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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凝土叢林

2024-11-29 00:00:00[英]查爾斯·斯特羅斯翻譯/王迪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4年9期

“清洗部”(又譯洗衣房)是英國作家查爾斯·斯特羅斯最引以為傲的系列作品。它由多部長篇、短篇、中篇組成,經過多年積累,斬獲了2019年雨果獎最佳系列小說。在這些共享主要人物、共享世界觀的故事中,始終存在一個繞不開的核心設定:解析惡魔學。通過這門學科,清洗部的特工們能將各類上古魔法改裝成高科技武器,用以對抗超自然生物。下面這篇故事更是祭出了人們熟知的蛇發女妖美杜莎,用遠古神話來碰撞計算機科學。

“清洗部”系列誕生于2004年,第二年便憑著這篇《混凝土叢林》驚艷了當年的科幻界:鎖定獨立篇目單元,利落拿下2005年雨果獎最佳長中篇。首開風氣就敲出了最強音,正是我們進入“清洗部”宇宙的完美入口。

星期二,凌晨四點,奄奄一息的電話發出致命的鈴聲,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在睡覺之前,我在“牛爆了”酒吧的地下室就著玉米片,也許還有三份甜點,喝下了一杯冰鎮瑪格麗特和一杯地獄龍舌蘭。我光著屁股,在木地板中間坐起身,一只手抓住聽筒,另一只手抓著頭——純粹是為了防止腦袋爆炸,你懂的——發出低聲呻吟。“誰?”我啞著嗓子對著話筒說。

“鮑勃,馬上滾到辦公室來。這不是安全線路。”我認出了那個聲音:我做過和它有關的噩夢。因為我為那個聲音的主人工作。

“唔,哦,我正在睡覺呢,頭兒。就不能——”我倒吸一口氣看向鬧鐘,“等到早上再說?”

“不行。這是緊急行動。”

“老天爺。”惡魔樂隊圍著我的頭骨跺腳,鼓聲響起,他們開始演奏返場曲目。“好的,頭兒。十分鐘后出發。打車費報銷嗎?”

“不能,來不及了。我會派車去接你。”他掛掉電話,這時我才開始感到害怕。因為,即便是安格爾頓要在午夜零點派車接送員工,也要認真負責地再三考量,他可是在洗衣房腹地的神秘事物分析部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但是,他做的事情可比這個平平無奇的部門名稱所暗示的要可怕得多。

我費力地穿上毛衣和牛仔褲,系好鞋帶,堪堪趕在紅藍交錯的燈光照亮前門上方的窗戶之前滾到樓下。出門前,我抓起應急包——用于短途旅行的小旅行包,根據安迪的建議,里面裝滿提前準備好的東西,“以防萬一”——然后用力關門,鎖門,及時轉身,看到有個警察在等我。“是鮑勃·霍華德嗎?”

“是的,是我。”我向他亮出證件。

“請跟我走,長官。”

我真走運:提前四小時在上班的路上醒來,坐在警車的副駕駛位上,警燈閃爍,司機竭盡全力要把我嚇出緊張癥。倫敦也走運:在夜里的這個時間,街道上幾乎空空蕩蕩,所以我們繞過兇猛的出租車和昏昏欲睡的清潔卡車,一路飛馳,絕不減速。只用了十五分鐘就走完了通常需要花費一個半小時的路程。(當然,代價就是:審計部就內部賬單問題長年處于與其他行政部門爭斗不休的狀態,而倫敦警察廳就像出租車公司一樣,對他們的服務收取一定的費用,那價格會讓你以為他們提供的是帶吧臺的豪華轎車。不過安格爾頓已然宣稱這是緊急行動,所以……)

這間倉庫位于一條小路旁,毗鄰一所已經關閉的小學。臟兮兮的倉庫沒有亮燈,看上去不像有人——不過還沒等我抬手敲門,門就開了。財務部的弗雷德那張面如土色的笑臉突然從黑暗中浮現在我面前,我倒退一步,然后才意識到沒關系——弗雷德已經死了一年多了,所以他才會值夜班,不會再哀怨地要求我修好他的電子表格程序。“弗雷德,我找安格爾頓。”我字正腔圓地說道,然后又悄聲說出一個特殊口令,防止他咬我。弗雷德退回到他的安保單間里——你也可以稱呼那里為“棺材”或是別的名稱,我跨過洗衣房的門檻。室內無光——為了節省燈泡,該死的健康和安全條例——不過某個善良的人在前臺留下一個發霉的紙板箱,里面裝著幾支手電筒。我關上身后的門,拿起一支手電筒,走向安格爾頓的辦公室。

我走到樓梯頂端,看到走廊里有燈光。我們把這條走廊叫做“桃花心木”1。如果老板正在指揮一個危機處理小組,那么他應該就在那里。于是我轉身走進行政區,看到一扇門上方亮著一盞紅燈。門把手上貼著一張紙條:“鮑勃·霍華德入內許可。”我接受許可,走了進去。

門一打開,安格爾頓就抬起頭來:他正在看會議室桌子上鋪著的地圖。屋內充斥著不新鮮的咖啡、廉價香煙和擔憂的味道。“你來晚了。”他厲聲說道。

“來晚了。”我附和著,把應急包扔在滅火器下方,倚在門上,“哎喲,安迪和鮑里斯也在呀。頭兒,我覺得那個警察沒耽誤時間。要是再快一點,他就要向你收取警車坐墊上的棕色污漬清洗費了。”我打了個哈欠,“出了什么事?”

“米爾頓凱恩斯。”安迪說。

“要派你去那里進行調查。”"鮑里斯解釋道。

“不需要摒除偏見。”安格爾頓一錘定音。

“米爾頓凱恩斯?”

一定是我的表情不對;安迪趕忙轉身給我倒了一杯洗衣房咖啡,鮑里斯假裝事不關己。安格爾頓好像咬到了什么難吃的東西,不出所料。

“我們遇到了問題。”安格爾頓指著地圖解釋說,“出現了太多的混凝土奶牛1。”

“混凝土奶牛。”我拉出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揉了揉眼睛,“有沒有可能只是在做夢?不是?該死。”"鮑里斯怒視著我說:“這不是玩笑。”他的眼珠轉向安格爾頓,“老板?”

“這不是玩笑,鮑勃。”安格爾頓說。他那瘦骨嶙峋的面龐比平常多了些憔悴,還掛上了黑眼圈。他看上去一夜未眠。安格爾頓看了一眼安迪,“他的武器許可還在有效期內吧?”

“我每周練習三次。”我插話道,沒讓安迪著手調查我個人檔案上的私密細節,“為什么問這個?”

“現在去樓下的武器庫,和安迪一起。安迪,給他簽發一套自衛套裝。鮑勃,除非你或它們出現狀況,否則別開槍。”安格爾頓隔著桌子把一疊文件和一支筆推到我面前,“在上面那張簽名,然后還給我——你現在擁有‘安第斯游戲紅移’的知情授權。下面那些文件是這個行動的一部分——回到這里之前,你必須一直隨身攜帶,然后在莫拉格的辦公室登記交還;如果丟失或是復印,你就等著接受審計員的詢問吧。”

“哈?”

顯然,由于我依然表現出困惑,安格爾頓咧開嘴的表情非常嚇人。他一定是想擠出個笑容。他補充道:“閉上你的嘴,你的口水都流到衣領上了。現在,跟著安迪走,領取你的武器套裝,讓安迪把你送上直升機,然后閱讀那幾份文件。到了達米爾頓凱恩斯,做你該做的事,一切順其自然。如果你什么都沒找到,就回來告訴我,我們會接手后面的事。”

“可我要找什么?”我一口氣喝下半杯咖啡;這味道就像灰燼、陳年煙頭和從莫斯科撤退時剩下的速食罐頭的混合體。“該死,你們期望我找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期望。”安格爾頓說,“趕快動身。”

“走吧。”安迪說著打開門,“你可以先把文件放在這兒。”

我跟隨安迪進入走廊,來到盡頭的黑暗樓梯間,走下四段樓梯,進入地下室。“這是什么鬼行動?”我問道。安迪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安全隧道前的鋼柵門。

“是‘安第斯游戲紅移’,年輕人。”他轉頭說道。我跟隨他進入安全區,大門在我身后咣當一聲關閉。又是一把鑰匙,又是一扇鋼制的門——這一次是在武器庫的前廳。“聽著,別太為難安格爾頓,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你對要找的東西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而它最后成為安第斯游戲紅移的結果,你很可能因此喪命。但我認為這件事的真實性只有百分之十——更有可能是哪個喝醉的學生搞出來的惡作劇。”

他用另一把鑰匙外加一句我聽不到的暗語,打開武器庫的內門。我跟著安迪走進去。一面墻的架子上擺放著槍支,一面墻前的鎖柜里裝滿彈藥,對面墻的架子上擺放著很多神秘物品。他轉向這些物品。

“惡作劇。”我重復著打了個哈欠,沒法做出更佳的判斷,“蒼天啊,現在是凌晨四點半,你把我從床上拽起來就是因為一個學生的惡作劇?”

“聽好了,”安迪惱火地瞪著我,“還記得你是怎么入職的嗎?是我凌晨四點半起床,就因為一個學生的惡作劇。”

我只能對他說一聲:“哦。”腦海中蹦出一句抱歉,但又覺得不太夠;正如他們后來向我指出的那樣,應用解析惡魔學和高密度聚焦區可不怎么搭。我以為我只是在生成奇怪的新分形;他們卻知道我的行為十分危險,差一點就用異形噩夢重新妝點伍爾弗漢普頓的景色了。“哪類學生?”我問。

“建筑學或是煉金術專業。更加王炸的是,還學了核物理。”"安迪又說出一個命令,打開玻璃柜的滑門,恐怖的遺物出現在我們面前,它們正因力量而搏動。“看看吧,你喜歡哪個?”

“這個就行,謝謝。”我伸手小心地拿起一個掛在鏈子上的銀色盒式項鏈墜;吊墜上懸掛著一個標簽,上面是黃黑相間的三葉草魔法危害標志,吊墜的扣子上系著一條絲帶,上面寫著“不要拉開”。

“明智的選擇。”安迪沉默地看著我拿出一只榮耀之手,然后又拿出一個防御性護身符。“就這些?”他問。

“就這些。”我說。他點點頭,關上柜門,重新加上封印。

“確定?”他問。

我看著他。安迪是個身材瘦小,四十多歲的家伙;身體單薄,頭發細密,穿著花呢運動夾克,肘部有皮革補丁,臉上總是露出擔憂的表情。看著他,你會以為他是開放大學1的講師,而不是洗衣房外勤部門管理級別的特工。不過他們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安格爾頓看起來更像一個患有結核病的德克薩斯石油公司高管,而不是傳說中可怕的反附身小組負責人。至于我,我看起來就像是來自代碼大會,或者互聯網創業公司工程部門的難民。這說明外貌根本不重要。“你對這次緊急行動有什么看法?”我問。

他疲憊地嘆了口氣,然后打了個哈欠。“該死的,這玩意會傳染。”他嘟噥了一句,“聽好了,如果我告訴你我的想法,安格爾頓就會把我的腦袋做成門把手。我只能說,在路上讀一下這些文件,好嗎?睜大眼睛,數好混凝土奶牛的頭數,安全歸來。”

“數奶牛。安全歸來。確認。”我在寫字板上簽字,拿起我的武器。他打開武器庫的門。“我要怎么去?”

安迪翹起一側嘴角,“乘坐警用直升機。這是緊急行動,沒忘吧?”

我返回樓上的會議室,收好文件,再下樓走出前門,還是那輛警用巡邏車在等著我。路上的汽車多了起來——距離黎明只有一個半小時,交通有點擁擠——我們沿著公路開往利皮茨山,最終停在東北郊區,警察空中勤務組的直升機就停在那里。沒有辦理登機以及在候機廳里等待之類浪費時間的流程;我們行駛到建筑群一側的大門處,出示了警官證,我的司機直接把我帶到直升機機場,他把車停在準備室旁邊,在我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之前,把我交給機組人員。

“你就是鮑勃·霍華德?”副駕駛員問我,“快上來,來。”他幫我坐進松鼠二型直升機的后座,給我系上安全帶,然后遞給我一個笨重的耳機,插上電源,“我們半個小時后到那里。”他說,“你放松就好,試著睡一會兒。”他笑了笑,然后關上我這邊的艙門,爬進前座。

有趣。我還從沒坐過直升機。聲音并不像我以為的那么大,尤其是在戴著耳機的時候,但我以前一直以為坐直升機就像被裝進油桶里滾下山,還有瘋子用棒球棍敲打油桶兩側,所以我感覺還行。的確該睡一覺;相反,我開始認真閱讀這些和安第斯游戲紅移有關的機密文件。黎明前的倫敦風景在巨大的擋風玻璃外盤旋,然后在我們下方逐漸展開,我盡量不讓自己吐出來。

報告1:1892年,9月4日,星期日

列為高度機密,帝國陸軍部,1914年,9月11日

重新列為絕密,代號“安第斯游戲”,戰爭部,1940年,7月2日

重新列為絕密,代號“紅移”,國防部,1988年,8月13日

最親愛的內莉:我必須承認,就在我上次給你寫信之后的那一周里,我已經脫胎換骨。像我剛剛經歷的這種磨難,一生中只能經歷一次;因為如果遭受多次,人類如何能從這些災難中幸存?我已經直視過蛇發女妖,并得以活下來講述我的經歷,我對此深表感激(我迫不及待地要先解釋清楚,免得你為我的安全擔憂),然而只有在仁慈天使的指引之下,我才能把這些話訴諸筆墨,寫在紙上。

上個星期二,只有我和梅塔爾2兩個人共進晚餐——羅伯森先生臥病在床,布魯斯中尉去了吉爾古特,他要為秘密遠征搞些補給——這時有人極為粗魯地打斷了我們的用餐。“圣座!”信使在我們面前雙膝下跪,驚恐到近乎窒息,“您的弟弟……!我懇求您即刻動身!”

尼扎姆·烏·穆爾克閣下用他那邪惡的表情看著我:他對他那粗魯的大塊頭弟弟沒什么感情,這一點非常合理。梅塔爾是個有教養的人,盡管有些不近人情;他的弟弟卻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粗野山民,距離土匪只有一步之遙。就算沒有這個弟弟,善良的吉德拉爾人也會過得很好。“我親愛的弟弟發生了什么事?”烏·穆爾克問。

信使嘰里咕嚕說得飛快,我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梅塔爾很有耐心地聽他講完——然后皺起眉頭。他轉頭對我說:“我們有——請原諒,我不知道這個詞用英語怎么說。這是一種出沒于巖洞和隘口的怪物,它會攻擊我的子民。我的弟弟就是去獵捕它了,但看起來它更勝一籌。”

“美洲獅?”我誤解了他的話。

“不是,”他奇怪地看著我,“我可否請問一下,上尉,女王陛下的政府是否能容忍她的帝國中存在怪物?”

“當然不能!”

“這么說,你不會拒絕和我一起去狩獵吧?”

我能覺察出他的話里藏著陷阱,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具體是什么。“當然。”我說,“天啊,老伙計,在這周結束之前,我們就能把這個怪物的腦袋掛在你那間戰利品陳列室的墻上!”

“我可不這么想。”尼扎姆冷冷地說,“在我們這兒,我們會燒掉這種東西,用以驅逐生成怪物的邪靈。明天帶上你的鏡子?”

“我的——”我隨后意識到他說的是什么,也意識到為了女王陛下在吉德拉爾政府的榮譽,我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了多么危險的境地:他所說的那東西是美杜莎。雖然承認這種事會顯露我的懦弱,但我真的很害怕。

第二天,我在破曉時分醒來,在狹窄、無窗的小屋中穿戴整齊,準備狩獵。我帶好裝備,讓辛格中士調動一隊騎兵和我們一起去狩獵。

“獵物是什么,大人?”他問。

“沒人看見過的野獸。”我說。這位平時沉著冷靜的騎兵瑟縮了一下。

“士兵們不會喜歡的,先生。”他說。

“如果我聽到他們說了什么,他們會更不喜歡的。”我說。對待殖民地軍隊必須態度強硬:他們的骨氣和他們的指揮官一樣少。

“我會囑咐他們的,大人。”他說著,敬了個禮,然后就去整備隊伍了。

梅塔爾的人在外面聚集;一群桀驁不馴的山民,不出所料地裝備著燧發槍和弓箭。他們興高采烈,就像小孩子一樣激動地吵嚷著;他們和我以及我的士兵完全沒法比。我們向他們展示了什么叫紀律嚴明!梅塔爾在前面領隊,他的手腕上站著一只紅隼,我們在寒冷的黎明中騎馬出發,進入陡峭的山谷。

我們行進了整個上午和幾乎整個下午,攀上一處陡峭的隘口,來到兩座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高聳山峰之間。這支隊伍的氛圍異常平靜,略顯憂慮的堅毅感籠罩在平時精力充沛的吉德拉爾戰士身上。我們最終抵達一個破敗的小村莊,村子里的棚屋搖搖欲墜,幾只瘦弱的山羊啃食著灌木叢;村長來見我們,聲音顫抖地為我們指明方向。

“它就在那里。”我的翻譯說,又補充道,“這個老傻瓜,他說這山谷里有魔鬼,天啊!他說他兒子兩三天前進去過,沒出來。然后梅塔爾——神明保佑他——他弟弟帶著士兵也進去了。這是兩天前的事了。”

“哈。好吧。”我說,“告訴他,偉大的白女皇派我來到這里,還有他看到的這支優秀的隊伍,還有梅塔爾本人和他的貴族,我們不會被任何怪物吃掉!”

翻譯對村長快速地說了一會兒,他面露難色。尼扎姆示意我過去。“放輕松,老伙計。”他說。

“如你所說,閣下。”

他騎著馬向前走,招手叫我靠近他。我覺得有必要進一步解釋一下,“相信一只蛇發女妖不會對我們造成傷害。事實上,我相信我們會捉住它!”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問題。”這個山地小國的統治者說,“不過對村長寬容一點。那個怪物是他的妻子。”

我們在沉思中默默地騎行完剩下的路,來到了怪物藏身的山谷,一路上只聽到風的嘆息聲,馬蹄的噠噠聲,還有裝備撞擊發出的叮當聲,“在山谷的半山腰有個山洞,就在這里。”把我們召集到這里的信使說道,“她住在那兒,時不時出來喝水,找點吃的。一開始還有村民給她送飯,但是她發瘋的時候殺了其中一個,他們就不再送飯了。”

這種悲劇性的忽視在英國是不為人知的,在英國,可憐的受害者在被診斷患有這種駭人聽聞的疾病后,會被關進迷宮般的瘋人院,蒙住眼睛,以免他們殺死看護。但是在這世界之巔,對于山谷王國里半開化的孩童,我們還能期待什么呢?

行刑——我找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以這種事件而言,進行得很順利,也就是說,過程讓人感到痛苦,一點也不像打獵那樣令人愉快。我們停在小峽谷的入口處,那個女人就藏身于此。我讓辛格中士指揮步槍隊做好準備;子彈上膛,士兵在巖石間找好位置,如果怪物沖過來,就擊退她。

部署好隊伍后,我下馬來到梅塔爾身邊,堅定信心,準備進入死亡之谷。

你一定讀過令人毛骨悚然的蛇發女妖的故事,里面的描述駭人聽聞;藏骸所里散布著燒焦的尸體,骨頭以痛苦的姿態伸出墻壁,而殺害他們的男女瘋子則在受害者中間胡言亂語、放聲嚎叫。謝天謝地,這些故事只是墮落的三流作者憑借狂熱的想象胡編亂造的,他們只會寫這種低俗的恐怖故事。我們的發現比這些故事更簡短,也更糟糕。

我們找到一處遍布碎石的山谷;山谷一側有個巖洞,只比裂隙大一點,入口搭著一個搖搖欲墜的遮陽篷。一位老婦人坐在遮陽棚下,閉著眼睛,哼著奇怪的調子。她身前是個燃盡的火堆,木柴已經燒成厚厚的白色灰燼;她好像在哭泣,眼淚順著布滿皺紋的凹陷面頰流了下來。

梅塔爾示意我安靜,然后,他大步走向火堆,我后來才意識到這是一個極其勇敢的舉動。“晚上好,嬸子,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閉著眼睛,以免我的衛兵被迫立刻殺了你。”他說。

那女人繼續低聲哀鳴——就像一個人哭到喉嚨腫痛,再也不能發出悲慟哀號的聲音。但她一直順從地閉著眼睛。梅塔爾蹲在她面前。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溫和地問道。

哼唱聲停止。“你是貴人。”她輕聲說,聲音嘶啞,“他們和我說你會來。”

“確實是這樣。”他說,聲音中充滿憐憫。他揮動一只手,示意我靠近。“你變成了這樣,真讓人難過。”

“很疼。”她安靜地痛哭,嚇得一名士兵半站起身。我立刻示意他蹲回去,然后繞到她身后。“我想再看一眼我的兒子……”

“好的,嬸子。”他輕聲地說,“你很快就會看到他。”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我把皮包遞給他,他拿出鏡子,“請安靜,嬸子,痛苦馬上就會結束。”他把鏡子舉到面前一臂遠的地方,在她身前火堆的上方,“準備好了就睜開眼睛。”

她嗚咽了一聲,睜開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期望看到什么,親愛的內莉,但不是這一幕:某個人的老母親爬出家門,被痛苦和孤獨包圍,在腦部強烈的刺痛中等待死亡。事實上,她的君主讓她免于最后的痛苦,因為她一看向鏡子就開始變化。故事里說蛇發女妖因為她的丑陋而殺死那些看到她的人,其實不是;她只是一個老婦人——邪惡存在于她的目光中,和她的感知有關。

她一睜開眼睛——眼睛在一瞬間呈現出明亮的藍色——就開始變形。仿佛身處恐怖的高溫中,她的皮膚開始膨脹,她的頭發化作灰塵。我的皮膚感到刺痛;就仿佛我的臉正對著一座敞開的火爐。你能想象出一個人瞬間被加熱到高爐的溫度會是什么樣子嗎?我看到的就是這種場景。我不想詳細描述這種恐怖,因為這不是適合討論的內容。當熱浪消退,她的身體倒在火堆上——四分五裂,四下滾落,余燼中還多了一些燒過的薪柴。

梅塔爾站起身,擦擦額頭。

“召集你的人,弗朗西斯,”他說,“必須讓他們在這兒堆出一個石冢。”

“石冢?”我茫然地重復著。

“給我弟弟。”他不耐煩地指向那個不幸的女人倒進的火堆,“你以為這個還能是誰?”

石冢建好后,我們在村子里露營過夜。我必須承認,在那次對峙之后,我和梅塔爾就以異于尋常的速度病倒了,病得很嚴重。我們的人把我倆抬回家,我現在就正臥床在家,寫下我在邊境上見證的最可怕的事件之一。

我依然是你忠心耿耿的仆人。

弗朗西斯·揚哈斯本上尉

讀完揚哈斯本上尉的報告,我的耳機發出了令人厭惡的滋啦聲。“幾分鐘后就會到達米爾頓凱恩斯,霍華德先生。你想在哪兒落腳?要是沒有具體的要求,我們會在警用停機坪找個地方降落。”

具體的地點?我把這份莫名其妙的絕密文件塞入包里,在包里面摸索我從武器庫里帶出來的小玩意。“混凝土奶牛。”我說,“我需要盡快看到它們。據這份地圖顯示,它們在班克羅夫特公園。就在僧侶路旁邊,沿著A422進入,在市中心附近轉到H3。我們能從它們上空飛過嗎?”

“稍等。”

直升機以驚人的角度傾斜飛行,我們周圍的景色也隨之傾斜。我們掠過深色的風景、樹叢、整齊有序的田地,偶爾還有鄉間別墅在我們下方一閃而過——然后我們飛到一條雙向車道的上方,在深夜的這個時間,路上幾乎沒什么車,我們再次傾斜、轉向,沿著車道飛行。從一千英尺左右的高度向下看去,這條路就像一個精致的玩具,手指大小的卡車沿著車道爬行。

“好了,到了。”副駕駛員說道,“還需要我們做些什么?”

我說:“你們有紅外設備對吧?我還要找一頭奶牛,非常熱的那種。我的意思是烹制食物的那種熱度,不是體溫的熱度。”

“明白,我們要尋找燒烤架。”他向一側傾斜身體,擺弄起控制器,控制器上方是一面外形有趣的顯示器。“看這兒。以前用過嗎?”

“這是什么,前視紅外器?”

“沒錯。那個操縱桿控制搖攝。這個把手控制縮放,用這個控制增益,它裝載在穩定平臺上;你要是看到了什么就叫我們。明白了嗎?”

“沒問題。”操縱桿的功能正如介紹的那樣,我放大了一串幽靈般的熱點,跟在它們后面移動,捕捉到黎明前慢跑者發出的耀眼光芒,像燈泡一樣閃亮——這些斑點是冰冷地面上漸漸褪色的腳印。“太好了。”我們沿著公路以四十英里每小時的速度飛行,如同夜色中鬼鬼祟祟潛行的竊賊,我縮小畫面,盡可能看到更多的周邊景象。一分鐘后,我看到前方的公園,就在環島的旁邊。“看前面,能在環島上方懸停嗎?”

“當然,稍等。”引擎的聲音變了,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前視紅外器的鏡頭仍然鎖定在目標上。現在,我看到了那群奶牛,灰色的身影映襯著冰冷的地面——1978年,由一位來訪的藝術家創作的一群混凝土動物。應該有八頭牛,真牛大小的黑白花奶牛在公園旁邊的一塊地里平靜地吃草。但有些地方不對勁,而且顯而易見。

“下方六點鐘方向亮得像在燒烤。”副駕駛員說,“你是要下去給我們帶份外賣,還是要做點別的?”

“先別動。”我緊張地說道,同時轉動攝像機,“我要先確保安全……”

報告2:1914年,3月4日,星期三

列為機密,帝國陸軍部,1914年,9月11日

重新列為絕密,代號“安第斯游戲”,戰爭部,1940年,7月2日

重新列為絕密,代號“紅移”,國防部,1988年,8月13日

親愛的阿爾伯特:我們今天對實驗體C——我們的美杜莎——進行了楊氏雙縫實驗。結果十分明確,美杜莎效應既有粒子屬性也有波屬性。如果德布羅意1說得沒錯……

不過我的樂觀有點超前。

歐內斯特2一直在以他特有的充沛精力爭取得出實驗結果,而馬西森,我們的分析化學家,則被新西蘭人3提出的問題逼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他差點和杰米森醫生打起來,后者堅稱,相比對這令人惱火又費解的異常現象追根尋底,他的病人——被他稱為實驗體C——的健康更為重要。

實驗體C是一名未婚女性,27歲,中等身高,棕色頭發,藍眼睛。直到四個月之前,她還是個健康的家庭女傭,為一名知名的皇家律師工作,這位律師的名字你應該也知道。四個月前,她經歷了幾次癲癇發作;她的雇主非常慷慨,帶她去皇家自由醫院看病,她描述說大概從十八個月前開始,經常感到眩暈、頭痛。威拉德醫生用最先進的X射線機為她做了檢查,確定她的腦部有腫瘤生長的跡象。根據《怪物控制法案》(1864),她順理成章地成為被關注的對象;她被送入倫敦圣巴塞洛繆醫院的隔離病房,過了三周,經歷過六次偏頭痛和兩次癲癇發作之后,她第一次遭受了“瀕死之痛”。在確認她患有急性蛇發女妖癥之后,盧瑟福博士讓我按照約定接手該病患;所以我通過院長聯系上了內政部。

起初,麥肯納先生對蛇發女妖在曼徹斯特街頭游蕩這種前景并不感興趣,但當我們做出保證并給出確鑿的證明之后,他下令在實驗體C知情的前提下,由我們對其進行監管。當她抵達時,她所遭受的痛苦顯而易見,不過在我們向她解釋過當前狀況之后,她立刻同意全面配合,而我們會把她應得的酬勞支付給她的直系親屬。她還年輕而且身體健康,以她當前的狀況,即便活不過一年,也可以撐過幾個月:這是一次進行研究探索的絕佳機會。我們現在把她關在以前的麻風病院里,這里的窗戶全部用磚塊砌死。我們在這里修建了一座安全迷宮,庭院的圍墻加高了五英尺,這樣她既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又不會傷害到路人。我們還設計了一套信號,讓她能在接待訪客之前戴好封閉眼罩。針對急性蛇發女妖癥患者進行的試驗都帶有危險性,但這次我相信,在她的病情惡化之前,我們已做好充分的預防措施。以防你問為什么我們不用常見的蛇怪或雞身蛇尾怪作為實驗對象,我要先解釋一句:我們試過了;無論哪種物種的病理都是相同的,但人類實驗體遠比任何野生動物更易于控制。我們可以利用實驗體C隨心所欲地進行可重復的實驗,并得到她的口頭確認,確認她執行了我們的要求。不需要我提醒你,歷史上就有人利用過蛇發女妖癥,例如法國大革命期間丹東的公共安全委員會,但那不是對這種現象進行科學研究。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取得進展!

在實驗體C自在舒心的時間里,盧瑟福博士安排了一系列的研討會。新西蘭人認為,這種效應可能是由某種電磁現象導致的,該現象在其他科學領域尚屬未知。他在征求新的實驗設計,意在展示蛇發女妖效應的范圍和性質。我們從瑪麗安娜小姐與羅伯斯庇爾的恐怖合作歷史中得知,蛇發女妖必須要看得見受害者,但不需要直接感知其存在;蛇發女妖效應可以通過反射起作用,輕微的折射同理,該效應可以穿透薄到足以透視的玻璃,但在黑暗和濃煙中無法生效。不幸患上蛇發女妖癥的生物都會長出特征明顯的腫瘤,沒有人能夠通過物理機制提出反例。似乎可以通過讓蛇發女妖失明來控制該效應,足夠的視覺扭曲也可以做到這一點。所以,為什么歐內斯特堅持將明顯的生物學現象當作當今物理學上最大的謎團之一呢?

“我親愛的朋友,”當我第一次問他時,他向我解釋道,“居里夫人是怎么推測出鐳礦石具有放射性的?威廉·倫琴是怎么識別出X射線的本質的?這兩種形式的輻射都超出了當時人們對磁、電、光的理解。它們一定是別的東西。目前,我們的美杜莎之子顯然需要通過看見受害者來傷害他們——但這種效應是怎么傳播的?和古希臘人不同,我們知道人眼的工作原理是將周圍的光線聚焦在眼睛后部的一層膜上。他們過去認為蛇發女妖發出條條烈焰,仿佛要把火焰所到之處都變成石頭。不過我們知道那不是真相。我們所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現象。誠然,蛇發女妖效應只會改變美杜莎直接看到的東西,但我們知道這些物體上反射的光線并不是罪魁禍首。而拉瓦錫量熱實驗——在他不幸地在行刑隊的鏡子前死去之前——證明原子嬗變真的正在發生!所以到底是什么東西在傳遞這種效應?不幸的蛇發女妖癥患者的觀察行為怎么能改變核結構?”

(他所說的核結構指的當然是原子的核心,正如我們根據去年的實驗所推斷的那樣。)

然后他向我解釋說,他準備了一臺名為“云室”的大型設備,設備的頂部和底部安裝有大型磁線圈,他要把蛇發女妖安置在設備一端,看看是否會發生其他的物理現象。

現在我可以透露一下我們小組的實驗成果。實驗體C以極為專業的態度配合我們的工作,但不論歐內斯特多么努力,云室實驗都沒有得出任何結果——她可以坐在那里,把臉貼在一側的玻璃窗上,把靶架上的雞蛋燒成通紅的浮石粉末,但在飽和磁化的云室中并沒有出現電離痕跡。又或者,我應該說沒有顯現出直接痕跡。當我們嘗試復制其他基礎實驗時,我們取得了更大的成功。蛇發女妖效應看起來是目標光照的連續可變函數,并具有明確定義的上限和下限。通過加入煙色玻璃過濾器,我們可以調節該效應的功效,可以讓實驗體C將目標的碳原子核轉變成硅,非常精準。我一直在研究的新型靜電計數器在實驗中展示出成效:目標發出了次級輻射,包括伽馬射線,可能還有一種神出鬼沒的中性粒子,而且我們的云室確實已經生成一幅出色的圖像,記錄了目標發出的輻射。

確認了該效應的熱量與光學性質之后,我們接下來對一排目標進行了雙縫實驗(這一次使用的是木梳)。實驗體和目標間隔著一面墻,墻上有兩條狹窄的縫隙,利用一對棱鏡將實驗體的目光分成兩束。在距離實驗體較遠的墻的另一邊,將一盞燈放在兩條縫隙之間,照亮目標:隨著光照不斷增強,交替進行的蛇發女妖癥模式出現了!這一現象嚴格遵循波的建設性增強與摧毀,和楊教授在光粒子(我們現在應該這樣稱呼)實驗中所展示出的現象一致。雖然在第一次見到該現象后得出的結論過于奇怪,乃至我們中的一些人傾向于立即否認該結論,但我們最終還是認為,蛇發女妖癥是某種波效應——而且和觀察行為密不可分。

我們肯定會在適當的時候發表全部發現;謹隨信附上我們的論文草稿,以供參考。無論如何,你現在一定想知道核心發現是什么。我們的論文尚未提及這一點,因為盧瑟福博士傾向于在發表論文之前找到一種合理的解釋;不過我要很遺憾地告訴你,我們最精確的量熱分析表明,你的質量/能量守恒理論被打破了——雖然不是按照盎司的數量級計算重量,但也足以讓人察覺。碳原子被轉化為硅離子,并帶有驚人的高正電性,如果我們假設該效應可以從某個地方生成核質量,這就解釋得通了。也許你或你在普魯士科學院的新同事能就這個問題給我們一些啟示?我們感到極為困惑,因為如果我們接受這個結果,我們就不得不接受可以憑空制造新質量這一結論,或者把它看作是對你的廣義相對論的實驗性否定。

你的摯友,

漢斯·蓋革1

一副(困惑的)青年男性特工畫像:

畫出我現在的樣子,我站在被胡亂收割過的田地中,枯黃的草沒過腳踝,感受著黎明前的寒意。我身后是一道木圍欄,圍欄另一邊有條路,路邊是常見的交通攝像頭和路燈。

一架警用直升機停在環島中部,像一只巨大的半機械甲蟲,向外突出的傳感器和夜光牌泛光燈如同發達的肌肉,直升機發出的喧鬧聲仿佛噪聲工廠正在爆炸。我面前的田地上站滿了混凝土奶牛,它們在矮樹的陰影下安然平和地吃著草,這些樹在路燈散溢的燈光下幾不可見。圍欄投射出長長的陰影,黑暗襲向圍場盡頭不祥的突起物。現在是秋季,黎明要在三十分鐘后才會到來。我舉起經過改造的便攜式攝像機,放大畫面,按下錄像鍵。

那塊突起看上去有點像躺在地上的奶牛。我回頭去看直升機,它已經盤旋起飛,打算離開;我十分確信我在這里很安全,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在田地的另一側——

“基準點:鮑勃·霍華德,位于米爾頓凱恩斯市,班克羅夫特公園,時間是十八號,星期二,早上七點十四分。我已經數過奶牛的數目,一共有九頭。一頭呈俯臥狀,位于圍場盡頭,GPS坐標可追蹤。初步監控顯示四分之一公里范圍內沒有人,殘余熱增量低于二百攝氏度,因此我推斷可以安全接近目標。”

邁出不情不愿的第一步。我一直盯著放射量測定器,以防萬一:這附近不會有太多的次級輻射,但誰能說得準呢。第一頭奶牛從黑暗中顯現出來。她被涂成黑白兩色,距離如此近,沒人會把她錯認成雕像。我拍拍她的鼻子。“保持冷靜,黛西。”我本應該和莫一起在床上安睡——但她到丹維奇參加一個為期兩周的培訓研討會去了,而安格爾頓一時興起,召集了一次緊急行動。牛仔褲的褲腳翻邊被露水打濕,涼冰冰的。我靠近下一頭奶牛,停下腳步,俯身用變焦鏡頭給它的臀部拍了張照片。

“距離起點二十米。目標是頭牛,倒地不起,明顯已死亡。長度約三米,品種……無法確認。周圍的草被燒焦,但沒有二次燃燒的跡象。”我干咽了一下,“腹部有熱爆。”它的腹部有一個巨大的裂口,由沸騰的腸液爆炸導致,腹內可能還在燃燒。

我接近目標,這顯然是一頭奶牛的殘余;同樣明顯的是,它經歷了極為不愉快的結局。放射量測定器顯示安全——很幸運,來自這種東西的絕大部分輻射效應都是即時生效的,有極少量的次級產物——但下方的土地已經被燒焦,皮毛也已經燒焦變黑,成為沙礫般的灰燼。空氣中彌漫著類似烤牛肉的味道,還伴有一種令人不快的刺鼻氣味。我在挎包中翻找出一根測溫探針,然后讓自己堅強起來,通過裂口把探針鋒利的一端插入目標腹部。我在這么做的時候,差點燙傷握住另一端的手——就好像貼近一臺敞開的烤箱。

“核心溫度,二六六,二六七……已穩定。獲取核心樣本做同位素比檢測。”我拿出樣品試管和一根鋒利的探針,在那個東西的內臟間挖來挖去,試圖把一大塊焦黑的肉弄得松散一點。我感到很惡心:我和其他人一樣喜歡熟透的牛排,但是當前整個場景完全不對勁。我盡力不去關注爆開的眼球,或是從焦黑的嘴唇里伸出來的斷裂的舌頭。哪怕不算上我自己的干嘔,這份工作也已經夠讓人惡心的了。

用于分析的樣本已經安全裝瓶,我退后幾步,繞著這具軀體轉了一大圈,從各個角度對它進行記錄。田地的另一端有一扇敞開的大門,地面上留下的痕跡使得畫面更加完整。“假設:打開門。有人帶著黛西進入這里,把她趕到靠近牧群的位置,然后離開。隨后,黛西被照亮,暴露在一個三級或以上的蛇怪面前,無論該蛇怪是活體的還是模擬的。我們需要發布可信的假情報,并對圍場大門和圍欄進行取證——檢查那個人存在的跡象和腳印——還要想辦法找出黛西來自哪個牧群。如果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有牲畜失蹤的報告,會是一條有用的線索。同時,核心溫度已經降到五百攝氏度以下,說明此次事件至少發生在幾個小時之前——像一頭奶牛那么大的東西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冷卻到這種程度。蛇怪顯然已經離開了這片區域,我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我現在要呼叫清潔工入場。結束。”

我關閉放射量測定器,把它裝入口袋,深吸一口氣。相比把熱電偶插進奶牛屁股,查看它多久之前被輻射,接下來的事肯定會更加令人不快。我掏出手機,撥打999。“接線員?請轉接派遣警員。是派遣警員嗎?我是邁克·探戈五,重復一遍,邁克·探戈五。沙利文督察在嗎?我有急事找他……”

報告3:1942年,10月9日,星期五

列為絕密,代號“安第斯游戲”,戰爭部,1942年,10月9日

重新列為絕密,代號“紅移”,國防部,1988年,8月13日

本日行動:

三份報告已送達特別行動處二部337/42號辦公室,并為最近的一系列行動提供了新的解釋,這些行動由工學博士古斯塔夫·馮·沙赫特教授聯合帝國保安總局三部和圣誕醫院里的病患們共同執行,圣誕醫院專門收治無法治愈的精神病人。

我們的第一份報告編號是531/892-(i),其內容涉及帝國保安總局三部第四小組的一個獨立小隊,該小隊終止了他們所執行的一項行動,即滅除法蘭克福市內的弱智和精神缺陷人群,這是帝國正在進行的優生計劃的一部分。一位打入敵方內部的特工(代號:綠鴿子)偶然聽到兩名士兵態度消極地談及停止在診所內進行安樂死手術的事情。1942年8月24日,馮·沙赫特先生已經得到由希特勒或鮑曼1簽署的“元首特別命令”。士兵們對此的理解是,他有權征用除帝國的直接安全和鎮壓抵抗以外的任何軍事資源,并擁有等同副總指揮的權力,可以否決其他命令。該授權與他從沃爾夫勒姆·西弗斯2博士那里獲得的現有權力相結合,沃爾夫勒姆·西弗斯博士被認為是當前斯特拉堡大學軍事科學研究所和納茨維勒集中營處理中心的主管。

我們的第二份報告編號是539/504-(i),其內容涉及法蘭克福一家藥房為圣誕醫院一名不具名醫生開的處方。這家藥房的配藥助理屬于藍鷓鴣組織的支持者,可認為值得信賴。這幾份處方不同尋常,因為它們是用于鞘內(顱骨底部)注射的丸劑,含有秋水仙堿,一種提煉過的長春堿,以及嗎啡。我們的線人認為,這是一種極其不合常規的制劑,可能用于治療某種腦部腫瘤,但很可能引起難以忍受的疼痛和神經系統副作用(參考“安第斯游戲”),該副作用與以下行為有關,即針對在扣帶回3處患有星形細胞瘤的潛在個體誘發蛇發女妖癥。

我們的最后一份報告編號是539/504-(ii),來自同一線人。其內容證實圣誕醫院內正在籌備某種不詳的活動。該醫院現在由第四特別行動隊看守。窗戶都被涂白,鏡子都被拆除(這是我們強調的重點)或被替換成單向觀測玻璃,單人病房內的燈重新布線,可以隔著兩扇門在病房外控制開關。大多數病人已失蹤,據稱是被第四組的士兵帶走,謠傳在附近的鄉村有一片地最近被翻挖過。剩余的病人仍被嚴密監押。

結論:編號539/504-(i)報告中提到的藥劑已提交給安第斯特別項目組,該項目組根據被查禁的蓋革委員會的記錄證實,馮·沙赫特正在試驗的藥物與災難性的劍橋IV制劑類似。考慮到他的同僚西弗斯在黨衛軍歷史遺產研究會的影響力,以及他之前將收治無法治愈的精神病人的圣誕醫院作為二級中心,對癲癇和其他神經衰弱患者進行姑息治療的行為,我們有理由相信,馮·沙赫特很可能有意以軍事為目的誘發并控制蛇發女妖癥,此舉公然違反《海牙公約》(1919年)“秘密附錄IV”中關于全面禁止石化武器的規定。

策略建議:應該將此事件升級至嚴重級別,并提交至聯合情報委員會,針對相關設施進行突襲,由特別行動處提供可行性方案。如果馮·沙赫特的計劃能夠繼續進行,它會顯示出巨大的潛力,發展成傳聞中的復仇者武器之一,并被部署用于針對自由地區的平民。自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以來,在戰爭部的檔案中就記錄有基于大規模觀察部署蛇發女妖癥的一系列應急計劃,我們現在必須考慮敵方針對我們部署這種武器的可能性。我們認為有必要立即對最先進的開發中心進行打擊,同時通過外交渠道提出強烈提醒,如果敵方不遵守《海牙公約》的所有(秘密的和公開的)條款,將導致盟軍針對德國平民目標報復性地部署毒氣。我們不能冒險將IV級蛇怪與戰略空中力量聯合部署……

四個小時后我滾進辦公室,因睡眠不足直打呵欠,哈莉特就像腳下著了火一樣在公共休息室里走來走去,她比我以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生氣。不幸的是,根據我們使用的矩陣管理系統,在我擔任技術支持工程師期間,有百分之三十的時間她是我的上司。(另外百分之七十的時間,安格爾頓是我的上司,我沒法確切說出我的職責,不過肯定包括凌晨四點從床上被薅起來參加緊急行動。)

哈莉特是后勤人員:膽小、瘦弱,四十多歲,多年以來一直在費盡心思地設計各種一式三份的表格,用來恐嚇外勤特工。哈莉特這類人應該對任何事情都處變不驚才對。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安,就像打開一座墳墓之后,發現里面有個木乃伊在跳霹靂舞。

“羅伯特1!你到底去哪兒了?你以為現在是什么時間?麥克盧漢一直在等你——你兩個小時以前就應該在這里參加許可證策略管理委員會的會議!”

我打著哈欠把夾克扔在部門C咖啡吧旁邊的衣架上。“被叫出去了。”我含混地說著,“緊急行動。剛從米爾頓凱恩斯回來。”

“緊急行動?”她問道,差點滑倒,“誰批準的?”

“安格爾頓。”我在水槽上方的櫥柜里尋找我的杯子,杯子上印著海報,上面寫著“好奇的目光奪取生命”。咖啡機差不多是空的,里面滿是黑色的柏油狀物質,和他們用來筑路的有毒廢料驚人地相似。我把它放在水龍頭下沖洗。“用的是他的預算,別擔心。他不過是在凌晨四點把我從床上叫醒,然后把我派往——”我放下水罐,重新裝上咖啡過濾器,“放心。經過批準了。”

哈莉特看上去就像咬了一口餅干后發現里面有半只甲蟲,但我確信問題不大。她和她的老板布里吉特畢生的目標就是打倒所有人,好讓自己能心里安穩。不過,說句公道話,她們最近表現得比平時謹慎多了,開會時都躲著其他部門奇奇怪怪的高管。這可能只是她們一貫奉行的官僚主義游戲的一部分,游戲的目標是最高賭注——全額公務員退休金以及提前退休。

“是什么行動?”她問道。

“你有安第斯游戲紅移的知情許可嗎?”我問,“如果沒有,我不能說。”

“但你去了米爾頓凱恩斯。”她反擊道,“你告訴我的。”

“我說過嗎?”我翻了個白眼,“好吧,也許說了,也許沒說。我無法給予評論。”

“米爾頓凱恩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她繼續問道。

“沒什么。”我聳聳肩,“就是一座混凝土城市而已,非常、非常無聊。”

她難以察覺地松了一口氣。“你要確保將所有的文件歸檔,并把賬單記在正確的賬戶上。”她對我說。

“我會在今天下午兩點離開之前做完的。”我回答道,同時向她暗示我實行彈性工作制這一事實;作為管理者,安格爾頓更讓人擔驚受怕,但也更善解人意。基于矩陣管理的詛咒,我不能完全逃離布里吉特的五指山,但我必須承認,當我的另一個老板對她施加壓力時,我感到很開心。“這個會議是干嗎的?”我狡黠地問,希望她能上鉤。

“你應該知道,你才是那個建立郵件列表的管理員。”她把問題扔了回來。呦呵。“麥克盧漢先生是來幫助我們的。他來自Q分部,來幫我們為通過商業軟件聯盟的審計做準備。”

“我們——”我突然停住,轉身面對她,咖啡機在我身后咯咯作響,“我們和誰的審計?”

“商業軟件聯盟。”她揚揚得意地說道,“五個月前,通信電子安全組將我們的軟件套件應用基礎架構外包了出去,而我們則負責確保企業資源管理質量和企業價值能符合官方要求,以最佳的方式得以實踐。由于你忙于別的事情,顧不上這邊,布里吉特就讓Q分部來幫助我們。麥克盧漢先生正在幫助我們按照采購部門的指導方針整理我們的許可證協議。他說他能夠對我們的系統進行商業軟件聯盟認證的全面審計,并幫助我們整理賬目。”

“哦,”我說,我非常平靜地轉過身,對著正在冒泡的滲濾式咖啡壺的方向默默地說著接下來的廢話,“你以前接受過商業軟件聯盟的審計嗎,哈莉特?”我好奇地問道,同時把我的杯子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

“沒有,不過他們來幫我們審計我們的——”

“他們由大型桌面軟件公司資助。”我盡量心平氣和地對她說,“他們這么做是因為他們把商業軟件聯盟看作利潤中心。而那又是因為商業軟件聯盟或他們的分包商——也就是Q分部將來要扮演的角色,如果他們發現有任何問題,他們就會進行審計,從而獲得報酬——進入公司,做審計,尋找任何當前未授權的東西——比如說,D3那幾臺還在使用Windows3.1系統和Office"4的機器,或是埃里克辦公桌后面負責運行部門文件服務器的Linux服務器,更不用說安全部門運行守護對策套件的FreeBSD服務器——并要求升級到最新版本,否則就起訴我們。邀請他們進公司,就像打開大門邀請緝毒小隊來抽大麻。”

“他們說他們可以查到我們所有已安裝的軟件,并為我們提供打折的批量許可證!”

“你覺得他們會做到什么程度?”我轉身盯住她,“他們想要在我們的局域網中安裝監視軟件,然后掌握一切信息。”我深吸一口氣,“你必須讓他簽《官方秘密法案》,這樣我就可以正式通知他,如果他認為他會這么做,我就會把他切開來晾著。第三條款。你以為我們為什么要在網絡中使用舊版本的Windows系統?因為我們付不起升級費用?”

“他已經簽過第三條款了。反正你說過你沒時間。”她怒氣沖沖地說道,“我五個星期前就問過你,就在周五!但你一直忙著和你在樓下的朋友一起當秘密特工,根本沒注意到還有即將到來的審計這種重要的事情。如果你有時間,就根本不會出這種事!”

“胡扯。聽好了,我們還在使用這些破爛,就是因為它們都是古老的垃圾,它們根本就不會感染當下到處都是的網絡蠕蟲和宏病毒。商業軟件聯盟會堅持讓我們把這些垃圾替換成龐大的工作站,那上面安裝有Windows"XP和Office"XP,每隔六秒鐘就會接入互聯網,把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匯報給他們。你真的認為桃花心木會批準那種安全風險嗎?”

我在虛張聲勢——桃花心木在“軟件”這個詞還代表絲綢內衣的時候就撤離了這個宇宙——但她不太可能知道這一點,我也只是最近才被邀請上去。(更加接近我的噬腦之神……)

“說到時間的問題,給我一份硬件預算和一名技術助理,要通過了洗衣房信息技術五級操作的那種,然后我就能把事情處理好。第一年只需要你支出大概六萬英鎊,之后再加上一份工資。”終于,終于,我從咖啡機中拿出水罐,給自己倒了一杯提神醒腦液,“好多了。”

她看了一眼手表。“你會來參加會議,對所有人解釋嗎?”她用可以切割玻璃的語氣問道。

“不會。”我從操作臺下方呼哧呼哧喘個不停的冰箱里拿出牛奶,加入咖啡里,“這是一部公私合拍的爛片,十一點開拍。布里吉特自愿插了一腳:如果她想讓我幫她拔出來,她盡管開口。除此之外,我和安格爾頓、鮑里斯、安迪還有個緊急行動的匯報會議,這比一周中任何一天的行政工作都重要。”

“混蛋。”她聲音嘶啞地說。

“很高興為您服務。”"她大步走出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我做了個鬼臉。“安格爾頓。緊急行動。老天爺。”我突然想起夾克口袋里經過改裝的便攜式攝像機,“該死,要遲到了……”

報告4:1989年,6月6日,星期二

列為絕密,代號“安第斯游戲紅移”,國防部,1989年,6月6日

摘要:神經解剖學的近期研究表明,那些在扣帶回處患有晚期星形細胞瘤的病人,他們所患上的蛇發女妖癥,是星狀神經節網絡的本質導致的。通過將“美杜莎地圖”布局與適當的視頻預處理輸入相結合進行測試,已證實以機械方式誘發美杜莎效應的可行性。

利用FPGA(完全可編程門陣列)技術模擬動態可重構隱藏層神經網絡的進展,結合雙目高分辨率攝像機的實時數字視頻信號處理,可能在未來五年內令我們能夠將“美杜莎模式”下載到準備得當的監控閉路電視攝像機中,從而使實時數字視頻監控網絡實現真正的“視線所及,即可擊殺”能力。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誤激活的風險,在該技術在全國范圍內部署之前,要商定安全協議,并必須廣泛實施該協議。

預計到1999年,在公共場所安裝閉路電視監控系統計劃將使英國本土城市原位安裝超過一百萬個攝像頭。全面覆蓋將于2004—2006年完成。互聯網絡的預期發展和在線計算帶寬的改進首次表明,我們有能力實現全面覆蓋、縱深防御,用以抵御任何可能的叛亂。本文討論了該項目可能帶來的影響,以及它在減輕2007年9月綠色夢魘1事件的后果方面可能起到的作用。

……

說到桃花心木,安格爾頓選擇了一間高層會議室作為我匯報工作的地點,里面有柚木辦公桌和原始的膠木辦公桌配件,還有面向走廊的磨砂窗戶。我走進會議室,按下按鈕,紅色的“會議”指示燈亮起。安格爾頓坐在辦公桌后,敲擊著瘦骨嶙峋的手指,安迪看上去焦慮不安,鮑里斯則顯得沉著冷靜。

“我自己拍的。”我把磁帶輕輕扔在桌面上,“拍下了我外勤期間見到的。”我趕在打哈欠之前把咖啡杯放在一張柔軟到令人不安的皮墊上,就怕把咖啡灑出來。“抱歉,好幾個小時沒合眼了。你們想知道什么?”

“它死了多長時間?”安迪問。

我想了一會。“不太確定——如果你想要確切時間,恐怕得做個病理學檢測,不過我在早上七點之后發現它的時候,它顯然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它當時已經冷卻到幾乎相當于烤箱的溫度。”

安格爾頓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顯微鏡下的蟲子。這種感覺可不好玩。“你看過那些文件了嗎?”他問。

“是的。”我在上樓前就把文件鎖進了辦公室的保險箱里,以防忙碌的湯姆、迪克或是哈莉特之流想要窺探一二。“我今晚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覺。”

“蛇怪,找到了。”鮑里斯說。

“嗯,沒有。”我承認道,“它還在野外。不過邁克·威廉姆斯說如果他們遇到了就會通知我。他簽過《官方秘密法案》第三條款,他是我們的聯絡人,就在——”

“有幾個交通攝像頭在監控那個環島?”安格爾頓詢問的語氣堪稱漫不經心。

“哦——”我沉重地坐下去,“哦,該死。該死。”我感到戰栗,嚴重的戰栗,五臟六腑都在跳探戈,寒意沿著腰背直向下竄。都用不著大聲宣布,我就意識到他想要告訴我什么。

“這就是我派你去的原因。”他低聲說道,揮手示意安迪離開房間,去辦事先安排好的差事。很快鮑里斯也出去了。“你可不應該讓自己去送死,鮑勃。這讓你的檔案看起來很糟糕。”

“哦,該死。”我重復了一遍,如坐針氈,不斷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這才意識到自己和死亡擦肩而過。還有直升機里的駕駛員,以及在那之后去過那里的所有人,還有——

“半個小時以前,有人破壞了監控僧侶路第三環島的十七號交通攝像頭:用一顆點223直徑的子彈穿透了攝像頭的傳感器。喝你的咖啡吧,乖孩子,別把它灑得到處都是。”

“我們的人干的。”這是個陳述句。

“當然。”安格爾頓拍了拍放在他面前桌子上的文件——我認出了第二頁上的折角,我十分鐘前才把它放入我辦公室的保險箱里——然后用他那雙可怕的灰色眼睛看著我,“所以,公眾暫時是安全的,和我說說你的推斷。

“呃。”我舔了舔已經干如舊靴子皮的嘴唇,“昨日夜里某時,有人把一頭奶牛帶入公園,把它當作練習標靶。我對米爾頓凱恩斯的道路交通控制攝像頭網絡拓撲結構不太了解,不過據我推測,應該是這個順序:有人患有非常特殊的腦部腫瘤,有人擁有偷來的石化武器——就像我因‘食人魔現實’事件而被批準使用的那種——或者有人能夠接觸到安第斯游戲紅移的產物,不管那個產物是什么。還有,從你提出的問題來看,如果是安第斯游戲紅移,那它就是未經授權的。”他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那我們就麻煩大了。”我歡快地說著,把最后一大口咖啡倒進嘴里,隨即差點把內臟都咳出來,稍微破壞了這句話的效果。

“不知深淺。”他干巴巴地評論了一句,然后等著我的咳嗽平復下來。“我已經讓安德魯1和那個叫鮑里斯的去下面的書庫拿另一份讓你看的文件了。只許閱讀,不許做筆記,需要有人陪同。趁他們還在走程序,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話語把今天早上到目前為止你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寫下來。這份筆錄會和你的視頻證據一起作為證詞被封存,以防發生最壞的情況。”

“哦,該死。”這句話我已經說累了,“是內部的?”

他點點頭。

“反附身小隊的任務?”

他再次點頭,然后把古董級便攜式手動打字機轉向我。“開始吧。”

“好的。”我拿起三張紙和幾張復寫紙,把它們對齊,“我這就開始。”

報告5:2001年,12月10日,星期一

列為絕密,代號“安第斯游戲紅移”,國防部,2001年,12月10日

列為絕密,代號“馬奇諾藍星”,國防部,2001年,12月10日

摘要:本文件描述了在建立防御網絡方面迄今為止所取得的進展,通過重新配置國家閉路電視監控網絡,將其升級為軟件控制的“視線擊殺”多頭蛇怪,該防御網絡能夠擊退大規模入侵。為了防止因意外而提前部署或故意利用,“蝎之凝視”軟件實際上并沒有加載到攝像機的固件中。相反,所有攝像機中都集成了可重新編程的FPGA芯片,可以在必要時由獲得授權的馬奇諾藍星系統用戶加載蝎之凝視軟件。

……

緒論:據稱,美國戰略防御計劃局提出的主動反彈道導彈防御網絡將需要有史以來最復雜的軟件,其特征是每百萬行代碼的復雜性指標大于100,并且因為難以運行,以及可能在初始部署時包含超過一千個1級嚴重錯誤,該軟件受到各種組織的嚴厲批評(見腳注[1][2][4])。然而,和構建馬奇諾藍星系統的要求相比,戰略防御計劃局的基礎設施可謂相形見絀。為了覆蓋95%的英國人口,我們總共需要800萬臺數字聯網閉路電視攝像機(終端)。建筑密集區的終端可以通過使用SDSL/VHDSL2的公共交換電話網連接,但外圍系統可以使用基于802.11a協議的網狀網絡路由,以確保鄉村地區不會成為惡魔附體的傳染載體池。下面將討論TCP/IP服務質量問題,以及IPv6路由和基礎設施的具體需求,所有互聯網服務提供商必須在2004年之前安裝并支持相關設施。

目前在英國銷售的閉路電視架構超過九十種,且多為進口,在部署之前無法集成適合運行“蝎之凝視”蛇怪神經網絡的FPGA芯片。根據《調查權力管理法案》(2001年)的規定,“數據披露令”應該用于獲取攝像機固件的接入許可,但在許多地區,由于當地警察不愿遵守被廣泛詬病的不合理的內政部要求,將馬奇諾藍星系統升級至一級的規定實施落后于計劃。除非我們能在2004年之前實現340%的合規改進,否則我們將無法在2007年9月之前實現目標飽和,該時間是綠色夢魘事件的預計發生日期。

……

目前只在有限的地區完成了安裝,尤其是在內倫敦(用于反恐監視的“鋼鐵之環”)和米爾頓凱恩斯(先進的下一代城域網,擁有全面的交通管理解決方案)。考慮到在建筑密集區發生災難性惡魔接管事件和指數級燃燒的可能性,正在按照人口密度和潛力順序進行部署……

……

建議:要確保到2006年所有民用閉路電視設備都與蝎之凝視軟件兼容,途徑之一就是利用美國國家安全局的一項倡議來達到我們自己的目的。在一項表面上由好萊塢和音樂行業協會(美國電影協會和美國唱片業協會:參見CDBTPA)發起的法案中,國家安全局表面上試圖通過立法支持對所有面向公眾出售的電子設備進行數字版權管理。目前我們還無法獲得實施細節,但我們相信這只是一個借口,以此要求芯片制造商將芯片上FPGA集成到一百萬門范圍內,在軟件中可重構,在初始階段使用該芯片的電路系統受到數字版權管理保護,但可重新編程,用以支持他們新近挑起的非美國主義戰爭。

如果這種FPGA集成是強制性的,商業壓力將迫使遠東供應商遵守法規,我們則能夠以遵守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條約規定的版權保護義務為由,強制將二級蝎之凝視軟件整合入所有數字消費電子相機和商業閉路電視設備中。然后我們就可以設計一個合理的借口——例如,對正在進行的刑事調查而言,從老舊設備中獲得的證人證據不可信——來迅速地分階段淘汰所有的零級和一級攝像機。

如果我們能夠貫徹該計劃,到2006年底,任何兩個相鄰的公共閉路電視終端——或配備數字視頻鏈接的私人攝像機——將可被任一經過認證的馬奇諾藍星系統超級用戶重新編程,允許操作員將其轉換成“蝎之凝視”蛇怪武器。我們仍然相信,這是最佳防御姿態,這樣才能在舊日支配者自群星歸來吃掉我們的腦子時盡量減少傷亡。

“所以,歸根結底,這是一項戰略防御計劃,旨在抵御來自時空之外的外星吸腦者的入侵,大量的外星吸腦怪預計將在特定日期抵達。我沒理解錯吧?”我問。”

“相當接近了,是的。”安迪說。

“好。為了對付預測中來自外星吸腦怪的威脅,某個不知名的天才想出一個點子,用網絡連接我們這片綠意盎然、舒適愜意的土地上遍布的閉路電視攝像機,把它們的拍攝內容輸入到模仿蛇怪大腦的軟件里,織出一張無處不在的視線擊殺死亡之網。盡管我們并沒有真正了解美杜莎效應的工作原理,只知道它依賴于某種奇怪的觀測介導的量子隧道效應,波函數坍縮,諸如此類,在沒有明顯的凈能量輸入狀態下,可以讓目標身體內百分之一的碳原子核自動轉變成硅。是這樣嗎?”

“抽根雪茄吧,大偵探。”

“抱歉,我只在你把我連上國家電網時才會吞云吐霧1。該死。好吧,所以說還沒人意識到硅原子核的質能肯定來自某處,某個別的地方,《維度地牢》2中的某個地方……見鬼。但這不是重點,對吧?”

“的確不是。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

“等我的手不抖的時候。讓我們看看。我們的領主和主人們決定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通過立法將所有公共攝像頭聯網,并安裝后門,以便在時機成熟時上傳能夠進行反殺的蛇怪大腦模擬器,而不是將此事公開,冒著嚇到安順良民的風險,在每個街角安裝死亡射線。讓我們面對現實吧,在這個充斥著外包、公私合營、業務特許等等的時代,這種事可以大大增強財政實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安裝防盜攝像頭,你就辦不了商業保險,總得有人監視他們,所以你也可以把這項業務外包給擁有網絡運營中心的安保公司,而那些腦殘的音樂行業版權流氓正在推動一項法律,強制要求在每個隨身聽或攝像機中安裝政府秘密間諜軟件,防止邁克爾·杰克遜1死于家庭錄音。精彩絕倫。”

“簡明得體,對不對?比大張旗鼓地派出大型彈道導彈潛艇要巧妙得多。冷戰結束之后,我們走過了一段漫長的道路。”

“是啊。不過你也是在告訴我,某個腳本小子2翻遍每個角落找到你,并且對米爾頓凱恩斯發動了一場襲擊。也許他們只是誤以為自己在玩《導彈指令》3。”

“無可奉告。”

“該死的耶穌基督開著一輛小貨車進城,車上裝滿備份用的數字線性磁帶——你把我當傻瓜嗎?聽好了,現在的形勢非常嚴峻。有人把蝎之凝視的代碼上傳到僧侶路環島的部分交通攝像頭里,像蛇怪一樣把黛西變成了六百磅帶著骨頭的煮牛肉,而你對我說的就只有一句無可奉告?”

“聽著,鮑勃。我覺得關于此事你過于氣憤。我不能對僧侶路事件作出評論,因為你才是雙打組合中的官方調查組長,而我只負責后勤保障與支援,不能做事后諸葛亮。我只是在盡力幫助你,好嗎?”

“抱歉,抱歉。我就是有些心煩。”

“是啊,好吧,不管你信不信,對我和安格爾頓來說,心煩沒有任何意義,希望這能給你一點安慰。但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及時查明奶牛黛西謀殺案的手段、動機和兇手,并順利結案。哦,我們可以排除外部滲透——僧侶路的網絡環路建立在私有內部骨干網上,配備的防火墻刀槍不入。對你來說是不是能輕松點?”

“廢話!聽著,我在原則上恰好同意你的觀點,但我還是感到心煩意亂,安迪,我想說的是——都是廢話。你看,這件事太荒唐了,我知道我介入得太晚,但我認為整個馬奇諾藍星計劃荒唐至極,我是說,就像公鵝對著月亮講述《你掌心的毛發》4一樣瘋狂。就像每個街角下都埋著原子地雷!難道他們不知道無法侵入的計算機只有一種?它需要運行安全操作系統,被焊接在鋼制保險箱中,埋藏在煤礦底部的一噸混凝土之下,由特種空勤團和兩個裝甲師守衛,而且還要處于關機狀態!他們以為他們在做什么?”

“保護我們不受綠色夢魘事件的侵襲,鮑勃。我會讓你明白,這就是俄羅斯人非常渴望讓能源號運載火箭再次飛行的原因,這樣他們就可以發射普利斯軌道戰斗空間站,美國人也是因此而對薩巴赫符文極其不滿,以至于他們試圖在地球上的每個模數轉換器中都安裝上審查軟件。”

“我有對綠色夢魘事件的知情許可嗎?還是說我只要相信有這么個事就好?”

“暫時先相信它吧。之后我會讓你在本周內得到許可。很抱歉,但這真的是……你看,在這種情況下,目的可以證明手段的正當性。相信我,好嗎?”

“該死。我還需要一杯——不,我已經喝了太多的咖啡。所以你們想讓我干什么?”

“好消息是我們已經縮小了一點范圍。聽到這個你應該會很高興,我們剛剛命令西約克郡警局的電腦犯罪小組穿著釘靴進入并摧毀整個米爾頓凱恩斯交通監控網絡和操作中心。官方的理由是懷疑一名心懷不滿的前雇員安裝了定時炸彈——順便說一句,他是無辜的——不過我們把它改成了電腦濫用案,并派出了對該事件有一定了解的小組。他們會正式請求通信電子安全組的支援,后者會從政府通信總部臨時調派一名傳聞中的特工過去,而那個特工就是你。我要你翻遍整個攝像頭網絡,找出蝎之凝視是怎么被傳上去的。應該會比你想得更容易,因為蝎之凝視并不是完全開源的軟件,據我們所知,整個地球上只有兩個被授權的開發小組在開發這個軟件,或者至少在這個國家是這樣,其中一組——給你個驚喜——就在米爾頓凱恩斯,從現在起,你有權在他們的地盤上橫著走,在我們的頂級科研實驗室里扮演蓋世太保軍官。我相信你不會在沒有充分理由的情況下濫用這份權力。”

“哦,太棒了。我一直幻想自己穿著長長的黑色皮質軍用風衣的樣子。莫會怎么看我?”

“她會認為你生氣的時候和這身行頭最般配。準備好了嗎?”

“既然你都那么說了,我怎么可能說不?”

“很高興你能理解。現在,在我們結束匯報并把磁帶發給審核員之前,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呃,是的。一個問題: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唉!嗯。我猜是因為你已經被卷進來了,鮑勃。而且你有非常獨特的技能組合。你忽視了一點,我們并沒有太多稱職的外勤特工,我們的大多數特工都是身強體壯、腰部掛著符文武器的外勤巫師;他們不像你一樣了解這些現代的巴貝奇引擎互聯網裝置。而且你有使用蛇怪武器的經驗,你以為我們會像分發牙膏一樣分配這種武器嗎?所以與其找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你恰好在場,知道得也足夠多,而且被認為是……合適人選。”

“哇,謝謝。知道你們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人來干這活,我今晚能踏踏實實睡上一覺了。還真是翻箱倒柜找出來的人選啊,是不是?”

“是啊,你知道就好。”

第二天早上,他們把我送上開往切爾滕納姆的列車——當然,是二等座——去一個大型辦公地點,該地點在該地區的所有地圖上都顯示為空白——當然,得祈禱間諜不會注意到農場后方伸出來的衛星天線。兩名穿著藍色西裝的羅威納犬1花了半個小時給我做安檢,過程讓人非常不適,他們在工作中有個假設:任何人都是危險的,且安全風險未被分級。他們對我進行搜查,讓我在杯子里撒尿,還把我的掌上電腦留在保安辦公室,但是出于某種原因,他們沒讓我交出裝有木乃伊鴿子爪的小皮袋,袋子就掛在我脖子上戴著的銀鏈上,我對他們解釋說我戴著這個是因為宗教信仰。這兩個傻瓜。

外面風雨交加,因此我沒有拒絕他們把我領進一間裝有空調的會議室,就在副樓的第三層,這里的機構內專供咖啡是淺褐色,和辦公室的地毯顏色相同。在接下來的四個小時里,我和凱文、羅賓、簡還有菲爾一起開會,他們輪流向我解釋,作為一名來自政府通信總部的外派高級操作官肩負哪些責任,包括維護安全、呼叫支援、匯報問題以及填寫兩百一十七份不同的表單,高級操作官顯然就是被雇來花時間填寫表格的。洗衣房內也許官僚作風盛行,而且還瘋狂追捧ISO-9000認證,然而政府通信總部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的所有程序都采用了稀奇古怪的BS5720質量保證標準,以確保當女王陛下忠誠的反對派在議會下院提出質疑時,內政部部長能夠近乎實時地對所有可用的回形針進行統計。從另一方面來講,他們的預算比我們的多,而他們要擔心的事情只是不得不閱讀別人的電子郵件,而不是來自宇宙之外的觸手怪會吸走他們的靈魂。

“哦,當你代表我們出現在公眾面前時,一定要記得打領帶。”菲爾在一頓滔滔不絕的講話后帶著歉意說道。

“還要剪一下頭發。”簡微笑著加上一句。一群混蛋。

人力資源部的小惡魔們安排我住進一家提供早餐的旅店里,旅店的老板是一對上流社會的保守黨反社會老夫妻——麥克布賴德夫婦。他是個禿頭,穿著拖鞋到處閑逛,一邊讀著《每日電訊報》,一邊陰沉地嘟囔著需要用死刑來解決那些尋求政治避難的冒牌貨;她戴著厚重的角質框眼鏡,留著被時間遺忘的發型。走廊的墻紙上印有令人作嘔的精美印花,整個地方都有樟腦丸的味道,唯一能代表二十一世紀的東西就是大廳樓梯上廉價而惡心的網絡攝像頭。我盡量不讓自己發抖,無精打采地走上樓,走進房間,擋住門,然后坐下來給莫打個晚安電話,用掌上電腦(我在出去的路上從保安那里救出了它)玩《文明》游戲。“有可能更糟糕,”莫安慰我說,“至少你的房東沒長腮,也沒有綠色皮膚。”

第二天早上,我用手肘開路,登上開往倫敦的早班列車,在上班高峰期的人流中艱難前行,在去米爾頓凱恩斯的列車上設法擠進一個座位;車上塞滿了衣著鮮艷的德國背包客和惱怒的商人,他們要去盧頓機場,但我在那站之前就下了車,打了一輛出租車去警察局。美好的生活莫過于在周六晚上用圓珠筆在拖鞋底上畫畫,而不是去酒吧。“半人半餅干”樂隊的主唱在我的蘋果音樂播放器上悲傷地唱著歌,我傾向于同意這種說法,但要注意,在酒吧里度過周六夜晚差不多等同于在警察局度過潮濕的周四早晨。“沙利文督察在嗎?”我問前臺。

“請稍等。”"留著大鬈曲八字胡的警員仔細地檢查了我的警官證,目光銳利地盯著我看,仿佛希望我立刻崩潰并供述出一系列未被偵破的入室盜竊案,然后他轉身慢悠悠地走進角落里嘈雜的后勤辦公室。我只來得及看了兩遍超現實主義風格的預防犯罪宣傳海報(“你的鄰居是來自綠色長筒靴星球、會獵狐的爬行動物嗎?到這里來舉報他們,免費!”),門就砰的一聲打開,一個穿著灰色套裝、神情堅毅的女人闖了進來。她看起來就像安妮·藍妮克絲1加入了警察隊伍,而且還喝了一兩次酒,前一晚吃了很有問題的咖喱。

“好了,是哪個大人物來了?”她詢問道,“你。”一根皮包骨的手指指向我,“你是來自——”她看了一眼警官證,“哦,該死。”

她轉頭喊道:“杰弗里斯,杰弗里斯,你這個混賬小人,你陷害我!哦,我為什么要自尋煩惱。”然后轉回頭來看著我,“你就是前天在我上完大夜班后把我從床上叫起來的那個特工。這是你的麻煩事?”

我深吸一口氣。“既是我的,也是你的。我剛從——”我清清喉嚨,“根據命令,我要找到J.沙利文督察,然后把這位督察拽進會見室。”

我想象出交叉手指2的動作,問道:“J代表什么?”

“約瑟芬。順便說一句,我是探長。”她抬起擋板,“那你最好進來說。”約瑟芬看起來有點疲憊,還有點惱火,“你的另一個證件呢?”

“我的另一個——哦。”我聳聳肩,“我們不會拿著它四處炫耀;如果弄丟了,有可能會造成一場災難。”任何撿到它的人至少都會違反第三條款。更不用說還會有靈魂不朽的危險。

“不會有問題,我已經簽過相關條款了,用血簽的。”她挑起眉看著我。

“第二段?”我問道,為了確保她沒有虛張聲勢。

她搖搖頭,“不,是第三段。”

“通過了,是友軍。”然后我讓她看到了警官證的真面目,那東西會進入大腦,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哪怕僅僅是對其有效性產生一絲質疑,也會讓人想要嘔吐。“滿意了嗎?”

她只是點點頭。是個很酷的家伙。《官方安全法案》第三條款的麻煩之處在于,如果不經簽字確認就得知它的存在,那就屬于違法——要用鮮血簽名。因此,我們這些簽署人理論上可以談論高度機密的國家安全問題,比如洗衣店的茶餐車輪值表等,但實際上卻無法直接提出這個話題。我們應該依靠引薦,但在實際應用中根本靠不住。有點像同性戀母羊;當母羊表現出性喚起,站在一邊等著被騎時,很難知道別人是不是……嗯,你知道的。已獲得許可。“來吧,”她語氣中的敵意少了一點點,“我們可以順路喝杯咖啡。”

五分鐘后,我們坐下來,手里拿著一本記事本、一部電話和一臺古董錄音機,斯邁利可能用它向卡拉3做過匯報,那是個久遠的時代。“這件事最好很重要。”"約瑟芬一邊抱怨,一邊把她的黑色雀巢咖啡放在看上去很嚇人的高科技甜味劑分發器下面,不斷地點擊按鈕,“我要處理一個慣偷,兩起強奸案,一連串的汽車盜竊案,還有一個幽靈一樣的、經常闖入百貨公司的討厭鬼,然后從西約克郡來了一群礙事的家伙,他們正在審查那些計算機——我確信這是你的錯。我現在需要沉浸在《X檔案》那樣的垃圾里,就像我需要在腦袋上開個洞一樣。”

“哦,這確實很重要。我希望能盡快解決。我想先弄清楚一些事情。”

“嗯。所以你想知道什么?今年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有兩起飛碟目擊事件和六起外星人綁架事件。”她揚起眉,雙臂交叉,肩膀微微擺出防御的姿態。誰能想到呢?高級官員的問話讓女權主義警官產生戒備心理,“我可沒有一整天的時間:我中午要參加案件委員會的簡報會,四點要去學校接兒子。”

再想一想,也許她真的很忙。“首先,你有沒有拿到目擊者的報告或者現場的監控錄像?你找到那頭奶牛的主人了嗎?知道它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嗎?”

“直到三點鐘才有目擊證人,弗農·斯威特出門遛他女朋友的迷你貴賓犬,那只狗得了腹瀉。”她做了個鬼臉,額頭上的傷疤皺了起來,清晰可見,“如果你想,我們可以一起看小組報告。你來這里就是為了這個?”

“你可以這么說。”我用宜家出品的廉價勺子蘸了點我的咖啡,幾秒鐘后謹慎地查看金屬是否被腐蝕了,“乘坐直升機讓我暈機。尤其是我出去玩了一夜,本來想睡懶覺的。”她差點笑了,然后才想起她對我很生氣,“好吧,沒有早期報告。還有什么?”

“沒有錄像。”她說,她把雙手伸平放在桌面上,放在咖啡杯的兩邊,檢查著甲小皮。“什么都沒有。前一秒還是零點二十六分,下一秒就變成七點十四分了。讓人難以忘記的數字。丹尼斯,我們部門的極客,對MKSG十分不滿——他們是地區監控外包領域的公私合營商。”

“零點二十六分到七點十四分,”我一邊重復,一邊用掌上電腦做記錄,“MKSG。好的,鬼知道這是什么的縮寫。”

“是嗎?”她歪頭盯著我看,就好像我是落在她咖啡上的蒼蠅。

“是的。”我點點頭,然后對自己說,沒有正當理由就故意惹她生氣真是太蠢了。“抱歉。我能說的就是,我對攝像機和奶牛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很感興趣。如果你聽說了任何和它們有關的事情——尤其是關于錄像被篡改的事——我都很想知道。不過同時——黛西。你知道她來自哪里嗎?”

“是的。”她沒有露出笑容,但肩膀稍微放松了一點,“事實上,她的編號是二六三,來自鄧斯特布爾附近的一家乳品廠,埃米特-摩爾有限公司。或者說,她在三天前還是二六三號。她不太適合產奶了,所以他們把她和其他七頭奶牛一起賣給了當地的一家屠宰場。我調查了另外七頭的下落:下個月的某時,它們會出現在你的麥當勞開心樂園兒童套餐里。但是不包括黛西。好像有個開著路虎的農民路過那里,后面跟著一輛貨車,他問能不能把她買下來,運走,交給當地的肉店處理。”

“啊哈!”

“如果你相信,那我有一座橋1可以賣給你。”她喝了一口咖啡,顯出痛苦的表情,又加入更多的甜味劑。我下意識地也喝了一大口,結果燙到了舌頭。“事實證明,記錄中并沒有什么來自夏爾袋底洞漢姆農場的農夫賈爾斯2。提醒你一下,他們在牲畜欄里安裝了攝像頭,我們已經確認了那輛路虎。它在第二天被遺棄在雷頓巴扎德的郊區,在福爾摩斯2號系統中被標記為失竊。它現在停放在馬路那頭的車輛扣留場里;他們用煙熏的方式提取指紋,但沒有發現任何痕跡,而且我們沒錢派犯罪現場調查警官和法醫小組對我們遇到的每一輛被盜汽車進行全面檢查。但是,如果你對我施壓,還許諾給我預算,并且和我的上司打上一架,我會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沒有必要:我們有很多方法和手段。你能找人開車帶我過去嗎?我要閱讀一些材料,然后從你面前消失——除非遇到和黛西相關的事。你要用什么借口呢?”

“哦,總能找到辦法。現在它被歸在F類,代表見鬼的神秘怪獸1,但我想宣稱它只是一只衰老的動物,被不想支付屠宰費的農民非法丟棄。”

“聽上去不錯。”我緩慢地點點頭,“現在,我想和你玩一個詞語隨機聯想游戲。可以嗎?在十秒之內。當我說出單詞,告訴我你想到了什么。好嗎?”

她看上去很困惑。“這是——”

“聽好了。綠色夢魘事件蝎之凝視馬奇諾藍星。根據伊貢茲納海使者賦予我的權力,我有權約束和釋放,你無法說出我們所討論的事情,直到再次聽到這些詞語:綠色夢魘事件蝎之凝視馬奇諾藍星。明白了嗎?”

她斜眼看著我,嘴里說著什么,看起來越來越生氣,最后忍不住爆發出來:“嗨,這是什么鬼東西?”

“只是一種預防措施。”我說,她怒視著我,在我喝完咖啡的這段時間,她的嘴巴張張合合了好一會兒,然后才意識到關于這個話題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好了。”我說,“現在。我允許你宣稱那頭奶牛被丟棄了。我允許你和我自由交談,但是和別人不行。任何人向你提出任何問題,如果他們不能接受‘不’這個回答,就讓他們來找我。對你的上司同樣適用。盡管只是對他們說你不能告訴他們,僅此而已。”

“卑鄙無恥。”她生氣地低聲說道,如果目光能殺人,我就會變成會見室地板上一小堆陰燃的灰燼。

“嗨,我也受到魔法的限制。如果我不把它散播出去,我的腦袋就會爆炸。”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話,不過她不再掙扎,疲憊地點點頭,“告訴我你想知道什么,然后滾出我的地盤。”

“我想搭車去車輛扣留場。一個坐在路虎方向盤后面的機會。一本詩集,一罐紅酒,一棵棗樹,還有——抱歉,問錯問題了。這些你能幫上忙嗎?”

她站起身。“我親自帶你過去。”她生硬地說道。我們出發了。

一位叫勞特利奇的警官駕駛著沒有任何標志的巡邏車,沙利文探長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她像對待連環殺手一樣對待我,我在后座上忍受了二十五分鐘惡意的沉默,直到到達車輛扣留場。到目前為止,我不會因為內省而感到自我厭惡——干這一行的人很快都會丟棄這種行為。如果我不小心造成任何情報泄露,安格爾頓會把我的腦袋做成鑰匙扣,而在我可以使用的大部分工具中,禁言咒是比較仁慈的一種——但我仍然覺得自己像坨屎。所以下車后我感到如釋重負,頂著傾盆大雨在停車場泥濘的碎石地面上伸展雙腿。

“那輛車在哪兒?”我若無其事地問道。約瑟芬沒理我。“比爾,你到布萊奇利路去拿一下海耶斯案件里杜格爾的證物袋。然后回來接我們。”她對司機說。然后又對這里的保安說:“你,我們要找一輛牌照BY476ERB的車。昨天送來的,是輛路虎。它停在哪兒?”

百無聊賴的壯碩保安帶著我們踩著泥濘,穿過迷宮般的汽車——這些車的擋風玻璃上都粘著警用警示牌——然后指著一排車輛,這一排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的。“就是它?”約瑟芬問,他遞給她一串鑰匙,“好吧,你可以走了。”他看了一眼她的臉,匆忙離開。我有點希望能和他一起離開——不管她是不是探長,在公共場合都要表現得像高級警官一樣莊重,可沙利文探長看起來就像能把雞頭咬下來一樣。咬的也可以是洗衣房外勤特工的頭,只要她能找到借口。

“好了,就是它。”她說著,舉起那串鑰匙,不耐煩地沖我搖了搖,“你讓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到了,所以我該走了。要參加案件會議,還要追查闖入購物中心的神秘討厭鬼,活兒多著呢。”

“沒這么快。”我環顧四周。扣留場被高高的鐵絲網包圍著,門口有一個破舊的活動房屋作為辦公室。從屋頂伸出的桿子上安裝著電動支架,一臺攝像機正高高在上地盯著我們。

“攝像機的另一頭是誰?”

“大概是那個門衛。”她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攝像機監視著入口處,沒有移動。

“好吧,為什么不打開車門呢?”她按下遙控鑰匙,“滴滴”兩聲打開車鎖,握住把手,拉開車門,而我一直看著攝像機。是我看錯了嗎?我有些懷疑,雨水順著我的脖子流淌。我搖搖頭,注意到她在看著我,我拿出掌上電腦,爬上駕駛位,把電腦放在方向盤上保持平衡,敲下幾條指令。電腦顯示的結果讓我直搖頭。偷車的人也許擦掉了指紋,但他們一定不了解超自然隱藏——他們不會使用自殺者的裹尸布,也沒讓偏執型精神分裂癥患者當司機。掃描儀對強烈的情感回響非常敏感,我要尋找的那雙手在最近因懼怕暴露而嚇得發抖。我記錄好所有線索,把掌上電腦放回口袋,正準備打開儲物格,有什么東西讓我瞥了一眼鐵絲圍欄后面的主干道,然后——

“小心!趴下。”我跳出車子,撲向地面。約瑟芬正在四處張望,于是我伸手抓住她的腳踝猛地一拽。她大喊一聲,重重倒在地上,還想踢我,就在此時,我身后傳來轟的一聲響和一股熱浪,就像打開了烤箱門。“該死,見鬼,該死——”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發出咒罵聲的人是自己,與此同時我在喉嚨上摸索著找到那個袋子,一把扯開,拼命地想要同時抓住那個小小的爪子和一次性打火機。我撥動打火機的滾輪,就在這時,有個像大錘一樣的東西猛擊我的右大腿內側。

“混蛋……!”

“住手——”我倒吸一口氣,同時聞到汽油揮發的味道,還聽見噼里啪啦的燃燒聲。我點燃鴿子爪,詭異的光芒伴著角蛋白燃燒的怪味出現。我嚇得差點失禁,躺在冰冷潮濕的水坑里,翻了個身,喊道:“別動!”

“混蛋!什么——嘿,什么東西燒著了?”

“別動。”我再次倒吸一口氣,舉起超小型榮耀之手。圍欄外道路上的交通攝像頭四處亂轉,好像隱形眼鏡掉了一樣,但辦公室屋頂桿子上的那個攝像頭就鎖定在路虎車燃燒著的輪胎上。“如果我放開你的手,他們就會看到你,殺了你,哦該死——”

“殺——什么?”她面色蒼白地看著我。

“你!趕快藏起來!”我朝扣留場對面的人喊道,但那個穿藍色套裝的家伙——那個保安——沒聽到。前一秒,他還扭著肥胖的屁股在停車場內拼命奔跑;下一刻,他就朝前摔倒,渾身焦黑,從眼睛、嘴巴和耳朵里噴出一道道火焰,然后他的手臂像旋轉焰火一樣飛離身體,碳化的軀干像恐怖的雪橇一樣滑過地面。

“哦該死,哦該死!”她的表情每秒都在改變,從難以置信到漸漸恐懼。“我們得幫——”

“聽好了,不行!趴在這兒別動!”

她保持著一動不動,一次完整的心跳時間,第二次。

當她再度開口,她的聲音異常冷靜。“發生了什么事?”

“那些攝像頭。”我氣喘吁吁地說,“聽好了,這是榮耀之手,一種隱身護盾。此時此刻,這是唯一能讓我們活下來的東西——那些攝像頭上安裝了蝎之凝視軟件。要是讓他們看到我們,我們就死定了。”

“你是——那輛車怎么了?”

“輪胎。它們的成分是碳和橡膠。蝎之凝視可以作用在任何包含大量長鏈碳分子的物體上——比如輪胎,或奶牛。讓它們燃燒。”

“我的媽呀,我的上帝呀……”

“握住我的手。讓皮膚相互接觸——別那么用力。榮耀之手全部燒光大概要用三四分鐘。混蛋,混蛋。我們得進入控制室——”

接下來的一分鐘是一場跌跌撞撞的噩夢——膝蓋上的劇烈疼痛是我重重撲倒導致的,大腿上的疼痛是約瑟芬想把我踢得屁滾尿流時留下的——穿著冰冷潮濕的牛仔褲,脖子上的皮膚被來自火葬柴堆的炙熱灼烤著,就在幾秒鐘之前,我還坐在那個柴堆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握住我的左手——沒錯,只要榮耀之手還在燃燒,它就是救命的稻草——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大門附近的辦公室全速走去。“去里面,”她抽著氣說,“它看不到里面。”

“我說得對吧?”她半拖著我走到門口,我們發現門是開著的,沒有鎖,“我們能從另一邊逃走嗎?”

“想都別想。”她指著辦公室的另一邊,“那邊是學校。”

“哦,該死。”我們在扣留場的另一側,遠離馬路上的交通攝像頭,但是鐵門外路對面學校的房檐下還有一個攝像頭。孩子們都在上課,這是件好事,因為這里正在發生的事是每個教師的噩夢。我們必須盡快解決掉它,因為如果午飯鈴聲響起——“必須先切斷屋頂攝像頭的電源。”我說,“然后想辦法出去。”

“發生了什么事?誰干的?”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就像離開水的魚。

我搖搖頭,“綠色夢魘事件蝎之凝視馬奇諾藍星,禁言咒解除。好了,說吧。我覺得我們大概有兩三分鐘事件解決這事,趕在——”

“這是個陷阱?”

“還不知道。你說,我怎么才能到屋頂上去?”

“那不是個天窗嗎?”她指向一邊問道。

“是的。”作為一個總是隨身攜帶萊瑟曼多功能刀的人,我抽出刀,環顧一圈,想找把椅子疊放在桌子上,再踩著椅子打開天窗,不要那種帶滑輪的升降椅。“看看有沒有我能用的椅子——”

我只打算說這么多,警察的訓練顯然能讓人想到如何快速登上屋頂。約瑟芬只是走到破舊的文件柜和墻面圍出的角落里,那里放著一架梯子,她把梯子搬出來。“你要找這個?”

“呃,是的。謝謝。”她把梯子遞給我,我笨手笨腳地擺弄了一會,把梯子架好。下一刻,我一手拿著多功能刀,一手拿著燒了一半的鴿子爪,懷疑地看著梯子。

“把它們給我吧。”她說。

“但是——”

“聽著,我負責對付白癡破壞者,爬上斜屋頂尋找破損的天窗,好嗎?而且——”她看了一眼門口,“如果我搞砸了,你可以給你的上司打電話,讓他知道發生了什么。”

“哦。”我嘟噥著,把工具遞給她,扶穩梯子,她像雜技演員一樣爬了上去。片刻之后,在她爬向攝像機支架的過程中,屋頂上傳出噪聲,像一群小象砰砰走過。雖然攝像機安裝在移動平臺上,但它能向下俯拍的范圍有限,很明顯,她就在攝像機正下方,處于拍攝角度以外——只要后方的交通攝像頭和前方的校園監視器都看不到她,她就是安全的。屋頂的震動越來越密集,然后“咔吧”一聲巨響,活動房屋里的燈都熄滅了。

一兩秒鐘后她又出現了,腳先伸進天窗。“好了,應該可以了。”她說,“我把平臺的電纜搞短路了。嘿,燈怎么——”

“我認為你搞出來的短路范圍大了一點點。”我扶住梯子讓她爬下來,“現在,房頂上那個不能移動了,很好。看看能不能找到控制器。”在這個小房子里快速搜查一番之后,我們找出很多意料之外有趣的東西,比如一條連接到地區警察信息技術中心的ADSL1線路,一臺運行某種終端仿真程序的個人電腦,還有一臺帶攝像頭的專用機器在屏幕上顯示出重疊的窗口。我簡直愛死它們了;他們可能把監控外包給了私人安保公司,但他們把硬件都放在了同一個主干網絡里。指示燈在瘋狂閃爍、鳴叫,因為現在所有設備都在使用備用電池供電,不過問題不大。我拿出一個接線盒,在桌子下面四處摸索,把我的掌上電腦接入網絡集線器,嗅探數據包。不到一秒鐘,它就響起“叮”的一聲。“哦,太可愛了。”這就是所謂刀槍不入的防火墻。我拔掉插線,從桌子下出來,然后開始瀏覽網絡嗅探器抓取的幾百屏未加密官僚電腦語言。“看上去很有希望。呃,我不會現在就出去,但我認為我們會沒事的。”

“解釋一下。”她比我矮十厘米左右,但我突然意識到我正和一位怒氣沖沖、濕漉漉的探長共處一間活動房內,她還很可能是個黑帶高手,或是身懷其他致命能力,她還正處在失去冷靜的邊緣。“從現在開始,你有十秒鐘的時間告訴我全部事情。要么我請求支援和搜查令,要么你就進監獄,直到我找到答案。聽明白了嗎?”

“我投降。”我不是真的投降,但我指著掌上電腦,“無可辯駁,伙計。你看,有些人聰明過頭了。房頂上的攝像頭其實是被動過手腳的網絡攝像頭。而它上面運行著網絡服務器,通過寬帶連接到警察局的內部網。總部那邊的程序每隔十秒左右就會從它這里下載數據,獲得最新的照片,明白嗎?它干了額外的活,不僅僅按照樓下人的指示進行拍攝。不管怎么說,有人剛剛用HTTP請求向它上傳了一份超大文件,我覺得你們的信息技術部門不會習慣使用韓國小學作為代理服務器吧?還有被攻破的防火墻,不會更差了。太可愛了!你們的攝像頭可能被一個該死的腳本小子給黑掉了,但他們也沒自己以為的那么聰明,否則他們就會清除掉該死的發送方數據,是吧?”我停止說話,確認已經把日志文件安全地保存下來,并給自己的工作郵箱也發送了一份,作為備份。

“好了。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IP地址,該定位他們了。”只需要三十秒就能追蹤到一個撥號賬戶,該賬戶屬于一個大型的國家互聯網服務提供商——"一個免費的匿名提供商。“嗯。如果你想幫忙,你可以給我一份關于這個撥號賬戶背后電話號碼的S22披露通知。然后我們可以說服電話公司告訴我們街道地址,然后去拜訪他們,問他們為什么用鑰匙環殺死了我們的朋友——”我的手因腎上腺素升高而顫抖,我開始感到憤怒,這不僅僅是一種普通的日常憤怒,而是一種需要報復的真實而殘酷的憤怒。

“殺死?哦。”她把門打開一英寸,向外觀望:她的臉色有點蒼白,但并沒有失態。堅毅的女人。

“是蝎之凝視軟件干的。聽著,先申請S22數據披露令,這件事現在已經變成該死的謀殺案了,對吧?然后我們就去拜訪。但我們要把它偽裝成偶然事件,否則媒體就會把我們踩在腳下,我們就什么都干不了了。”我記下主機名,她給總部打電話。在她拿起我的便條并呼叫醫療支援之前,第一聲警笛就鳴響起來。我坐在那里,盯著門,思考著這團亂麻,腦子不停旋轉著。“告訴救護人員,這是一次奇怪的雷擊。”我一邊想一邊說,“你已經深陷其中,我們不必把別人也卷入——”

我的手機鈴響了。

巧的是,我們沒有拜訪任何兇殘的黑客,此刻,汽車扣留場前方拉起了白色塑料警用隔離帶,出現了一名攝像師和幾名法醫,至于約瑟芬,比起給我撕出一個新屁眼,她被更緊急的事情絆住了,正忙著指導他們的初步工作。當我在控制室里仔細查看網絡傳輸抓包工具一屏又一屏的輸出時,勞特利奇警官開著那輛把我們載過來的沒有標記的警車回來了,車后座上坐著一位意想不到的乘客。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下車朝小屋走來。“這是誰?”約瑟芬走過來問道,把頭探進窗戶。

我打開門。

“嗨,頭兒。頭兒,這是沙利文探長。約瑟芬,這是我的上司——你要進來坐坐嗎?”

安迪心煩意亂地朝她點點頭,“我是安迪。鮑勃,介紹一下情況。”她推門進來,隨手關門,他又看了她一眼。“你是——”

“她已經知道得太多了。”我聳聳肩,“怎么說?”我問她,“這是你逃脫的機會。”

“去他媽的。”她瞪了我一眼,又瞪了安迪一眼,“兩天前是一起離奇的事故和一頭奶牛,今天是一起謀殺調查——我相信你并不打算讓事態進一步升級,恐怖主義屠殺和生物武器都不在我的職權范圍之內——我想要答案。如果你愿意的話。”

“沒問題,你會得到答案的。”安迪溫和地說,“說吧。”他對我說。

“前天三點半,被緊急行動召喚。我飛出去看了看,發現了一頭被蝎之凝視擊殺的奶牛——如果不是有蛇怪在米爾頓凱恩斯游蕩的話——昨天去切爾滕納姆我們的朋友那里聽取簡報,住了一夜,今天早上來了這里。這頭奶牛是從屠宰場買來的,用一輛偷來的車拖著拖車運到現場,那輛車后來被丟棄并轉移到這個扣留場。沙利文探長是我們的警方聯絡人——外部第二圈,沒必要知道。她把我帶到這里,我做了一個補丁測試,就在那時,有人襲擊了那輛車——我們很幸運地活了下來。外面,就在前面,有個人被擊倒了。我們,呃,廢掉了屋頂上的攝像頭,我認為它的固件上安裝了蝎之凝視,我用嗅探程序抓到了來自一臺被入侵主機的數據包。警察內部網,配有頂級防火墻,被一個卑鄙的小笨蛋用一所韓國小學的網絡服務器黑了。你來的時候,我們正準備在現實世界里搜尋闖入者,問幾個尖銳的問題。”我打了個哈欠,安迪奇怪地看著我。極端的壓力有時會對我造成這種影響,讓我感到疲憊,在過去的幾天里,我的神經一直處于緊張狀態。

“好吧。”安迪若有所思地撓了撓下巴,“有個新進展。”

“新進展?”我重復道。

“是的。我們收到一封勒索信。”"難怪他看起來有點目光呆滯——他一定是受到了驚嚇。

“勒索?他們想要——”

“一個匿名混音師通過公共互聯網發來的電子郵件。寫這封信的人知道馬奇諾藍星系統,想讓我們知道他們不贊成使用該系統,尤其是蝎之凝視軟件。但沒有跡象表明他們知道綠色夢魘事件。他們給我們三天時間取消整個項目,否則他們就會以,引號,你能想到的最公開的方式,反引號,來曝光。”

“狗屎。”

“褐色的臭東西,是的。安格爾頓很不高興。”安迪搖了搖頭,“反向追蹤顯示這條信息來自英國的一臺撥號主機——”

我舉起一張紙,“這個嗎?”

他瞇起眼看了看,“我想是的。我們使用了S22軟鞋混洗的方法,但是沒用,他們用的是三個月前在伯明翰一家超市用現金購買的預付費手機的SIM卡。我們最多也就追蹤到打電話人的位置在米爾頓凱恩斯的中心。”他瞥了約瑟芬一眼,“你打動她了嗎——”

“聽著。”她平靜而有力地說,“首先,這看上去是一起謀殺調查——對政府部門的勒索,對嗎?以防你還沒有注意到,組織刑事調查恰好是我的專長。其次,我不喜歡被強行捂嘴。我簽過一份文件,我唯一泄露的就是你刨根問底從我這挖出來的東西。最后,我的地盤上發生了一起特別嚴重的事件,而你對此遮遮掩掩,這真的讓我非常生氣,如果你不盡快開始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要以浪費警察時間的罪名逮捕你。現在,你要選哪一個呢?”

“哦,我的天哪。”安迪翻了個白眼,然后飛快地說,“以迪伊和克勞德·丹塞的名義宣誓,我在此執行D分款第十六段第十二條款,約束你從現在起永遠為國效力。對,就是這樣。你被征召了,愿你信仰的神明寬恕你的靈魂。”

“嘿。等等。”她后退一步,“發生了什么事?”空氣中有淡淡的硫黃燃燒的氣味。

“你剛剛說服自己加入了洗衣房。”我搖搖頭,“還請記住,我曾盡力不讓你卷入這件事。”

“洗衣房?你在說什么?我還以為你來自切爾滕納姆呢!”硫黃的味道越來越濃了,“嘿,有什么東西著火了嗎?”

“猜錯了。”安迪說,“鮑勃稍后可以解釋。現在,只要記住我們最終都是為人民服務,只不過比起流氓國家、恐怖分子的核武器等日常威脅,我們處理的威脅更加嚴重。切爾滕納姆只是個掩護身份。鮑勃,那個勒索者威脅要把蝎之凝視上傳到鋼鐵之環。”

“哦,該死。”我重重地坐在桌子邊上,“這可真是太糟了,我現在不想考慮這個問題。”鋼鐵之環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安裝在倫敦市金融中心周圍的監控攝像頭網絡,作用是阻止恐怖式爆炸襲擊。“那么安格爾頓有沒有別的——”

“有的。他想讓我們現在就去埃布爾工作站,那是蝎之凝視在研究中心的主要開發團隊。嗯,探長?你和我們一起。我說過了,你被征召了。你的上司,也就是副局長鄧伍迪,即將從內政部收到一份關于你的備忘錄——我們擔心你之后是否能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從現在起,你的首要任務就是調查此事件。埃布爾工作站在窯場工業區有個辦事處,掩護身份是一家美國軟件公司的英國子公司:實際上他們是國防評估研究局未被私有化的剩余部門,呃,奎奈蒂克1公司。負責Q項目的團隊。”

“在你忙著對莫名燃燒的奶牛自慰時,我這邊有一幫偷車賊在——”約瑟芬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懷疑地聞了聞,然后停止了對禁言咒的反抗。“那味道……為什么要去拜訪窯場的人?”

“因為他們是開發蝎之凝視的主要團隊,”安迪解釋道,“而且安格爾頓認為勒索者在米爾頓凱恩斯燒了一頭奶牛并不是巧合。他認為他們是一伙當地人。鮑勃,如果你能找到線索,就足以把范圍縮小到那棟樓——”

“是嗎?”約瑟芬對自己點了點頭,“但你需要找到負責人,以及他們留下的任何定時炸彈,還有和證據相關的一個小問題。”她突然冒出一個想法,“當你抓住他們時,會發生什么?”

安迪看著我,我的心都涼了。“我想,等我們找到他們的時候再說吧。”我信口說道,暫時盡量不告訴她審計委員會的事:如果我不得不解釋他們如何調查瀆職行為,她可能會大發雷霆,然后我必須告訴她,如果她被判犯了違反忠誠罪,那燒焦的氣味就是對這種后果的預兆。(它通常在約束儀式后的幾分鐘內就會消失,但現在仍然很濃郁。)“我們還在等什么?”我問,“走吧!”

最初曾有個國防評估研究局,簡稱DERA。DERA是英國政府研究人員經常出沒的地方,他們開發出了很酷的玩具,比如帶有塑料裝甲的坦克,由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芯片驅動的笨重的掌上電腦——堅固到足以被卡車碾過——以及幫助下一代士兵茁壯成長的胎兒心臟監測器。你看,在九十年代早期蓬勃發展的創業氛圍中,新政府上臺,將郵局和空中交通管制系統私有化,而DERA沒得到多少機會。這家研究機構被一個無名營銷天才重新命名為奎奈蒂克,這位天才把英國皇家郵政改名為康西尼亞,把維珍火車變成了某家公司網站的宣傳素材。這家研究機構被精心包裝成外表華麗的商品掛牌出售,基本上準備賣給不帶明顯伊拉克口音的最高出價者。

然而……

除了普通玩具,DERA還曾為洗衣房做過開發工作。Q分部的血統可以一直追溯到特別行動處戰時的骯臟詭計部門——毒鋼筆,靴后跟逃生包,裝滿炸藥的破壞老鼠,可以鋪滿九個院子的詹姆斯·邦德式的玩笑工具等。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以來,Q分部一直在為洗衣房開發更神秘的設備:召喚網格、蛇怪槍、圖靈神諭、自校正五芒星、自動填充啤酒杯等。隨著時間的推移,Q分部變得越來越奇怪,越來越專業,它太敏感,不能賣掉——不像奎奈蒂克公司的大多數研究,他們的研究極為機密,需要乘坐深海潛艇才能接觸到他們的工作成果。因此,當奎奈蒂克被打扮得漂漂亮亮,走上城市T臺時,Q分部被拆分出來,成為商業海洋中的一個小據點,一個永遠屬于公務員的地盤。

沙利文探長像一個面無表情的機器人一樣走出辦公室,干脆地命令她的寵物司機帶我們去埃布爾工作站,要我們跑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工作。她僵硬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我和安迪則坐到后排,我們一言不發地行進——似乎沒有人愿意閑聊。

在紅色的道路上胡亂行駛了十五分鐘,越過一棟又一棟外觀相同的紅磚房,房子上面裝飾著衛星天線和松木柵欄,我們進入了老城區,那里的建筑看起來很不一樣,自行車道是在馬路邊用油漆隔離出來的長條地帶,而不是單獨規劃的路線。我好奇地環顧四周,試圖找到地標建筑。“我們不是在布萊奇利公園附近嗎?”我問。

“往那邊走幾英里,”我們的司機說,他沒有把手從方向盤上移開來指明方向,“你想去看看嗎?”

“還沒到去的時候。”布萊奇利公園是戰時“極端”行動的總部,該部門后來成為了政府通信總部——建造巨人計算機的部門。那些計算機最初用于破譯納粹密碼,后來被洗衣房為了更神秘的目的轉為他用。那里是我們特工的圣地;我遇到過不止一個美國國家安全局的聯絡員想去拜訪,就是為了在靴子跟里塞滿礫石,偷運回國。“無論如何,至少要在我們拜訪完迪林杰律師事務所的英國辦事處之后。”

迪林杰律師事務所是Q部門附屬辦事處的掩護身份。這處房產是一棟新古典主義風格的磚與玻璃建筑,有花哨的假柱子和看起來有些枯萎的常春藤。通過無情地使用植物激素進行訓練,常春藤爬上了建筑的外立面。我們在干涸的噴泉和玻璃門之間的院子里一起下了車,我偷偷地檢查了掌上電腦的定位模塊,看看是否有匹配的跡象。什么都沒有。我眨了眨眼睛,及時把它收起來,追上安迪和約瑟芬。他們走向金發碧眼的接待員,她坐在一個高高的木制柜臺后面不停地打字,看起來像商店櫥窗里的假人一樣難以接近。

“你好,迪林杰律師事務所。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她用一種無聊又專業的方式對安迪眨眨眼,雙手片刻未離面前的電腦鍵盤。她有點奇怪,但我說不出具體原因。

安迪迅速打開警察證。“我們要見沃斯博士。”

接待員涂了紅指甲的修長手指停止移動,懸在鍵盤上方。“是嗎?”她把手伸到桌子底下,不動聲色地問道。

“等一下——”隨著我的話音,約瑟芬快步上前,用一塊手帕蓋住那個女人監視器上的攝像頭。她的電腦“砰”的輕輕響了一下,然后突然沒有了聲音,這讓我警惕起來。我繞過桌子,伸手去抓她,這時安迪拿出一把槍管粗得離譜的手槍,對準接待區后方門上的攝像頭開槍。接待員扭轉身體躲向一邊,同時傳出可怕的撕裂聲,就像撕扯開一大塊肉一樣。我意識到她根本不是坐在椅子上——辦公桌上的電腦里伸出幾根電纜,連接在地板上的銀色金屬五芒星上,一個寬大的木制旋轉底座被銅釘釘在五芒星中央,木材因年深日久變成黑色,底座上伸出一個柱基,而她的臀部和這個柱基緊密相連,渾然一體。她張開嘴,我看到亮藍色的舌頭在她的嘶嘶聲中分叉。

我肩膀先著地,狠狠地摔倒在地板上,然后抓住最近的電纜。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紅指甲朝下伸向我,她運動著下頜肌肉,好像想要聚集起一口濃痰吐出來。我抓住最粗的電纜,使勁一拉,她就尖叫起來,聲音尖利恐怖,不似人聲。

搞什么鬼?我心里想著,抬頭看見染著紅指甲的手爪伸展、擴張,隨著指尖變得又長又尖利,指甲油一層層脫落下來。我又猛地拉動電纜,斷開它和五芒星的連接。木盒子里流出濃稠的藍色液體,在拼接地毯上蔓延,尖叫聲停止了。

“拉米亞。”安迪簡明扼要地說。他大步走到通往走廊的防火門前,舉起那把奇怪的粗管槍,徑直朝上開槍。一場紫色細雨飄落下來。

“出了什么事?”約瑟芬困惑地盯著那個抽搐著、慢慢死去的接待員說。

我把掌上電腦指向這個拉米亞,點擊屏幕,讀取數據。很酷,但非零。“修正了一部分。”我對安迪說,“其他人呢?這地方不是應該有人看守嗎?”

“不知道。”他看起來很擔心,“如果這就是他們事先得到的東西,那就麻煩了——安格爾頓并沒有預測到公開的抵制。”

另一扇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一個穿著廉價灰色西裝的矮胖中年男人沖了出來,他留著精心修飾過的胡須,看長度應該留了三天左右,他喊道:“你們是誰?你們以為你們在這里干什么?這是私人領地,不是彩彈射擊場!丟人現眼的家伙——我要叫警察!”

約瑟芬突然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向前走了幾步。“事實上,我就是警察。”她說,“你叫什么名字?需要投訴嗎?如果需要,投訴什么?”

“我是,我是——”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不再抽搐的惡魔接待員身上,她軟塌塌地躺在她的盒子上,就像兇殺商店里的人體模特。他被嚇呆了。“暴徒!如果你們傷害了她——”

“沒有她打算傷害我們那么嚴重。”安迪說,“我想你最好告訴我們你是誰。”安迪亮出他的警察證,命令它顯露真身,“我根據授權——”

他十分迅速地設下禁言咒,十秒鐘后,我們的胖子先生——實際上是沃斯博士——坐在接待處邊上不舒服的鉻皮品牌沙發上,安迪問了幾個問題,并用錄音機錄了下來。沃斯說話時語氣單調,顯然是被強迫著說話,他的嘴角微微流下口水,硫黃的惡臭中夾雜著一絲令人垂涎欲滴的烤豬肉味。任何可能隱藏攝像頭的地方都被安迪用彩彈槍噴灑上紫色顏料。他讓我用一卷膠帶封鎖住所有的門,這卷膠帶有點像強力膠帶或是警戒帶,不過膠帶上面的凸印符號會發出黑色的光,會讓盯著它們看的人流眼淚。

“說出你的姓名和在此處的職位。”

“沃斯。約翰·沃斯。研、研究組經理。”

“你的研究組有多少人?都是誰?”

“十二個人。加里。泰德。埃麗諾。約翰。喬納森。阿卜杜勒。馬克——”

“停。今天都有誰在這里?目前有人不在辦公室嗎?”我繼續擺弄掌上電腦,一邊調整探測器的控制裝置,一邊四下查看。但沒發現任何元譜共振的跡象;在這棟樓里對偷走路虎的人做匹配,一無所獲。真令人沮喪,因為我們在這里抓住了他"(我很確定那是一個男人)"的老板,他們在工作中應該會產生合應糾纏。

“除了馬克,其他人都在。”"他有點歇斯底里地笑了笑,“他們都在,除了馬克。馬克!”

我瞥了一眼沙利文探長,她正在檢查那個拉米亞。我想她終于發自內心地意識到,我們不只是來自白廳的官僚主義紙模馬戲團,也不是故意找她的事,想讓她活得更辛苦。她露出一副想要嘔吐的樣子。這里詭異的安靜讓人不安。為什么其他人還沒過來看看發生了什么?我看著那幾扇用膠帶封住的門,暗自揣測。也許他們從后門出去了,正在外面等著我們。也許他們只是不能在白天出來。肉燒焦的味道越來越濃:沃斯似乎在顫抖,他好像在努力抵制回答安迪的提問。

我走向拉米亞。“它不是人類。”我平靜地解釋道,“它從來都不是人類。這是它們的專長之一。這座建筑由警衛和看守守護,這里只是安全系統前端的一部分。”

“但她,她說……”

“是的,但她不是人。”我指著連接電腦和五芒星的厚實帶狀電纜,“看,這是控制界面。這臺電腦用來穩定和控制多-納電路,他們用這種電路把迪伊空間實體綁定在這里。實體本身——也就是拉米亞——被鎖在盒子里,盒子里有其他組件。它被迫服從某些命令。對不速之客來說相當不友好。”我把手放在拉米亞的頭上,手指伸進濃密的金發,然后用力一拉。響起尼龍搭扣被撕開的聲音,假發脫落,露出其下的鱗狀頭皮。“看到了嗎?它不是人類。這是一只拉米亞,一種惡魔,注定要在高度安全裝置中充當前線挑戰/反應系統,里面隱藏著——”

當約瑟芬把她的午飯統統嘔吐在極其昂貴的漂白松木工作臺上時,我設法離開了火線。我不能怪她。我自己也感到有點震驚——這真是一個糟糕的上午。然后我意識到安迪想要引起我的注意。“鮑勃,等你安撫完嘔吐的探長,我有個小活兒給你。”他大聲地說。

“是什么?”我挺直身體問道。

“我要你打開那扇門,沿著走廊走到右邊第二個房間——不要停下來檢查路上的任何一具尸體——然后打開門。你會在房間里面找到主斷路器。我要你關掉電源。”

“我剛才不是還看到你給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都噴上了顏料嗎?還有,呃,尸體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不派沃斯博士去——哦。”"沃斯閉著眼睛,烤肉的臭味更加濃郁:他的臉變得非常紅,幾近腫脹,他微微顫抖,好像有什么外力迫使他的全部肌肉同時抽搐。這次輪到我努力把早餐留在胃里了。“我沒見過有誰能做到這種地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我也沒有。”安迪說,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可怕的事情,“他腦袋里一定有個反向禁咒。我覺得我阻止不了,即使——”

“該死”。我站起來。我的手自動摸到脖子上,但小口袋里空空如也。“沒有榮耀之手。”我咽了口唾沫,“電源。如果我不去做會怎么樣?”

“沃斯的同伙馬克·麥克盧漢安裝了一個死人手柄。你應該知道這個東西。我們只能等待沃斯腦干死亡,然后米爾頓凱恩斯的所有攝像頭都會被安裝上蝎之凝視。”

“哦,你是說我們會死。”我朝沃斯進來的那扇門走去,“現在要尋找業務核心區,對吧?”

“等等!”說話的是約瑟芬,她臉色蒼白,“你就不能出去,在外面切斷電源嗎?或者打電話求助?”

“不行。”我從門框上撕下第一條密封膠帶,“這里被屏蔽了,電力通過地下的混凝土管道傳輸。畢竟這里是Q分部的辦公室。如果我們可以呼叫空中打擊,對當地的變電站投放石墨炸彈1,可能會有用——”我拉下第二條膠帶,“但這些系統的設計初衷就是保命用的。”第三條膠帶。

“接著!”安迪喊道,他朝我扔了一個圓柱形的東西。我一只手接住它,另一只手扯下最后一條膠帶,再仔細打量手里的東西。我搖動圓筒,聽到里面發出攪動的聲音,然后打開蓋子。

“隱蔽!”我喊道。我打開門,朝頭頂的天花板噴涂綠色顏料,然后去干活。

我正坐在大廳里,拿著一個幾乎空了的顏料罐守護著拉米亞的尸體,努力不讓自己睡著,這時就聽到異觀協小隊在砰砰砰地敲門。我打了個哈欠,繞開沃斯起滿水泡的尸體——他看起來就像和“老火花”打過幾個回合一樣——努力回憶口令是什么。啊,就是這個。我拉開一條膠帶,打開門,看到一把黑克勒-科赫2卡賓槍的槍口正對著我。“你手里拿的是槍,還是來這里打手槍的?”我問。

槍匆忙地指向別的地方,“嘿,中士,是阿姆斯特丹的那個書呆子!”

“是啊,有人告訴過你要保護好這個地方,對吧?豪中士在哪兒?”我打著哈欠問道。日光讓我感覺好多了,不僅如此,而且還得知有后援。(沒人朝我開槍,我就困了。然后我做了噩夢。不是什么好組合。)

“在這里。”他們的穿著有點像消防局的有害物質防護服,他們乘坐的車輛被漆成歡快的櫻桃紅色,上面有明亮的黃色條紋;如果他們沒用自動武器進行全副武裝,你會發誓說,他們來這里只是因為接到電話警告,有人在釋放毒性化學物質。但是駕駛室上方的水泵噴嘴并不是用來噴水的,車后裝載的那個凹凸不平的東西也不是聚光燈——那是一臺榴彈發射器。

探長走到我身后,在日光中略微有些步履蹣跚。“出了什么事?”她問道。

“來,這是瘋狂辣妹和豪中士。中士,小瘋,這是沙利文探長。呃,你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繞著這處建筑走一圈,干掉你們能看到的所有閉路電視攝像機——或者那些能看到你的攝像機。明白了嗎?還有網絡攝像頭。以及門頂攝像頭。看到攝像頭就打碎,這就是行動準則。”

“攝像頭。好——的。”豪中士看起來有點懷疑,但還是點點頭,“肯定是攝像頭?”

“這些都是什么人?”約瑟芬問。

“‘藝術家的來復槍’小隊。他們和我們一起工作。”我說。小瘋點點頭,表情非常嚴肅。“聽好了,你去外面,務必保證不要讓當地的急救人員給我們找麻煩。如果你需要支援,就找這位豪中士。中士,她基本可靠,而且她……在為我們工作。好嗎?”

不等我確認,她就從我身邊擠過,走到外面的陽光下,眨眨眼,搖搖頭。我繼續給異觀協的人做簡報。“不要擔心任何使用膠片的東西,充滿敵意的是變異的閉路電視系統。還有,哦,一定要注意,你們在同一時間只能暴露在一個攝像頭下,決不能超過一個。”

“不要走在人行道的裂縫上,否則會被熊抓住,記住。”豪轉向瘋狂辣妹,“好吧,你聽到他說的了。我們開始吧。”他看了我一眼,“里面有問題嗎?”

“我們會處理好的。”我說,“如果需要幫助,我們會說的。”

“明白。”小瘋對著喉部的麥克低聲說了幾句,一伙偽消防員拿著完全真實的消防斧頭沿著建筑物一側的灌木叢四處走動,好像在尋找燃燒的痕跡,“好吧,我們就在外面。”

“安格爾頓知道這事嗎?上尉呢?”

“你們的老板正乘坐直升機趕過來。我們的在休病假。你要是宣稱事態升級,我會通知中尉。”

“好吧。”我低頭彎腰回到接待區,然后鼓起勇氣回到大樓后部的開發池,開發池在辦公室下面,實驗室上面。

埃布爾工作站是一個小型的部門從屬辦事處,規模小是出于安全原因:十名系統工程師,兩名負責雜務的管理人員和一名安全官。大多數人現在就在這里,他們哪兒也去不了了。我在應急燈昏暗的燈光下圍著業務核心區走動,繞過在紅光下看起來發黑的綠色顏料。后面的八角形開發池也散發出昏暗的燈光——沒有窗戶,門用細絲銅網包裹的橡膠墊圈做了三重密封——有幾塊隔板已經被風吹翻了。第一批尸體爆炸時,滅火劑噴灑系統也隨之爆炸,滅火劑的殘留物化成齊腳踝深的白霧,把這里完全覆蓋起來——好在空調還在繼續運轉,否則這個地方就會變成一個毒氣陷阱。我把網絡攝像頭都放在通往第一層的螺旋樓梯底部的垃圾桶里,再用多功能刀切斷電纜,確保沒有人能把它們再插回去。

那些受害者——好吧,我得跨過其中一個才能上樓梯。這很惡心,但我以前見過尸體,包括燒焦的尸體,至少這次只需要快速跨過去就行。但我想我不會很快忘記那股氣味。事實上,我覺得今晚會做噩夢夢到它,也許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我會喝醉,會靠在莫的肩頭哭上幾次,直到我把它從我的記憶中刪除為止。但現在,我對此置之不理,跨過他們。必須繼續前進,這是最重要的——除非我想讓這里出現更多的尸體。我還是有良心的。

在樓梯的頂端,有一條狹窄的走廊和幾間分隔開的辦公室,同樣亮著應急燈。我循著按鍵聲找到沃斯的辦公室,門半開著。人造光線下枯萎的盆栽龜背竹,和嘔吐物相同顏色的防靜電地毯,政府部門發放的辦公桌——沒有人能指責Q分部的高層過著奢侈的生活。安迪坐在沃斯的筆記本電腦前,神情古怪地敲打著鍵盤。“異觀協的人已經就位。”我報告說,“有什么有趣的發現嗎?”

安迪指著屏幕。“我們來錯地方了。”他溫和地說。

我繞過桌子,俯身越過他的肩膀看過去。“哦,該死。”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再說一遍。”這是一封通過我們的內部網發給馬克·麥克盧漢并抄送給沃斯的郵件。主題:會議。發信人:哈莉特。

“哦,該死。兩遍。臭東西。嘿,我今天本來要和她開會的。”我說。

“開會?”安迪抬起頭,面露擔憂。

“是啊。為商業軟件聯盟授權的軟件提供移動辦公審計,布里吉特對此非常惱火,就是那種常見的無聊瑣事。不過我不知道這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軟件審計?難道她不知道許可證與合規部處理這種問題時,是以整個部門為單位的嗎?我們大約在一年前就更新過一次了。”

“沒錯——”我重重地坐在廉價的塑料訪客椅上,“這個麥克盧漢從一開始就把這個想法放進哈莉特腦子里的可能性有多大?兩件事沒有關聯的可能性有多大?”

“麥克盧漢。媒介就是信息。蝎之凝視。為什么我有種不好的感覺?”安迪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還有另一種可能,老大。如果這是內部的權力游戲呢?軟件審計只是個幌子,就像《失竊的信》1里寫的那樣,把可疑的東西藏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人會再看第二眼,等到再次注意卻為時已晚。”

“胡扯,布里吉特還沒聰明到大張旗鼓地泄露項目,就為了敗壞——”他瞪大了眼睛。

“你能肯定嗎?我是說,你真的、真的確定嗎?以生命起誓那種確定嗎?”

“但是死亡人數!”他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所以這一切都只是個惡作劇,本來是要以黛西為開始,也以黛西為結束,但事情有點失控了,不是嗎?這種事時有發生。你跟我說城鎮里的警用攝像頭網絡可以做到端到端跟蹤和區域切換,是嗎?我猜就是這間辦公室的人——也許是沃斯——跟蹤我去了車輛扣留場,發現我們找到了麥克盧漢用來偷走黛西的車。這幫蠢貨,如果他們用的是自己的車,我們也就不會查出來,但他們為了保險起見用了偷來的車輛。所以他們驚慌失措,把蝎之凝視扔進了扣留場,但沒有奏效,所以他們更加驚慌失措,麥克盧漢更是慌上加慌——我敢打賭他是中間人,甚至就是幕后黑手。他是什么人,高級神秘學官員嗎?現場副經理?他在倫敦,所以他搞了一出瘋狂的勒索威脅,然后對自己的同事痛下殺手。我敢打賭,他是一個聰明的反社會者,那種在中層管理者中表現出色,總是穿著皮大衣,不穿短褲的那種人——為了捍衛自己的地位,他可以做到殺人不眨眼。”

“該死的。”安迪溫和地說,他站了起來,“好的,所以。內部政治,為了揭露安格爾頓而組織的愚蠢透頂的惡作劇,他們利用白癡執行計劃,所以你的警察朋友才能找到線索,然后那個瘋子首領放手一搏,開始殺人。這就是你要講的故事?”

“是的。”我就像脖子上安了彈簧一樣連連點頭,“現在他們就在洗衣房,鬼知道在干什么——”

“我們必須盡快抓住麥克盧漢,以防他決定采用最佳方案掩蓋罪行——毀掉總部,和我們。”他露出安慰的微笑,“沒事的,安格爾頓馬上就來。你還沒見過他參與實戰吧?”

想象一下,在任何一個城鎮的中心,有一個輕工業/辦公區,裝載著四個櫻桃紅色消防泵的車輛停在園區外面,穿著有害物質防護服的人在灌木叢中嚴密搜索,幾輛警車閃爍著警燈,停在通往死胡同的馬路對面,阻擋看熱鬧的路人。偽裝成消防員的部隊正用消音卡賓槍系統地掃射園區里的每一個監控攝像頭。其他人穿著警服或消防制服,在每棟大樓前站崗——不管大樓里是否有人——防止里面的人遇到麻煩。

就是辦公室里的日常工作,伙計們,這里沒什么可看的,走開吧。

好吧,也許不是。一架響聲震天的大直升機飛了過來——就是那天晚上我乘坐的警察空中服務組松鼠二型直升機,只是當它在大白天從幾百英尺高的地方降落在停車場上時,它看起來更大更嚇人,雷鳴般的旋翼扇起樹葉和碎片飛向四周。

直升機還在起落架上晃動,一扇后門打開,安格爾頓跳了下來,有點踉蹌——他已經不年輕了——然后鎮定下來,拿著公文包朝我們大步走來。“說吧。”他對我說,聲音勉強提高了一點,以掩蓋減速的旋翼聲。

“出了問題,頭兒。”我指著大樓說,“安迪還在里面確認最壞的情況,但看起來一開始是個愚蠢的內部惡作劇;事情搞砸了,現在其中一個罪犯發了瘋,火冒三丈。”

“惡作劇。”他那雙冰冷的藍眼睛盯著我,就在那一瞬間,盯著我的不是一個六十多歲、穿著不合身的西裝、瘦骨嶙峋的禿頭男人,而是一具行走的骷髏,眼眶里燃燒著地獄的放射性火焰,充滿惡意。“你最好帶我去見安德魯。邊走邊說。”

當我們走到前臺時,我已經語無倫次,匆忙地跟著安格爾頓的腳步,安迪正在那里忙著給異觀協的人提供清理指導和小竅門,告訴他們如何處理破損的拉米亞和地下室的召喚祭壇。“是誰——哦,是你。也該到了。”他咧嘴笑著說,“誰在看家?”

“我讓鮑里斯負責。”安格爾頓溫和地說,并沒有對安迪粗魯的態度表示不滿,“有多糟?”

“不太妙。”安迪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這是一個壞信號:隨著安格爾頓的到來,他所有的信心似乎飛速消失了。“我們需要——該死。”

“慢慢說。”安格爾頓安慰他,“我不會吃了你的。”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有多害怕,如果我是半瘋狂狀態,那安迪呢?安格爾頓有一點值得肯定,他知道在什么時候不要對下屬太嚴厲。安迪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又試了一次。

“我們還有兩個未解決的問題:馬克·麥克盧漢和一位無名氏。麥克盧漢是這里的高級神秘學官員,基本上承擔監督的角色。他還為Q分部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這讓他以聯絡人的身份去了丹塞之屋。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在審查過程中犯了這么嚴重的錯誤——”

“慢慢說。”安格爾頓打斷了他的話,這次他的聲音略顯尖銳。

“抱歉,抱歉。鮑勃一直在整合線索。”他朝我的方向點了一下頭,“麥克盧漢和洗衣房里的無名氏合作,通過選擇性地泄露消息來抹黑我們的形象——基本上就是讓別人以為我們是一群不可救藥的混賬神棍,除了陰謀論群體以外,如果不是為了給我們栽贓,沒有人會多看我們一眼。我找到幾封布里吉特發來的不太好的郵件,以軟件審計為借口邀請麥克盧漢去總部。極其愚蠢的舉動,鮑勃可以稍后去出趟外勤。但我真的認為真相是,布里吉特安排這件事,就是為了在局長辦公室前上演的權力游戲中讓你難堪,為她提供助力。”

安格爾頓轉向我,“給總部打電話。找鮑里斯。叫他逮捕麥克盧漢。告訴他‘縮緊包圍’,還有‘狨猴’。”我挑起眉,“就是現在,小伙子!”

啊,果斷行動帶來的溫暖感覺。我走向拉米亞的辦公桌,拿起電話撥打6661;在我身后,安迪低聲對安格爾頓說著什么。

“總機嗎?”我對著一陣白噪聲說,“我要找鮑里斯。馬上。”以諾元語法解析器開始工作,被詛咒的靈魂或被束縛的惡魔或任何連接在總機上的東西發出更大的嘶嘶聲,然后連接電路。我聽到一陣鈴聲。然后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好,首都洗衣房服務中心,系統支持部。你找誰?”

哦,該死。“你好,哈莉特,”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自若。在這個節骨眼對上布里吉特的小惡魔不是好兆頭,尤其是她和鮑里斯以相互厭惡而聞名。“這是國家安全相關呼叫。鮑里斯在嗎?”

“哦呵,羅伯特!我還在想你去哪兒了。你又想裝病請假了嗎?”

“不,我不是。”我深吸一口氣,“哈莉特,我有急事找鮑里斯,他在嗎?”

“哦,我說不準。這算是在公共網絡上泄露不利于部門正常運轉的信息,我可不能鼓勵你這么做,而你本應該在辦公室里開會,我們前天就安排好的,還記得嗎?”

我的心里一涼。“哪個會議?”我問。

“軟件審計,記起來了?你從來不看會議日程。如果你看了,你就有可能對其他業務感興趣……你從哪里打來的電話,鮑勃?誰都認為你沒在這里工作……”

“我要和鮑里斯說話。現在。”背景中嘎吱嘎吱的聲音是我在咬緊下頜,“事情緊急,哈莉特。和那天的緊急行動有關。現在就把他找來,還是以后再后悔,你想怎么選?”

“哦,我覺得沒必要。”我只能用幸災樂禍來形容她的語氣,“錯過會議之后,你和你那寶貴的反附身小隊就會成為部門歷史,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自己!再見。”隨后那賤人就掛斷了電話。

我環顧四周,看到安迪和安格爾頓都在盯著我。“她掛了電話。”我傻傻地說,“他媽的哈莉特劫持了鮑里斯的線路。這是一個圈套。他們想撤銷反附身小隊。”

“那我們就必須親自參加這次會議了。”安格爾頓說著,輕快地朝前門走去,前門彎腰退到一旁給他讓路。“跟我來!”

我們直接登上直升機,我們在里面的時候,直升機的引擎一直在空轉。只過了,什么?距離安格爾頓抵達只過了三四分鐘?我看見一個人穿過停車場朝我們走來——"一個穿著灰色褲裝的人,身上有點臟,眼神狂野。“嘿,你!”她喊道,“我要知道答案!”

安格爾頓轉頭看我。“你的人?”我點點頭。他專橫地向她招招手。“跟我們走。”他提高嗓門喊道,聲音蓋過了渦輪機不斷增大的嗡嗡聲。越過她的肩膀,我看到一名偽消防員放下一個工具包,這個工具包純粹巧合地指向了沙利文探長的背部。“我一直不喜歡這一點。”他語音單調地低聲補充道,臉上露出一種不贊成的嚴肅表情。“被我們扭曲的生命越少越好。”

我想讓他解釋一下,但他已經爬進了直升機的后艙,安迪跟在他后面。我扶了約瑟芬一把,頭頂上的旋翼開始轉動,發動機吼出了響亮的二重唱。我及時戴上耳機,聽到安格爾頓的命令:“回倫敦,全速前進。”

洗衣店因其會計方面的荒唐過度而臭名昭著;預算違規會像戰爭罪一樣受到懲處,僅僅是回形針就能讓死去的外星神明的憤怒降臨到你頭上。但是當安格爾頓說全速前進的時候,他讓我們以每小時一百四十英里的速度尖叫著穿過鄉村,按噸消耗航空燃料,還讓空中交通管制中心把次要的航行從我們的航道上清除出去——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不想開會遲到。一輛警車在停機坪等著我們,我們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穿過倫敦混亂的車流,有時幾乎能開到三檔。

“麥克盧漢手上有蝎之凝視軟件。”我繞過安迪的肩部曲線告訴安格爾頓,“而且總部的監控攝像頭都是有線的。如果他在我們回去之前就做好了準備,我們可能連門都進不去,或者更糟。這完全取決于哈莉特和她上司的計劃。”

“我們只需拭目以待。”安格爾頓輕輕點頭,表情僵硬,“你的幸運符還在嗎?”

“不得不用掉了。”如果有更多的空間,我會聳聳肩,“你覺得布里吉特想干什么?”

“無法評論。”我本以為安格爾頓被撤職是一種侮辱,但他卻用下巴指著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人,“等我們到了,鮑勃,我要你從倉庫的門進去,喚醒看門人。你帶手機了嗎?”

“呃,帶了。”我說,拼命祈求電池沒有用盡。

“很好。安德魯,你和我從前門進去。鮑勃,把你的手機調成震動模式。當你收到我的消息時,就讓看門人關掉主電源。還有備用電源。”

“哎喲。”我舔了舔突然變干的嘴唇,想起地下室里所有的電控五芒星,以及其他樓層里所有插在過濾安全電路上的電腦。“如果我那樣做了,一切都會變得一團糟。”

“我就指望這個了。”那混蛋笑了,盡管我今天看到了那么多可怕的景象,我也極其希望在我死之前不要再看到這個場景。

“嘿,那我呢?”安格爾頓瞥了一眼前座,表露出一瞬間的惱怒。約瑟芬直接瞪了回去,她顯然很生氣,正在努力控制自己。“我是你在北白金漢郡的聯絡官,”她說,“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在和誰聯絡,尤其是你好像在我的轄區內留下了幾具尸體,而我還要負責安葬,而這個傻瓜——”她指的是我,我感到心煩意亂!噢,恥辱!“答應過我你會告訴我答案。”

安格爾頓鎮定下來。“沒有答案,女士,只有更多的問題。”他說,在那一瞬間,他聽起來就像一個虔誠的低階牧師在安慰死者的親友,“如果你想知道答案,你就得去翻閱那個傻瓜的檔案柜。”混蛋。說完他咧開嘴,嘲弄地笑了一下,笑容像六月里的沙漠一樣干燥,“你想幫助我們預防任何,啊,你一小時前看到的事情再次發生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可以陪著這個傻瓜,別讓他死掉。”他伸出一只手,把一張破爛的紙條扔在她肩上,“你會需要這個的。”

臨時警察證,天哪。約瑟芬咕噥著一些不友好的話語,涉及他的祖先、農場里的動物和橡膠軟管的長度。我假裝沒聽見,因為我們還有三分多鐘的路程,現在卻被堵在一群緩慢行駛的紅色雙層巴士后面。我努力回憶去洗衣房主樓地下室看門人辦公室的路線,以及在黑暗中是否有什么東西可能會把我絆倒。

“抱歉,我要問一下,你在工作中通常會遇到多少具尸體?”我問。

“自從你出現后,太多了。”我們拐過街角,進入一條磚墻小巷,小巷里滿是帶輪子的垃圾桶,充斥著流浪漢的尿味。“不過既然你問了,而我是一名探長——你可以在轄區內看到很多骯臟的事情。”

她的表情告訴我,我正處于危險境地,但我堅持說道:“你看,這里是洗衣房。我們的工作就是處理七種不同層次的卑劣行為,這樣像你這樣的人就不用做這種事了。”我深吸一口氣,“在我們進去之前,我想我應該提醒你,你會認為韋斯特夫婦1為我們工作,而哈羅德·希普曼1是名醫務官。”說到這里,她的臉色有點蒼白——自助式惡魔和死亡醫生畢竟是英國連環殺手的巔峰——但她沒有退縮。

“你們是好人嗎?”

“有時候我也會懷疑。”我嘆息道。

“好吧,加入我們吧。”我感覺她會挺過來的,如果她能活過接下來這一小時的話。

“不說廢話了。這是總部一號樓下設施區的街道入口。你也看到那些混蛋對車輛扣留場和埃布爾工作站的攝像頭做了什么。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會在這里再做一遍——或者更糟。這里有一條安全線路通往倫敦警察局的幾個辦公室,包括各個行政區的控制系統,比如卡姆登鎮的控制中心。蝎之凝視還沒有準備好在全國范圍內部署——”

“有什么天殺的理由要這么做?”她睜大眼睛問道。

“你沒有獲知這些信息的權限。”令人驚訝的是,這句話這么容易就脫口而出,“此外,它還會讓你做噩夢。但你提到了那個天殺的人,就像我說的——”我停下來,一個裝滿垃圾的大垃圾箱擋在我們和一扇平平無奇的門之間,“這個瘋子,他殺了迪林杰律師事務所的所有人,現在正在樓上參加委員會會議,可以想象,他能把蝎之凝視上傳到各個攝像頭控制中心。所以我們要阻止他,切斷洗衣房總部內外的內部網主干電纜。對于普通的政府辦公室,這么做很容易,但在現實中就有點難了,因為洗衣房有警衛,有些警衛非常特別,有些非常特別的警衛會試圖阻止我們,把我們生吞活剝。”

“吃了。我們。”約瑟芬看起來有點呆滯,“我告訴過你我不做獵頭嗎?那是招聘部門的工作。”

“聽著,”我柔聲說道,“你看過《活死人之夜》嗎?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我有來這里的許可,你也有一張臨時警察證,所以我們應該沒問題。”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你是警察。你接受過槍械訓練嗎?”

咔嗒一聲。“是的。”她干巴巴地說,“下一個問題?”

“太好了!如果你能把它從我鼻子上拿開——那就更好了——它對警衛不起作用。抱歉,但他們已經,呃,不受新陳代謝的困擾了。但它完全可以對付閉路電視攝像機。那——”

“好吧,我明白了。我們進去。避開鏡頭,除非我們想死。”她把手槍藏進夾克里,斜眼看著我——這是自汽車扣留場以來,她第一次沒有表現出惱怒或厭惡。她可能在想我為什么不退縮。(很明顯,真的:與在里面等著我們的東西相比,在顱內開個小空調相對來說是一種無痛的方式,而且,如果她真的生我的氣,她可以在她的地盤上把我單獨關進隔音良好的小房間里,附帶一雙十二碼的靴子和穿靴子的人。)“我們要進去,你要穿過僵尸群,和它們聊聊天,而我要把所有的攝像頭都干掉,對嗎?”

“對。然后我要設法弄清楚如何同時拆除主開關設備、備用變電站、柴油發電機,還有電話交換機電池,以及受保護的計算機主環路,等有人注意到也已經來不及了。同時抵擋任何試圖阻止我們的人。清楚了嗎?”

“一團糨糊。”她盯著我,“我一直想上電視,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是的,不錯。”我瞥了一眼大樓的外立面,直到三樓都沒有窗戶(然后是帶窗的三英尺深空房間,只是為了造出有人居住的假象)。“我寧愿呼叫支援,對發電廠進行空襲,但離發電廠兩個街區遠的地方有一家醫院,另一邊有一家養老院……準備好了嗎?”

她點點頭,“好吧。”我繞過垃圾箱上前一步,敲了敲門。

這扇藍色的門是一塊毫無特色的平板。我一碰到它,它就打開了——沒有吱呀聲,你以為這是漢默電影公司的恐怖片嗎?——面前是一間布滿塵土的小房間,一面墻上掛著一瓶干粉滅火器,對面是一扇門。“等等。”我說,然后從口袋里拿出顏料噴罐,“好了。進來吧。確保警察證就在手邊。”

門自動關閉,發出微弱的嘶嘶聲,她跳了起來,我沒忘記做個吞咽的動作——從外面看,它只是一扇廉價的防火門。“好吧,有趣的部分來了。”我用掌上電腦上的實用程序快速掃描了一下內門,掃描結果一片空白,于是我把手放在把手上拉了拉。現在是關鍵時刻:如果糟糕的事情真的已經發生,整棟大樓會被封鎖得比核掩體還要嚴密,所有被封鎖的入口都會附著上一股相當于三相六百伏電流的神秘力量。但我還能繼續呼吸,門被打開,露出一條黑暗的走廊,走廊經過緊閉的儲藏室門,通向骯臟的木質樓梯。這就是全部設施——就算偶爾有個偷盜辦公用品的竊賊躲過護衛來到這里,這里也沒有能迷惑他的東西。所有真正機密的東西不是在地下十層,就是在地下室墻壁的另一邊。在黑暗中抽搐。

“我沒看到什么僵尸。”約瑟芬不安地說,在黑暗中擠到我身后。

“那是因為他們——”我僵住了,拿起干粉滅火器,“你有小鏡子嗎?”我問,盡量讓自己聽起來隨意一些。

“稍等。”我聽到一聲干巴巴的咔嗒聲,然后她遞給我一個東西,像是牙刷和隱形眼鏡的雜合體,“這個行嗎?”

“哦,我不知道你還是個牙醫。”這個鬼東西有個半米長的伸縮棒。我身體前傾,小心翼翼地傾斜著探出鏡面,用以查看樓梯間里的情形。

“我們用它檢查汽車底部是否有炸彈,或者制動管是否被切斷。你永遠不知道當你和女校長說話的時候,學校操場上的那些小混蛋會做什么。”

我倒吸一口氣,“嗯,很合理的使用方式。”

我沒看到上面有攝像頭,所以我收起鏡子,準備踏上樓梯。這時,她說:“你漏掉了一個。”

“啊?”

她指了指。它大概齊腰高,有門把手那么大,嵌在深色的木質護墻板里,指向樓上。“該死,你說得對。”這有點奇怪。我把鏡子挪近一點,斜著看了看,然后干咽了一下。“有兩個鏡頭。哦,很棘手。”

我拿出多功能刀,開始把它們從墻上挖出來。它用的是同軸電纜,還真是謹遵醫囑。沒有明顯的證據表明蝎之凝視已經啟用,但我的手仍然濕漉漉的,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因為我意識到我和它有多么接近。他們到底能把閉路電視攝像機做到多小?一直以來,我看到越來越小的……

“動作最好快點。”她說。

“為什么?”

“因為你已經告訴了他們你來了。”

“哦。好吧。”我們登上樓梯,不時在下次落腳前停下來檢查是否有更多的蛇怪蟲。約瑟芬發現了一個,我也發現了——我用幾乎空了的顏料罐給它們做上標記,然后她從后方和下方爆掉鏡頭,在我們經過它們之前盡量不吸入煙霧。地板也在不自然地嘎吱作響,只是為了惡心我們。不過我們還是活著到達了一樓平臺,當燈光亮起,守夜人從兩邊出來的時候,我這才有時間意識到我們搞砸了。

“啊,鮑勃!決定來一趟辦公室了,是嗎?”

是哈莉特,看起來有點瘋狂,她穿著黑色細條紋西裝,手里拿著一杯飲品,看著像是起泡白葡萄酒。

“其他人都去哪兒了?”我環顧四周問道。在一天的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應該擠滿了辦公室職員。但是我在這里只看到了哈莉特——還有三四個穿著灰色制服、靜靜地靠在旁邊、一臉哀傷的守夜人,他們的眼睛里有發光的蠕蟲若隱若現。

“我確信我們提前幾個小時舉行了月度消防演習。”哈莉特得意地笑了起來,“然后我們鎖上了門。你知道的,這很簡單。”

財務部的弗雷德蹣跚地側過身來,越過她的肩膀盯著我。他已經死了好幾個月了:通常情況下,我會說他的狀態好多了,但現在他流著口水,好像已經過了他的下午茶時間。

“那是誰?約瑟芬問。

“誰?哦,其中一位是步履蹣跚的不死官僚,另一個以前在財務部工作,后來因為召喚惡魔出了一點小事故。”我對哈莉特齜牙咧嘴,“游戲結束了。”

“我可不這么認為。”她只是站在那里,站在僵尸保鏢后面,看起來很傲慢,還有點得意,“實際上正相反。你遲到了,你失業了,羅伯特。反附身小隊正在被清理——我們有結合了視線擊殺技術的全景監獄式監控系統,只要能從中受益,并逐個部門推廣開來,就再也沒人需要安格爾頓這個老古董了。事實上,你正好來得及清理一下你的桌子。”她可怕地咧開嘴,“愚蠢的小男孩,我相信他們能在樓下找到你的用武之地。”

“你和我們的朋友麥克盧漢先生一直都有聯系,是不是?”我絕望地問,試圖讓她不停地說話——我真的不想讓守夜人把我帶走,“他在樓上嗎?”

“如果是,你可能需要知道,我打算逮捕他。十二項謀殺和謀殺未遂罪名,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幾乎要看向四周,但還是忍住了沖動:約瑟芬的聲音很尖利,但很克制,“警察。”

“管轄權錯了,親愛的。”哈莉特安慰地說,“我確信我們這個小混混給你傳達了錯誤的信息。你所說的絕對不會發生。”她打了個響指,“帶走那個女人,留下那個男人。”

“住手——”我只開了個頭。僵尸們向前走來,搖搖晃晃,然后在離我右耳大約二十厘米的地方突然混亂起來。僵尸是優秀的守夜人,擊倒一個僵尸需要花費很大力氣,但它們不防彈,約瑟芬每次能射出兩發子彈。我被閃光弄得眼暈,感覺好像有人在用鐵鍬擊打我的耳朵——碎肉和難以形容的撕裂物四處飛濺,但是沒有血液,它們不停地沖過來。

“是時候了結你們了。”哈莉特嘶嘶地說著,并對約瑟芬打了個響指:僵尸們停頓了一下,然后靠近,他們的女主人轉身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快,到后面的走廊里去!”我喘著氣,指著我的左邊。

“那個——什么?”

“快!”

我沿著走廊沖過去,拉著約瑟芬的胳膊,直到我感覺到她在跟著我跑。我拿出警察證,喊道:“芝麻開門!”在我們前方,兩邊的門砰的一聲打開——包括工具間和管道系統入口。“進這里!”我闖入其中一扇門,約瑟芬跟著我擠進去,我猛地拉門——“關門,該死的,他媽的,芝麻關門!”然后它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外是瘦骨嶙峋的手指。

“有打火機嗎?”我問。

“沒有,我不吸煙。不過我帶了手電——”

抓門的聲音越來越大。“不是我想催你,但是——”瞧,有光了。

我們站在一個淺井的底部,電纜向上延伸,消失在黑暗中。約瑟芬看起來很慌張。“他們沒有倒下!我向他們開槍,他們沒有倒下!”

“別擔心,它們是遙控的。”也許現在不是解釋六節點召喚點、沃爾曼演習以及復活和綁定死者這種細節的時候:他們正在敲門,他們想進來。但是你看,這里有更有趣的東西。“嘿,我看到5類電纜了。把你的手電遞給我好嗎?”

“現在不是玩極客把戲的時間,宅男。還是說你在找蟑螂?”

“你就他媽的照做,我晚點再解釋,好嗎?”哈莉特讓我感到極度厭煩。真是漫長的一天,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我再聽到她關于守時的教訓,我一定會火冒三丈。

“沒錯。”這是5類電纜,還有一條更有趣的電纜向一邊延伸,看起來像DS-3。我拿出多功能刀,開始拆接線盒。當我剝開電線外皮的時候,抓門聲還在繼續,但管他呢。是誰說的,當他們認為你是技術人員的時候,你就應該變得粗魯一點?我抓起一把網線,用力一拉。然后我又抓了一把。然后,切斷了主干線——任務完成——我又花了一點時間思考。

“鮑勃,你有什么計劃嗎?”

“我正在思考。”

“那就快點想,他們就要破門而入——”

這時我想起了我的手機,決定孤注一擲。我快速撥打了布里吉特辦公室的分機,兩遍鈴聲后,安格爾頓接起了電話。混蛋。

“啊,鮑勃!”他聽起來絕對像個慈父,“你在哪兒?你關閉網絡了嗎?”

我沒有時間糾正他。再說了,約瑟芬在重新裝填炮彈,我認為如果我不能立刻拿出解決方案,她會說出十分可怕的雙關語。“頭兒,馬上運行麥克盧漢的蝎之凝視工具,把固件上傳到一樓東翼環路上的所有運動追蹤攝像頭。”

“什么?我不確定我聽得對不對。”

我深吸一口氣,“她策反了守夜人。其他人都不在樓內。現在就做,不然我就要改吃新鮮大腦了。”

“既然你這么說。”他同意了,就像寬容的叔叔對混蛋小學生說話一樣,然后掛斷了電話。

一聲破碎的撞擊聲,一只手穿過擋在我們中間的門,插進了對面的墻上。“哦,該死。”我還有時間說話,因為那只手縮了回去。然后,一道閃電在門外大約兩英尺的地方閃現,幾乎同時伴隨著滋滋的碎裂聲和一股熱浪。我們蜷縮在櫥柜后面,害怕被火燒到。似乎經過了無窮無盡的時間,灑水器才開始工作。

“安全了嗎?”她問——至少我認為她是這么說的,我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

“有一個辦法可以確認。”我拆下網絡接線盒破損的外殼,從門上的洞里把它扔了出去。它沒有爆炸,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鈴聲更響了;是我的電話。我疲憊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彎下腰讓它保持干燥,靠在走廊的墻上,盡可能遠離燒焦的僵尸尸體。“是誰?”

“你的管理者。”他這次聽起來很是愉快,“你可真變成落湯雞了!快到桃花心木去把身上擦干,你們兩個都是——局長有一間私人浴室,我想這是你們應得的。”

“呃,哈莉特呢?布里吉特呢?麥克盧漢呢?”

“搞定了。”他揚揚得意地說,我顫抖得渾身抽搐,水伸出冰涼的觸須,順著我的脊椎骨蔓延下去,像溺死的情人一樣撓著我的蛋蛋。

“好吧。我們馬上就上來。”我回頭看了一眼被砸碎的櫥柜,約瑟芬像一只受驚的野鼠一樣對我微笑,她有著鋒利的牙齒、野蠻的行為和閃亮的點38自動手槍。“我們現在安全了。”我盡可能地讓她放心,“我想我們贏了……”

前往安格爾頓老巢的旅程要一直朝上走——他通常在倫敦黃金地段一個被挖空的街區另一邊的陰暗地下室里工作,該街區被洗衣房占據,但這次他安坐于北翼廢棄頂樓的局長套間里。

北翼還很干燥。那邊的人還在工作,沒有注意到燒焦的僵尸躺在燒焦的、濕透的、充滿神秘力量的隔壁樓里。幾道奇怪的目光投向我們——我穿著戶外裝,渾身濕透,破破爛爛,沙利文探長穿著一套破爛的昂貴灰色西裝,她在身側緊緊攥著一把超大的手槍——但不管明智與否,沒有人要求我修復互聯網,也沒有人追問我們為什么滿身泥水地穿過人力資源部。

當我們來到鋪著厚厚的綠色地毯、塵土飛揚又靜謐的局長套房時,約瑟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但她已經停止了顫抖。“你有很多問題。”我勉強說道,“盡量把它們留到以后再說。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等我有時間給我未婚妻打個電話,你就沒事了。”

“我有丈夫和一個九歲的兒子,在你把我拖進這場瘋狂的噩夢之前,你考慮過嗎?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射殺僵尸和被蛇怪殺死讓我有點不安。神經緊張。”

“我知道。盡量別在安格爾頓面前顯露出來,好嗎?”

“安格爾頓到底是誰?他以為自己是誰?”

我在辦公室門前停了下來。“如果我知道,我不確定是否可以告訴你。”我敲了三下門。

“進來”。安迪為我們開了門。安格爾頓坐在局長的椅子上,玩弄著巨大的橡木桌子中間的什么東西,這張桌子看起來就像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東西。(他身后的墻上掛著一張地圖,其中四分之一的部分是粉紅色的。)“啊,霍華德先生,探長。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

我湊近看了看。噠。噠。噠。“牛頓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典型風格。

“你可以這么說。”他微微一笑。在行政桌面的扶手之間來回彈跳的球并不是鍍鉻的,而是看起來很有質感:一邊是淺棕色,另一邊是深色或金色,看上去毛茸茸的。凹凸不平,令人不安的凹凸不平……

我深吸一口氣。“哈莉特在等我們。她說我們來得太晚了,反附身小隊要解散了。”

噠。噠。

“是的,她會這么說的,不是嗎?”

噠。噠。噠。噠。最后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嗯?”我追問道。

“我以前認識一個人,他叫烏里揚諾夫,他曾經說過一些很深奧的話,你知道嗎?”安格爾頓看起來就像一只吞了金絲雀的貓——鳥爪伸出了嘴巴;他想讓我知道這一點,不管那是什么。“讓你的敵人賣給你足夠用來絞死他們的繩子。”

噠。噠。噠。他輕輕彈動那幾顆球,讓它們再次噠噠作響,我突然意識到它們是什么,感覺十分惡心。的確不會了,布里吉特和哈莉特——還有布里吉特的前任,還有神秘的麥克盧漢先生——不會再來煩我了。(除了當我在做關于這間辦公室的噩夢時,我想象自己萎縮的腦袋被局長的一個執行玩具纏住,頭骨在無人聽見的尖叫中永遠地噠噠作響……)"“布里吉特很久以前就開始策劃董事會政變,羅伯特。可能是在你加入洗衣房之前——或者在你被征召之前。”他用贊賞的目光久久地看著約瑟芬,“她收買了哈莉特,賄賂了麥克盧漢,還親自給沃斯下了禁咒。犯罪團伙,打算在審計委員會面前揭露我的無能,并指認我是潛在的安全漏洞,我想——"一般來說他們就是這么計劃的。我猜到了他們的行動,但我需要確鑿的證據。你提供了證據。不幸的是,布里吉特從來都不夠穩重;當她意識到我已經知道了,她命令沃斯除掉證人,然后召見麥克盧漢,開始了她的宮廷政變。對她來說同樣不幸的是,在她試圖踩著我的腦袋把我撤職之前,她沒能正確地確定誰是我的主管。”他輕敲擺在桌子前方的牌子:私人秘書。保守秘密的人。誰的秘密?

“矩陣管理。”我最后說道,醍醐灌頂,“洗衣房采用的是矩陣式管理。她在組織結構圖上看到你是反附身小隊的隊長,而不是私人秘書……”這就是為什么他可以自由進出局長辦公室!

約瑟芬嚇呆了,“你管這叫政府部門?”

“議會里每天都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親愛的。”現在,迫在眉睫的威脅已經過去,安格爾頓顯得異常鎮定;現在我懷疑,即使她開始對他大喊大叫,他也只會把她變成一只青蛙。“再說,你知道那句格言吧?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腐敗。在這里,我們每天面對的力量足以摧毀你的思想。更糟糕的是,我們不能接受公眾的監督——這么做太危險了,就像讓三歲的孩子放原子鞭炮一樣。如果你愿意的話,稍后讓羅伯特告訴你他做過什么吸引了我們的注意。”我還在滴水,還很冷,但我能感覺到我的耳朵在發紅。

他對她投入了更多的關注。“我們可以加強禁言咒,然后放你走。”他平靜地補充道,“但我認為你可以在這里做更重要的工作。選擇權在你。”

我低聲哼了一聲。她瞥了我一眼,瞇起眼睛,露出懷疑的神情。“看來這就是你們部門的實地調查,你們需要我。”

“是的,好吧,你不需要馬上做決定。超然的職責,諸如此類。至于你,鮑勃,”他重重地強調了我的名字,“你的表現再一次令人滿意。現在去洗個澡吧,別把地毯弄臟了。”

“浴室在大廳左邊兩扇門的地方。”安迪在靠門的位置倚著墻補充道,很有用:現在誰是這里的負責人是毫無疑問的。

“可現在怎么辦呢?”我困惑地問道,有點震驚,現在沒人奮力殺我,我忍住不讓自己打哈欠。“我是說,到底發生了什么?”

安格爾頓笑得像個骷髏,“布里吉特失去了她的部門,所以董事們讓我暫時調安德魯代為主管這個部門。鮑里斯一時疏忽,沒有注意到麥克盧漢;他,啊,暫時身體不適。至于你,干得好自然會得到回報——另一份工作。”他咧開嘴笑起來,“我相信現在的年輕人會說,別大驚小怪1……”

1"洗衣房宇宙中,桃花心木小組是洗衣房內部一個小型組織,明面上是高層官員小團體,其實是一群法師。別名“看不見的大學”。

1米爾頓凱恩斯的標志性藝術作品,最初由莉茲·萊伊于1978年創造,用以紀念原本在這里吃草的動物。

1"(英國)開放大學(The"Open"University),創辦于1969年,是世界上第一所成功落實遠程教育的大學。

2"吉德拉爾人(Chitrali)這個詞用于指講霍瓦語的人。大多數吉德拉爾人(也被稱為霍人)居住在當今巴基斯坦北部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的兩個地區。在1895年的吉德拉爾圍攻戰后,吉德拉爾被并入英屬印度。從那時起直到1969年,吉德拉爾形成了位于印度的英國統治者所認定的土邦(princely"state):它由一個世襲的統治者領導,當地人稱之為梅塔爾(Mehtar)。

1"路易·維克多·德布羅意(Louis"Victor"Duc"de"Broglie),法國理論物理學家,物質波理論的創立者,量子力學的奠基人之一。

2"歐內斯特·盧瑟福(Ernest"Rutherford),英國著名物理學家,原子核物理學之父。

3"盧瑟福在新西蘭出生并長大。在盧瑟福生活的時代,新西蘭屬于英聯邦成員國,因此盧瑟福出生時即為英國國籍。

1"漢斯·蓋革(Hans"Wilhelm"Geiger),德國物理學家,曾留學英國,跟隨盧瑟福學習。

1"馬丁·鮑曼(Martin"Bormann),納粹黨辦公廳主任,納粹黨秘書長,希特勒私人秘書,納粹“二號戰犯”。

2"沃爾夫勒姆·西弗斯(Wolfram"Heinrich"Friedrich"Sievers),曾于1935—1945年間擔任歷史遺產研究會的首席執行官。

3"位于大腦半球內側面胼胝體上方,介于胼胝體溝與扣帶溝之間的腦回。

1"鮑勃(Bob)是羅伯特(Robert)的昵稱。

1洗衣房對“世界末日”局面的代稱。若出現“綠色夢魘”,即代表將會有災難性、毀滅性的結果發生。

1"安迪(Andy)是安德魯(Andrew)的昵稱。

2"SDSL(symmetrical"digital"subscriber"line)對稱數字用戶線。VHDSL(very"high-bitrate"digital"subscriber"line)高比特率數字用戶線。

1這里是雙關笑話,英語“smoke”一詞既有“抽煙”的含意,也指“冒煙”。霍華德不抽煙,所以只有被電網電糊了他才會“吞云吐霧”。

2"游戲名稱。

1"美國歌手。

2"script"kiddie,用來描述以“黑客”自居并沾沾自喜的初學者。他們常常從某些網站上復制腳本代碼,然后到處粘貼,卻并不一定明白它們的方法與原理。

3"游戲名稱。

4"著名英國兒童小說集。

1指語言或身體方面攻擊性較強的人。

1"英國演員、歌手。

2"代表祈求好運。

3"斯邁利和卡拉是間諜小說《鍋匠,裁縫,士兵,間諜》中的人物。

1這是句俗語,指對方感覺特別好騙。這句話源自是喬治·C.帕克,他以出售自己并不擁有的財產得名,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售賣布魯克林大橋。

2夏爾、袋底洞是霍比特人佛羅多·巴金斯的住處,漢姆農場是農夫賈爾斯的住處。兩者都是J.R.R.托爾金筆下的角色。

1"原文為Fucking"Fortean"Freakery。

1"asymmetric"digital"subscriber"line,非對稱數字用戶線。

1"QinetiQ,一家英國跨國防御技術公司。

1"即BLU-114/B,是一種攻擊電力基礎設施的特殊用途彈藥,是一種不至死的炸彈。

2"Heckler"amp;"Koch,經常縮寫為Hamp;K或HK,是一家德國槍械制造公司。

1"《失竊的信》(The"Purloined"Letter)是美國作家埃德加·愛倫·坡的短篇小說。

1“666”在西方代表撒旦,這里是作者惡搞,洗衣房總部像地獄。

1"Fred"and"Rosemary"West,這對英國夫妻在1967—1987的這20年間總共殺掉了12名少女。

1"Harold"Shipman,英國家庭醫生、連環殺手。

1"原文為Don’t"have"a"cow,字面意為沒有奶牛,此處為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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