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似沙漏，風過舊時樓

愛情是流動的，人心是會變的。不愛就是不愛了，他沒有出軌，我也沒有移情別戀。但就是此情不再。

001

“周時安，限你15分鐘洗頭、化妝，然后滾下樓來。”

“老娘就不信，今晚才俊云集的外灘18號，就給你撈不出一枚真命天子。”

“限你5秒上車，別害我被開罰單！”

難怪網上都說，不要靠近那些婚姻幸福的閨蜜，因為她們會不擇手段幫你相親。尤其是事業有成、英年早婚的這一類。

比如，此時此刻正在樓下摁喇叭的程微微。

對天發誓，我收到微信的時候，已經洗漱完畢正要鉆進被窩安歇。昏昏欲睡實在沒有力氣捯飭自己，換上一條水泥灰的休閑連衣裙和人字拖，抓上手機就一路小跑進了電梯。

果然一上車就挨了程老板一通批評，“周時安，我出門遛狗都穿得比你這一身體面。”

我掀下頭頂的化妝鏡，略略端詳自己一番。素面朝天的臉上，雀斑一覽無余。頭發是剛洗過，但沒有吹出造型的凌亂炸毛。

“起碼涂個口紅提提起色吧？”程老板一邊開車，一邊不知道從哪摳出一支口紅遞給我。“周時安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只有懶女人，沒有單身女人。”

……這句話是這么說的嗎。就在我打呵欠的功夫，程微微已經一腳油門到了外灘18號，也就是她今夜的主場。

還沒走近，已經嗅到濃郁的白蘭花香。這場晚宴其實是程微微幫某時尚品牌策劃的造勢活動。受邀而來的，不是品牌VIP客戶，就是粉絲過千萬的頭部網紅。

坦白說，我置身其中不免有些自慚形穢。只能默默端起一杯香檳，遠遠坐在角落端詳上臺致辭的程微微。此時此刻，她穿著香奈兒的白色套裝，整個人美到發光，再也不是那個只知道埋頭刷題的小女孩。

而她的豪門丈夫，此刻則化身攝影小哥，絲毫不顧及形象地半蹲半跪地給她拍照，哪怕是幫她跟眾多顏值小鮮肉主播合影，也表現得大方得體、毫不怨言。

說不羨慕，多少有些虛偽。我爸媽也時常感慨，看看人家微微，小山村走出來的中考狀元，不僅事業成功，挑老公的眼光也是一等一的好。

“再看看你，周時安。工作是我跟你爸安排，房子也是我們替你早早準備好，就剩下找對象這一件事，你就不能上點心。”

“再過兩年你就30歲，我跟你爸也知道還能陪你幾年……”往往催婚的盡頭，就是道德綁架。作為一個孝順的江浙滬獨女，我只能嘴甜回應：明天我就找個老公。

但事實是，我根本不想戀愛。這些年在程微微和她老公的牽線搭橋，我也淺淺交往過幾個不錯的男孩。

他們無一例外，身高180cm，工作要么在體制內，要么在父母的公司當高管。硬件條件自然是門當戶對，但我總覺得這樣權衡利弊的感情，算計大過真心。

公司追我的男同事，無一例外不是事先打聽我的家境學歷，才熱情似火地窮追不舍。被我“不識好歹”婉轉拒絕之后，又會在背后咬牙切齒評價：裝什么清高。

全世界大概只有程微微懂我，27歲生日晚上，她翻出我的微博小號上跟肖眠宇的合影。

“承認吧，周時安，你就是舊情難忘。”

002

大學軍訓那年，我們教官管束得格外嚴格。不光吃飯洗澡要限制時間，就連行李箱偷偷塞的零食都被搜刮精光。

我跟程微微只能偷偷打開手機點燒烤，跟特務接頭似的把快遞小哥約在宿舍后面的圍墻。那天我也不知道餓得腦袋發昏，還是夜太深沒有看清腳下的路。

剛從快遞小哥手上拿到外賣，腳下就不聽話地崴了一下。一個路過的男生好心扶了我一把，結果就被我潑了一身的酸梅湯。

你應該也猜到了，他就是肖眠宇。不知道為什么，當時羞愧交加的我，看到他一臉無語的表情，竟然莫名撲哧笑出聲。以至于熟稔之后，肖眠宇每每提起和我的相遇，都會笑著說：

周時安，很奇怪，你是那種哪怕被你冒犯，也很難對你3CFb+l7K2hdEIuhOG066DQ==生氣的女生。

后來我滿心甜蜜地轉述給程微微聽，她眨著眼睛地一語成讖：我感覺，你倆有戲。

軍訓結束后的周末，我就收到肖眠宇發來的消息，約我去徒步。說是他哥們突然拉肚子，空出一個名額，問我有沒有興趣。

當時我這個戶外小白哪知道徒步是什么意思，以為就是愉快地聊聊天，散散步。結果去了才知道，原來是一群人被拉進山里步行10公里，自備干糧和水。

用程微微的話說，那一整天我把這二十多年落下的體育課全補上了，走到頭腦發昏，四肢發抖。好在有肖眠宇陪著說話打氣，最后更是連背帶拽，總算在落后大部隊1小時后順利出山。

據程微微回憶，我就像一條死狗一樣被肖眠宇背回到宿舍門口。我癱瘓整整3天，肖眠宇就幫我上課記筆記，就連點的外賣都會親自送來，追我到人盡皆知。

第一次正式約會，他不小心幫我點了冰咖啡。后來得知我生理期，就一直試圖用手幫我焐熱。白天見面還是晴空萬里，吃完飯出來卻突然傾盆大雨。他就脫下外套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后來我只淋到一點雨，生龍活虎。他卻高燒躺了三天。

大三那年外文系校花在微信上給他表白，他立刻就給我打了視頻電話。我后來問他就沒有一點動心，他說誰讓你出現得更早一些。

那時候我沉迷戀愛約會，程微微卻忙著實習創業，把事業搞得風生水起。

程微微頻繁出差，我也搬出宿舍和肖眠宇同居。他比我大兩屆，早早跟大廠簽約，開始忙碌的996生活。在同學都開始投簡歷，為面試奔波的時候，我仗著父母的關系戶，心安理得地按部就班寫論文拿offer。

每天最大樂趣就是跟著網紅視頻學做飯，一開始肖眠宇還很捧場。但時間長了，他工作壓力越大，就越不愛跟我聊天。好幾次，我說得眉飛色舞，他敷衍得明明白白。

有一次我問他，是不是感情變淡了。他皺著眉說，能不能別鬧了。

然后我們開始吵架，從我控訴他陪我時間越來越少，一個月都看不上一場電影。到他不耐煩回懟我：能不能別像個小孩。

都說分手總是雨天，搬出他家那天，我沒有帶傘。肖眠宇也完全沒有追出來的意思。之后我拉黑他的微信，過了一周忍不住又加回來。他通過了申請，我們卻變得無話可說。

再后來，我主動發過去一個表情包，發現被他刪除好友。不吃不喝哭了兩周，開始聽爸媽的話好好上班。

轉眼五年過去，程微微開公司、做直播，年紀輕輕給團隊分紅5000萬，干得風生水起。而我按部就班地上班、升職，相親。卻再也沒有一個人，像肖眠宇一樣走到我心里。

直到在這個月光似沙漏，江風不知愁的夜晚，程微微遠遠地沖我擠眉弄眼，示意我往右邊看一眼。我微微一側身，才在微醺的眼眸中，見到朝我款款走來的肖眠宇。

黑色針織衫配米色長褲，還有一頭精心打理過的短發。我感慨好久不見，他輕輕點頭：五年三個月零八天。

003

那天我們坐在黃浦江邊，從夜色如墨聊到天光泛白。恨不得把缺失五年的時光都補回來。

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多年不曾聯絡，他委屈巴巴翻出三年前一個共同學長的朋友圈，我才知道，穿著伴娘服跟新郎合影的我，被他誤會是我的婚禮。而我多少次忍不住沒找他的理由，也是不記得從哪聽聞他生了一對龍鳳胎。

午夜的江風寒意綿綿，我輕輕抱住雙臂，就被肖眠宇從背后輕輕擁住。他在耳畔輕輕低語：這一次，要么你再拉黑我一次，要么就這樣糾纏到盡頭。

那天我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巨大喜悅里，甚至忘記要問，他是怎么遇上了程微微。

直到我搬到肖眠宇公寓，看到他幫程微微擬好的離婚協議，才后知后覺發現，他是程微微的離婚律師。一周前，程微微在律師樓遇上他，才有了后來我們的重逢。

我頂著滿頭問號推開程微微的辦公室，她正在跟下屬核對接下來兩個月嚴絲合縫的工作行程。我認真端詳她，甚至有點恍惚，這哪是正在辦理離婚申請的女人，除了眼下微微泛青的黑眼圈，她簡直比我這個熱戀中的小女子還要容光煥發。

不知道為什么，原本急匆匆想要質問她的那些話，突然一下子全都問不出來。

程微微讓助理幫我煮了一杯咖啡，忙完一場線上會議才抽出5分鐘向我交代一切。簡單來說，就是她發現自己不再愛了。他們已經分居一年半，而我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竟然毫無察覺。

“可是為什么？程微微，你還記得當時有多喜歡他嗎。他哪怕多跟別的漂亮女孩說一句話，你都會作天作地。每個生日紀念日……”我越說越激動，直到程微微輕輕搖搖頭。

她說，我也是到現在才知道。愛情是流動的，人心是會變的。不愛就是不愛了，他沒有出軌，我也沒有移情別戀。但就是此情不再。

我不知道為什么，她婚禮上那些浪漫鏡頭紛至沓來。他們曾經那么相愛，那么幸福。程微微雖然事業出色，但出身太低被婆家挑剔。是她先生不顧一切站在她身邊，予她盛大婚禮，予她全部的事業支持。

“可是再熱烈，也不過是曾經。”僅僅聊不到5分鐘，程微微助理就來敲門催促。她匆匆去工作前，甚至給我遞了一張紙巾。

后來我收到她去澳門出差發來的微信，她說，周時安，我不知道多羨慕你。喜歡一個人，哪怕五年不聯絡，再見面依然愛到義無反顧。

她說，這樣的熱烈愛情，我恐怕不會再有。

五天后，她離婚的消息被圈子里傳得鋪天蓋地。許多看她不順眼的人，都忍不住惡意揣測一番。還是她前夫專門注冊了ID幫她辟謠。愛時轟轟烈烈，告別也體體面面。

而我跟肖眠宇還沒見過家長就閃婚領證，他擔心我父母知道會怪他禮數缺失。我卻覺得，擁有純粹愛情的機會已經不多。

人生二十幾歲，瓊樓玉宇萬千花燈，繁華熱鬧好不漂亮。可我繞開人海朝你走去，不管這一生能愛多久，只愿此時此刻，我們花好月圓。