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上
在巫山大地上,人
一生下來就是一朵云
除卻巫山不是云。這里的人
大多數一生都不愿離開故鄉
他們天天在云海里勞作
累了就坐到云上面觀天
如果某天實在太累太累了
云朵就會把他們接回天堂
破鏡
老屋都倒塌了,還是要
進去走一走。破舊的家具
大都敞開著,把它們最后的秘密
交給了時間這個敵人
透風的墻上,還掛著一面
我們用過八年的鏡子,灰塵
也蒙不去它穿透萬物的神力
這面鏡子雖然還沒有摔進
腳下的泥土,但它已碎成若干小片
我認真地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
這已不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影子了
三十年前那個完整的自己
已經碎成鏡子中這若干個自己
我無比惶恐,對著鏡子中那些
陌生的我問:“喂喂,你是誰?
你又是誰?還有你你你……”
暗流
每一次回到故鄉,我都
喜歡到那條無名的溪邊洗臉
流動的水中,更多的時候
我并不能清晰地看懂自己
但我知道,流水正用表面的浪花
掩蓋著它內里的暗流
將我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
每次來到溪邊,都能看到那個
自閉的啞巴在河邊釣魚,然后
又放生。他不是佛教徒,他食用的是
他內心那條河流里面釣起來的魚
黃昏時分,他收鉤的那一剎那
我總感覺,我被他的釣鉤釣上
我們相視一笑,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
暮色之中。而我目送他遠去的視線
卻始終連接不上他內心那條河流
薄冰
晨起,和父親去官家灣的山坡上
祭拜先祖。路上結了一層薄冰
父親說,即便平時,走上這段路
他也是,如履薄冰……
父親一步一滑,但對這條路
他充滿執著,好像他沉默的一生
能在這里,找到另一個出口
這些年,守著故鄉的父親
和三伯、叔叔,倒是
把先祖們的墳墓打理得干干凈凈
每一塊碑石,都豎立著理想和星辰
而祖墳旁邊的荒山上,那些
橫七豎八地躺著的墓碑
早已無人管理,它們
都把自己交給風和時間去解讀
父親抬頭仰望長空
眼含熱淚,無限傷感地說:
風讀不懂,而時間
只給活著的人提供證詞
黃連
半截黃連,一直放在灶臺旁邊
的窗沿上,三十多年了,它居然
從沒有挪動過位置。煙熏火燎下
它變成了一個堅硬的形容詞
我伸手去拿它,感覺失語的時間
開始劇烈地嘶叫。腸胃不停翻騰
噴涌歲月的苦水。這么多年了
這碗苦水居然還沒被我逼出體內
我把它放回原位,它是老屋的一個整體
我無權將它移出它選擇的神位
我多像一個,從它身上走出去的動詞
必須銘記苦痛,端端正正在人間修行
(責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
張乾東,1981年出生,重慶巫山人,現在浙江永康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在《四川文學》《中國文藝家》《中國詩歌》《中國詩人》《綠風》《詩刊》《星星》《詩選刊》《詩潮》《浙江日報》等報刊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