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譯《哈姆雷特》中的雙關語

在《哈姆雷特》中，莎士比亞這位卓越的戲劇大師用其點石成金之筆，巧妙地將一些普通單詞的多義，或音形相同或相近的語言特性發揮到極致，創造出含蓄、睿智、生動和幽默等出神入化的意境。由于中英語言的差異，譯者如何在中文譯文中再現英語雙關語加強語言感染力的修辭作用，成為一個重大挑戰。我在本文中嘗試翻譯了其中部分雙關語，與讀者共享，謬誤之處，望讀者指正。

例一：第一幕第二場

King But now， my cousin Hamlet， and my son—

Hamlet [Aside] A little more than kin， and less than kind.

King How is it that the clouds still hang on you？

Hamlet Not so， my lord; I am too much in the sun.

Queen Good Hamlet， cast thy nighted colour off， And let thine eye look like a friend on Denmark.

在這一段對話中，國王喊了哈姆雷特一聲兒子，哈姆雷特應該如何回應呢？盡管哈姆雷特當時還不知道他叔父是謀害自己父親的兇手，但他叔父在兄長尸骨未寒之際，便急不可耐地娶嫂為妻，哈姆雷特稱他們的婚姻為“亂倫”，他叔父還篡奪了本應屬于他的王位，所以哈姆雷特對其叔父憎恨至極，怎么會愿意認賊作父呢？他的旁白是在考慮與叔父的關系。

這里用了一對形近義近的雙關語kin和kind。kin的古義是“親屬關系”，國王和哈姆雷特是親叔侄，和哈姆雷特的父親是親兄弟，因此他們的關系應為比一般親屬還近的“骨肉至親”。kind的古義是“家族，血統”，這是無法改變的，但可以改變的是親屬之間應有的感情——情義，less than kind說的是國王對其兄和侄子“薄情寡義”。于是，哈姆雷特便睿智地假裝將son誤聽為同音異形異義的sun予以回應，巧妙地a2a0659ad78a5025ff53ef9036d0ff49懟了回去。在漢譯中，這就成了難題，漢語中的“兒子”和“太陽”兩者之間沒有絲毫的關聯，只好采取融通措施。我想在“兒”和“陽”的前面加上同音異形異義的修飾詞，分別譯為“嬌兒”和“驕陽”，這不就產生了原文中雙關語的修辭效果了嗎？這里的“驕陽”應該指的是國王，又將too much譯為“久”及“難忍”，表達了他對國王的憤懣之情，既回應了國王的“陰云密布”，又使得王后出面打圓場順理成章。

我的譯文是：

國王 現在來談談我的賢侄哈姆雷特，我的嬌兒——

哈姆雷特 （旁白）骨肉至親，薄情寡義。

國王 怎么你身上依然陰云密布？

哈姆雷特 不是這樣的，陛下，我久在驕陽下，酷熱難忍。

王后 哈姆雷特，好孩子，不要總是陰沉著臉，給丹麥王點兒好臉色。

例二：第二幕第二場

Polonius Do you know me， my lord？

Hamlet Excellent well. You are a fishmonger.

我初讀《哈姆雷特》時感到很困惑：哈姆雷特那么愛奧菲利亞，本該愛屋及烏，對她的父親波洛尼厄斯應有起碼的尊重，但為什么哈姆雷特總是對他惡語相向呢？當知道了在莎士比亞時代fishmonger一詞有兩層意思：魚販子和皮條客，我才解開這個疑團。從劇情的暗示中，可以了解到波洛尼厄斯對新國王和王后的結合起到了保媒拉纖的作用，所以引起哈姆雷特對他的厭惡。在漢譯中，如果只譯出“魚販子”，而在舞臺上又無法加注釋，不作特殊處理，漢語受眾很難理解這一英語雙關語的魅力，因此應把這一層意思補加進去，傳達給受眾。

因此我譯為：

波洛尼厄斯 您認識我嗎，殿下？

哈姆雷特 熟得很，你是個兼做拉皮條的魚販子。

例三：第二幕第二場

Hamlet

哈姆雷特在這里與波洛尼厄斯對話時使用的conception一詞（以及后面的conceive）是個雙關語，含有“計謀”和“懷孕”兩層意思。我想作者是在暗示兩件事：一是波洛尼厄斯耍花招，利用自己的女兒對付哈姆雷特；二是哈姆雷特和奧菲利亞偷吃禁果，奧菲利亞可能已經懷孕。這個雙關語涉及的兩層意思缺一不可，得同時提及。最后一句“朋友，留心點兒”，是對前一層意思的“警告”，也是對后一層意思的提醒。

我的譯文是：

哈姆雷特 別讓她在陽光下行走。身懷韜略和身懷六甲，乃上帝賜福，可是令愛身懷這二者也許就不是福氣了。朋友，留心點兒。

例四：第三幕第二場

Guildenstern The King， sir—

Hamlet Ay， sir， what of him？

Guildenstern Is in his retirement marvellous distempered.

Hamlet With drink， sir？

Guildenstern No， my lord， with choler.

Hamlet Your wisdom should show itself more richer to signify thisto the doctor， for， for me to put him to his purgation would

perhaps plunge him into far more choler

劇中劇揭露了國王的罪惡，他當然氣急敗壞。哈姆雷特在他的爪牙面前不能暴露真實用意，便用了purgation一詞。這個單詞含有兩層意思，一明一暗，一虛一實。表面是說國王喝醉了，應找醫生為他洗胃（purgation），而暗中真實的意思是國王犯了殺兄篡位的忤逆大罪，哈姆雷特可不幫他洗罪。為了虛實分明，我在譯文中采取了電視字幕中用括弧修正的辦法，將真實的詞放在虛假意思后面的括號里，想必讀者和聽眾都會明白其含義。

我的譯文是：

吉爾登斯滕 王上，殿下——

哈姆雷特 喂，老兄，他怎么啦？

吉爾登斯滕 他回到寢宮后，大發脾氣。

哈姆雷特 耍酒瘋了，老兄？

吉爾登斯滕 不是，殿下，是盛怒。

哈姆雷特 你要是聰明點兒的話，應該把這件事告訴醫生。因為我去幫他脫醉（罪），可能會讓他越發怒不可遏。

例五：第五幕第一場

First Clown ... There is no ancient gentlemen but gardeners， ditchers，and grave-makers. They hold up Adam’s profession.

Second ClownWas he a gentleman？

First Clown He was the first that ever bore arms.

Second Clown Why， he had none.

First Clown What， art a heathen？ How dost thou understand the Scripture？

The Scripture says Adam digged. Could he dig without arms？

固定詞組bear arms的含義是carry arms或use weapons，可以看出arms含有“家徽”“武器”和“手臂”三層含義，但“武器”這一說法在上下文中似乎于理不通。在漢語中， 我們有時說這個人身上帶著家伙，意思是說這個人身上帶有武器，如手槍或匕首之類的東西。 因為漢語中“家伙”這個詞恰巧也一語雙關， 既有“武器”之義， 又有“工具”之義， 于是工具的這層意思把整個語境貫通起來， 而且符合原意。

因此，我的譯文是：

丑甲 ……古時候沒有身份高貴的人，只有種菜的、挖溝的和掘墓坑的。

他們都繼承了亞當的行當。

丑乙 亞當是個身份高貴的人嗎？

丑甲 他是創世以來擁有家徽又手使家伙的第一人。

丑乙 嗨，他可沒有家伙。

丑甲 什么，你是個異教徒嗎？你是怎么領會《圣經》的？

《圣經》上說亞當掘過地，他手里不拿家伙能掘地嗎？

例六：第五幕第一場

Hamlet Whose grave’s this， sirrah？

First Clown Mine， sir.

Hamlet I think it be thine indeed， for thou liest in’t.

First Clown You lie out on’t， sir， and therefore ’tis not yours. For my part， I do not lie in’t， yet it is mine.

Hamlet Thou dost lie in’t， to be in’t and say it is thine. ’Tis for the dead， not for the quick; therefore thou liest.

First Clown ’Tis a quick lie， sir; ’twill away again from me to you.

哈姆雷特看到掘墓人一邊掘墓一邊唱歌，以苦為樂，便與他逗樂打趣套近乎，打聽消息。在這段對話中，他用了兩個雙關語：lie和quick。lie 有“躺”和“撒謊”兩層含義，quick 有“活的”和“迅速”兩層含義。在漢譯中，根據具體語境的需要，或把雙關語的兩層意思聯袂并用，或取其中之一單用，渾然成趣，應起到原文中雙關語的效果。

我的譯文是：

哈姆雷特 這是誰的墓，老兄？

丑甲 我的，先生。

哈姆雷特 我想這墓穴的確是你的，因為你躺在墓穴里撒謊。

丑甲 躺在墓穴外撒謊，先生，所以這墳墓不是你的。至于我，我沒躺在里面，不過這墳墓是我的。

哈姆雷特 你確實是在墓里說謊，如果你在墓穴里，就說墳墓是你的。墳墓是為死人挖的，不是為活人挖的，所以你說謊了。

丑甲 這謊話也是活的，先生，所以它很快從我的嘴上跑到了你的嘴上。

從這些嘗試中，我體會到，對于音似或形似的雙關語，只要窮盡方法，一般總可以在表達力極為豐富的漢語中找到適合的對應詞。至于含有雙重含義的雙關語， 由于兩種語言的差異， 似乎很難在漢語中找到對應的詞語，因此我們要分析原文中雙義的關系， 看是兩者并重（如示例中的conception、arms和lie）、一主一輔（如fishmonger）、一虛一實（如purgation）， 還是雙義與單義混用（如lie），根據具體情況進行切合實際的處理，既忠實地充分表達了原意， 又體現了原文中運用雙關語所展現的語言效果。因此，在兩種差異很大的語言間進行轉換時， 采取這種方法進行融通， 也不失為翻譯中一種彌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