇中很多段落,觀眾根本無法找到傳統歌劇《自由射手》的影子。據菲利普·斯托茨介紹,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今天的觀眾感受到,歌劇主角不僅僅是“歷史人物”,歌劇也不是“博物館藝術”。通過這個制作,導演向我們傳遞了一個非常明確的信息:在歌劇舞臺上,一切皆有可能。這也許就是歌劇演出的未來。
掌聲應該送給全體演員,因為他們在演出中除了正常的歌唱和表演外,還必須時刻注意舞臺上的復雜地形和諸多水域,同時還要關注從歌劇節劇院里同步而來的指揮的視頻。演出結束時,觀眾席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但也零星傳來正統派歌劇觀眾的噓聲,他們無法接受導演對歌劇的諸多改編。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當代導演制歌劇制作就是要引起不同的思考,然后傾聽大眾的回音。雖然這部作品挑戰了觀眾的傳統期待,但它以其超越流派、將經典歌劇重新演繹的創新精神,讓演出處處充滿驚喜。這是一場特別而有趣的歌劇演出,絕對是音樂、戲劇迷們不能錯過的精彩體驗!

水上舞臺的燈光熄滅。與布雷根茨隔水相望,與奧地利接壤的德國巴伐利亞小城林道(Lindau)在博登湖的湖灣中閃閃發光。一艘燈火通明的游船從那里駛來,火車站還停著一列夜間開往瑞士蘇黎世的列車。博登湖面上已恢復平靜,超現實主義風格舞臺上的人造煙霧消散,耳熟能詳的《獵人合唱》仍余音繞梁,那是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歌劇的一陣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