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一傾聽”作為一種教育理念和方法,能夠增進教師與幼兒之間的互動,促進幼兒經驗的積累。然而,自推廣以來,很多幼兒園教師對其產生了抵觸情緒,甚至視其為“洪水猛獸”。教師為什么會產生這種想法?又面臨著怎樣的困惑和挑戰?讓我們一起聽聽教師真實的聲音。
“一對一傾聽”異化為任務,教師負擔悄然加重
大概四年前,我們就開始了傾聽兒童的實踐。彼時還沒有“一對一傾聽”的明確概念。隨著《幼兒園保育教育質量評估指南》的頒布,教師們愈發重視,也會在教研中學習。
據我觀察,不同教師對“一對一傾聽”的理解是不一樣的。我園有許多青年教師,有的教師提出新小班語言發展能力有限,不知道如何傾聽,說明教師對傾聽的理解僅停留在語言表達方面,而忽略情緒情感的捕捉;有的教師只是流于傾聽的技術操作,但沒有聽懂孩子,也就談不上支持孩子。近兩年,“一對一傾聽”更多落實在表征和記錄上,比如上海市就刮起了一股“表征風”,需要幼兒大量畫畫、教師大量記錄,處處都有表征墻。有些教師困惑于如何多元化呈現傾聽的成果,其實更多是受制于園所的考核,因為很多考核本身指向的是展示漂亮美觀,教師要費盡心思考慮怎樣布置環境,再“抓”幾個孩子來畫,甚至會讓小班孩子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做傾聽記錄。有的孩子不擅長畫畫,教師卻為了表征硬逼著孩子畫。為了達到藝術化呈現效果,教師不得不挑選那些展示性強的作品上墻。一些孩子觀察到別人畫得那么好,自己的畫卻貼不到墻上,會難過。這樣的做法,跟尊重每位幼兒差異性的理念是背道而馳的。此外,考核時要隨機抽查孩子闡述自己的表征,為了確保孩子應對自如,很多教師會提前讓孩子背好,可機械式的教育對孩子并沒有養分。
曾經有一位專家到園所舉辦講座,對“一對一傾聽”的內涵闡述得非常精彩,舉例也打破了表征的局限。但最后專家還是強調,表征是我們的風向。片面而刻板的考核未必能客觀反映教師對傾聽的理解和踐行,這使我苦惱,它剝奪了我大量的時間。作為“成熟”教師,我希望考核是有彈性的,可以根據不同發展階段和水平的教師進行過程性調整。記得剛工作的那些年,考核沒有那么多,我反而有更多時間好好踐行一日帶班,但現在大量的展示任務、資料檢查,讓我感到心力交瘁。
真正有愛心的教師,是需要時間跟孩子互動的。“一對一傾聽”是師幼互動的一環,隨時都在發生,教師應捕捉一些信息和孩子的想法,思考接下來是否要介入或干預,而未必要記錄下來或者組織繪畫。“一對一傾聽”沒有那么膚淺,不必專門找時間節點傾聽,而應該成為浸潤式教育??桃馔瓿傻膬A聽,捕捉到的未必是孩子真實的流露。(李教師 上海市公辦幼兒園 教齡18年)
疲憊的教師難以有效實施“一對一傾聽”
今年,我從總園一線帶班崗位調到了分園做教學管理。此前,我在班級里做過傾聽的實踐,也通過小范圍教研帶教師一起研究。隨著9月初全市組織的培訓將“一對一傾聽”重點明確出來,我感覺區域層面的推廣已經提上了日程。在嘗試過程里,我們發現最大的困難就是記不過來,于是增加了人手,除了主班教師,副班教師也加入進來,雖然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情況,但無形中增加了另一個教師的時間成本。于是我們鼓勵教師利用過渡時間來記錄,但客觀上還是增加了教師的任務量。直到今年,園所調整了一日生活安排,通過大模塊化的調節來給教師更多彈性時間,比如把自主游戲和戶外活動合并起來,能讓教師從容很多,有更多機會去實施傾聽。
目前困擾我們的有幾個問題,首先是教師的狀態。雖然“一對一傾聽”的價值很大,但從實際操作來講,如果教師比較疲憊,情緒欠佳,孩子也不會有強烈的表達欲望,傾聽的質量就無法保障。有的教師雖然嘴上認同“一對一傾聽”的意義,但明顯能感覺到他并非發自內心覺得這件事對孩子有價值。當教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其實就是完成任務的狀態,記錄過程里沒有和孩子的眼神互動,沒有留意孩子的神態或動作,也缺少積極的回應。其次是教師的目的性太強,表達或指導勝于傾聽。可能孩子馬上就要闡述游戲里發生了什么故事,但教師急于得到結果,打斷了孩子的表達。最后是追問的適宜性有待提高。不追問當然是不理想的,但有的教師總是追問“亮點”,忽視了孩子的體會,這樣的“刨根問底”只會讓孩子無話可說。同時,如何呈現孩子的表述也值得探討,有時候教師過度、隨意地概括,實際上違背了孩子本身的想法。
盡管我們參加過相關培訓,知道表征不局限于繪畫,但言語表征、動作表征等如何落實還存在困難,也受限于投入成本。另外,給予教師更多傾聽時間,園所要敢于砍掉一些文案工作,當然,這需要大量的協調工作支持。(任來 天津市津南區第二幼兒園 教齡8年)
傾聽越深入,引發的思考愈發紛繁復雜
我園的傾聽幼兒實踐早于“一對一傾聽”概念的出現,豐富的實踐給我們帶來了一些感觸與思考,也帶來了一些困惑與挑戰。
開始接觸時,我們認為傾聽就是在自主游戲結束后,將孩子們聚到一起,然后鼓勵每一個孩子用語言表達感受,或者用表征的方式分享想法,我們再記錄。隨著實踐走向深入,我們發現這種方式會對教師造成很大的壓力。比如,麗麗是一個性格內向的孩子,她不擅長表達自己,尤其是在集體環節中,這導致教師的記錄時間變得緊迫?!耙粚σ粌A聽”必須發生在固定的時間嗎?直到我們順著這個問題開展了教研,并將傾聽時間確定為“隨時隨地”,教師的壓力才得以緩解。
“一對一傾聽”越深入,我們對傾聽的質量要求越高,發現的問題也越來越多。我覺得目前大部分教師在“一對一傾聽”上面臨的難題是“如何有質量地傾聽”。比如,有孩子直接和教師表達:“我今天去挖土了?!苯處熞贿呏钡赜涗洠贿厗枺骸斑€有嗎?”孩子說:“在沙土區和兩個小伙伴一起?!苯處熡謫枺骸斑€有嗎?”或許這在傾聽的初始階段是可以被接受的,但在實踐了一段時間后,可以很明顯地察覺到這種對話是淺顯的,教師不懂得傾聽孩子的感受與體驗,也就難以推動孩子進一步思考、發展。
對我個人而言,也存在一個困惑,就是當我不了解孩子所表達的內容時,我該如何支持孩子更加深入地思考。比如,小亮在拼插區搭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也想象不出來的作品。小亮很滿意并興奮地向我介紹了作品的名字,我猜想這是他臨時起的名字或者靈感源于某個動畫片,但我對此一點都不了解??晌覜]有過多的時間思考,我需要盡快與小亮交流,所以我只能問一些常規的問題。那么此時的我,就沒有走進小亮的內心,可我又該如何問出有效的問題呢?(呂遠 北京市大興區第七幼兒園 教齡12年)
“一對一傾聽”想要落地不容易
“一對一傾聽”肯定是好事情,前提是能夠做到。目前我們這里要求幼兒每天至少被傾聽一次,但一個班級通常有30個幼兒,若要達到這個要求,是比較困難的。以大班幼兒為例,他們每天在園時間為8小時,除去午睡、吃飯的3個小時,還剩下5個小時。而這5個小時中必須包含每日2小時的戶外時間、1小時的連續游戲時間、30分鐘的集體課時間,此時還剩下1小時30分鐘。教師可以在活動的前、中、后做記錄,假如給予每個幼兒5分鐘的傾聽時間,兩位教師同時進班傾聽也需要近1小時15分鐘。
以上的計算是基于比較理想的情況,實際的一天中,幼兒會出現各種情況,那么就很難達到“一對一傾聽”的要求。我認為“一對一傾聽”有效落地的基礎是教師的有效觀察。所以我曾經嘗試先觀察再傾聽,可是我觀察一個幼兒就需要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很難再有時間觀察其他幼兒的游戲行為。所以我無法對其他幼兒的分享感同身受,那豈不是“無效傾聽”?“一對一傾聽”理念的初心是體現教育的公平性,但現實似乎走向了反面,我有時甚至會反思自己對幼兒的照顧是不是更加不周全了。(張老師 浙江省杭州市公辦幼兒園 教齡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