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應對鋪張浪費的措施和歷史啟示

節儉樸素，力戒奢靡，是我們黨的傳家寶。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提倡艱苦奮斗、勤儉節約，堅決反對鋪張浪費，在全社會營造浪費可恥、節約光榮的濃厚氛圍。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中也明確提出“健全糧食和食物節約長效機制”。而在中華文明發展進程中，積累了豐富的應對鋪張浪費的歷史經驗，至今仍有極強的借鑒意義。

一、節儉關乎國運

我國歷史上有不少王朝因鋪張浪費、侈靡無度而亡。統治階層的生活腐化，不僅耗費了大量的財富和人力，同時也會影響到社會風氣和國家治理，埋下亡國禍根。

秦始皇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皇帝，對大統一國家的建立和發展做出過突出貢獻，同時他也以獨斷專行、奢靡無度著稱，傾全國之力興建阿房宮、驪山陵等浩大工程，勞民傷財。杜牧在《阿房宮賦》中描述為“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于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于九土之城郭”。秦二世胡亥即位后，延續了始皇的奢靡之風，“大為宮室，厚賦天下，不愛其費”，終致強秦二世而亡。

西晉的奢靡腐化現象也十分嚴重。《世說新語·汰侈》記載了大臣石崇和王愷斗富的故事，“王君夫以粏糒澳釜，石季倫用蠟燭作炊。君夫作紫絲布步障碧綾里四十里，石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敵之。石以椒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更為荒唐的是，皇帝也參與了進來，“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凡此種種，成為西晉崇奢風氣的縮影和亡國預兆。

隋煬帝也是古代君王窮侈極奢的典型代表，他在各地大修宮殿苑囿、離宮別館，供自己享用。隋煬帝還很喜歡炫富，“大業六年，帝以諸蕃酋長畢集洛陽，丁丑，于端門街盛陳百戲，戲場周圍五千步，執絲竹者萬八千人，聲聞數十里，自昏至旦，燈火光燭天地；終月而罷，所費巨萬”。他覺得樹光禿禿的不好看，便“以繒帛纏樹”，外邦使節反問：“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形，何如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隋人無言以對。

古代類似的案例不勝枚舉，或多或少地存在于每個王朝，雖然不能簡單地認為鋪張浪費是致使王朝覆滅的決定性因素，但當鋪張浪費大行其道的同時勢必會伴隨著貪污腐敗、階級剝削、繁徭重賦等嚴重損害國家機體的行為，導致政府統治力和公信力的逐漸崩潰。

“歷鑒有國有家之興，皆由克勤克儉所致，其衰也則反是”，大凡能夠政通人和、百姓安樂的歷史時期，當政者都會將厲行節儉、反對鋪張擺在國家治理的核心位置審慎對待，以節儉興國。西漢漢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宮室、園林、車駕、服飾等都沒有增加，造就了“文景之治”；東漢光武帝劉秀十分重視節儉，他常身著樸素的衣服，從不把玩貴重的珠玉之物，成就了“光武中興”；創造了“貞觀盛世”的唐太宗常說自己“每一食，便念稼穡之艱難；每一衣，則思紡績之辛苦”，帶頭提倡節儉，以身作則。“盛世若不足，衰世若有余”，節儉關乎國運，歷代王朝早期的治理者們往往能夠借鑒前朝滅亡的教訓，以高度的自覺奉行節儉、教化萬民。而當政局穩定并有一定積累之后，奢靡之風便容易滋生，于是便有了《阿房宮賦》最后一句的感嘆，“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二、重視教化與制度并行，營造自上而下的節儉風氣

（一）統治者以身作則。“君心正，則天下正”，一種社會風氣的養成，往往以君王的表率為起點，自上而下，逐層傳遞，這種榜樣和示范作用具有鮮明的教化意義。曹操“后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他曾頒布《內戒令》，對家眷的吃喝用度做出嚴格約束，甚至不能使用熏香，強調“吾不好燒香，恨不遂所禁，今復禁不得燒香，其以香藏衣著身亦不得”。唐太宗曾說，“夫安人寧國，惟在于君。君無為則人樂，君多欲則人苦，朕所以抑情損欲，克己自勵耳”，以此誡勉自己。他時常與臣屬談及前朝的教訓，一直不許興建新的宮殿，寧愿住在舊宮中，群臣吏民紛紛效仿，社會風氣為之一新。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貧寒，十分了解百姓疾苦，也對浪費深惡痛絕，他強調“珠玉非寶，節儉是寶”，要求宮中設施不帶金，以免浪費百姓的錢財；康熙帝“粗食軟蔬”“不喜厚味”，皇宮全年吃喝開銷一下子減少了百分之九十。可見歷代賢明的統治者皆以實際行動厲行節儉，從而帶動整個社會風氣的轉變。

（二）以制度為約束。中國古代政府制定了許多制度以倡導節儉、約束浪費，對官吏日常行政辦公管理嚴格，特別是關涉財務問題上，可謂細致嚴苛。例如在一些漢代檔案中，對官吏出行中產生的開支都有明確記錄，甚至吃了幾斤米幾斤肉都有詳細記載。在不同的朝代，都有內容相似的禁止鋪張浪費的法律條文，如漢律有《傳食律》，是專門關于驛傳供給食物的法律規定，根據官吏的不同等級制定了相應的接待標準，防止餐飲超標；唐代《職制律》中有關于根據等級使用車馬船的規定，不按規定線路而繞道，甚至將驢換為馬，皆違法；元代法令規定官吏出行接受宴請饋贈，官吏頻繁出入“茶酒市肆及倡優之家者”，均要論罪。在《唐會要》《大明律》等典章制度中也包含了多條“禁奢令”，明確飲食、服飾等標準。將節儉與廉政直接掛鉤，作為評價官員的重要標準，納入國家監察體系中，配合各項法律條文貫徹實施，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抑制鋪張浪費的作用。

（三）重視道德觀念的教化意義。傳統社會極其重視個人修養，勤儉品質為各階層所崇尚，并逐步融入進家風教育，留下了很多傳世家訓和名言警句。例如唐太宗訓誡太子要明白“奢儉由人，安危在己”的道理；康熙帝告誡諸皇子“儉以成廉，侈以成貪”。在官僚知識分子家庭，諸葛亮《誡子書》勸誡子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司馬光《訓儉示康》指出“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尋常百姓家也能從歷代傳世名言中獲得警示，如“克勤于邦，克儉于家”“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君子以儉德辟難，不可榮以祿”“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等。正是社會主流意識上的認同，才培育了中國自古崇尚節儉的美德，至今仍深植國人心中。

三、應采取措施對當前鋪張浪費行為加以治理

（一）加強立法和宣教，營造全社會厲行節儉新風尚。一方面，可以出臺整治鋪張浪費的專門法規條例，由政府機關、企事業單位、高校等率先試點，并逐步推廣到全國。另一方面，利用好已有規章制度，強化監管，緊抓落實，如《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中明確“生活奢靡、鋪張浪費”“浪費國家資財”屬于違反黨紀行為；《公職人員政務處分法》中有“公務接待、公務交通、會議活動、辦公用房以及其他工作生活保障等方面超標準、超范圍的”處罰條款；《餐飲業經營管理辦法》中要求“餐飲行業協會應通過制定行業公約等方式引導餐飲經營者節約資源、反對浪費”，等等。

（二）將崇尚節儉納入家庭家教家風建設。習近平總書記十分重視家風教育，強調“緊密結合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發揚光大中華民族傳統家庭美德”，落實總書記指示精神、營造節儉風尚的根本途徑，是將這種理念植根于每個家庭的共識中，形成全社會共識。要加強對廣大家長的節儉觀念教育，政府部門、媒體、社會組織等需在活動組織、公益宣傳等方面強化引導，獎模范、樹典型，提高家長們的認識和素養，從而影響孩子，帶動家庭風氣的轉變。

（三）著力改變國人飲食方式，妥善處理厲行節儉和消費間關系。提倡小盤餐、分食制，按需取食。《儀禮·鄉飲酒禮》記載“眾賓之席，皆不屬焉”，指的就是分席而食，既避免浪費，也更加衛生。當前部分地區已開始實行小盤餐、分食制的做法，例如部分高校開始售賣0.3元米飯、2元蓋澆飯等餐食，較好地防止了餐飲浪費。當然，也要杜絕打著節儉的幌子，實則偷工減料的行為。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加大宣傳引導力度，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勤儉節約的優秀傳統，大力宣傳節約光榮浪費可恥的思想觀念，努力使厲行節約、反對浪費在全社會蔚然成風。”節儉關乎國運，我們要積極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歷史經驗、歷史智慧，并應用于當前的國家治理，努力塑造崇尚勤儉節約、反對奢侈浪費的良好社會風氣。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本文系中國社會科學院重大創新項目“中華文明‘五個突出特性’的歷史維度、內在邏輯和發展脈絡研究”（2023YZD036）階段性成果〕

石崇與王愷爭豪，并窮綺麗以飾輿服。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疾己之寶，聲色甚厲。崇曰：“不足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干絕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比甚眾。愷惘然自失。

譯文：石崇王愷爭斗誰家更富有，并且極盡可能地來裝飾車馬冠服與各種儀仗。晉武帝是王愷的外甥，常常幫助王愷來與石崇斗富。他曾經把一株二尺多高的珊瑚樹賜給王愷，此樹枝條繁茂紛披，世上少有。王愷拿出來給石崇看，石崇看過后，用鐵如意擊打，珊瑚隨手就碎了。王愷既惋惜，又認為石崇忌妒自己的寶貝，所以便聲色俱厲。石崇說：“不值得遺憾，現在還給你。”就命左右侍從把家中所有的珊瑚樹都拿出來，有高達三尺、四尺的，枝條美麗世上少有，光彩奪目的有六、七枚，像王愷的那種樣子的珊瑚樹就更多了。王愷看了很尷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