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牙椅上的我，感覺自己好像一口骯臟的大鍋

20來歲的年紀上，我長了智齒。很痛很難受，但我并沒有放心上，直到被北京三家小醫院拒絕。有一次都躺手術臺上了，醫生看后皺著眉頭說，你這個智齒很復雜，還是去某三甲口腔醫院拔吧。

在這所全國口腔醫院的金字塔塔尖，給我做智齒拔除術前檢查的醫生說，你這個口腔狀況去牙周科看看吧。

當時，被智齒折磨了挺久的我，并沒有把醫生的話放在心上，想著等拔完智齒再去看，畢竟其他牙齒不痛不癢，沒覺得自己牙有什么問題。

后來回想，其實這個時候我的牙齦已經萎縮且牙根裸露，門牙松動，有了明顯的牙縫。然而，從小到大幾乎沒看過病的我，并沒有意識到這該去看醫生。

我先解決了智齒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拔完一側智齒后，醫生再次皺著眉頭說，你得趕緊去看牙周科了，于是我掛了牙周科的號。

此時此刻，我并不知道牙周科是看什么的。

躺在牙椅上的時候，醫生說可能有點痛，我還十分輕松地和醫生有說有笑：“沒事，我是耐痛體質。”雖然長長的牙周探針針尖锃亮得讓人害怕，但此刻我仍然無知無畏地認為我可以！

醫生一探針下去，我的勇氣就像被戳炸了的氣球，眼淚立刻無法控制地流了出來。試想一下用針扎牙齦的感覺，那漫長的幾分鐘，我寧可讓容嬤嬤拿針扎在背上。

醫生不斷地用探針刺在每一顆牙的牙齦上，口中像念摩斯密碼般念念有詞：“4、3、3，5、3、3，左下6記出血，2、3、2……”

上一次這么疼，還是出車禍膝蓋縫針換藥的時候，醫生把結著血痂的紗布連皮帶肉扯下來的那一剎那。

檢查結束后，醫生給我開出了侵襲性牙周炎的診斷，并要求我先洗牙再進行刮治。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侵襲性牙周炎意味著什么。

作為一個不抽煙不喝酒的年輕女孩子，早晚刷牙，牙線、漱口水和沖牙器也偶有使用，每年還堅持去醫院洗一次牙，自覺口腔衛生習慣不錯。

回去給醫學院的朋友說了醫生的診斷，她大驚失色：“我的天哪，你是侵襲性牙周炎？”

我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我的天哪，很嚴重嗎？你為什么要說‘我的天哪’？”

她說：“很嚴重！你趕緊問問醫生是什么情況！”

醫生說，你這情況是挺重的。

上網查了下資料，我依然不明白嚴重在什么地方，只記住了兩點：“相對少見”“家族聚集性”。

醫生不愧是醫生，接下來一句話就把我給嚇尿了：“我手上有一個 25歲的病人，之前專家建議他全口牙拔除，我現在給他留著，先控制住病情。”

我萬分震驚：“他是從出生開始就沒刷過牙嗎！”

醫生：“不是啊，跟你一樣，侵襲性牙周炎。”

大過年的，我眼前一黑。

醫生說，你應該還不至于，不過我們早點開始治療，我給你排得盡可能早了。

受疫情影響，再次見到醫生的時候，已經是7個月之后了。

由于我的病情是真的很嚴重，被安排在醫院復工的第一天復診。此時的我已經拔完了4顆智齒，心情十分輕松愉快，還以為很快可以不用跑醫院了。

結果一見面，醫生說：“耽誤了大半年，你這變得更嚴重了啊，要注意啊。”

我：……

醫生：“跟上次已經隔了這么久，再檢查下啊。”

我眼前一黑。

又一次痛得涕淚橫流的牙周探診與摩斯密碼般的狀況記錄。醫生說，你這狀況不樂觀啊，有的牙可能保不住要拔哦。

已經被牙醫從嘴里拔了7顆牙（4顆智齒+1顆多生牙+為了正畸而拔的2顆正常牙）的我，聽到這句話，真是恨不得立刻撞墻。

看牙醫除了痛，還會有奇怪的羞恥感。

比如牙醫給你圍一次性圍兜的那一下子，瞬間讓人回到幼兒園，感覺他下一步馬上就要給你發飯了。還有用那圍兜給你擦嘴的時候。加上痛得崩潰淚眼婆娑的情境，瞬間把人拉回童年，成為一只無助的中年超齡寶寶。

醫生說，你下回帶個牙刷和牙間隙刷來，我教你怎么刷牙。

平常普通的一句話，讓人羞恥感爆棚，合著刷了這么多年牙，還不會刷牙。但其實在醫生眼里，大部分人就是不會刷牙的。

普通人刷完牙輔助用牙線就可以，像我們這種牙周病患者，就需要用長得像小馬桶刷一樣的牙間隙刷了。被人拿著牙刷手把手地教刷牙的感覺實在羞愧。

這種羞恥感在醫生說“好了，去交錢”之后戛然而止。

準備牙周刮治。

對于洗牙“身經百戰”的我，心想這不就是更深度的洗牙嗎，不怕。但是我沒意識到，上次只是探診就已經疼成那樣，這次是刮。

含漱過雙氧水后，嘴里彌漫著藥水奇怪的味道，醫生用針抽取麻藥的時候，我還不怕，畢竟我從小就不怕打針，并且才剛剛經歷過拔智齒的打麻藥。

誰能想到，半年之后，經歷了數次刮治的我，本該成為一根更加油膩堅韌的老油條，卻在看到醫生嗞針管里藥水的那一下，瞬間靈魂出竅。

打完麻藥后的牙齦的確沒有感覺，可是打麻藥的那幾針，真的很疼。

拔智齒畢竟只是同側上下各一顆，可牙周刮治的麻藥要管一個區域的牙，感覺醫生七七八八扎了好多針，才結束。

牙周探針實際上還不是針，探診時已足夠讓我在心里鬼哭狼嚎，這次是真的針，直接扎在牙齦上。努力控制住臉上的淚，還有90%的冰山的淚量藏在心里。我覺得寧可疼在骨肉上，那樣的疼痛似乎是可忍的，也不想疼在牙齦上，那種特殊的痛感，刻骨銘心。

現在的水激光刮治針頭看起來友好些，沒有傳統探針那么恐怖。但本來機器的聲音就比較大，口腔更是形成了一個類似放大器的空間，傳到耳朵里的聲音，嗡嗡作響，加上內心的戰栗，電閃雷鳴，天打雷劈。

雖然打了麻藥的區域不痛，但仍然能感知到不小的力度。嘴里鮮血橫流伴著內心的波濤洶涌。

齦下刮治的同時，需要通過根面平整術去除嵌入牙骨質內的牙石，形成光滑清潔的根面。

當被醫生抱著腦袋在牙上猛刮的時候，刺耳的類似黑板擦劃黑板的聲音以及知道醫生是在清除牙石，讓躺在牙椅上的我悲傷地感覺，此刻的我，好像一口骯臟的大鋼精鍋啊……

而醫生正在全力以赴地用不銹鋼球擦掉鍋上的陳年污垢。還要不停地柔聲安慰這口大鍋：“好了，好了，馬上好了哦～～～”“再堅持一下！”“嘴巴張大！”

牙周刮治術后，操作器械會留下細小的刮痕，使得牙面較為粗糙，所以拋光是術后必不可少的步驟，目的是減少菌斑的再附著速度和程度。經過粗拋光和橡皮杯精細拋光，我的牙齒表面重新變得平滑光潔。

沒有心理準備，疼得死去活來的我，在醫生真的說“好了”的時候，感覺人都輕了21克。不是牙石的重量，是靈魂的重量。

感覺整個人都失神了，準備戴上口罩的時候，醫生說，等下啊，你臉上還有血，我給你擦擦。慘烈得活像殺人現場。照照鏡子，滿嘴鮮血，面目猙獰。還想在帥氣的醫生小哥面前保持一下的淑女形象，破碎得跟被刮下來的牙石一樣。

疼到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我，還以為這次至少已經刮了上面的半口牙，結果醫生說，沒有哦，這次只刮了6顆，你還得再刮兩次，才能把上半口牙刮完。

坐車回去的時候，麻藥的作用漸漸消失，一種難言的腫脹與疼痛感在嘴巴內外彌漫開來，痛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牙周刮治的分區治療，這才是第一次。之后以一周一次的頻率造訪醫生，接受生活的毒打。

一個月后，滿懷著希望問醫生：“結束了？”

醫生說，你這不樂觀啊，咱們再來一輪，考慮手術吧。

再來一輪吧。

我眼前一黑。

回去看了下牙周翻瓣手術的視頻，需要把牙齦切開手術，再縫合。鮮血淋漓，看得我頭皮發麻。

又一輪治療結束，我戰戰兢兢地問醫生：“是可以準備手術了嗎？”

醫生回復了一條長長的微信：“沒有那么快哦，你要耐心。首先，你的前牙治完了，目前牙齦退得比較多，而且還松動。我們當然是希望它不要掉，能多留一段時間。接下來主要評估你的炎癥控制情況，如果狀況還可以，我們下一步將要制定手術方案，把一些不好的骨形態修整下，這樣有利于你牙齒的長期穩定以及自潔。”

“如果牙周手術完了，炎癥控制穩定，就開始正畸，排齊牙齒，穩定咬合，如果有些牙中途不行了，出現拔牙的情況，未來考慮做種植。像你這樣的牙周情況，我們會有一個長期的治療計劃和預期，并根據你每次復查時的檢查情況不斷調整。”

我問：“那大概要多久啊？”

醫生：“我這有個3年了還沒治完的患者，而且牙周炎需要終身定期復查哦。”

是要終身拜倒在牙醫小哥的石榴褲衩下的意思。

我現在真的很后悔，沒有在醫生小姐姐第一次讓我看牙周的當天就去掛號。

久病成醫，在漫長的治療中，倒也學到了不少知識。請了許多次假，受了巨大的罪，花了好多的錢，我用血淚教訓給身邊的朋友們做了活生生的例子：牙醫要趁早看啊！

醫生點評；王曉萌（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口腔科住院醫師）

俗話常說“老掉牙了”，但事實上并不是“老了”就會掉牙，而是“牙周炎”造成的牙齒脫落。

牙周炎，顧名思義就是牙周組織發生的炎癥。

如果將我們的牙齒比作一棵大樹，牙周組織便是大樹周圍的土壤。樹是長在土壤里的，如果樹周圍的土壤減退，水土流失了，樹根會暴露，樹木會晃動，甚至大樹會倒下。

牙齒也是如此，當牙周組織出現炎癥，牙周組織就會發生吸收破壞，如同樹木失去土壤一樣，牙根會暴露，牙齒也會發生松動，甚至脫落。

健康牙齦組織呈粉紅色，有點彩（與橘皮相似），質韌。

牙周炎的特征為牙齦炎癥伴支持性結締組織（包括牙周韌帶和牙槽骨）丟失。臨床表現包括：探診時牙齦出血、探診深度增加和牙齒動度增加。

文中作者所提到的“侵襲性牙周炎”是一類較為特殊的牙周炎。

它通常發生在35歲以下的個體，其特點是骨丟失和病情進展速度較快，且患者臨床上無其他健康問題，此型牙周炎較為罕見，呈現家族性聚集。

對于侵襲性牙周炎來說，早期的診斷及治療對患牙的保留極為重要。潔治（也就是俗稱的洗牙）和齦下刮治等基礎治療可以清除菌斑，控制感染，是必不可少的治療手段。

那么對于牙周炎平時我們該如何保健呢？最重要的就是巴氏刷牙法和牙線的使用。

有人說我每天都刷三遍牙了，每次都刷好幾分鐘，怎么牙醫還是說我刷的不干凈呢？這就類似于我們打掃房間，雖然每天都打掃很多遍，但是每次都只打掃眼前這一塊，犄角旮旯的位置不打掃，那里就會堆積越來越多的灰塵。

因此，除了保證刷牙的時間和次數，每次刷牙時將牙齒的每一個角落都清潔到位是十分重要的。

另外，建議每半年至一年到醫院的口腔科或是口腔醫院的牙周科進行定期口腔檢查和潔治。

潔治能更好地幫助我們去除口腔內積累的菌斑、牙石，是維持牙周健康、預防齦炎和牙周炎發生或復發的重要措施。

是否需要進行齦下刮治等進一步治療，要檢查完聽大夫的建議哦。

個人經歷分享不構成診療建議，不能取代醫生對特定患者的個體化判斷，如有就診需要請前往正規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